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哥,前几个月那个事你听说了没?你当时回你婆娘家去了,肯定不知道这事。”前排的轿夫开始和后排的轿夫唠起磕来。
牧晏一听这是有八卦,连忙也竖起耳朵偷偷听起来。
“几个月前有人从山脚一路跪到了庙上,真的是三步一叩十步一跪,啧啧啧,我当时正好带着客人到山上,那人跪到山顶时衣服上全都是血,站都站不起来。”前排的轿夫说。
“啊?这是什么人啊,居然能做这种事情,俺自小就在这山脚下长大,可从来没见过跪上这白马寺的人。”老孙也觉得这事不可置信。
“不知道,不过长得挺好看的,从来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人下凡咧。这种人肯定是碰着真解决不了的事了,不然也不能跑来求菩萨保佑。”前排的轿夫叹了口气。
牧晏抬头望向山巅的寺庙,从她这里到山上是一眼望不尽的石阶,像是一道漫长而遥远的天梯,石阶并不平整山上是不是有碎石掉在地上。
牧晏光是想了想都觉得疼,这一路从山下跪到山上,只怕是这双腿得废掉吧。
这是为了什么啊。
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知又过了多久。
轿夫终于停了下来。
“小姐,白马寺到了咧。”
牧晏下了轿子,对两位轿夫道了谢,又一人给了一个银叶子。
白马寺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牧晏总觉得她的一些记忆早就忘却了模糊了,但等到她真正重新回到这里,好像从头至尾的任何一切都没有变。
即便是站在寺庙门前,她仍旧可以看到那棵活了千百年之久的银杏老树,宽广的树冠笼罩着寺庙,像是古老的神灵庇护着山野的芸芸众生。
牧晏已经不太能记得她当初为何到这里来。
好像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宫女。
好像是出宫采买的姑姑偷偷带着她来了这里。
她记得姑姑跪在佛前难过的表情。
她也记得在那棵银杏树下。
曾经遇见一个衣着寒酸但却生的好看的少年。
少年说他是来这里出家的当和尚的,但庙里的师父说他尘缘未了。
他问师父他的尘缘在哪里。
师父说让他去银杏树下看一看。
那时她随手抛下一枚铜钱,银杏树金黄的落叶落在潭水中,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彼时年少的她和他。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离开。
牧晏停在了门前。
她看到穿着白衣的男人,就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往谭水里扔下一枚铜钱。
牧晏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 小到她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宋成玉。
她默默退到了墙角边,生怕宋成玉看到她,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样貌变了这么多,只怕是她亲妈到她面前也是认不出她来的。
即便是这样想着, 牧晏仍然不是很想和宋成玉见面。
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准备先去大殿里上柱香, 等过一会宋成玉离开了她再回来。
“看来宋丞相的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居然有这等雅兴来这白马寺赏叶。”
牧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刚要迈出的步伐硬生生停了下来。
沈照寒怎么也在这里?
沈照寒和宋成玉这两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叙旧吗?还是……约架?
“陛下怎么来了?”
宋成玉并未向沈照寒行礼,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银杏树下,任由刺骨的寒风吹动衣袍, 好像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沈照寒就站在宋成玉的身后,华丽的黑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腾随着风好像张开了血盆大口,不怒自威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他抬眼打量了一番宋成玉, 眼底的阴郁浓烈得骇人。
从前他倒没想到宋成玉还是这样的一个痴情种。
沈照寒这样想着不禁嘲讽地勾了勾唇,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果真是对的, 他竟不知宋成玉一直藏着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从前他自认对宋成玉还算了解, 这人对世俗名利并无什么兴趣,也确实是难得的清正廉洁的好官,故而沈照寒一直都很信任宋成玉,颁布什么法令也会最先询问宋成玉的意思。这些年来两人既是君臣,也算是半个友人。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朕说的?”沈照寒昳丽的眉眼像是布了一层寒霜。
宋成玉终于转过身去,淡色如玉的眼眸没什么情绪:“今日我问师父我的尘缘可否了结,师父却让我不要再如此执着, 否则只会滋生妄念,不得解脱。”
沈照寒冷笑一声:“说这些做什么, 你与她之间本就是错误,从前没可能,以后也不会有结果。”
宋成玉并不生气。
“陛下与晏晏又有结果吗?她也不是宁愿死也不愿与你在一起。”他轻轻松松就说出了沈照寒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沈照寒现在瞧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觉得恶心,暴戾的情绪在身躯内胡冲乱撞,恨不得立刻就将宋成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这些都太便宜他了。
