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醉翁赐酒)

“去海边。”
盐城靠海，所以空气比南城潮湿。
海面一望无际，海水并不清澈，但天空很蓝。这个点的天没有一片云全是幽深的湛蓝。
“明明一点都不好吃，你口味好奇怪。”温柚下了车。
夏斯已没有回答，只沉默的跟在后面。
海滩相较于拥挤的城市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温柚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她穿着淡蓝色方领长裙，脚上是白色板鞋。
是为了见亲戚特意穿的乖乖女套装。
但有一点不太好，去海滩要走过软烂潮湿的泥地。而板鞋容易脏，回去不好解释。
温柚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她转过身对着夏斯已张开双臂。
“抱我过去。”
语气娇矜，唇瓣水润润的。
夏斯已一直以为他有最基本的底线，当初被张镇那伙人打的头破血流也没委屈自己给他们做事。
但他却走过去将少女拦腰抱起。
柔软轻盈的身体，很香。
只这一次。
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温柚额间的碎发。她眯着眼睛，心情愉悦。
“就坐在那边。”她指了指海滩边的大石块。
夏斯已走过去将她放了下来。他的鞋面沾满了湿泥，而温柚的白鞋依旧干净。
不远处有几个带着编织帽的大妈领着铲子和桶挖蛤蜊，大大小小的坑看样子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洗礼。
大石块只够温柚一个人做的。夏斯已就屈膝蹲坐在她面前，神情平静的看着周围的海景。
夕阳西下，海滩逐渐镀上了一层金色。
“夏斯已，我要那个贝壳。”
温柚眼睛微亮，指着不远处冒出头的白色大贝壳。
夏斯已起身去捡了贝壳。
“好丑，我不要了。”温柚看见了贝壳的整体，顿时有些嫌弃。
夏斯已薄唇紧抿，眼神强行冷漠的看着温柚。
感觉到了什么，温柚垂下视线偏了偏头。
她有点生气，皱眉，很娇惯的模样。
和在他人面前完美温和的模样相差很大。
“看我干嘛？”
她用身旁的小石子不痛不痒的砸向夏斯已，不满道：“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了。”
夏斯已轻嘲的扯了扯嘴角，再抬起头，地上几个大字映入温柚眼帘。
——我是你的狗吗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温柚盯着看了几秒。海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少女及腰的发丝被吹散。
她双手捧起夏斯已的脸颊，低头，在额间轻吻了一下。
四目对视，她神情认真，却只道：
“你是我的夏斯已。”
额间的温热转瞬即逝，夏斯已想抓住她。
他曾经见过有人宁可被打残也不肯给人下跪，但那人转头就跪在女朋友面前痛哭流涕。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懂了。
温柚是特殊的。
她不一样。
被她欺负，是正常且合理的。

她的头靠在夏斯已肩上，声音近在耳边。
夏斯已觉得温柚说话的语调像是她第一次送给他的小蛋糕。奶油很甜, 蛋糕很软。
那次他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态, 可能是很久很久没吃过甜食了。
所以他吃了那个小蛋糕。
之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跟你说话呢。”温柚伸出指尖戳了戳夏斯已的耳朵，心底的恶意一闪而过。
她将唇凑过去，轻轻的碰了碰。
温热的触感让夏斯已反应过来后身形一僵, 像是有电流顺着耳侧一直向下。
他侧过头, 薄唇紧抿。眼神克制的看了眼温柚。
似乎在警告什么。
但是这招对温柚已经没用了。她轻笑一声，双手掐住夏斯已脸颊两侧。
故作凶狠：“不准这么凶。”
夏斯已喉结滚动, 收敛视线。
他其实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跟温柚见面的时候是他最温和正常的时候。
但好像效果不大。
温柚依旧认为他很凶。
对此，夏斯已路过水坑的时候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倒影。
确实有点。
“我给你发的照片你看了吗？”温柚又问。
夏斯已脚步微顿, 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点了点头。
温柚很清楚青春期的男高是什么样的, 她看着夏斯已逐渐发红的耳侧。自然不信他仅仅只是看了。
“看了多长时间？”她温声细语，轻声试探。
此时两人已经走过了湿泥地, 海风还在吹。
夏斯已将温柚放下。
他有意的避开她的视线，神情平静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只是等上车的时候，温柚收到了一条消息。
夏斯已：【两个小时。】
温柚偏头，夏斯已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停留在了窗外。
她轻笑一声, 还以为他真的不懂呢。
傍晚的时候来海边的人少了一点，温柚收回视线也看向窗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神情怔然了一瞬, 脸色有点怪异。
夏斯已注意到了她的情况, 顺着视线看了过去。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身形修长, 体态很好。
女人带着孩子，应该是来散步的。虽然体态很好，但脸上却有不少愁容。
在女人缓慢的将视线移过来的时候，温柚偏过头，下意识的躲避。
夏斯已看向温柚，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情绪在变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初中时的舞蹈老师。”温柚垂下眼睑，解释了一下。
