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股干练的气场,仿佛岁月宽容,他依旧正值壮年。
“皇妹怎么还在?”
赵瑾老老实实冲炀王行了礼,“方才承蒙九皇兄搭救,我这番多得九皇兄,在此谢过。”
炀王却是哼笑一声:“谢什么,方才就算本王没有出手,你的驸马也断然不会让你掉一根毫毛。”
赵瑾:“……”
他是在阴阳怪气吗?
“见九皇兄方才对刺客似乎是有些见解,不知能否为我解惑?”赵瑾开口问。
炀王闻言,又是抬眸盯着她看,“怎么,怀疑刺客是你九皇兄安排的?”
这句话一说出,周围的人皆是一惊,尤其是还在给炀王上药的御医,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地里面去。
这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这炀王,怎么是如此口无遮拦之人?
赵瑾当然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她轻笑一声:“九皇兄说笑了,我只是在请教您,若九皇兄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了。”
她确实不了解炀王此人,但对方方才确确实实救了她,赵瑾这会儿自然是会做人了,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罐,“九皇兄,此乃我调制的金疮药,在伤口治愈和止痛方面有些效果,九皇兄若是不嫌弃,便收下这番心意。”
“怎么,还能比皇宫里的金疮药还好?”
炀王一开口就是老踩捧人了,御医的目光也落在赵瑾身上,随即又看向那小小的瓷罐,眼神中自然是没几分信任。
皇宫里的药都是为皇帝以及各宫娘娘准备的,还能有什么药比这更好的?
赵瑾:“……”
她咬牙,脸上依旧挂着笑:“九皇兄可以一试。”
不曾想,炀王还真是开口道:“行,就用这药吧,不能浪费本王这妹妹的一番心意。”
妹妹,他倒是够自来熟的。
御医脸上闪过迟疑,只是皇帝不在,炀王和赵瑾等人个个都身份了得,哪里是他能得罪的?
于是,他便硬着头皮给炀王上了药,这是这药粉刚撒上去不久,炀王的表情便逐渐发生变化。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炀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案而起,“这金疮药你做的?”
赵瑾不明所以,迷茫点头。
“可能量产?”
赵瑾:“?”
“倒是可以,只是……”
没等赵瑾说完,炀王便略兴奋道:“可能用于军中?若是军中将士能有此药,受伤后便不必过于痛苦。”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玩意是她刚弄出来的,短时间内哪能量产?
此时赵瑾在炀王眼中的印象,显然发生了改变。
作者有话说:
皇帝遇刺不是小事, 相反还是责任落下来,此番肯定得有人人头落地。
不管怎么说,偌大的皇家猎场, 平时本来就有重兵把守着, 巡逻的侍卫没发现这猎场出现了纰漏,本就是重罪,更何况是这么多刺客藏匿其中。
若说是刺客的伪装过于隐秘,难以发现,这话说出去, 谁信?
这皇家猎场势必有人出了问题。
刺客的身份更是非同一般, 并非武朝人, 武朝周围大大小小的邻国不少, 这其中最有实力与武朝并肩的, 自然是越朝与禹朝, 至于其他小国当然有可能成为包括武朝在内的三个国家的附属国。
但说到底, 武朝与另外两个国的关系向来保持着微妙的状态,从前皇帝正值壮年时, 民生这方面向来的休养生息为主,于是到如今, 武朝在战力上并不算弱, 只是最大的缺点便是皇室不算昌盛,如今储君人选倒是有了, 但还是一岁左右的孩子,起码还得再等上十几年才到挑大梁的年纪。
所有人都意识到,皇帝必须在这时候尽快选出小皇子的老师以及亲信, 将来辅助他登上高位。
但小皇子的母族并不衰微, 丞相在朝为官数十年, 他扶持着当今圣上登基,这么多年来,他的学生不少,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再者,还有皇后是他苏家女,朝中的势力原本还能维持着最基本的平衡,小皇子出生后,这种平衡便被逐渐打破,丞相有了一家独大的意思。
