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姜半夏拧动把手, 推开门。
“昭昭,去见你妈妈最后一面吧。”李涛说完, 不忍看她, 侧头望向别处。
狭小的病房里, 吴桂芳怀里抱着姜朵,低声啜泣。
空荡荡的病房静得可怕,耳边只剩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声一声锤击着她的耳膜,如同阎王的催命符,昭示着病人的生命从此刻进入倒计时。
死亡的气息侵蚀每一丝空气, 混合药水味,压得姜半夏透不过气。
李萍仰面躺在白色的床上, 头发散乱, 一绺一绺地紧贴在两颊。她今天难得摘掉了氧气面罩,露出死灰般暗淡的面孔, 眼窝深陷, 下颚尖削。
曾几何时, 这张脸是那么美丽, 那么温柔。然而此刻, 映照在昏暗的灯光下,它已然变成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被病魔的长剑反覆刺穿, 撑到现在,只剩千疮百孔。
姜半夏跪在床边, 紧紧握着母亲布满针孔的手,平素温热的手掌冷得惊人,这冷顺着指尖一直蔓延遍她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
她近乎固执的,反覆摩挲母亲的手背,试图让它暖和起来。
“妈,妈妈……”
甫一开口,眼泪便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很快就将眼睛糊住。
她拚命地擦,泪珠越是拚命地掉。
“昭昭,不哭。”
李萍轻声说,她想摸摸女儿的脸,可惜手腕已经僵硬到抬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于是省着力气,对女儿作最后的交代。
“昭昭,你是大孩子了,妈妈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千万要记牢。”
李萍见她重重点了下头,这才强撑着精神开口:“你爸爸,他还年轻,妈妈走后,他肯定会再娶。后妈到底不如亲妈,妈妈小时候见识过枕边风的厉害,妈妈知道不容易。”
姜半夏低头,泪水啪嗒啪嗒砸入地砖。
李萍唇色惨白:“昭昭要学会收敛脾气,学会忍耐和隐忍,这样日子才会好过些,知道吗?”
“妈妈不怕死。”她艰难地喘着粗气:“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朵朵。”
姜半夏泪眼模糊:“妈妈,别走,求你了,别走…”
一句一句,声声乞求。
眼角有泪珠滚落,李萍提着最后一口气,继续说:“昭昭,你是姐姐,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妈妈把朵朵交给你了。”
“你和朵朵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好好长大。妈妈不能陪着你们,别怪妈妈。”
“不怪,我不怪。”姜半夏死命摇头,嗓音颤抖得厉害:“别说,你别说了…”
李萍脸涨得发紫,嘴巴因痛苦而抽搐着,声音断断续续:“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女儿…长大、结婚、生子。”
说到这里,她眼神几乎失去了焦距:“朵朵要听姐姐的话,昭昭,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们姐妹两个商量着来。”
“我想要妈妈抱!”姜朵挣扎着想要下地,吴桂芳则紧紧地搂住她。
“妈。”姜半夏强忍住抽噎,一字一顿,认真承诺:“我一定,一定会把朵朵照顾好,尽全力把朵朵照顾好。”
她望着母亲涣散的瞳孔:“你放心。”
听到这话,李萍弯了下唇角:“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们,平安,健康。”
话音刚落,她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嘴巴一张一合:“昭昭…”
“妈!”
“日子很长,昭昭慢慢过,不着急。”
她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完全涣散。
“妈——”姜半夏哭着大喊,喊声撕心裂肺:“妈妈!”
