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佳希只觉胸口要烧燃,“你别这么叫,我没有这么无耻的师兄。”
 说完,她转身离去。
 会场内,招标会继续,但,所有竞标方发言完毕后,最终并未现场揭标。
 主办方给出的理由:
 需经会议审议,明日公布结果。
 会场反应平平,这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秦禾,脸色几不可微地变了变。
 而付佳希亦心潮澎湃,像深陷洪流之中突然看到一根救命草。
 她立即开车去了一个地方。
 柏丰集团。
 岳靳成正在参与工程部会议,技术总监刚讲解完,他的私人手机在桌面震动。
 岳靳成一看来电人,神色一顿,随即抬手暂停会议。
 他起身,走至百叶窗边接听,“佳希?”
 行政前台刚结束实习期,公事公办,未事先预约,不予通行。付佳希揣着事,心也急,这才主动打给岳靳成。
 行政也料想不到,老板竟然亲自下来接人。
 付佳希迫切,几次想开口,岳靳成一眼看到她不利索的左腿,皱眉问:“怎么了?”
 “小事,昨天崴的。”
 付佳希一瘸一拐,电梯门边,本想单腿蹦进去。
 岳靳成忽地伸手,扶住她手臂,给了她支撑点。
 付佳希激躁的心被臂间的定力抚平了些,液晶屏数字有节奏地跳增,她组织好语言,简述事情始末。
 梯门划开,付佳希下意识要收回手。
 岳靳成执力不让,扶着她直至总裁办公室。
 “所以,你想我出面指控?”
 “标书你给过建议,最核心的成本内容尤其。”付佳希目光燃燃,“他不能将他人成果占为己有!”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岳靳成从壁柜下层拿出一只医药箱,又从嵌入式的小冰箱里拿出冰袋,“我去作证?”
 “对。”
 “敷好。”
 脚踝冰凉,付佳希一激灵。
 “别动。”岳靳成蹲身,按住冰袋,语气四平八稳,“我以什么身份出面?我不是你公司的员工,也非此次投标的参与者。在这种标书中,任何的指标、模型、函数结构,推算路径,都非具有独创性。”
 “可那些就是你的建议!”
 “也只是建议。”岳靳成抬头,目光安定,“行文组织,具体编写,是你们长迪内部的事。再者,我若出面,你觉得对方会不会借力打力,指控标书也非你们‘自行’编制。”
 付佳希紧抿唇瓣,声低微颤,“无耻。”
 岳靳成仰脸,与她双目对视。
 付佳希慢慢转开头,不甘心问:“所以你也要默许这种行径吗?”
 岳靳成:“我能想到的,设局之人又怎会想不到。最后,他拉你入水,扣你一个半斤八两,一丘之貉的歪帽。何况,你不像他,你当下的境况,没有自保之力,你所任职的公司籍籍无名,生存都难,绝不会为了你大动干戈。而他在业内扎根这么多年,事平之后,有的是手段对付你,让你在行业无法立足。”
 付佳希的眼睛如翻腾的怒焰,“听明白了。岳总是在替小人仗势,倒也不用这么吓唬我。”
 岳靳成平静客观,“事已至此,趋利避害,止损也是一种能力。”
 付佳希维持了整整三天的冷静,彻底分崩。
 她推开岳靳成的手,坠地的冰袋在两人间冻裂出一道鸿沟。
 “多谢岳总授课,全是真才实学。”付佳希冷声道,“经验宝贵,但我不认。”
 猛地起身,脚踝上的痛楚加剧。
 她索性脱下高跟,拎在手中,大步流星地离开。
 岳靳成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眸色浓烈,凝默无言。
 最后的希望破灭,付佳希的斗志彻底归零。
 她连公司都不想回,枯坐车内两小时。听歌,广播,刷无营养的短视频放空自我。
 到接孩子的点,她向徐董报备请假。
 领导回:“好好休息,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我代表公司向你致谢。”
 付佳希轻叹一口气,差不多接受了现实。
 次日,她照常上班。
 如无意外,上午十点,就会传来揭标结果。
 而组员们似乎达成了共识,心情平淡,处理工作,一字不提,不对答案抱任何期待。
 付佳希望着桌案上一叠厚厚的资料失神片刻。
 人生里的劳而无功,太多太多。
 “佳希姐!”乍起的一道惊呼声划破沉闷。
 付佳希凝神,“怎么了?”