身为皇子的外祖父,未来还极有可能成为天子的外祖父,他苏家的荣耀,近在咫尺。
就连给小皇子选老师,按道理也应该从丞相的门客里面选。
倘若在这种时候,皇帝出了意外,那么朝堂一乱,他国就更有可乘之机了。
这刺客派来的时机,不可谓不巧。
皇帝若驾崩,皇子年幼,势必是亲王摄政,若再不幸,皇子夭折,这皇位就真的换人坐了。
越朝与禹朝的人在长相上极为相似,只是说到底,一方是草原人,另一方则地势更高些,雪山为伴。
资源不算好,那边自然像武朝地大物博,只是在草原上奔腾,或者是常伴雪山,未尝不算是资源。
不知是谁动的手,刺客那查不出任何身份上的信息,活捉的那两个刺客也在这几天内绝食,最后趁狱卒不注意自尽了。
线索一下子全断。
就算有,在这个关节点上,武朝并不适合与人开战。
社稷要安定,自然要长长久久地保持着安稳,这战事一开始,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便会越来越不可控制。
只是所有人都可以看清,即便此次刺杀无法向他国问责,最起码的一点是,武朝已经被盯上了。
这尤其衬托得皇帝的安危愈发重要。
这时候谁都可以有事,唯独宫中的皇帝与小皇子必须安然无恙。
这件事出自兵部,由兵部与大理寺一起查办,最后砍头的有十几人,不管是玩忽职守,还是真从其家中搜出了通敌证据的,经查实,抄的抄,死的死。
而君王遇刺,可疑的不仅仅是臣子,还有各种皇亲国戚,其中就包括当时先一步发现了草丛不对经的赵瑾。
大理寺少卿上门时,赵瑾正在看女儿走路。
小郡主如今在走路方面是越发熟练了,甚至挖掘出了小跑的天赋,圆圆胖胖的小身子晃悠悠地跑起来,像个可爱但会走路的小墩子,格外可爱,赵瑾这个当娘的没什么爱好,就是觉得孩子可爱,恨不得将此刻的模样记录下来。
于是公主府请了不少画师,画得好的,有赏,画得不合公主心意,也顶多是下一次不会再受公主青睐罢了。
赵瑾不是那种动辄杀罚的公主,她住进公主府后,对下人大多不错,算得上是一个心慈的主子。
小郡主咯咯咯笑着往外跑,一不小心撞上了不知谁的大腿,嘴里“呀”了一声就要往后倒,被撞上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姑娘捞了起来,小郡主才没摔这个屁股墩。
只是一抬眼,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
嘴一撇,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了,抱着她的人手一抖,差点将小郡主摔出去。
将人放下,小姑娘立刻哒哒哒跑向自己的母亲,呜咽一声直接埋进赵瑾怀里。
赵瑾:“……”
她将目光看向来人,一顿,从自己的美人榻上起来,轻声道:“崔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
公主府,还是难得一次被大理寺的人光临。
崔绍允看着跟前穿粉色衣衫的女子,她的容貌与姿态看着都不像是已经成亲生子的模样,粉色在她身上并不突兀,反而恬淡,显得柔和几分,淡雅,且美。
“下官参见公主殿下。”
崔绍允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已经是京中大理寺少卿,查案断案方面没得说,还算得皇帝器重,只是赵瑾这个公主与他向来没有打交道的地方,平日更是没有往来,这时候上门,不见得是好事。
“下官听闻陛下遇刺当日,是殿下先发现刺客的,下官有些疑惑想问一下殿下。”
赵瑾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在成了犯罪嫌疑人。
“怎么,崔大人是觉得本宫也有刺杀陛下的嫌疑?”赵瑾向来不是那么遮遮掩掩的人,她盯着跟前的男人道,“刺杀自己的亲哥哥对本宫有什么好处吗?他出事了难不成皇位能落本宫头上?”
这话一出,崔绍允瞬间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拱手道:“殿下恕罪,此为例行询问,还请殿下谨言慎行。”
再说下去确实大逆不道,话传到便宜大哥跟前说不定还会召她入宫骂一顿。
赵瑾经过猎场刺杀那件事后,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小了不少,京城越来越像是个是非之地,她这个公主看着安逸,实则还得天天忧心着上面那个位置会不会随时换人坐?