瘦弱的身子一阵痉挛和战栗,李萍慢慢阖上眼皮,手臂随之无力地垂落床侧。
“滴——”
监护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姜半夏眼前短暂一黑,猛地瘫在地上。
缓过最初一阵强烈的眩晕,她伸手,想按铃叫护士或是医生,胳膊肘抬到一半便无力地耷拉下去。
耳朵嗡嗡直响,她愣愣地望着床上熟悉的面孔,望着她最亲的人失去最后一丝生命气息。
夜色翻涌,风在城市的街道上哀号,雪花刮落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姜半夏安静地坐着,有那么几分钟,她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
吴桂芳掩面流泪,姜朵似乎意识到什么,踢腾着小腿从吴桂芳的怀里挣扎着下地,小手晃晃李萍的胳膊,怯生生地喊:“妈妈,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朵朵好不好,妈妈,朵朵害怕。”
李萍眼皮紧闭,像一具瘪了的皮囊,没有任何反应。姜朵吓坏了,仍是晃她,嘴里喊着“妈妈,妈妈!”
李涛望着两个孩子,眼眶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姜半夏轻轻拉开妹妹:“朵朵,妈妈睡着了,她累了。”
姜朵小脸皱成一团:“姐姐,我是不是没有妈妈了?”
看着妹妹年幼的面庞,姜半夏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才艰难挤出四个字:“…还有姐姐。”
“不要!”姜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姜半夏使劲把朵朵搂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一遍一遍地重复:“还有姐姐,姐姐在,还有姐姐……”
医生说,人死后耳电波还在。
过了许久,姜半夏慢慢松开妹妹:“朵朵不哭,别让妈妈担心,去和妈妈说最后一句话,她能听见。”
姜朵依言擦擦眼泪,趴在李萍耳边,用稚嫩的声音说了一句:“妈妈,我爱你。”
姜半夏在心底默念:“妈妈,放心。”
头顶灯管忽明忽暗,一闪一闪地照射下来,使姜半夏眼前的景象变幻不定。
下一瞬,场景骤然变换,与方才截然不同。
傍晚的日光柔软如羽,倾斜着穿过生锈的铁窗。厨房里有个忙碌的身影,一边收拾着灶台,一边回头:“昭昭回来啦,快来看看,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提拉米苏。”
女人勾起一个温婉的笑容,是姜半夏记忆中最熟悉的样子,都没经过大脑思考,眼泪就已经争先恐后地掉了下来。
这画面,朦胧而虚幻。
像隔着一层纱幕似的,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朝她缓缓靠近。
姜半夏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她的母亲——温柔的、健康的、活生生的母亲。
她久久不敢呼吸,生怕惊散美好的画面。
“妈妈,你回来了吗?”她喃喃道,声音轻得仿若自言自语。
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李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昭昭,今天上课累吗?”
“不累。”
“和同学们相处得好吗?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都没有。”姜半夏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李萍,生怕她跑掉似的,视线不敢偏移半分。
李萍笑了下,把盛着甜点的盘子轻轻推到女儿面前:“昭昭快吃。”
姜半夏低头舀了一口,机械性地嚼了几下,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李萍看着她,神色温柔至极,过了片刻,她轻声开口:“昭昭,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砰!”
叉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谁都没有弯腰去拾。
良久,姜半夏抬起头,撞上李萍柔和目光的一秒,委屈的泪珠奔涌而出。
“我过得,好像不太好。”
“妈妈知道。”李萍的声音依旧温柔,替她拭了拭泪:“所以妈妈下来看我的宝贝了呀,不哭。”
她握住李萍的手,使劲攥入掌心,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留住她:“妈,你能不能别走,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每天都想。求你别走好不好,求你了妈妈……我求求你。”
她一遍遍哀求,头控制不住地低下去。
李萍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底满是疼惜,但她仍是没有说话。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姜半夏忍不住哭诉:“妈妈,这个世上,除了奶奶和朵朵,没有人爱我了。”
“宝贝啊,你记住,妈妈永远爱你。”李萍顿了顿,“哪怕,妈妈不在你身边。”
闻言,姜半夏从她怀里抬头:“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难以形容的崩溃忽然爆发,她再也忍不住尖叫质问:“为什么不能在我身边?!”