沈照寒不怒反笑,笑容隐隐有着疯意:“宋成玉,你以为三个月可以抵过七年吗?从前做宫女时她选择的是朕,前段时间她做你庶妹时,选择的难道不还是朕吗?更何况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宋成玉表面情绪依旧没什么变化,但藏在袖子里的手隐隐颤抖,看向沈照寒的目光冷了许多。
“你说她选择的是你,她出逃时可曾去见过你?那日你站在门外难道不知我们在做什么吗?那你为何又不敢打开那扇门。陛下,何必自欺欺人。”
牧晏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明明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打起来的样子,但她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谁最先动手。
她甚至有在很认真地思考,万一那两人真打起来了,她拉架时候究竟该帮谁。
隔得很远,牧晏并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但她对于自己这两个前夫的了解,有极大的可能是在讲关于她的事情。
也不知道在讲她什么坏话,牧晏既感到好奇又感到恐慌,要是再被他们俩给逮到了,她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牧晏只要光想想那种场景,她就已经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她深呼吸一口气,后背靠着墙角,不再去偷看院内的场景,而是打算趁现在偷偷溜走。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过刚迈出一步,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拎着她往院子里走,像拎一个小鸡崽子,毫不留情将她扔在了沈照寒和宋成玉面前。
牧晏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几下。
她绝望地坐在地上,听着那黑衣人回禀:“此女在墙角呆了足足半个时辰一直未走,举止鬼鬼祟祟,属下是即刻杀之还是将她关入死牢严刑审问。”
牧晏感受到沈照寒审视的目光看了过来,似乎真的再考虑暗卫说的那两种选项。
她不争气地腿软了,吓得眼泪汪汪,求救地看着宋成玉,拽着宋成玉的衣角不放手。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院中有人不敢冒然上前,我什么话都没有听到,大人您救救我。”
“不愧是陈尚书养的好女儿,你爹是宋丞相的得力下属,你这个做女儿的遇事也知道向宋丞相求饶,你父亲将你配给周予知倒是委屈了你,朕觉得你与宋丞相倒是很般配。”
沈照寒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成功让牧晏呆在了原地。
宋成玉蹙眉:“陛下慎言。”
牧晏没有想到,沈照寒竟然还认识陈晏,不仅如此还知道陈晏就是周予知的未婚妻。
她默默松开了宋成玉的衣角,生怕沈照寒真的发疯给她和宋成玉赐婚。
“陛下说这话真的是折辱臣女了,臣女对小周将军的真心日月可鉴,臣女活着是周家的人,死了是周家的鬼,一点都不觉得与小周将军在一起很委屈。”
沈照寒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突然提道:“前几日周予知跟朕提过要去漠北驻守,他这一去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你说朕该同意吗?”
牧晏想也不想跪下行了个大礼:“若是他希望的,陛下就遂他的心愿罢,臣女替小周将军叩谢陛下了。”
沈照寒听她这样说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他是见不得人被人这般喜欢着的,哪怕是周予知。
“朕怎么听闻周予知喜欢的人是谢瑜,是朕记忆出错了吗?”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恶意,甚至让不关心这些俗事的宋成玉都看了牧晏一眼。
牧晏能怎么办,她只能哀怨地垂下头,好像被周予知伤透了心。
“谢小姐如月之辉,臣女萤火之光哪里敢于谢小姐争呢。”
谢瑜是谢幸川这件事本就是个忌讳,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无意知道碍于谢家权势也是不敢乱说的。而周予知常年在外征战,恒荣公主一家待在封地并不常回京城 ,对于这件事显然是不清楚。
宋成玉本就不是多事之人,对于这种男女情爱他并不想参与。
更何况他因为牧晏在苍州染了疫病,他本就是记恨着谢幸川的,更加不想参与谢家的事情。
沈照寒笑了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走吧,回去与你的小周将军好好过日子。”
第73章 执念
牧晏没有立刻下山, 而是等他们俩走了,又偷偷摸摸回到佛堂,虔诚地在佛前上了柱香,又拜了几拜 。
灵魂无所依托时, 也只能靠祈求神灵来给自己一些安定。
牧晏跪在满殿神佛前, 在烟雾缭绕的香火中, 打算再为自己抽一个签文。
她闭着眼睛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保佑”, 双手握着签筒晃了晃,一根竹制的木签落在了地上。
她捡起地上的竹签看了看,不同于以往的签文不是说她香消玉殒,就是说她天煞孤星,但这次的竹签上空无一字。
牧晏不是很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但也不急着求解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她又随手拿出几根签看了上面都是有字的。
“施主,可要小僧为你解一下签文。”
扫地的小僧弥冲她双手合十, 明明是稚气未脱的面容但神情分外庄重。
她狐疑地看了看小僧弥,打心里是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比她小很多的小和尚的, 但牧晏也确实想知道这空白的签文究竟是何意思, 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把手中的竹签递给了他。