“行了,崔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省得本宫提心吊胆,谁知道明天被杀头的人里面有没有本宫的名字。”
赵瑾在阴阳这方面确实是有点天赋的,大理寺断案如何她不予评价,只是出事至今不过七八日,被砍头之人俨然七八人。
就算有罪,是死刑犯,也不该这般急切将人推上断头台,这急切里面,未必没有想要尽快抚平君王怒火的意思。
人已死,便是连翻案的可能都变得渺茫起来。
“殿下!”崔绍允又开口提醒道。
“不要用你官场那一套来敷衍本宫,”赵瑾悠悠道,“有话问话。”
崔绍允:“……”
犹如赵瑾从前那些老师一样,他时常也分不清这个公主究竟是真蠢还是假蠢。
说她蠢,她又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说她聪明,这什么话都大大咧咧地往外说。
说她一句恃宠而骄还是丝毫不为过。
崔绍允还记得从前入上书房时,小公主也到了年纪,陛下下令将她送来,家中长辈曾言:“若无才干,可尚公主。”
意思是让他与公主打好关系,日后能凭借一张脸得公主青眼。
那时候崔绍允已经明白驸马是什么样的了,一想到日后仰人鼻息,他当时几乎是埋头苦读,一副要将书读烂的姿态,在习武方面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过后来皇帝想要乱点鸳鸯谱的时候没想起来他,驸马大选那一出,崔绍允也不会参加。
何况那时他便已经身居要职,和从前家中长辈所说的“无才干”相差甚远。
赵瑾当然不知道这一切,这位崔大人虽然勉勉强强能算是她的青梅竹马,但赵瑾当年在上书房认识的公子哥还少吗?只是这位尤其古板,让她多少有些记忆深刻。
“殿下当日是如何发现草丛不对劲的?”崔绍允终于开始正题。
“……”
崔绍允离开公主府时,恰巧碰上唐韫修这个驸马回来,两人之间算是点头示意,下一刻,唐韫修也不在乎崔绍允行了礼合不合规矩,他的小闺女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晃悠悠地小跑过来,一下子扑到他这个父亲怀里。
“圆圆今日乖不乖呀?有没有好好听娘亲的话?”
驸马,一个手握兵权的男人,在自己一岁半的女儿跟前,没有丝毫的严父之姿。
崔绍允摇摇头,快步离去。
幸好他们两个生的不是儿子,不然就这么溺爱下去,早晚成为纨绔。
像赵瑾那样的。
“大理寺的人来做什么?”唐韫修抱着女儿进屋,看着赵瑾问道。
赵瑾打了个哈欠:“他过来查皇兄遇刺的事,估计这会儿去隔壁了。”
隔壁,也就是炀王府。
现在自然不是说刺客是不是武朝人的问题,而是皇帝怀疑有人通敌,而且朝中不止一个。
赵瑾这个这个公主的嫌疑当然不大,她一直生活在武朝境内,怎么说不至于谋害自己的亲兄长。
唐韫修听完,大概也想到了其中的深意,没说什么,反倒是将怀里的闺女放下来。
“殿下,该用膳了。”
“用膳!”小姑娘牙没长齐,吃食方面倒是执着。
唐韫修轻声笑:“殿下听到没有,女儿喊我们用膳了。”
赵瑾放下手中摆弄的药罐子,笑了声:“圆圆饿了呀?”
“饿!”
