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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帘淡月(唐源儿)


可齐三老爷就不同了,他身材精瘦,长得就一副猴腮嘴尖的样子,一双眼睛偶尔会发出税利的光,是个机灵的人。可偏偏,却不将他这些聪明用在征途上,整日里惦记着齐家的家业。
她以前也听到过几次下人嚼舌根,只是那时候并未在意这些。
这段日子,齐梓珊想到的只是保住自己和母亲在这齐府生活下去,让母亲不要失宠,不要受欺负。
这些目前为止,她都做得很好。
可是现在她发现,她要做的其实不仅仅是这些。
齐家大房都是依赖着齐正生活,一旦齐正有什么意外,又或者家业被心怀不轨的人谋了去,那才会是真正的悲惨。
虽然齐梓珊还没有想明白她一个女孩子能做出什么,可她知道,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来阻止有可能发生的悲剧。
至少,得在齐云飞能独当一面,掌握齐家生意之前,不让家业被自家叔叔给篡夺了。
想到这儿,齐梓珊便有些头痛。
她虽然早慧,眼光智商都超乎常人,可却完全没有学习过如何做生意,也没有接触过商人这个行当,更不了解家族的生意。她有的,只是学习各种大家闺秀该学会的东西,学习怎么做一个淑女罢了。
现在她想帮家里人分担这样的担子,却不一定有信心。
“小姐,你洗好了吗?”烟云叩了叩门,出声询问。齐梓珊往日沐浴从未这么久过,这让烟云在外面不免有些担忧。
齐梓珊的思绪也被烟云的声音给拉了回来,她从浴桶里站起身,回答道:
“已经好了。”
闻言,烟云便推门走了进去,正好看见齐梓珊从浴桶里出来。
烟云连忙扯过一旁的米白色宽布浴巾,将齐梓珊的身体裹了起来,待水被吸收,这才又松开。
随后,又伺候着将睡觉所穿的暖绸睡服给她换上,上下件,看上去很是柔软轻便。
齐梓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这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小姐,你有心事?”回到齐梓珊睡觉的暖阁,烟云一边替她擦拭着头发,一边问道。
齐梓珊看了烟云一眼,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着大哥近来着实辛苦,父亲怕也是如此。”
烟云只以为她是担心父兄,连忙安慰:“咱们齐府家大业大,到了年关,生意是最最忙碌的时候,也难怪老爷和大爷会如此辛苦。不过,这也说明齐府蒸蒸日上不是么?等忙过了这几天,到了春节,就该歇下来了。”
或许是烟云的抚慰有了作用,齐梓珊觉得心里没有那么焦躁了。
是啊,如今父亲正值壮年,又从商这么多年,不会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到的。而且大哥也开始涉及家族生意,就算没有天赋,想来熟能生巧,也是可以做好的。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那就拿出勇气,努力捍卫好这个家。

春节对于洛国人民来说,是除了每年祈求国运昌盛的祭祀庆元节外最重要的节日。
到了春节,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家家户户都会点上红灯笼,贴上新的对联。不识字的家庭,便会花上几个铜板去街头巷尾出来摆摊的专替人写书信的人那儿,买上一副。
今年春节到来时,洛国下起了鹅毛大雪。
农耕的百姓们手舞足蹈,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是不差的了。
京都的达官贵人们也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商人们更是也纷纷进入了每年难得喘息的休息长假。铺子里往往只留下那么一个伙计,并允许其将家人也接到铺子里,帮着看守。
齐府从春节前几日便开始忙开,鸡鸭鱼肉都要提前准备好,只为了春节开始的连续三日要吃好喝好,热热闹闹。
等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便都忙起来,将屋子的各个门框上都贴上春联,图个吉祥如意。
就连齐梓珊,也加入了贴春联的队伍。
