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运气好到极致,线索不多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不出现错误。
因此,林慧不怕出错,只是在避免踩进太过明显的坑中。
地心裂缝是分等级的,普通人、0阶和一转职业者能够进入的低难度裂缝,在他们能够应付的范围之内。
观光车开得很稳,司机一路沉默没有说话。
林慧始终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知道视线的主人是谁。
李贡……
李贡就坐在她的身后。
一左一右是彬礼和乞丐。
乞丐正在对李贡说,“运气不错能遇到医生……”
“是吗?”
李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慧知道,李贡当着众人的面不会对自己动手。因为不会成功……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会阻止他,哪怕他是一转的邪恶职业者,也无法面对如此多的敌人。
她的目光无意识落在两边匆匆倒退的街道上。才走过几条街,她已经发现古镇的街巷大同小异。
忽然,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站在奇怪身影。
那人身形单薄得近乎扁平,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如同纸片人套上塑料袋,整个人轻飘飘的。
观光车驶过路口,林慧瞳孔收缩。
她又看到那道奇怪的身影一闪而过。
街边一间房屋的屋檐下,单薄扁平的怪人再次出现。
这次林慧看得很清楚,那其实是一张没有血肉的皮,它眼睛空洞、微张的口中无舌。
一只皮影。
……它仿佛是在追逐着观光车,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吱嘎——”
观光车在一座气派的大宅前停下来。两只抱鼓石围护大门,旁边站着一名身穿绿色马甲的工作人员。
“检票,依次通过卡口。”
林慧将票券递给工作人员,见他用印章在背面一戳。然后,将票券还给她。
“进去吧!”
林慧回过头, 没有再看到皮影的踪迹。
仔细回想,那皮影衣着鲜亮、花团锦簇的样子。头发盘在脑后,脸上的妆容精致, 相比活人、神情又太过僵硬。
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李贡通过卡口,跨过门槛。一眨眼的工夫,身影竟变得模糊,他身上的色彩变成一团团扩散的光晕。整个人如溢散在空荡荡的长廊中一般, 彻底消失了。
林慧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往里面走去, 等她回过头时,与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彬礼不见踪迹。不仅是彬礼, 所有的游客都消失了。
左边是长廊, 透过一扇木屏风,可以看到右侧连接出口的是纪念品售卖馆。
这里和林慧逛过的许多商场一样, 尽可能在设计动线时, 保证顾客能探索完每一个角落、每一家店铺。最好走得头晕目眩,匆匆留下钱包里的全部钱币。
长廊里展示着制作精良的皮影。
她的视线掠过一件件放在展示框里的、制作精良的皮影, 奔跑的骏马、咬着骨头的狗,渐渐的展示品变成更为复杂的人物剪影,它们的四肢和头部都是分离的,为更好的操控、表演, 让它们活动自如,用线连缀而成。
长廊的尽头,一件新嫁娘的展示品吸引住林慧的目光。
她真美啊!色彩异常绚丽。
那么的活泼。
一条腿向后翘起,身体前倾,兰花指掀开盖头。粉白的脸带着笑容, 罗扇轻晃,似乎是在邀请她凑近一些。
林慧忍不住向前, 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嘶——”
肚皮仿佛被轻轻踢了一脚,林慧清醒过来,发现耳边萦绕着悠扬的打击乐,不知是何时响起的,就在新嫁娘展示品的旁边,有向下的木质阶梯。
乐声正是从下方传来的。
这阶梯是一直都有的吗?刚刚她怎么没有注意到。
林慧向下走,明明只有几步阶梯的路程,光线却迅速变暗。楼梯的尽头立着警告牌——皮影戏演出厅,非购票游客禁止入内。
里面传来细微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林慧高声问:“谁在里面?”
霎时一静。
说话声和乐声都消失了。
她身体缓慢的探进漆黑一片的房间,眼睛慢慢适应黑暗。渐渐的,她能够看清房间内事物的轮廓。弧形的舞台上只有一块白色的绢布,下面的席位是空的。
一个人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慧走进去,绕着舞台走了一圈,只看到没有通电的、表演用的灯散落在舞台的边缘。她走出门,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没什么异常。
她踩着木质楼梯往上走,莫名出现一种拉扯感。
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拉扯感越来越强,林慧不得不抓着扶手往上爬,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往前一步。
她又一次回头,身后的确什么都没有。
好奇怪?