超大声。
多亏了炀王那日多嘴,赵瑾今日正研究着如何将金疮药投入量产,便宜大哥遇刺这件事势必是有他国之人掺和其中,战鼓何时敲响不得而知,她好歹是一国之公主,自然没有置身事外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亡国公主的意思。
此番,算是未雨绸缪。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急退涌流
猎场刺杀风波还没全然结束, 朝堂就因为太师病倒一事起了些波澜,原本还算平和的朝堂此时又活络起来了。
太师如今高寿,本就是应该颐养天年的时候, 只是如今仍未致仕, 不为别的,只因家中子弟不够争气。
众人皆知,太师某种程度代表的是太后,曾经自然风光过,只是如今族中子弟始终差些火候, 他若是退, 这一退, 便等同于从与皇后母族的争端中退出。
朝堂之上, 将迎来丞相一家独大的景象。
别的不说, 光凭小皇子出自皇后腹中, 如今陛下已不再是壮年, 日后皇子登基时势必需要借助丞相的势,这层关系起码保证了丞相一族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如果顺利的话。
“陛下, 太师为朝廷鞠躬尽瘁数十年,如今早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臣恳请让太师卸下官职, 安享晚年。”
太师确实该退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能。
皇帝并没有直接回应此事, 反而是太师如今在朝中做官的孙子站出来道:“陛下,臣祖父一生为国,时常忧虑朝廷将来, 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为陛下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如今虽年事已高,但心中仍牵挂陛下与百姓,此番病中,依旧每日询问朝堂之事,还请陛下感念臣祖父一片赤诚之心,勿让他有憾。”
旁边一人站出来道:“太师劳苦功高自然,但正因如此,陛下才更要让他老人家养好身体,切勿被琐事所扰。”
这话说的不能说没有水准,反而是太有水准了。
“此时等太师身体好转后再商议,今日便先到这里吧。”皇帝发话了。
“陛下且慢!”就在这时候,有人上前一步拱手道,“之前刺客一事,这必然是他国之阴谋,我朝如今皇子年幼,若陛下出事,朝堂上下势必陷入一片混乱,臣以为如今需将立储君一事提上日程。”
若真的是实力足够,如今便应该将刺客的身份查清楚,然后出兵。
但他们所有人都明白,武朝如今的实力,实在不应挑起战争。
统一天下,算是历任君王的野心,只是野心需要方方面面的资本支撑,皇帝不再壮年,身边人人有自己的算计,所有一切皆是徒劳。
就连一个储君的问题在此时此刻都似乎让人为难。
皇帝看着下面提出立储君的臣子,一顿,这个话题算是老生常谈了,他忽而笑了声,透着几分算不清道不明的凉薄,“众爱卿是觉得立下储君与不立有什么区别吗?朕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嫡子,诸位是忧心什么?”
陛下的语气平和,但霎时间,开口谈及此事的臣子蓦地跪下,“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倏地跪下:“陛下息怒。”
“息怒?朕看你们就没这个意思!”皇帝一拂袖,语气冷下来,“退朝。”
唐韫修今日下朝后便回来了,唐煜被送去杜少保府上念书,小郡主被身边的侍女哄睡了,赵瑾在药房里面。
自从会医术这件事没有再瞒着其他人之后,赵瑾便不藏着掖着了,她在自己的府上收拾出来一个药房。
这个药房倒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了,就连唐韫修也不曾踏入进去。
“殿下。”伴随着敲门声响起,唐韫修出声道。
片刻,门打开,沾了一身药味的赵瑾抬眸看着穿着官服的唐韫修,“驸马?”
唐韫修脸上浮现笑容:“方才路上看见了冰糖葫芦,便买了两根,殿下要陪我吃些吗?趁圆圆还在睡。”
有孩子后的父母,吃东西还得藏着掖着。
赵瑾下意识笑了声,脑袋上的步摇晃了一下,下一刻,发上有什么东西插了上去,她愣了一下。
“路上看见有个簪子好看,想来与殿下格外相衬,就买回来了。”
赵瑾眸子弯了一下:“我又不缺这些。”
“殿下缺不缺与我送不送,是两回事。”唐韫修这般道。
他抬手替赵瑾拂了一下脸颊边上凌乱的碎发,将红彤彤的糖葫芦递了上去,轻声道:“兄长前两日来信,道是边境近来有不少流民涌入,小闹不断,派去的探子说其他两国都在勤加练兵,兄长怀疑,越禹两朝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兴许这几年会有一战。”
赵瑾口中刚咬的山楂还没嚼两下,便听见唐韫修这番话,迟疑片刻问:“同我说做什么?”
公主不议政,几乎是所有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不仅仅是公主,只要是女子,似乎都不该碰朝政的事。
赵瑾这个公主,从前当得还勉强算纨绔,如今不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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