“这边,高一点,诶诶诶,再低一点儿。”丫鬟们自然不肯让齐梓珊这么个小小人儿还是小姐亲自动手,于是齐梓珊只能站在一旁帮她们看看是否对称。
齐梓珊里面穿了加厚的中衣,外头裹着窄袖收腰缠玉兰花的立领短袄,外头还加了一件夹棉毛绒大红色绉皮马甲,下面着一条到鞋面的金织缎绣绒马面裙,里头穿了条厚厚的金帛棉裤。再加上她一双红色绣如意纹绒边棉鞋,整个人裹得像个小包子似的。
丫鬟们看着小姐这般怕冷的穿法,又一副认真帮忙的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几声。
“笑什么呢?对联都歪了,别抖了。”齐梓珊扬着脸蛋,连忙出声说道。
小小的身影被周遭雪白的世界衬着,就像是雪地里的一朵红莲。
这时烟云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凑到齐梓珊耳边小声说道:
“小姐,狗子都打听到了。”
齐梓珊脸上的表情一凛,不过片刻就又放松,对贴对联的丫鬟婆子们说道:
“你们好好贴,贴好了有赏。”
说罢,就带着烟云进了屋子。
烟云反过身,将门关上——这天气冷了,就连厚重的皮面门帘也有些挡不住风。
“说吧。”齐梓珊坐上暖榻,烟云立即塞了个烫得热热的暖手炉到她怀里。
烟云将屋子里的银丝炭拨弄了几下,见火苗子上来了,这才说道:
“小姐猜得没错,翠竹的确是家中出了些事。她家里的哥哥出门跟同喜客栈钱掌柜的儿子起了冲突,结果那钱掌柜儿子动手打人,却不料被翠竹的哥哥反给打伤了。钱掌柜气不过,说要报官将翠竹哥哥抓进去!”
烟云说到这儿也有些气愤:“原是那钱掌柜的儿子嚣张跋扈找翠竹哥哥麻烦,现在吃了亏就要将人抓进去,实在可恶。”
齐梓珊只听着,没有发表言论。
“翠竹娘家拼命求情,这才让钱掌柜放了那心思,可是钱掌柜却开口要五十两银子的赔偿!要知道,翠竹一个月的月俸银子也不过才二两,这还是小姐你时常有打赏,她才有所富余。五十两银子,她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的。”烟云叹了口气,“翠竹着急,便跟底下丫头们借银子,可没多久翠竹就还了。栓子从她家人嘴里套出来,翠竹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她老子,说是府中贵人给的,她家只当是小姐你给的。”
说完,烟云看着齐梓珊没有说话。
齐梓珊也沉默着,脑子里却在分析。若是为了银子,翠竹完全可以说出这份苦衷。
这秦姨娘,怕是还威胁了翠竹什么东西。
齐梓珊将放在腿上的暖手炉翻了个面,手覆在上面,然后说道:
“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走漏了半点风声。这几日乃新春佳节,先搁置着。”
烟云点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我刚在路上,好像听到小丫头们在说,翠竹家里又来人了,翠竹已经去角门见了。”
“这件事不用管。”齐梓珊淡淡说道,若她猜得没错,估摸着是翠竹家里人拿了些东西过来,让她感谢那幕后贵人。
烟云便没有再吭声。
齐府规矩,年夜饭得从酉时吃到子时,过了午夜那个点才算完。这样才算是团团圆圆,也预兆着齐府的富贵会绵延不断。
期间大家需一直在饭桌旁,时不时吃上两口。
用齐梓珊的话来说,这顿饭一定得慢慢吃。
虽说是酉时开饭,可到了申时,齐家四房人便都先陆陆续续到了齐老太太的正堂,陪着老太太说说话。
齐梓珊到的时候,便见到二房三房的几个堂兄妹已经将齐老太太团团围住,待在她身边撒娇逗趣儿。
放眼望去,大房竟一个孩子也没挤到跟前去。
齐云飞毕竟大了,过了年就算是十七了。而且他一向对这种“争宠”没有感觉,从来不去凑热闹。
而齐翩然是个木板性子,也不爱这些撒娇卖乖——即使被大太太私底下说过无数次,可每次也就说一次稍稍动一次。若是不说她,她压根就不往前凑。
既然正房的儿女都没往前凑,以辛姨娘的谨慎和鸢姨娘的胆小,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孩子在大太太面前去争这个。
至于秦姨娘,齐茉莉不在,她想让女儿去争也没用。
若是齐茉莉没有被罚去家庙,此刻说不定她是唯一挤进了那个包围圈的大房孩子。
齐梓珊转过头,便看到白莲正规矩地站在大太太身后,端的是恭敬规矩,与秦姨娘的不屑,辛姨娘的淡定和鸢姨娘的胆怯都不一样。