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
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李萍叹了口气:“昭昭,妈妈要走了。”
“不要!”姜半夏倏地站起来,心里疼极了却喊不出声。
母亲的身影渐渐隐去,她拚命摇头。
泪水濡湿枕头,她任由灵魂徘徊在梦境与现实的两级时空。
“姜半夏!”
迟烁打开房间的灯,低低的呜咽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的鼓膜。
姜半夏惊醒,睁开眼,周遭一片漆黑。
方才所见所言,真实得不像幻觉。
“姜半夏,醒醒,开门!”
咚咚咚。
密集而短促的砸门声一下接一下,夹杂着熟悉又暗带几分不耐烦的声音。
姜半夏弹坐起来,潮涌的心慌催得她顾不上穿鞋,光脚冲向门边。
抬手,开门。
刺眼的光,骤然打进卧室。
明晃晃地倒映着女孩苍白的脸蛋,红肿的眼眶,以及——斑驳的泪痕。
她披散着头发,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打捞出来似的,露在外面的脖颈湿哒哒地滴着汗。
迟烁看见她这副模样,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怎么——”
话未说完,被姜半夏抻臂推开,他一惊,视线立即追过去。
姜半夏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厅,心里慌乱至极,她眼睛四处张望,寻找思念的身影。
半晌无果。
因为目光所及之处,空空荡荡。
迟烁还没来得及张口,却见她一瞬转身,这回冲往的方向竟然是落地窗!
行动快过大脑,他箭步上前率先拽住她的胳膊:“你疯了!”
姜半夏踉跄站稳,心头仿佛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胸口传来的钝痛迫使她弯下身子。
随着这个动作,她脱离了迟烁的桎梏。
思绪混乱得很,姜半夏单手撑住沙发,借此支起疲惫的身体,俯身大口呼吸。
滴滴答答的雨声飘入她的耳朵,四周一切对她只是混沌,她闭了闭眼,理智堕入黑暗的深渊。
迟烁视线落在女孩微微抖动的肩头,单薄又无助。
她这会儿看起来脆弱极了,特别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独自舔舐岁月的伤口。
心,蓦地被针刺了一下。
他长腿一迈,走近两步,再次握住细瘦的小臂,语气柔缓:“梦见什么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顺手替她拢了拢微乱的领口。
猛然间,姜半夏被这句话唤回了理智。
她嘴角轻微动了下,像是自嘲。
原来是梦啊。
迟烁松开她胳膊,脚步微动,身子转到一半,就被人反手扣住。
腕部传来冰凉的触感,迟烁低头去看,姜半夏攥着他的手腕,用尽全力,如同快要沉溺的人紧紧抓着唯一的浮木。
“我去给你倒杯水。”他没有挣开。因为刚醒,声线略带懒散。
“别走。”
迟烁听见她低喃,声音细不可闻,语气里有他从未听过的脆弱。
迟烁坚硬的心忽地软了下来。
他依着她的话,站在原地没动,任凭她抓着,紧紧用力,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姜半夏额头冷汗涔涔,悲伤的情绪扑面而来,渐渐淹没她的头顶。
“迟烁。”她很少用这般语气唤他。
迟烁下颌微低,目光去寻女孩的眼睛。
“你能不能,抱抱我?”
她的嗓音轻微而无力,小得几乎听不见,若不是迟烁注意力高度集中,险些就要忽略过去。
姜半夏目光低垂。
梦里的惊喜,残酷的现实,这中间的落差太大,几乎要将她打入地狱。渗入骨缝的冰冷刺痛神经,让她在这一刻,极度渴望温暖。
她渴望有一个人来抱一抱她,谁都可以,只要能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只要能让她汲取片刻安慰与安宁,只要能让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
夜空中闪电撕裂乌云,射出的白光照亮透明玻璃上两道亲密的影子,暗下去的刹那,雷声轰鸣划破长空,姜半夏从恍然中抽回理性的神思。
迟烁正想说点什么时,手腕蓦然一松,迅速坠落的失重感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坠了下。
“算了。”姜半夏放开他,深吸一口气,她轻念:“我没事。”
迟烁眉心一沉,下坠的心狠狠揪起来。
姜半夏转身准备回房。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迟烁僵硬的声音:“等一下。”
脚步一滞,她回过身。
迟烁不自在地撇开眼,假装没看见她抖动的双手,以及眸中的水雾,在她呆愣的几秒钟里,他缓缓张开手臂:“抱吧。”
姜半夏抬头,清亮的双瞳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判断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迟烁保持张臂的姿势,佯装淡定,又重复了一遍:“抱啊。”
姜半夏没有出声,手指纠缠着握紧。
与她诧异的目光相交数秒,迟烁忍不住抿唇,不就抱一下么,他平时有这么小气?