 “奥斯拓揭标了!”同事激动道:“不是金宇!”
 “什么?”
 “真的,金宇落选。”
 付佳希消化震惊,点开网页,奥斯拓已发公告,出人意料。
 她拨通电话,打给关系要好的业内朋友。
 友人在奥斯拓运营部门,对此事有所了解,“总部Boss正巧过来视察亚洲区工作,标书交到他手中过目。Boss亲自发话,将金宇除名。”
 付佳希问:“给出理由了吗?”
 “给了,他引用了一句古言——巧诈不如拙诚。”
 付佳希一头雾水。
 朋友透露,“听说,商务部门的负责人Lin联络过金宇的秦禾,再三确认,标书是否由您本人亲自把关,编撰。他说是。Lin讲,对于合作方的筛选,诚信是首要。”
 结束通话,付佳希心思忽动。
 她打开网页,不难找到奥斯拓总裁的履历。
 毕业院校,MIT。
 与岳靳成同专业,同一届。
 作者有话说:
 岳总:看你们不得夸死我。
 这周上班格外漫长,感觉上了6个周一,明天终于周五了。感谢追文,抽200只小红包~!
 岳靳成玩勃洛特与尼克不分高下,最后一把,他以对K结束,力压牌分。
 尼克赞叹:“你的记忆力果然是最好的。”
 岳靳成松开领扣透气,递上一杯百加得,“你更了得。我都意外,就凭一份甚至没有我署名的标书,就能分辨确认出自我手。”
 尼克翘着腿,欣然碰了碰杯,自信道,“当然,我与你协作过那么多课题,我对你的思路和风格太熟悉。当我看到那么复杂犀利的模型计算,阐述成本构建时,我差点以为看错了名字!”
 岳靳成笑道,“奥斯拓有你这位杰出勇猛的将领,我自然愿意追随。”
 “No。”尼克嫌弃地咦了声,“你莫挨老子。”
 蹩脚的中文发音,听得岳靳成大笑。
 两人碰杯,爽快地一口喝尽。
 酒劲三分,岳靳成问:“是不是有另一家公司,内容也不错?”
 “我知道,是长迪。”尼克说:“但它与金宇的标书核心相似,我不能偏颇。”
 岳靳成笑着问:“那你怎么没把长迪也除名?”
 “因为负责人是位女士。”尼克挑眉,“你对同类一向残忍不当人,但对女士,总是特别绅士。”
 这是笑谈,利益前的种种手段与陷阱,他也见过太多。
 “那这位付小姐,是不是你的红颜知己?”这才是尼克最好奇的。
 岳靳成适时倒酒,目光不着痕迹地避开审视。
 然后淡声答:“不是。”
 “太好了!”尼克激动道,“这次我帮了你,你必须还个人情。妮妮在这边度假,你俩一定要见一面!”
 岳靳成头疼。
 这是尼克的妹妹,一直对他有兴趣。
 受人恩惠,却之不恭。
 尼克这只狐狸,始终不放弃为妹妹创造希望的机会。
 付佳希这一次虽铩羽而归,长迪落选,但消息在业内传播得快,秦禾被甲方以“诚信”之由除名,内情不难揣度。
 秦禾被贴上离心离德,弃信违义的标签,今后在圈内怕是难以立足。
 不过两日,同事告诉付佳希,“佳希姐你知道吗,秦禾从金宇离职了。”
 对外称是个人发展,主动请辞。
 实则,是资本留给他的最后体面。
 付佳希反应平淡。良性竞争很正常,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最终作茧自缚,不值得唏嘘。
 技术专题会从上午九点一直开到现在,会上唇枪舌战,对一项工艺回流的探讨僵持不定。最终,岳靳成以业内国际标准为破题口,统一了口径。
 五点散会,他回到办公室,陷在椅子里疲惫地垂下双肩。
 敲门声响,岳靳成立刻直起背腰,神色恢复。
 来人是集团经营部的负责人,金明。
 “岳总,刚才会上,您对方向的把控太精准了,我了解到的最新仪器设备,精密度就是您所说的标准。”金明万分认可,不吝夸赞。
 岳靳成的笑容极具分寸,略一颔首,“金部多方了解,敬业且专业,设备采购需您多费心。”
 “我一定亲自把关,请公司放心。”金明顺势提出,“岳总,那就让鸣航协助,跟着跑跑厂家,辅助谈判事宜。”
 岳鸣航正是大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儿子。
 上次,伯妈尹贞对付佳希说三道四,岳靳成已在岳家发话,下放他去子公司当业务员。
