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命盟那些贼子攻城的第四天,他第1次在白天、在清醒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声音。
“去吧,杀掉守卫,打开城门。”
他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
京都城内无人能预料到这场风波。
起先对于天命盟这些贼子胆大包天的攻城行径, 大家还是十分谨慎的,城中任何一个稍有资历的将领都爬上了城墙严阵以待。
但几日过去,眼见一次次把天命盟那些反贼击落, 每天听着他们在城下叫嚣怒骂, 众人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做了戏谑。连轮番换岗的士兵都觉得这成了一个美差,毕竟又能打人又能看戏, 岂不比花钱去瓦舍强?
今日负责在西城门值守的是燕随云。天命盟主要进攻的方向也是西城门。毕竟西城门外的地形十分有利于天命盟隐藏和防守。
肖未寒换班走下城墙时还在想,若不是天子另有筹谋,若不是前线的战事要紧,岂容你们这些贼子在国都门口叫嚣?
也罢, 先消磨掉你们的气力和粮草, 等你们显出疲态时再出城一网打尽。
随即他的念头又转到了今晚喝小酒配几个菜, 吃菜时要不要叫个伶人唱几支小曲?
在他看来, 城中守备充足,粮食也够。根本不存在被天命盟攻陷的可能。
况且燕随云又是从前线上下来的, 真正上过战场几番厮杀的少年将军,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有燕随云守在那里,完全不必担心什么。
晚风拂柳, 夕阳摇碎树影。
京都城中依旧是笙歌繁华的景象,江畔酒家里, 相貌英俊的伶人正弹奏琵琶, 低沉嗓音唱着破阵曲,歌声里说将军年少舞干戈, 银鞍白马度山河, 铁蹄踏破楼兰军,赢得青史万世名……
酒过半旬, 肖未寒在这歌声里熏熏然,似乎半梦半醒间看到了自己纵马驰骋疆场的画面。
但这美梦很快就被一声巨响给踏碎了。
肖未寒的脑袋咚一声砸在了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吃痛他就听到了从远处逐渐蔓延而来的尖叫嘶鸣声。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那么吵?”
“难道是有人在街市上纵马伤了?”
“听动静不太像啊……”
周围一起吃酒的几个同僚吵吵嚷嚷起来。肖未寒没了美梦,又被他们吵得头疼。
索性站起身单手攀着廊柱往上一跃,就这么轻轻松松上了屋顶。
他站在屋顶上往远处眺望。
武者的眼力一般都不错,因此肖未寒立刻看清远处发生了什么。
他瞳孔微微放大,浑身打了个激灵,醉意一下就散了。
“城门破了,城门破了!”
坐在下面的同僚被肖未寒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他们都是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瞪着他。
肖未寒已经捞过坐席旁的头盔,牵出一旁的马匹风驰电掣一般冲了出去。
西城门附近已经是一片狼藉。
天命盟的人马这几日一直被京都占据城池地利压着打,人人心里都窝着一团仇恨之火。
眼见城门大开,都不必领头的吩咐,就大喝着冲了上去。
西城门的守卫早已经倒了一地,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像一群豺狼冲进羔羊中,提着刀冲向了毫无防备的城中百姓。
黄昏时城西百姓收摊的收摊,归家的归家,对这场突然降临的灾难毫无防备。
有的被吓得瘫倒在地,有的扔了东西拔步逃命,还有被撞倒在记忆的孩童,哭着叫喊爹娘……人人都下意识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跑,没多久就人踩人人挤人,撞了个头破血流。
京都已经安稳了二三百年,城中巡逻的差役平日里带着把刀威吓个流氓地痞倒是在行,可是面对天命盟这些红着眼睛的真正亡命之徒,却是手抖得连刀子都拔不出来了。
有的拔出了刀,却根本打不过这些,手上都有数条人命的天命盟部众,三两下就被砍翻在地血流如瀑。
等肖未寒匆匆调了一支兵马过来时,城西已经多处起火,到处都是百姓的惨叫呼救声,而天命盟的人却已经分散混入城中各条巷子,他们甚至无法立刻从衣着上分辨出他们与城中百姓的分别。
肖未寒痛恨地锤了一下马鞍,厉声吼道:“去将城门关上,吹响号角,点燃烽火!”
