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身子一直都有些不舒服,这帕子和荷包显然是在那次她被带到行宫前就已经做好了,说明她那时是想过要跟自己在一起的。
只是她得知自己身份,心中又生出了彷徨,这才一直没给自己。
如今她给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陆崇唇角勾起,心中却很清醒。
她是愧疚,以及急切的想掩盖身子不适的事实,试图让他忘了方才发生的事。
“阿璎的心意我收下了。”陆崇仔细收好,并没露出任何对她的疑虑,温声道:“我很喜欢。”
虽是当着怀香等人的面,他没有特别亲密的动作,可他刻意用了气声,无端添了些暧昧。
不过他没有让她为难,叮嘱她好生休息,直接回了书房。
在他离开后,顾璎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些,她裹紧了身上的外袍,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陆崇要回行宫,他能留在这里的时候有限,若小心些,总能多瞒一阵子。
最迟秋日,她就要做出选择了。
看到去帮她铺床的怀香回来,顾璎正要起身时,不小心将藏在小几下的瓶子碰倒,青瓷的瓶子滚落到地上。她因刚刚着急取药,塞子并没有盖严实,药丸跟着散落了一地。
顾璎下意识要去捡,怀香忙拦住了她,低声道:“姑娘,您仔细肚子里的小主子。”
说着怀香将瓷瓶捡起来,瓶中仅余下十来颗药丸。
“还够用几日。”顾璎看了一眼,仔细收了起来。“余下的清理掉罢,别让人发现。”
怀香答应着去了。
主仆二人谁都没想着核对药丸的数量,怀香直接将药丸包起来碾碎放到花盆中。
殊不知陆崇回到书房后,将手中的两粒药丸用纸包好。他没急着更衣,先叫来了凌策。
“将这个纸包给刘太医送去。”他淡淡的道:“明日朕到行宫时,要知道这药丸的成分。”
看到天子神色郑重,凌策连忙答应着去了。
陆崇因心中惦记着此事,并没有丝毫睡意。他沐浴更衣后,索性挑灯看了大半宿折子,直到天将亮时才浅寐了一个时辰。
翌日一早,陆崇没让人惊动顾璎,直接启程回了行宫。
长锦宫。
陆崇虽是心急想要知道那丸药的成分,听到通传说陆桓和秦自明来回,说是那日有人陷害顾璎的事有了结果,还是先让他们进来了。
“皇上,臣已查清,这件事确实并非安郡王有意放跑白鹿陷害顾姑娘。”秦自明亲自审问过两次,都是在陆川行的精神意志极为薄弱的时候,他每次说得都一致。
“安郡王应当负护卫不力的职责。”陆桓虽不喜陆川行,且两人还有“旧怨”,他也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冤枉他。
陆崇翻看着案卷,看到其中写着虽未对陆川行动刑,却是不吃不睡的熬着他,他险些情绪崩溃,要承认是他陷害顾璎,可他说得细节统统对不上。
在案卷中,他口不择言,竟还把跟阿璎的事拿出来说。
陆崇微微蹙起眉,陆川行对阿璎的确旧情未了,却不妨碍他在遇到危险时将喜欢的人推出来,说到底,他最爱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是谁在背后指使?”陆崇合上了案卷,淡淡问道。
秦自明下意识看向了陆桓,陆崇见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片刻后,陆桓沉声道:“回皇上的话,是臣的兄长陆析。”
瑞郡王的嫡子早夭,王妃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并没有将任何庶子记在名下抚养。等到该请立世子的时候,余下的庶子们各有盘算。
其中陆桓和陆析都是庶子里出挑的,两人本该是竞争的关系,直到陈太妃选嗣子,挑中了陆桓。
不知为何,饶是只余下最合适的人选,瑞郡王却并未请立世子。
就在去年陆川行被寻回,陆桓重新回到瑞郡王府,陆析才重新将陆桓视为强劲的对手。
“传朕的旨意,将陆析关到宗人司。”陆崇很快做了决定,淡声道:“密审,先别声张。”
陆桓闻言心中感激,恭声应了下来。
两人离开后,陆崇再次拿起卷宗,正待细看时,却听人通传说刘太医来了。
陆崇立刻道:“传他进来。”
只见刘太医快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陆崇派人送去的纸包,恭声道:“皇上,臣已经查清了。这药是妇人用来安胎的——”
他说话时,心中也有几分激动。
皇上能拿这个来问他,莫非是哪位主子有喜了?
刘太医话音未落,卷宗自陆崇手中滑落,直直摔在了地上。
连梁正芳在内,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天子失态。不过这当然可以理解,若真是哪位主子娘娘怀了身孕,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他们不明情况,不敢出声道贺。
梁正芳脑海中突然上过一道灵光,皇上临幸了顾姑娘后,并未赐下避子汤——
“你确定?”陆崇突然起身,他直接走到刘太医面前,语气听上去沉着,却隐隐压抑着激动和不敢置信。“这是安胎药?”