安静过了一会儿,迟烁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傻逼,说不清为什么,他语气莫名不耐:“你抱不抱,不抱的话我回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
少女柔软冰凉的身体猛地撞入怀里,那一瞬间,迟烁心脏也被猛地撞了下,心跳暂停一拍,随即剧烈沸腾,砰砰砰地重重跳动。
她浑身都是汗,迟烁感觉像是从水里捞了条鱼。
姜半夏松松地环抱着劲瘦的腰肢,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回荡在耳畔,一时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的脸贴着少年宽厚的胸膛,和想象中一样温暖,拥抱的时候,一个人的温度融成两个人的,整个人好似被一股暖流包裹着阵阵安心。
迟烁喉结无意识上下滑动,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落向不知名的某处。
“姜半夏,我是谁?”沉默一会儿,他忽然问。
“迟烁。”声音闷闷的。
很好,没把他当成别人。
“迟烁,你别多想。”女孩话音开始带颤。
他淡淡“哦”了一声。
“我就抱一分钟,就一分钟。”
“你还挺有原则。”迟烁哼笑:“记得付钱。”
“贵吗?”她认真问。
“贵啊。”他认真答。
因为只给一个人抱。
姜半夏:“我——”
“闭嘴。”迟烁打断她的话:“专心点,要抱就好好抱。”
“迟烁,你好凶啊。”姜半夏竭力忍住哽咽。
感受到她的战栗,迟烁低头,这晚,怀里的女孩纤弱得不堪一击。
迟疑一秒,抬手覆上那颗圆圆的后脑勺,继续停顿,仿佛正在下定某种决心。
过了许久,少年修长分明的指骨微微弯曲,顺滑的发丝流过指缝,他无意识揉了下,然后力道一点点加重,将女孩往怀里按。
“想哭就哭。”他说。
姜半夏睫毛煽动了一下,听见耳边少年胸腔的共鸣:“今晚的事,我会忘记。”
低沉有力的八个字如有实质般刹那穿透姜半夏平滑如镜的心湖,激荡过后,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说,今晚的事,我会忘记。
坚定的承诺一如当初明心湖畔,那个令人心动不已的夜晚。
眼泪忽然决堤,女孩却哭的无声无息。
火箭班的大佬也不外如是。
星期三,姜半夏刚踏进教室,意料之中一片奋笔疾书、埋头苦抄的背影。她放下书包, 眼神在旁边干净的课桌上停留一瞬。
“啥?语文作业有阅读理解!为毛我连试卷的影子都没看到啊?!”卫岩松如遭雷劈,与语文课代表大眼瞪小眼。
他呆立一刻, 双手掐着同桌的脖子怒吼:“你他妈是不是传试卷的时候忘记给我留一张了!”
张文涨红了脸, 嘴唇动了动:“呃呃呃——”
卫岩松心焦, 使劲晃他:“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张文掰着喉咙上的铁手,艰难出声:“你他妈倒是先把我松开啊!”
在他身后,有人叽里呱啦念鸟语:“Dear Sir or Madam, I’m a student from Xinhua Middle School.I’m glad to learn……”
顿了顿,那人抓抓脑袋,“操, 背不完了,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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