他自己则是纵马奔到城门口,举起马槊朝着那些进城的贼子头颅上刮去。
此时天命盟的人还没有全部进入城中,有人正在砍杀前来阻挠的朝廷士兵,有人正推着一架架火炮往里进。
这些火炮威力不算很大,轰不开城门,但炸死那些寻常兵卒绰绰有余。
肖未寒刚刚斩杀了几个反贼,正跳下马要与其他同僚合力关上城门。迎面却突然来了一阵风声,他匆匆侧身躲过,一只箭矢刚好擦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
他警惕的抬起眼,就看见一个纹身肌肉壮硕虬结的大汉,正举着一把弓,目光阴毒的看着他……
城西已经大乱,但城东此时仍还一片安宁。
纪禾薇正坐在自家水榭里绣花,丫鬟提醒她天黑了,小心眼睛。
纪禾薇才放下绣花针,她起身走了两步,却盯着自己的下裳微微叹起气来。
丫鬟知道她为什么叹气。
数月前京中开始实行新式裙子,将裙摆的放量改小,中间剪开再缝上,就成了一条看起来是裙子的裤子。
但其实这种新式裙子最合适的穿法是把绣花鞋换成马靴。
宽大的裤边分别塞进靴子里,再也不用担心走路时绊脚,不用担心出门时挂在哪里的花花草草上。
但这种穿法一出来就受到了各家夫人的鄙夷。说只有那种小门小户,走街串巷的女子才这样穿。
家里的夫人也不允许小姐穿出门去,说是不好找婆家只允许在自个家里穿着玩玩,但也要避开男子,不得叫老爷瞧见。
可是由奢入俭难,人一旦享受到了便利,想要到回去,就总也不甘心了。
因此纪禾薇每每看见自己的新式下裙,总要叹气说什么时候能穿着这一身出去外面跑就好了。
正在园子里散着步呢,忽然瞧见西边紫黑的天空上亮起了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呜呜声。
纪禾薇起先以为是西边哪户人家着了火,等听见了呜呜声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是号角声,她知道的,小时候她见天子御驾亲征时响起过,数月前纪禾清受封云麾大将军领兵开拔的时候也响起过。
可是近来,城池闭守,又有天命盟那些贼子在攻城。
这个时候突然亮起的火光和响起的号角声能是因为什么?
纪禾薇:“立刻去叫人!把宅子里所有门都关好,把所有家丁都叫去守角门和大门。”
丫鬟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背大小姐的命令,立刻拔腿走了。
纪禾薇则立刻跑去寻母亲父亲。
王淑人向来听女儿的话,纪尚书则觉得女儿大惊小怪,他不觉得天命盟能攻进城来,对于女儿所说的安排布置更是不屑一顾。
“才刚刚入夜,今夜还会有同僚来拜访,你这样小题大做,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说完立刻让管家把家丁都撤回来。
纪禾薇便看向母亲。
王淑人接收到女儿的目光,就要跟纪尚书吵,纪尚书却是理直气壮,“城墙上那许多将士守着,那反贼真要有本事破城,早有动静传来了,我身为朝廷命官,能不比你们这些待在家里的女人先收到消息?这会子的动静估摸就是反贼心怀不甘又开始攻城了。这几日哪一日不是如此,不过是换到夜里来。”
纪禾薇本就是猜测,听到号角那一瞬间的心惊动跳,叫她十分不安,可是现下听父亲这么一说,她又不能肯定了,纠结地拧紧了自己的帕子。
王淑人自然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当下就让人出上外面打听去了,只是到底顾及着纪尚书口中说的会来拜访的同僚,大门开了一侧没有关死。
就是这耽搁的这片刻功夫,去外面打听的人还没回来。一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汉,就提着刀冲了进来。
这些天命盟的人连正经的朝廷将士都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些养在官宦人家里的护院。
