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在这之前他可以等, 但当那天他亲眼所见姜半夏的反应, 他再也等不了了。
迟烁听姜半夏提过,她和朵朵这几年一直住在舅舅家,那么, 有个人或许知道内情。
同为北陌一中的毕业生,李泽林的消息不难打听,迟烁联系了朱怀远, 对面很快将李泽林填的校友档案发了过来,巧的是, 目前他也在北京工作。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这头还没来得及联系李泽林,姜半夏就出车祸了。
那晚在病房, 迟烁答应她, 不问, 不提。他向来说到做到,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 李泽林会主动找他。许是觉得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交集,他上来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李泽林, 昭昭表哥。”
“迟烁,昭昭男朋友。”
两个男人坐在咖啡厅大眼瞪小眼, 好在尴尬的沉默并没持续太久,李泽林很快表明来意。
“我爸妈前几天听昭昭说了和你处对象的事,他们一直不大放心,恰好我在北京,便叮嘱我一定要亲自过来看一看。”
迟烁点头表示理解。
“实话说,我确实没想到分开这么多年你们还能复合。”
迟烁对李泽林的感慨没作反应,他不傻,自然知道李泽林今天过来绝对不是单纯寒暄这么简单。
李泽林看他一眼,语气尽量平静:“你知道昭昭右耳失聪的事吗?”
“知道。”迟烁回他的语气同样平静。
李泽林顿了下,似乎有些吃惊。“她和你讲过原因了?”
“没有。”迟烁默然摇头,似乎是有些无奈感。
李泽林想了想,叹口气。
也是,依昭昭的性格,这些事大概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
可是她不说,眼前的男人竟也不多问一句吗?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李泽林问。
“想。”
迟烁出乎意料的坦诚让他一愣。
“我想知道原因。”男人修长指尖缓缓摩挲咖啡杯沿:“但如果对她来说,告诉我这件事无异于自揭伤疤的话,那我情愿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闻言,李泽林这才认真打量起他这位准妹夫。
迟烁笑笑,看他:“我这个人最不乏耐心,我们以后有大把时间相处,我可以等。”
“倘若有一天,昭昭愿意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那么我会倾耳细听。”
“倘若她永远不提呢?”
“那么我就永远保持沉默。”
李泽林心下一震,这一震非同小可。
“你不怨昭昭什么都不和你说吗?你不怕你们之间会因此产生隔阂?”
“那有什么关系?”他反问。
李泽林被问住了,男人声音还在继续:“这些事并不影响我爱她。”
哪怕疑惑,哪怕不解,可他依然很爱她。
听到这里,李泽林忐忑不定的心终于稳当了。他知道,昭昭找对人了。
他这个妹妹习惯了有事自己扛,姜半夏想瞒,他大概能猜到点原因,兴许是考虑到朵朵的名声,兴许是不想让迟烁更愧疚。
李泽林虽然对眼前的男人了解不多,但他知道伴侣之间坦诚很重要,他不想因为当初的分手,让迟烁心里总扎着根刺,在以后的日子里时不时拿出来刺昭昭一下,所以他宁愿自己做恶人,也要把这件事讲清楚。因为倘若他也不提,迟烁恐再难知道真相。
他说不在乎,李泽林笑了笑,说:“但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
“真相?”迟烁皱眉。
“对。”
时间隔得有些久远,但有关那晚的记忆却不模糊,即便现在想起来还是愤怒不已。
李泽林慢慢回忆:“我记得那晚下着暴雨,昭昭和姜磊彻底断绝关系后带着朵朵来到我们家,因为那天,”说到这,李泽林顿了顿,喉咙有些艰涩,“朵朵被赵晓睿性/侵未遂。”
迟烁呼吸狠狠颤了下。
如果说他之前想不通姜半夏为什么对此缄口不言,那么在他听到“性/侵未遂”四个字的那一刻,他就全想明白了。
像是福至心灵一样,迟烁突然明白了她所有的欲言又止,明白了她难言的重重顾虑。
“昭昭被她父亲扇了一巴掌,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右耳听不见了。”
迟烁伸出胳膊,似乎是想端起杯子喝口水,但他提至一半,忽然无力地砸在桌上,一瞬紧握成拳,背部青筋都凸显出来。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姑娘,居然曾经被打到右耳失聪?!
李泽林说:“这事我爸妈不知道,那天是我陪着昭昭去的医院,当时医生确诊为右耳心因性失聪,从医院出来后,她情绪很不稳定,紧接着收到一条短信就先行离开了。”
“什么短信?”迟烁下意识问。
“我没看清楚内容,但我记得瞥见一个名字。”
迟烁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难受。
李泽林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迟、国、荣。”
犹如雷声震耳,迟烁心脏咯登沉底,仿佛听见了东西碎裂的声音。
迟国荣。
他父亲?