 金明圆滑机敏,目的明确,借此契机,名正言顺地保住纨绔子。
 岳靳成入主柏丰五年,当中关系密织,人情复杂,很多时候不得不权衡妥协,这是家族企业的通病。
 他笑道,“我一直以为金部长与我二弟交好,没想到还与我大伯关系匪浅。”
 金明说:“我是真心从集团人才储备的角度提出建议,年轻人的上升空间很大,他也聪明,我相信,只要手把手地带领,一定可以进步。”
 岳靳成视线掠至他手臂,忽说:“金部长这对玛瑙袖扣不错。”
 金明愣了下,一个下意识地后缩手动作,轻微,但仍被岳靳成捕捉。
 他以笑作掩,大方展示,“老婆买的,能得到岳总夸奖,是它的荣幸。”
 人走,焦睿正好进来。
 门刚关,岳靳成目光瞬变,冷漠又锋利。
 “金部这是来汇报工作?”焦睿递上文件。
 “唯利是图,毫无原则。”岳靳成签完字,笔帽都没旋闭,抬手按压眉心。
 焦睿见他疲态明显,试探问:“八点的晚宴,我帮您推了?”
 回去也是冰冷冷的一个人没意思,算了,就当蹭口饭吃。
 焦睿了然,让助手去车里拿西装。
 恰好岳靳成手机响。
 岳嘉一声音清脆,“爸爸!你下班了吗?你快点回来吃饭吧!我和妈妈在家等你哟!”
 岳靳成条件反射地起身,拿车钥匙往外走,“好,马上回。”
 五分钟后,焦睿拿着西服折返,一脸懵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爸爸,这是我这周拿到的小红花,十个可以向老师兑换礼物。”岳嘉一扒在岳靳成怀里,话没停过。
 “你换了什么礼物?”
 “芭比娃娃。”
 答案真意外,岳靳成问:“为什么?”
 “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小薯泥特别喜欢,但她还没集齐小红花,我送给她,她超开心的。”
 餐桌旁的付佳希好心提醒,“上周你跟我说,你最好的朋友是洋洋。”
 岳嘉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妈妈,我忘记了。”
 岳靳成被儿子逗乐,笑道,“塑料友情。”
 付佳希说:“跟谁学的花心大萝卜。”
 岳嘉一顿时望向岳靳成,大眼无辜。
 岳靳成低声,“臭小子,你妈看着呢。”
 付佳希一直站在餐桌旁,指腹摩挲着保温瓶。
 “爸爸,妈妈专门给你熬了汤。”岳嘉一大声说。
 付佳希顿时无语。
 “整整熬了一下午!爸爸,你要把它喝得渣渣都不剩哟!”
 岳靳成捏了捏儿子的脸,笑得春风得意,“周末带你买乐高。”
 “耶耶耶!”岳嘉一原地蹦跳转圈。
 岳靳成走去餐桌旁,“我来吧。”
 付佳希拧开盖,轻轻推给他。
 两人站得近,壁灯的光影斜散打下,将双影重叠于酒柜玻璃上。
 鸡汤鲜香清淡,没有多余的佐料。
 岳靳成挽起衬衫袖口,没用碗,直接端着喝。
 暖汤熨胃,眉心都渐渐放松了。
 “谢谢。”很小的一声,是付佳希说的。
 “谢什么?”岳靳成慢慢吹凉热气,平静道,“眼看你被欺负吗?连你都护不住,那我也太无能了。”
 付佳希说:“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有反思。”
 岳靳成问:“现在认可了吗?”
 “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付佳希谦虚受教。
 “不认可也没事。”
 我有我的方式能帮你。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随着鸡汤一齐咽下肚。
 汤水还剩一点,付佳希以为他够了。
 “我今天开了一天的会。”岳靳成放低声音,抱住保温瓶不撒手,“都没吃几口饭。”
 神色倦怠,是有几分可怜。
 付佳希说:“焦秘书不给你买饭?那要扣他工资。”
 岳靳成正色,“好,我明日兑现。”
 付佳希眸色稍抬,眉眼生动又娇俏,“就不怕下属说你滥用职权?”