一方红着眼杀气腾腾地带刀冲进来,一方毫无成算手里连根棍子都没有,两方一撞上,尚书府里的这些家丁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被砍了个人仰马翻。
天命盟的人早有计划,闯进这一片住满达官显贵的宅邸后,一进来就往正厅内宅冲,高官能抓的抓,不能抓的就杀掉。
附近其他官宦人家都是如此,更别提这间尚书府。
纪尚书一听来人是天命盟,吓得茶盏都摔了。眼见那些忠心耿耿的护院仆从,一个接一个被砍杀,脑袋像西瓜一样咕噜噜滚了一地。
纪尚书慌不迭就往后院逃,见女儿和王淑人跑在自己前面,他想都没想就伸手一推,把王叔人直接推倒在地,然后越过倒在地上的人就跑了。
纪禾薇没想到自己爹能做出这种事,她回头刚把母亲拉起,那反贼的刀锋已经迫近面门。
刀锋映出她一张惨白的面皮,下一刻,王淑仁一脑袋撞在那反贼的肚子上,对方吃痛一声,劈向纪禾薇的大刀转而砍在了王淑人身上。
温热鲜血霎时喷在了纪禾薇呆滞的面庞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里一样,她看见受伤的母亲死死抱住那反贼的腿喊着让她跑,她看见恼羞成怒的反贼一刀刀砍在母亲身上,她看见自己拼了命从后院的小门跑出去,她看见街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火光和反贼……
她的靴子是很厚的靴子,她的新式下裳不会被任何东西绊住,她终于能在外面的天地跑得很快很快,可她心里如同刀割……
反贼怎么进来的?朝廷的兵马呢?城破了吗?她该怎么办?
纪禾薇浑身狼狈地缩在一垛茅草里,捂着嘴从茅草缝隙里看外面凶神恶煞经过的反贼。每一个提刀的反贼靠近,她都瑟瑟发抖,紧张得几乎窒息,仿佛刀尖已经刺进了自己胸膛。
她泪流满面地想到母亲,想到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想到曾经也被那个男人迅速抛弃的另一对母女,想到当年那个外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情景……
这一切,难道是她们的报应吗?
纪尚书府上发生的一切,只是今夜城中所有百姓遭遇的一个缩影。甚至相比起城中的普通百姓,居住在这一带的官宦人家要更加惨烈。
毕竟普通百姓又没有什么可以搜刮的,普通百姓也没有作为人质的资格,逃了他们也懒得去抓。
但官宦之家不同,这些人家一个赛一个富贵,仓库一打开都比得上他们从前劫掠的10个富户。
那些满脑肥肠的官老爷跑又跑不远,府里的夫人小姐更一个塞一个娇弱,抓起来像猪猡一样绑起来拖着走,很快就抓了一大群。
第121章 众人
城西燃起的烽火很快就被城南城北驻守的将领发现, 紧接着消息飞快递进议政殿,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从天子离京后,左右相便一直代理朝政, 时不时就会收到天子令人送来的指令。这一次固守城门, 不去理会城外反贼的挑衅,也是左右相遵从天子命令做出的决策, 他们只等天子归来再进行下一步部署。
但偌大一个国家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少的,这些时日议政殿的灯一直亮着,虽然不说通宵达旦,但也没有一丝懈怠。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平静如往常般的夜晚, 竟然会收到贼子破城而入的消息。
韩尚青当即就拍桌怒道, “怎么会让反贼攻进来?今日值守城西的是谁?”
回话的人立刻道:“是燕随云燕将军!白天是肖统领值守, 燕将军酉时接替肖统领上了城楼, 不到半个时辰,他杀光了城楼上的守卫, 砍断了吊桥的绳索, 打开了城门!”