他的父亲瞒着自己找过她?
想到这里,迟烁牙关忍不住微微颤动,这颤抖旋即蔓延至四肢百骸。
李泽林假装没看到男人轻微的战栗,自顾自地沉声道:“我不知道昭昭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分手,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你们分手后的那段时间她也不好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等我们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高烧昏迷了。”
听着李泽林的话,迟烁艰难地呼吸着。
李泽林看了眼很久没说话的男人,静了片刻,忽然问他:“你知道昭昭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说了什么,迟烁自然是猜不到。
“她说,只要不醒着,怎样都好。”
迟烁顿时愣在那里。
下秒,心口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姜半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两周,她不言语,也没有表情,只是日复一日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整个人像失去了生气的布偶娃娃,邋遢地摊在那里,任人摆布。
李泽林临走时说的话在迟烁耳边循环播放,他说:“迟烁,感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不好插手说什么,但我不希望我妹妹再次受到伤害,她这些年已经够苦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自苦八年。她爱吃甜,却偏偏喝苦咖啡。她其实特别怕疼,针灸右耳效果不大,但她还是坚持去做。”
其实反过来想,自苦何尝不是一种自渡?
姜半夏喝冰美式,并不是因为喜欢,她每次喝都蹙眉,这其中暗含着微妙的自我折磨。直到有次韩攸宁实在看不下去了,问她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喝。
姜半夏只回了三个字:“习惯了。”
她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忍受,习惯了痛苦。
冬日的晴空碧澄清明,迟烁站在家门口有一段时间了,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脚下却一步也迈不动。
李泽林说那天是八月十二。
八月十二,迟烁想起来了,正好是他谢师宴那天。
所以那天她是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在祝他一生幸福,前程似锦。
一阵阵突如的刺痛袭来,迟烁全身血液沸腾起来。
迟国荣今天休息,他见到迟烁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意外,反而长长松了口气,自从上次在家里见过那女孩子后,他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比他预想中晚了不少。
“爸。”迟烁直挺挺地站着。
迟国荣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坐”。
“我有话跟您说。”
迟国荣继续点头,心下无声叹息,然后说:“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八年前,也就是我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您私底下找昭昭谈过话,对吗?”
迟烁开门见山,眼珠子直直注视着父亲。
他在求证。
迟国荣:“…对。”
“您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我只是找她表明了我的态度。”
紧接着,他看见迟烁嘴角自嘲一沉:“您的…什么态度?”
迟国荣静默许久才说:“我不满意她的家庭,希望她能主动和你分手,这就是我的态度。”
语罢,房间陷入安静,他这番话说得轻巧又自然,但话里的分量却几乎压折迟烁笔直的脊梁。
“原来是这样…”片刻间,迟烁肩膀颓然一矮,目光像是定住了一般不断的低语:“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想知道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他刨根问底想从她那里得到的答案!
迟国荣慢慢转着杯子,一瞬不瞬地观察对面的反应。
迟烁死死攥着白瓷盏,随着手中力道一分分加重,鬓角青筋被带得条条暴起。
他在忍耐。
脸涨得血红,怒火似乎要使他燃烧起来。
深喘几口气,胸腔仿佛烧开的沸水咕咚咕咚顶着锅盖,过一秒,压抑不住的暴戾顷刻爆发,迟烁忽然站起来,将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在了木纹砖上。
哗啦一声稀碎的锐响,是茶杯碰撞瓷砖的声音。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迟国荣仍是心头大惊。
付怡娴听见动静闯进来,见状马上厉声呵斥:“迟烁,你做什么!”她说着就要拽他出去。
迟国荣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妻子不要管。
付怡娴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父子俩之间来回转。
迟烁没看母亲,一双红肿的眼睛只牢牢盯着父亲,与此同时迟国荣也在看他,慢慢地,看到他眼底猩红的血丝。
第73章 心疼
玻璃碎片没人收拾,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迟烁内心被怒火燎得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下刻, 沸腾的情绪在胸口炸裂:“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铁了心一定要跟我分手,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通!我一直以为是她对不起我, 于是心安理得地怨她, 恨她, 忍不住说狠话伤她,这些她都一个人默默承受了!”
迟国荣一言不发地任凭他发泄,说到最后, 迟烁按捺不住失控的心绪,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他没有上帝视角,所以只看得到到自己的卑微挽留, 低声下气,却看不到她的隐忍煎熬, 进退两难。
直到今天知道一切——迟烁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所有人都应该狠狠嘲笑他一番。
“我居然用一副不计前嫌的姿态对她说原谅,太可笑了, 我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原谅?”