 “又不当我的面说,不怕。”
 付佳希终于笑起来,也知晓他拐弯抹角的真实意图。
 “我去给你下碗面。”她妥协。
 檀公馆这套房是离婚之后,岳靳成搬过来的住所,开放式的厨房只是点缀,开火次数寥寥,公寓私宅管家定期采购新鲜瓜果食材,总算没让冰箱也沦为摆设。
 付佳希在灯的光影里忙碌,像滤镜,如此不真实。
 燃烧的火焰,沸腾的热水,面条煮软后的咕噜声,又似人间烟火短暂入室。
 岳靳成倚靠桌沿,双目不曾离开她身影。
 思绪暂停,时光倒流,好像身处另一个维度。
 “好了,吃吧。”付佳希关火,平淡道,“时间不早,我带嘉一先回了。”
 岳靳成僵硬地点了下头,“好。”
 门关,四周寂寥,室温也加速降至冰点。
 他忘了,形如陌路,才是当下的真实。
 这几天,岳靳成应酬不断,都是难应对的人情客户。下午,他从办公会中途出来时,焦睿便敏锐察觉不对。
 他跟随进办公室,果然,岳靳成伏腰,一手按压腹,在抽屉里找药。
 “岳总,水。”焦睿连忙将杯子递过去,“需不需要中断会议,送您去医院?”
 岳靳成抬了下手,三两下吞掉药丸后又返回会议室。
 焦睿看了看时间,会议结束后,还有一个饭局,老板卷成这样,明天还要赶早班机,怎么吃得消。
 权衡利弊,焦睿想到一个周全之法。
 付佳希是刚打完卡接到的电话。
 焦睿先是毕恭毕敬叫了一声“佳希姐”,后又情真意切地恳求,“岳总这几天忙坏了,一顿正经饭都没吃过,他状态很不好,想让他去做个检查,我实在劝不动。”
 焦秘书略用夸张修辞,力求打动人心。
 付佳希这人既记仇,也记好。
 秦禾的事情上,的确是岳靳成帮她出了一口气。
 她一时心软,说:“我晚上看情况,有空的话,就去劝劝他。”
 焦睿回:“岳总晚上还有个应酬,大约八点半结束。佳希姐,谢谢。”
 再熬锅鸡汤送温暖,付佳希觉得没必要了。处理了下明天的工作,在公司待到八点,她算好时间开车过去。
 路过一家餐厅,她思绪停顿,短暂纠结后,还是调头回去,带了一份香茅清汤。
 快到檀公馆,付佳希刚要打转向灯。
 忽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映入视线。
 岳靳成的车就停在路边,一位高挑肤白的外国女生愉悦地拉开副驾门坐上去。
 很快,宾利尾灯微闪,并入大道。
 车里,香茅的柑果香与热气隐隐飘散。
 付佳希沉默几秒后,自顾自地一笑。
 笑自己那泛滥的同情心,以及太轻易的恻隐之心。
 心软就像垃圾食品,长期采用只会害了自身。
 付佳希下车,走了几步回了回头。
 檀公馆这条车道修得真漂亮,白隔杆,复古雕花式样,路两边是南京梧桐,茂盛、野蛮。
 一瞬间,路灯全亮。
 笔直的路,光明绰绰,如梦似幻,像是没有尽头。
 但,再长的路总有终点。
 人走了,爱散了,路窄了。
 既然窄了,后面的路就只够一个人走的了。
 付佳希神色冷清,微抬下巴,将热汤轻飘飘地丢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说:
 岳靳成:立马收购这个垃圾桶!
 焦睿:??
 感谢追文,这章抽300只小红包爱大家!爱周五!
 岳靳成来送他,尼克心怀愧疚,为妹妹的鲁莽之举频频向他致歉。
 上周,岳靳成受尼克恩惠,答应与妮妮共进晚餐。
 回来后,妮妮对岳靳成大为改观,唾骂其是渣男,乞求上帝原谅自己一时的眼瞎,直呼不该朝他泼冰水,而是应该泼开水。
 尼克觉得妹妹非常不礼貌。
 岳靳成很绅士地说没关系,冰水泼在脸上清凉,就当解暑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