齐梓珊不由得心中感慨了一句,其实她的母亲会被父亲喜爱也是很有道理的。
光是这么一眼看过去,白莲就像一株真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纯洁美丽。而且即使放下身段,收敛光芒,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侍婢。
齐梓珊收回目光,忽然间有些理解这些年白莲为何要低调再低调。她这副样子,即使什么也不去争不去抢,也不代表别人会放心她。
而这府中最嫉妒她的人,偏偏又是个掐尖要强的秦姨娘。
齐梓珊翩翩然走到屋子中央,童声高唱:“祖母金安。”
往日里齐梓珊可从没用过这么大声音请安,齐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有些意外。
“这过年了,珊姐儿的嗓门也大了。”齐老太太打趣着说道。
齐梓珊丝毫不在意三房四房人递来的嘲笑目光,只笑嘻嘻看着齐老太太说道:
“祖母被堂兄堂姐们围住,笑声不断,孙女若不大声点,就怕祖母听不见孙女的请安了。”
“淘气鬼,都敢打趣你祖母了。”齐老太太不免哈哈大笑了几声,中气十足。
齐梓珊心里高兴,这说明齐老太太身子骨还很好。
齐二太太和齐三太太见齐梓珊跟齐老太太关系如此之好,一个暗暗绞了绞帕子,一个用手捏了下垫着的双福纹石青色软垫。
还是齐二太太先开了口:“我瞧着,母亲这是喜爱珊姐儿到了心坎里。孙子孙女当中,也就只有珊姐儿能跟母亲打趣,果然是头一份。”
说完便冲着齐梓珊笑着说道:“祖母如此疼你,今年可得趁着春节,多向你祖母讨些好东西。”
如此一来,原本略带挑拨的语气就成了逗趣儿。齐老太太笑着,佯装嗔怒道:
“就你这张嘴多话,难不成我每年给的东西还少了他们孙辈不成?”
“大家可都听见了,今年母亲这是要做散财菩萨了!”齐三太太也很上道,立即笑着附和。
一时间屋子里笑声连成一片。
齐梓珊暗自撇了撇嘴,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她不过是一个靶子,这齐二太太和齐三太太倒真会见缝插针。
大太太脸色有些僵,但她好歹当家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被这么件事影响太久。
很快,她就开口说道:“各位哥儿姐儿平日里也不缺什么东西,到了过年啊,却都盼着母亲赏下的物件儿,这都是想沾沾母亲的福气呢。”
一句话将齐老太太哄得更为高兴,不由得也赞了大太太一句:“就你嘴甜儿。大太太平日里持家有道,也颇为辛苦,幸而哥儿姐儿也都还算听话,都是你的功劳。”
听得齐老太太夸奖自己,大太太立即觉得脸上有光,连连自谦。
齐二太太看了眼大太太,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想起上一次的事,便还是忍耐下来。
“祖母,珊儿的腿都站疼啦。”齐梓珊见几房太太都在互相打马哈,自己反而晾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出声打断,冲着齐老太太撒娇。
齐老太太看着眼前包裹得如元宵团子一般的齐梓珊,见她粉嫩的脸上露出点点委屈,便笑着朝她招手:
“珊姐儿到祖母这儿来。”
齐梓珊闻言,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齐老太太遣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孙子孙女去坐,却一把将齐梓珊抱到了怀里。
“腿站疼了?祖母抱抱。”齐老太太拍了拍齐梓珊的小胖腿。
齐梓珊立即抛却脸上的委屈表情,一双明眸弯成弯月状,冲齐老太太甜甜说道:“祖母抱着,珊儿就不疼了。”
大太太见了,不由得看了齐翩然一眼,有些不甘地削了个眼刀。
一群人在屋子里聊着家常,过了半个时辰,齐正也领着三个弟弟到了齐老太太的正堂。
“母亲。”
四人站成一排,如出一辙的拱手给齐老太太请安。
看着四个儿子,齐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齐正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歪在齐老太太怀里的齐梓珊,不由得出声说道:
“珊姐儿怎么如此不懂事?如何能窝在你祖母怀里,累着了你祖母你可担当得起?”