大殿内瞬间一片哗然,这是个比城门被贼子攻破还要令人震惊的消息。
嗡嗡嗡的议论声立刻响了起来。
“这怎么会?”
“燕随云家世清白,又有战功, 还是云麾将军和陛下点入京都的,怎么会投敌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若真的是城门被贼子攻破, 早有消息传进来了。怎么会突然就叫贼子进城了?莫非那城门是豆腐做的?”
“说的在理。”
“分明是个少年英雄,怎么会犯糊涂做这种事?”
“说什么犯糊涂, 当初卢尚书不也勾结天命盟的贼子?我看不是犯糊涂, 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兴许被那反贼许了什么好处……”
“别说这些了, 当务之急是将入城的贼子剿灭,以免他们冒犯到宫城里……”
被反贼攻进城门就已经丢了大脸,将来天子回京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要被问责,若是连宫城都保不住,那他们也没有脸面在做这朝廷重臣了!
当即有一道道指令发出去,命令城中兵马将宫城层层守护,又令几路兵马去绞杀入城的反贼。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反贼去了城东,将各家的老弱妇孺都抓了做人质,不听话的已经被杀鸡儆猴。
京都以城北为尊,以城东为贵。
城北是宫城所在,宗室与世袭罔替的公侯贵胄也居于此地,城东则是大部分官员的住处,在场的朝廷重臣,有不少人的父母妻子都在城东,听见这个消息,只觉眼前一黑。
众人惶惶不安之际,韩尚青仔细问了天命盟那些反贼的情况,得知他们竟藏有火炮时,脸色更加难看。
他勃然大怒,“火炮那么重的东西,他们一路运进京,你们居然没有丝毫察觉,做什么吃的?”
回话的人瑟瑟发抖,“回相爷,天命盟的火炮与我们的不同,那东西看着轻巧许多,还有不少接缝,也许是他们入京后才拼装起来的。”
韩尚青怒得都发笑了,他来回踱步,“有火炮却一直藏着不动,看来是早就和内奸谋划好了,佯攻几日迷惑我们,等城中戒备放松才来突袭。天命盟真是好样的,燕随云也是好样的!”
“去,把燕随云的老子娘砍了挂上城楼,再告诉那帮贼子,让他们随便杀人质,朝廷绝不受他们威胁!”
韩尚青这话一出,能不引发众怒?
“左相大人,您自己孤家寡人,自然大义凛然,可我们家里都有长辈儿女,如何能放着不管?”
“不如听听天命盟的条件,也许他们只想要些财物,再不济,给他们首领一两个爵位,先分而化之……”
“不可,天命盟这是在造反,区区爵位焉能满足?”
“那要如何?难道看着一家老小遭人屠戮吗?”
韩尚青被他们吵得头疼,冷冷道:“天地君亲师,你们是臣子,难道要为了小家误了国朝大事?谁要再说一句救人质,我立刻放他去!不过外面守着的这些将士都是朝廷养着的,他们只有一个主子,就是陛下!就是国朝!我不会给你们一个兵。敢不敢!”
大殿内瞬间一片静默,韩尚青目光扫过去,没有一个人再提出要出去救家人。
哼,也不过就是一些贪生怕死的之徒。真到了权衡自己性命的时候,亲眷又算个屁!
韩尚青正这么想的时候,安静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韩大人,我愿前去。”
韩尚青愣了一下,回头就对上潘相的视线。
他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右相大人有何高招?本左相没记错的话,右相大人并无家人在城东吧!”
十几年前,天子很是看重潘相,见他日子清贫,就送了座城北的宅子给他,他一家人都住在城北的宅子里。
如今这整座城里,也只有城北最安全了。
潘相闻言神色不变,只是一拱手,说道,“左相大人说得不错,我的确没有家人在城东,我此行只为说服天命盟放了人质,回头是岸。”
哈?韩尚青舔了舔牙齿,只觉得一阵牙酸。
在他看来,这位右相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可他没想到潘相装了这么多年,如今兵临城下了他居然还能装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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