夏斯已的好奇心并不大，闻言便收回了视线。
只是明显的感觉到温柚的情绪变得压抑了。
在车俩过了一个路口的时候，温柚突然出声。
“师傅，去大丰区的劳改局。”
司机师傅一愣，确认道：“去监狱？”
“嗯。”温柚点头。
夏斯已看了她一眼，没做什么。
车俩改变了路线，等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温柚收到了温婷兰发来的消息，问她具体什么时间回来。
她回了个准确的时间就将手机收了起来。
“我的爸爸在里面，要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吗？”
她语气有些不确定，看向夏斯已时的视线也不如往日的轻缓。
夏斯已没说什么，只拉着她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他并不明白温柚这句话的意思。
只以为温柚的父亲在里面工作。
但进去后听到温柚说探监时，他才意识到什么。
探监的流程其实很慢，但温柚在这里有熟人。所以过了半小时，狱警就对温柚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而这半个小时里，温柚一次也没看向夏斯已。
齐自清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有书香气息的英俊男人。哪怕是被劳改了这么多年，身上那股气质依旧存在。
他看着温柚，眼底多了一丝愧疚。
“柚柚来了。”
温柚点头，和他聊了一些近况。
齐自清进去的时候，温柚才上小学三年级。所以度过了那段时期过后，对于爸爸的思想也就淡了下来。
温婷兰该恨他，可温柚不能恨。
记忆中，齐自清对她很好。
如果不是心思不正，野心太大。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丈夫。
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房门被打开。狱警提醒道：“时间到了。”
温柚转头，却发现夏斯已也站在门口神情平静的看着她。
她收回视线，站起身道：“爸爸，我走了。”
齐自清看了眼门口的男孩，觉得他有点眼熟。貌似很久之前见过长相差不多的人。
他点头回应了温柚。
随后想到，他很久之前应该见过这个男孩的父亲。
可能在一场商业聚会上。
出来的时候，温柚扭头看向夏斯已。
她没说话，只静静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很多时候，夏斯已都是面无表情的。彷佛什么事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包括这个时候。
他打了车，等上车的时候温柚才问：
“夏斯已，你觉得我和我爸爸长得像吗？”
夏斯已看了他一眼，又仔细回想了一下。
然后在手机上打出这几个字
夏斯已：【鼻子和嘴巴像。】
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
夏斯已：【他对你好吗？】
夏斯已对于父亲的态度是双向漠视，但他也知道不是所有父亲都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希望温柚和他不一样。
“挺好的，但他做了错事。”温柚看着窗外又道，“金融犯罪，没杀人放火。”
夏斯已：【嗯】
温柚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不明白他这个字的意思。
夏斯已：【对你好就行。】
他解释了一下。
温柚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半响，然后她在下面打了一个字。
柚子：【好。】
温柚是小学两年级的时候开始学舞蹈的，学了一年后家里破产但温婷兰依旧坚持送她去上课。只是小孩子到底是脆弱、不堪负重的。
当时课上和她玩的好的几个小女孩知道她父亲入狱的消息后便开始了无形的孤立与排挤。
后来她才知道是舞蹈老师没收到她额外的礼，所以故意传播并教唆其他人不要和她玩。
但那个时候，来自好伙伴的背刺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过往的十几年里，温柚凭借着出色的外表和能力以及完美温柔的性格几乎没有人会讨厌她。
唯独那几年，像是一根鱼刺狠狠的扎在她的胸口。
不致命，但总是疼痛难耐。
经年过后，依旧不能释怀。

“你呢？”她偏头。
“北京。”荔稚很少有烦心事, 所以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她笑得明媚, “我提前查过了，a大的宿舍环境还有管理制度是最适合我的。”
温柚点头：“挺好。”
荔稚又看向她：“你要是去德国的话, 岂不是可以自由一点了？”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打破宁静。
温柚看向窗外，轻声道：
“我也不是一定要去德国。”
荔稚神情微顿, 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但她没有多问, 她知道温柚的家庭复杂。
两人一起去了趟洗手间，等回来的时候温柚的心思还是飘在窗外。
她并不想去德国留学。
说实话, 温柚对于自己未来的规划其实很明确。
过得好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没有妈妈会害自己的孩子。
温婷兰自然也不会害她，但她们的目的不一样。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还没进教室。
温柚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9：00。然后她点开聊天页面。
柚子：【昨天什么时候回去的？】
过了两分钟，那边回了信息。
夏斯已：【1点。】
老师进班级了, 温柚将手机收了起来。
毕竟被逮到是要被站在门口罚站的，她丢不起这个脸。
等一节课快要过去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
温有点心痒, 想看看夏斯已发了什么.