刘太医吓了一跳,就差拍着胸脯给天子保证了。
“臣能担保,这里面几味药材俱是给妇人安胎用的,看方子和剂量,应当是月份尚浅时服用……”
月份尚浅。
他跟顾璎在一起的那夜,就是距今不足两月。
难道阿璎怀了他的孩子?
这个事实足以令陆崇欣喜若狂,不仅是他将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更因为这孩子是他和阿璎的——
难得见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露出狂喜之色,梁正芳忙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可是顾姑娘有了好消息?”
他此言一出,刘太医也愣了下,细想也在情理之中。
因着给棠棠看病,自己常去顾姑娘处。皇上待顾姑娘是极上心的,两人在一处只是迟早的事。
没想到他们竟不声不响连孩子都有了。
陆崇点点头,他嘴角弯起,克制的道:“这药正是朕从阿璎处拿来的。”
梁正芳极有眼色的道:“恭喜皇上——”
在场的人俱是天子心腹,见状也纷纷跟着道贺。刘太医更是准备立刻就过去替顾璎照看脉象,这可是天子的头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女都极为尊贵。
天子不能生育的传言也会因此打破。
陆崇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他回想着两人相处的细节,阿璎近来没胃口又嗜睡,当着他的面又吐过两次,他该早些发现的。
正当他恨不得放下手头的事立刻回她身边时,目光落在刘太医拿着的纸团上,顿时像被泼了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
阿璎偷偷吃药,说明她知道自己有孕在身。
好消息是她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坏消息是她还不想告诉他。
陆崇很快冷静下来。
“从今日起你借口照看棠棠,留在顾姑娘处。”他沉静的道:“除非顾姑娘主动要求,你不必提给她诊脉的事。”
前一句话刘太医还觉得很正常,后面的话则是让他不解。
只让他去守着?顾姑娘可是怀了皇嗣——
可看天子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并非全然只有喜色,他只得恭声应下。
待刘太医走后,陆崇在殿中踱步,梁正芳随侍在旁,也提着心。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天子似是下定了决心,起身道:“随朕去长春宫。”
梁正芳连忙应下,让人去准备銮舆。
莫非天子要对太后摊牌,接顾姑娘进宫?
长春宫。
庄太后面前的小几上堆满了京中贵女的画像,她翻看了几卷,挑着皇帝可能会喜欢的,捡出来放到一边。
另有几个温柔贤惠家世不错的,也挑出来另外放在一旁。
当帘外响起小内侍的通传声,说是天子到了时,庄太后还有些惊讶。
“母后安好。”陆崇神色如常的走进来,他向太后行礼后,瞥见小几上的画卷,本能的移开了视线。
庄太后无奈的笑笑,招呼他道:“皇帝坐罢。知道你不爱看这些,哀家先替你瞧瞧。”
那日赏荷宴时她是想先挑两个可心的人放在天子身边,甚至当时都放出风声了,来赴宴的小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求天子一顾。
偏生陆崇没坐多久就离开了,此后他一直说公务繁忙,没有在宴席上再出现过。
“哀家瞧着皇帝在行宫反而比宫中更忙些。”庄太后慈爱的望着他,调侃道:“莫非皇帝在哀家不知道地方金屋藏娇不成?”
她本是随口打趣一句,却见天子神色有些不自在。
庄太后一惊,下意识追问道:“皇帝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不瞒母后,朕的确认识了合意的姑娘。”陆崇没有遮掩,直接承认了。“前不久,朕喝醉了酒,一时没能自控……”
若这事放在别的母亲身上,可能会责备几句。庄太后见对女色越来越冷淡的儿子自然要求极低,闻言竟面露喜色。“不妨事,既是皇帝喜欢,接进宫来就是。”
等她说完,对上天子惊讶的目光,方才觉得有些不妥。
“是哀家心急了些。”庄太后清了清嗓子,挨个问道:“是哪家的姑娘?也是这次一起来行宫的人么?哀家认不认识?”