他不停追问, 不解, 失望, 委屈, 愤怒。
于是戳着她的痛处不放,尽管那痛处也是他的。殊不知他的每一次追问,对她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折磨。
而现在他把这折磨加倍奉还给了自己。
迟烁望着父亲的眼底一片赤红:“您知道吗, 最可笑的是我还不知死活地一遍遍追问她分手原因,但是不管我怎么问, 她半个字都没跟我提您曾经找过她。”
到了这会儿,付怡娴终于听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迟国荣一愣:“这件事不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是”。迟烁扯了下唇角。
迟国荣半晌没说话。
付怡娴立在门口,脸色凝重。
好久过去,忽然一声沉痛:“爸”。
迟国荣紧紧握着茶杯看向他。
迟烁仰头定了下情绪:“您不了解昭昭,您不知道她当初接受我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的,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她没有安全感,爱她的话我必须说万分,做万分,她才可能相信一分。”
“她常常胡思乱想,忐忑不安,所以我必须在她反覆试探,反覆猜疑,反覆后退的每一秒紧紧拽住她,然后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她超级好,超级棒,我超级爱她,她才不会丢下我逃跑。”
迟国荣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没有动作,手指微微一动,这才发觉胳膊有点发麻,付怡娴想上前说点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真的…挺不好哄的,所以就当做儿子的求您,您有什么不满意冲我来,别欺负她。”迟烁抬手用力按住胸口,拚命忍住,不断吸气呼气,然而,压抑的声音终究泄露哽咽。
迟国荣喉咙发干,他试图解释:“爸爸以为你们当时年纪还小,等以后遇见更好的,你就会忘了她。”
话落,迟烁突然盯住他咬牙道:“那您知不知道,世界上好女人再多,都不是她,在我心里,她是独一无二的。”
迟国荣忽然被茶杯烫了一下。
怎么会不知道呢?
年轻时,在他心里也有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后来那独一无二的女子成为了他的妻子。
直到这一刻,迟国荣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自负。
抬眼触及付怡娴愠怒的目光,显然十分不满他当初的擅作主张,迟国荣心中苦笑。
他这回算是彻底得罪他们母子俩了。
迟烁往后退了半步,步伐有点踉跄:“您以为她同意跟我分手是认可您说的话吗?不是。您根本不知道那天她都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迟国荣又想起那个孤单却倔强不已的背影,以及那张屡次被忽略的检查单,难道说……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闪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迟烁喃喃自语:“那么多的打击一连串袭来,那个时候她是真的绝望了。”
迟烁不敢想她一个人走过的那段日子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崩溃,她不会比他好受一丁点的,所以后来她才会哭着说,她也不好过,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心脏绞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迟烁双手捂着脸,窒息又无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噬入腹。
嘶哑的声音低近微不可闻:“你们不知道,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次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那条河,她靠自己淌过了。
他们之间空白的八年,他等她回头,她等自己释怀。
屋里是极其寂静的,付怡娴和迟国荣都听见了一阵啜泣,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等待了好久,茶凉透了,迟国荣终于缓缓起身绕至方桌前,顿了顿,他伸出手重重拍了迟烁肩膀两下,男人视线停在半空中,叹息着:“小烁,是爸爸做错了,以后你想娶谁便娶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的事,爸爸不再干涉。”
迟烁听着父亲难得的妥协,久久都缓不过劲来。
究竟哪里出错了,迟烁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爆发性地知道了分手的真相,突然发现他亏欠她好多。
身体好冷,他想,冬天真的来了。
在天文台见到洛湘涵时,姜半夏刚交完报告从付立军办公室出来,女人裹着驼色大衣朝她招手:“可以请你喝杯茶吗?”
她们选了国台附近一家茶餐厅,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洛湘涵对她说:“半夏,我要走了,临走之前想跟你说几句话。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别跟迟烁提。”
“嗯。”
洛湘涵:“迟烁刚到美国的时候,心理状态非常不好,他常常独自坐在空旷的小教堂,一待就是一整天,那模样看起来就像对一切失去了希望。付阿姨和我妈妈是好朋友,她知道迟烁变成这副样子的内情,担心儿子出事,于是拜托我多看着他点。”
“后来我从他室友那里一打听才知道,迟烁失眠很严重,不吃安眠药的话,一宿不合眼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他班里同学都没看出来他反常,因为他白天还是拚命装正常人。”
“渐渐地,他爱上了飙车,冲浪,爱一切能带给他刺激的项目,因为那样会让他心里的疼痛减轻几分。我当时想的也简单,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既然他要疯,我便陪着他疯好了,迟烁那个臭脾气想必你也清楚,我的厚脸皮都是被他那个时候训练出来的。”
“事情的转折点是在一次飙车过程中我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腕残留的纵横伤痕,那个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自残的地步了。他被我抓住了把柄,我就拿这件事威胁他,倘若再不去看心理医生,就把他自/残的事情告诉付阿姨,这样他才慢慢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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