她环顾四周, 确定安全后打开了手机。
夏斯已：【脚伤好了吗？】
温柚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每次说脚伤复发都是要夏斯已抱她或者是送她回家。
她眼波流转, 却直接问道：
柚子：【你中午想送我回家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这个字样出现了很久。
久到温柚都懒得等下去了。
她关掉手机，过了两分钟手机却又振动了一下。
夏斯已：【嗯，想】
温柚轻笑一声，刚想答应身旁的荔稚却突然捣了一下她胳膊。她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将手机收了起来，但已经迟了。
身前覆上了一片阴影，她抬头。
向来以严厉著称的英语老师正紧皱眉头一脸严肃的盯着她。
温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大脑飞速转动。最终只能妥协，她站起身自觉地走向教室外。还好，距离下课只剩下几分钟。
但班级同学的眼神还有第一次被罚站的羞耻感让温柚很生气，她自然而然的将罪责给到了夏斯已的身上。
所以下课后，夏斯已收到的消息就是一条带着怨气的。
柚子：【你想个鬼啊！】
夏斯已：【？】
他盯着看了几秒，不明白温柚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消息发过去，等了好久对面都没有回复。
他放下手机开始思索自己做了什么。
然后他盯着黑板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为什么。
首先，温柚生气了，要哄。
这个他知道。
那怎么哄？
活了十几年，夏斯已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重新打开手机在微信通讯录找到了一位靠谱点的，丝毫不犹豫的问道。
夏斯已：【温柚生气了，怎么哄？】
对面几乎是秒回。
江祎：【你问我？！你问我？！】
江祎：【你什么意思？】
江祎：【你和她好上了？！】
夏斯已皱了下眉，又重复了一遍。
夏斯已：【怎么哄？】
江祎：【我怎么知道，都是女生哄着我的！】
江祎：【夏斯已你跟我讲清楚，你跟她发生了什么！】
江祎：【她生气了为什么要你来哄？！】
江祎：【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祎：【你哑巴了啊，说话啊！】
江祎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祎：【我们出来见一面。】
他一连发了好几条，而夏斯已早在看到第一条的时候就不耐的关掉了手机。
大课间还剩十几分钟，他站起身一路走到了学校超市。
超市里人很多，他径直的走向防饮料的地方拿了瓶矿泉水然后排队结账。
很巧的是江萝也在排队，就在夏斯已前面。
看到熟人，江萝弯了弯眉。
“夏同学，好巧啊。”
而夏斯已则盯着她手里抱着的糖果。
有点眼熟。
他抬了抬下巴，回应了江萝。
等轮到他结账的时候才想起这糖果是之前他买过给温柚的。
于是夏斯已又拿了罐糖果一起付了钱。
“你也…吃糖吗？”江萝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在她印象里，很少有男生会买这种水果糖。
也不是男生不吃，是男生不买。
等有女生买了，就会舔着个脸过来蹭。
夏斯已看了她一眼，没回复。
等走到教学楼的时候，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他站在楼底盯着1班的教室门看了一会儿才上楼。
“温柚，你吃什么口味？”
江萝在悄悄给人分糖。
这节课是个年纪很大的老教师，不太管纪律。
温柚小声的回了一句：“橘子。”
于是她得到了几颗橙黄色的水果糖。
后两节课嘴里含着糖，时间过的也快了一点。
不过一直等到放学，她也没有再打开手机看一眼。
中午温柚不打算回家吃饭，她在自动贩卖机那里排队买了瓶水。
人有点多，拿到水的时候学校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等出去的时候，就看到校门外夏斯已背靠在超市门口。手里拿着瓶喝到一半的矿泉水，在温柚看他的瞬间便抬起眼，锁定了她。
周围的学生寥寥无几，只有他还在等着。
也不怕自己已经走了。
温柚又想起了上午被罚站的经历，于是她冷着脸站在了原地。
夏斯已站起身，朝她走来。
“我有答应过让你送我回家吗？”
温柚伸出手指抵着夏斯已的胸口，将他往后推。
夏斯已捏住她的手，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温柚把手抽回，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夏斯已又拉住她的手，沉默半响，从口袋里掏出那罐水果糖递给了她。
温柚看着手上的糖果，有些新奇。
竟然还知道买糖哄人？
她看向夏斯已，夏斯已也看着她。
行吧，原谅他了。
温柚拆开盖子，往嘴里含了颗糖。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生气吗？”她开始诉苦。
两人边走边聊。
夏斯已静静的听着。
“我第一次被罚站，她们都看着我。”
“你知道这对于一个有包袱的人而言是多么社死的事吗？”
夏斯已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温柚又生气了。
“你故意的？”
夏斯已眼睛微睁，不知所措。
温柚踢了踢他的脚，指了指路边的甜品店。
“我要吃小蛋糕，要黑森林的。”
夏斯已没有犹豫就去了。
而等他走后，一直在学校附近双手抱臂冷眼观察两人的江祎才缓步上前。
“温柚。”他喊了一声。
温柚回头，迟疑道：“江祎，你怎么来这里了。”
江祎对着夏斯已的背影抬了抬下巴，道：“找他的。”
温柚“哦”了一声。
江祎又说：“因为你。”
“嗯？”
“你跟夏斯已谈了？”江祎声音闷沉沉的。
温柚轻挑眉尾，没正面回应：“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江祎有些郁闷，他搞不懂温柚为什么会和夏斯已在一起。不是说好高中不谈恋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