虽然内容是严厉训女,可这语气,有心人仔细听了便能听出来有种宠溺。
齐二太太便是那有心人,她在心里冷哼着看了眼大太太。她是最容不得妾氏的人,当初齐二老爷要纳妾,她差点没把二房给拆了,吓得齐二老爷从此不敢再提纳妾。
齐老太太虽有过不满,可架不住齐二太太也生育了一个女儿,而且她虽不容妾氏,可好歹也留下了通房生的庶子。再加上齐二太太又惯会在齐老太太面前卖乖,时间久了,齐老太太也随他们去了。
只不过,正因齐二太太厉害,齐二老爷便不怎么着家,成日里往外跑。有时候还主动请缨,离开京都去其他地方谈生意。
所以说,看到大太太竟能容忍这么多妾氏,还乐意自己丈夫宠爱庶出的孩子,齐二太太便打心底里鄙视大太太。
“大过年的,训什么?”齐老太太这下不乐意了,还将齐梓珊抱紧了些,“你娘还没那么老,抱咱们珊姐儿还是抱得动的。”
齐正便只乖乖地说了句“是”,不再多说其他。
齐梓珊却将目光放到了四叔齐文身上。
她这个四叔温文尔雅,为人沉稳,待人和善,齐梓珊还是挺喜欢这个四叔的。齐梓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或许是感受到齐梓珊投来的目光,齐文看向她,见她正呆呆瞧着自己,还以为是长久不见,小丫头快不认得自己了,便朝她眨了下眼睛。
二月中旬便是春闱,这一年来齐文都在苦读,齐梓珊看着他眼下的青色,便知道一定是日日熬夜。
若不是年夜饭是齐府规矩,今儿个齐文怕也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书不来的。
“盯着你四叔瞧甚?”齐老太太也发现了。
齐梓珊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说道:“我见四叔面容有些憔悴,心里有些难过哩。”
听得她稚气的语调,齐文忍不住笑起来。
齐老太太看着齐文眼中也带上了心疼之色:“即使要读书,也不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儿子知道,娘你就放心吧。”齐文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憔悴。接着又走到齐老太太跟前,对齐梓珊说道:
“珊姐儿大了,也懂得心疼人了。珊姐儿心疼四叔,四叔也得有所表示才对。”
说着,便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块通透毫无杂质的玉佩,递到了齐梓珊手里,嘴上说道:
“这暖玉听说戴着对身子不错,珊姐儿拿去玩儿吧。”
齐梓珊一时间有些懵,呆呆看着手里的玉佩。这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而且颜色润泽通透,想来也是齐文佩戴了许久的。
“愣着干什么?你四叔给你的,你就拿着。”齐老太太用手轻拍了一下齐梓珊的脑袋,笑着说道。
齐梓珊抓着玉佩,过了一会儿才高兴说道:“谢谢四叔!”
这一下,屋子里其他人脸上神色便各有不一了。要知道,这齐文可是很有机会中个进士的,若是他喜爱谁,日后便也会多照佛几分。
不过,就算齐二太太和齐三太太心中不平,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不是她们二房和三房的人,齐文要与谁亲近,还真不用看她们脸色。
齐涟漪双眼羡慕地看着齐梓珊,她觉得,这个六妹妹,好像从昏迷中醒来后,运气越来越好了。
就这样几房人在一起陪齐老太太闲聊着,时间便跟飞梭似的过去。
到了时辰,齐老太太便带着四房人去了齐府正堂——上次去正堂,还是因为齐老太太过寿。
过年时,齐府一向不拿男女不同席这个规矩来压人。虽然还是男女分桌坐,可中间那道屏风却是取走了的。
四房人加起来也是有好几十号人,再加上一旁服侍的丫鬟婆子,那就更多了。
整个正堂都热闹非凡。
因着年夜饭要一直吃到午夜,所以齐府在这么几代下来,也想出了一些可以在年夜饭这天饭桌上玩的小游戏。
齐梓珊最喜欢的便是抽花笺猜物件的游戏。
游戏规则其实很简单,每一轮每个人闭着眼睛抽花笺,抽到颜色为红色的那个人便要猜其他颜色为白色的人手中花笺上写的是什么词语,可能是物件也可能是人物等。而那些人则需要说一些与花笺上物件有关联的词语或者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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