回到一楼之后,这种感觉并没有消失。她只能蹙着眉继续往前走,长廊通往冯宅的正房,里面点着喜烛,悬挂红绸,满目刺眼的红色。
家具和拨步床颜色暗沉,似乎都有些年头了。
墙上挂满皮影展品。
林慧走过衣橱,路过摆在床边的梳妆镜。
铜镜照出她的正脸,模糊的、昏黄的,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她走过之后,里面又映出一张脸,紧贴着她后脑勺的一张脸。
一张粉白的脸、没有生机的脸。
林慧脖颈一凉,小心地挪动步子变换脚步,终于看清自己的后背。
她的后背上不知何时贴上一张薄薄的皮。
这张皮绘制着一位新嫁娘,略比她矮一点。与她背靠着背,紧密地黏着她。
见她发现自己,手脚轻轻动了动。
皮影的脸上是不会有表情的,至少有四肢可以活动。
林慧深吸一口气,伸手在自己的后脖颈处一抓。抓到一张薄薄的、冰凉的,如同纸张一样薄的柔韧的皮,用力撕扯,直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刺痛,才将其撕扯下来大部分。
四肢黏着的皮就更好处理了。
林慧一把将其彻底扯下来,丢在地上,取出放在物品栏格子中的手术刀。来到正房,也是冯宅展示厅的另一个出口,推门。
门打不开,有人从外面将门拴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慧想明白是谁在捣鬼。
前一个走过此处的李贡……
那张被林慧弄皱的人皮蠕动着朝她爬来,见林慧躲开,便慢慢地舒展自身,不过几秒钟的工夫,皱褶就全部消失。又成为一张漂亮的、平整的皮。那粉白的面朝向林慧,明明依旧是带笑的、铭刻的表情,林慧却从其中看出渴望——对自己的渴望。
它飘起来。
林慧手术刀与其碰撞,锋利的刀刃如同被流水包裹。那薄到透光的皮是如此的柔韧,橙橙制作的刀甚至无法在皮上留下一丝划痕。
它又贴过来了。
“你不怕刀……怕不怕这个?”
林慧拿起烛台,取下燃烧的蜡烛。
新嫁娘皮影一颤,前飘飘向后掠去一米远。如果它不想让林慧碰到,林慧就不想要挨到它的衣角。
即使使用技能,也杀不死它。
林慧也不敢在此时使用扭曲王冠,万一不幸失智……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新嫁娘皮影拿着罗扇的手有序摆动,一阵香风袭来。
林慧眼皮一跳,伸手护住烛火。
烛火并未熄灭,火光甚至没有摇曳。
然而,它燃烧得更快了。
林慧朝着入口处跑去,跑到长廊的尽头却不见出口,只有一堵白森森的墙。向下的楼梯不见了……
蜡烛已经燃烧一半,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分钟。
林慧重新跑回正房,抬腿踹门。
房门纹丝不动。
烛泪流淌到林慧的手上,将她的手背烫红了。
此时,她却根本无暇去管。将手术刀插进门缝中,挑动门闩。
全力之下,门闩稍有松动。
“咔哒——”
就在蜡烛彻底燃尽之间,门打开了。
林慧冲出门。
光亮撒进她的眼睛里,她已经站在纪念品售卖馆中。
纪念品馆的工作人员垂着脑袋,靠着墙打瞌睡。
下一秒,林慧看到彬礼的身影出现。
相比额头上还残留着细汗,手背上满是烫伤的林慧,彬礼看起来状态更好。以他纸人的灵活,想要对付皮影自然是很简单的。
两人对视一眼,往外面走去。
林慧治好自己的伤,看到依旧停在门口的观光车。
彬礼停住脚步,问道:“怎么办?”
他虽然比林慧通关裂缝的经验充足……好吧,林慧还是一名新人,第一次进裂缝。但署长交代过,在裂缝里,要听从心理评估分值高的人的建议。本来,常一坤预计的领队人是单启明,他经验充足,心态稳定。
可惜,单启明没有一起进裂缝。
彬礼目前是一头雾水……他对裂缝线索的敏锐度就和自身的心理评估分值一样低。
庄真真……医生……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慌,从目前的表现来看,是可以寄予厚望的。
步行还是上车?
又是一条冲突的规则。
《遗失古镇游客守则》
冯氏老宅中展示的皮影人偶是一种手工、刀雕、彩绘而成的皮制品,使用的是驴皮。它们不会眨眼睛、不会说话,不具备活着的特性,且高度不超过5公分,没有1.4米及1.4米以上的皮影人偶。如果发现活着的皮影人偶,或是发现巨型皮影,前往下一个景点时,不要乘坐观光车,选择步行。
《观光车乘坐指南》
观光车从客栈发车,会途径全部景点。依次为冯氏老宅→如日楼→晚霞洞→署衙→碧波湖,每个景点停留半小时。为保证游客的观光体验,深刻了解人文文化,请按顺序参观,景点间的切换以乘坐观光车为主,不要步行。
林慧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得出答案,“上车。”
步行的话,她在路边见到的皮影恐怕很快就能追上来。
再者,他们根本不知道下一个景点——如日楼的位置。
冲突的规则无法辨别真伪的情况下,怎么看都是继续乘坐观光车比较安全。
彬礼没有询问原因,点头。
其余先行出来的人里面,只有李贡已经上车。其余人都在犹豫,见林慧和彬礼上车,尔小月立刻放弃思考,抢占林慧旁边的位置。
小班跟随其后,却见先前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的司机转过头,看着小班说:“你不能上车。”
“啊?”
小班惊讶,“为什么?”
林慧微微蹙眉,“你转过去。”
小班一愣,随即听话地转过身。
紧紧贴在他身后,几乎与他皮肉相融的是一张平面獠牙的鬼怪皮影。
“什么东西?”