“小师父,我这个签文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上面空无一字呢。”
牧晏已经到了不得不相信玄学的地步,尤其是在知道祁韫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后,她几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了新的变化。
她虽然以前是个怕鬼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不得不去相信一些玄学。
“施主,您这上面没有签文, 小僧解不了。”小沙弥抱歉地看着她。
牧晏听到这话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礼貌地对小沙弥点了点头:“无妨的小师父, 菩萨给我这个签文……或许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未来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不过施主,从前寺里也有位客人抽出了根空签,小僧有幸在史书里读到过。”小沙弥说。
牧晏弯着眸笑道:“还有谁也如我这般倒霉?小师父你说你是在史书里读到过,难不成还是个什么有名的官大夫。”
“施主猜错了,是前朝的最后一位君主。”小僧弥与她一起走出了佛堂,一起看向院子中的那棵银杏树。
“其实银杏树并没有传言传的几千年那么久,不过只有几百年罢了,这棵树还是当年那位君主及冠时亲手种下的。”
牧晏望着满园金灿灿的落叶,莫名觉得与小僧弥口中的人有一些缘分。
“那位君主叫什么名?这样的人大概是位难得的明君吧。”她轻声问道。
“是呢,在这位君主之前的前几代皇帝不是荒淫无度,就是暴戾恣睢,亡国只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这位君主还是太子时就亲自披甲迎战打退蛮族才换来百姓安定,登基后他励精图治,力挽狂澜才换来这个奄奄一息的王朝片刻喘息。只可惜这个国家从骨子里烂掉了,这个国家的百姓杀死了他们的君主。”
小僧弥说到这里时眼睛中有了蒙蒙的雾气,好像他从史书中窥见了当时的场景。
即便是再如何夙兴夜寐为这个国家争取一丝生机,但腐烂了几百年的根哪里那么容易医治,终于战争爆发了,敌军犹如破竹之势,不过三个月就杀入了京城。
昔日繁华的京城哀嚎遍野,血流成河,那位君王主动打开了九重宫的大门。
落日余晖下,他身影寂寥,织金的龙袍随着血色的风猎猎作响。
他本该庄严肃穆,不可侵犯,代表着一国的国威。
此时此刻,他自愿走下神坛。
他说:“放了朕的子民,要杀要剐朝着朕来。”
谋反的异姓王盯着他紫色的眼瞳,蓦然笑了。
这紫色代表的是这个即将消亡的王朝最纯粹血脉的象征。
他没有用刀用剑去杀死这个国家的君主。
这样是杀不死他的。
能杀死他的。
只有他用一生来庇护的百姓。
他说:“孤听闻祁氏血肉可医白骨,活死人,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今日便试一试。”
天真正暗下来的时候,断掉筋脉,折断四肢的君主被扔在了朱雀大街的街道上。
金堆玉砌的人像是一块破烂的抹布,他擦不干这人心的肮脏,更弥补不了这个王朝的缺口。
迎接他的不是百姓的感激,而是一把又一把冰凉的刀锋,割开他的血肉内脏,一张又一张肮脏的口吮干他流淌出的鲜血。
他一夜白了头。
传闻这位君主临死时还喘着气,但身上已经没有了可以割取的价值,明明心脏都没了但还是有气的,他们说他是怪物,怪物要被活埋。就这样保护他们的君主被他们活活地埋在了泥土里。为了防止他成为厉鬼纠缠不散,百姓们刨出了他的遗体,将其泡入水银,贴了无数张驱鬼符镇压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小僧弥说到最后时已经流下了眼泪,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颤抖着声音,说出了那故事主角的名字。
“施主,他叫祁韫。”
牧晏听到祁韫的名字并不是很奇怪,在听到紫瞳时她已经有所怀疑,后来有听到那位君主一夜白头更是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
“竟然是祁韫吗?”牧晏不禁喃喃自语道,她再次仰头去看满天的落叶纷飞,山上好像下起了一阵阵的雨。
这棵银杏树不会说话,只是不知是不是也与它的主人那般,在这世间上茕茕孑立了几百年之久呢。
“那为何他的签文是空白的呢?难道我以后也会如他那般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牧晏从地上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打算带走留作纪念。
她今日穿了青色的衣裙,颜色寡淡,发髻上也只有一根简单的银簪子。牧晏最近很很喜欢简单的东西,越简单越好,太过复杂的她如今接受不了,觉得疲累。
“不知道呢,这大概就需要施主亲自去找一找答案了。”小沙弥双手合十对她说道,他重新拿起扫帚,转身接着开始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牧晏一时间情绪复杂,不知道该前往哪里。
她不知道她该是去找祁韫问一问有关的一切,而是回到周府继续完成她本就该完成的事情。
牧晏想她应该去找一找祁韫的,连系统都没办法制衡的怪物,活了几百年不老不死,他应该是有办法让她复活的。
但与虎谋皮真的合适吗?
祁韫所图谋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牧晏猜不透祁韫究竟想做什么,也猜不透系统又想做什么。
她裹挟在这一个个任务中,看不清这个世界是什么,也不看不清自己是什么。
有时她觉得自己就是只在笼子里跑滚轮的小仓鼠,自以为再跑几步就到路的尽头逃出笼子,实则一直在原地没有动弹,这一切都只是个让她安于待在笼子里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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