尔小月惊奇不已,伸手欲将其撕下来,却无法揭开半分边角。
“你忍着一点。”
林慧用手术刀刺破小班的皮肤,揭开皮影的一角。
这下尔小月再下手一撕,皮影被撕下来。
小班痛得浑身痉挛,在大力撕扯之下自身的皮也被扯下许多,粘连着衣服,血肉一片模糊。
他咬紧牙关,在林慧使用完血肉/缝合术之后,可怜兮兮地问:“下次能给我打点麻药再动手吗?”
“谁进裂缝会准备麻药啊。”
尔小月无语,“真给你使用麻药……药效还没过又有怪物出现,你无法动弹会死的。”
小班吓得浑身哆嗦,仿佛刚刚的痛感还没消失。
“这东西怎么办?”
他离地上的皮远远的。
话音未落,那皮已经蠕动着钻进草丛里。
这次,他再上车,司机并未阻拦。
观光车停靠的时间已经到了。
它只在每一个景点停靠半个小时, 林慧一看时间,才八点四十七分。
《遗失古镇游客守则》第4条:如日楼的参观时间为早上9:30~11:30,其余时间不予开放。
现在还不到如日楼开放的时间, 除非这条规则是假的。
有两个游客选择步行到下一个景点。
司机根本没有催促和询问的意思,两人不上车,他也没有清点人数,一到半个小时就发动观光车。
林慧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打量, 直接无视了。李贡比她先一步进冯氏旧宅, 进入之后众人似乎身处不同的空间,但其实还在一处。
李贡发现这一点, 可能也发现皮影的存在。
他离开之后将门闩上, 意图将林慧困死在里面。
街上,又有人形的皮影一闪而过。
接连在不同的地点出现, 注视着观光车上的旅客。
这些皮影容貌各异, 相同的是造型颇具美感。
林慧觉得它们和观光车的距离又拉近了。
观光车行驶十三分钟之后,林慧发现路线重复——这条街他们刚经过不久!
乞丐同样发现不对劲, 询问司机:“喂!还有多久到如日楼?”
“九点半、才到,”司机的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一般,发声有些磕磕绊绊。
“如日楼九点半开放。”
“那咱们就一直围着几条街转圈啊?”
乞丐有些不满。
“观光车不能停下来。”
乞丐再问为什么不能停下来, 司机就不回答了。
大概是一停下来,皮影就会追上来。
尔小月从兜中掏出一把水果硬糖,问林慧要不要来一把,还好心地递给小班两颗。
“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话说, 皮影怎么会黏着你的,你做啥啦?”
小班剥开糖纸, 将糖胡乱塞进嘴里。心有余悸道:“可能是我没管‘禁止游客通行’的告示牌上二楼了。”
“二楼?”
尔小月惊讶不已,“那宅子不是只有一层楼吗?”
“啊……”
林慧把玩着糖果,说道:“我没看到二楼,但宅子有负一楼。”
小班化身复读机,“负一楼?”
尔小月好牙口,将水果硬糖“咔嚓、咔嚓”嚼着吃。
“我怎么没发现……难道是走得太快?”
邰远积极参与讨论,就连乞丐也加入进来。
最后,林慧从各自的描述中得到结论:如果旅客认真“欣赏”皮影展品,就能听到乐声。进而发现上楼或者下楼的阶梯,遵从“游客止步”的告示牌,可以平安离开,反之则会招来巨型皮影。
乞丐同样遭皮影缠身,不过皮影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乞丐还是更爱和善良的人类做朋友,不喜欢异类。”
彬礼有气无力地说:“邪恶职业者最终都会走上成为异种的道路。”
“等乞丐成为异种,就会喜欢上善良的异种,”乞丐露齿一笑:“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喂!你不是邪恶职业者吧?乞丐竟然有看走眼的时候……”
“能够一眼看穿他人的职业。你是一转·疯子吧?”
“你知道得很多嘛。”
“只是恰巧知晓‘疯子’有一项稀有技能——幻觉。注视他人超过三秒,可以看到类似侧写的幻象。通过解析幻象可以得知此人的职业、携带的收容物和当前阶段的特质。”
林慧心中一紧,她有三个秘密:旁人看不见的游戏系统、肚子里的污秽之子和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
不知道乞丐会不会发现她的异常……
很快她又抛却无意义的担忧,神秘武士常一坤都没发现她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乞丐是一阶职业者,就算有技能加持和常一坤大约就是个感知能力持平的水准。
林慧选择相信污秽之子的位格和游戏系统的神秘。担忧消失,她开始好奇自己的侧写是什么样的。
对于她的疑惑,乞丐很乐意解答。
“当我使用技能的时候,你的身后出现巨大的虚影——一位立于星空之中的女士,头戴王冠,穿着白大褂,又披着一身铠甲,拿持手术刀。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肩膀上站着一只猫头鹰。”
白大褂昭示职业……医生。
身披铠甲、拿着手术刀……大概预示着她有攻击和防御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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