陆崇点点头,却没有明说,只是含糊道:“母后认识。”
那次赏荷宴来的姑娘都是庄太后精挑细选的,自然全都认识。庄太后将人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着实想不出是谁让皇帝动了凡心。
“是朕冒失在先,还请母后先不必探查。”陆崇直言道:“待到时机成熟时,朕自会告知母后。”
庄太后着实好奇,还欲再问时,却见天子一副不会再开尊口的模样,只得作罢。
“罢了,只要皇帝喜欢,哀家岂有不依的?”庄太后打趣道:“若是你哄好了心上人,哀家会下懿旨让她入宫,就说是哀家看中了她。”
得了庄太后的保证,陆崇道了谢,稍稍松了口气。
因他孩子的娘亲似乎还没做好准备跟他在一起,他只得先来太后跟前明过路,将来也好解释。
作为投桃报李,他也会让庄太后满意的。
“陈太妃可再来找过您?”他因心中有喜事,说起陆川行来也和颜悦色了不少。“那件案子已经查清了。”
庄太后闻言坐直了身子,忙道:“她自己不好意思来,只让人送了两次问安的帖子,哀家明白她的意思。”
“无论如何,给豫亲王都留个后罢。”
陆崇微微颔首,道:“陆川行的确有失职的举动,只是念在豫亲王有功于朝、且白鹿被顺利寻回的情面上,朕准备暂时免了他身上的差事,回京后让他在家中闭门反省,再罚俸银一年。”
庄太后听了心中一紧。
“哀家瞧着安郡王倒也是一心为皇帝效力,不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她知道今日天子心情好,这才试探着道。
见陆崇唇畔的笑意似乎淡了些,庄太后又道:“哀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陈太妃也不容易,安郡王还是要给她养老的……”
“母后放心,若朕看他把那些毛病改了,自然会对他委以重任。”陆崇给了一句轻飘飘的保证。
陆川行跟阿璎夫妻三年都没曾传出喜讯,如今阿璎有了好消息,那么有问题的人自然是陆川行。
他挑了挑眉,果然陆川行不行。
等到回长锦宫后,陆崇突然想起那日在医馆,阿璎的神色有些不正常。
他立刻召来了凌策,暗中安排季滨去那日见周伯的医馆打探,那日顾璎看了什么病。
在季滨的消息送回来前,陆崇头一次尝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
他几乎确定阿璎有了他们的孩子,却又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等待的时候变得漫长。
直到暮色四合时,看到凌策拿回来的密信,陆崇突然生出一种类似近乡情怯之感,有些不敢拆开。
薄薄的一封密信在他手中重若千斤。
陆崇定了定神,拆开了信。
看到上面所书来诊脉的妇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且从他处购入了保胎药,陆崇这才真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难以言喻的喜悦再次从心底升起。
他要当爹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今日确认有崽崽惹,顺带嘲讽了一波前夫哥不行→_→
◎“皇上,您都知道了罢?”(末尾情节有修改)◎
陆川行从暗房中走出来, 看到外头明亮的天光,险些被晃了眼。
他抬手挡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虽然碍于他郡王的身份, 无论是看守的人还是审问的陆桓和秦自明都对他还算客气,可被关在狭小阴暗的屋子里,每次被提审全在凌晨时分,哪怕他困极了也不能睡。
受了十数日折磨被放出来, 他有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王爷, 皇上还等着您呢。”来接他的蓝衣内侍见他神情麻木恍惚, 动作也有些僵硬,好心提醒道:“您得快些走了。”
饶是要面圣特意让他沐浴后又送了件新衣换上, 却因他神情恍惚麻木,愈发显出颓废之态。
陆川行回过神来, 这才答应了一声。
长锦宫。
陆崇正在亲自拟明日带去别院的物品清单, 阿璎给他送了礼物, 正好借着回礼的名义,多添上些各色衣料和补品。
听到内侍通传说安郡王来谢恩时,他头也不抬的道:“让他进来罢。”
梁正芳恭声应下,去殿外传安郡王觐见。
“梁总管。”陆川行走了这一路, 人也恢复了些神智, 他对梁正芳的态度极为客气,试探着问天子的心情如何。
“安郡王放心, 皇上这两日心情不错。”梁正芳斟酌着道。
陆川行悬着的心算是踏实了一半,只要皇上消气就好。
梁正芳看他俨然松了口气的模样, 心中莫名添了一丝同情。若是他知道皇上心情好, 正是因为前安郡王妃怀了皇嗣——不知最看重名声的安郡王会作何感想。
陆川行还是头一次来长锦宫的书房, 他自知已经惹了天子厌恶, 举止间愈发恭谨。
等进了门,他立刻上前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陆崇这才撂下了笔,抬眼望向跪在地上的陆川行。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崭新的石青色锦袍穿在他身上略有些不合身,看状态已经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
陆崇淡淡的道:“起来罢。”
听到天子叫起的声音,陆川行谢了恩,起身候在立天子书案五步远的位置。
许是他先前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哪怕他竭力做出镇定从容的模样,憔悴却是掩不住的。
“臣辜负了皇上的信任。”陆川行已经得知了天子对他的处置,虽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这已是天子看在他父王的情面上宽宥,还有陆桓并未落井下石。“臣回去必会好生思过,再不犯当日之错。”
陆川行言辞恳切似是真心悔过,却并未能打动陆崇。
只是这两日他心情好,懒得计较。
“安郡王既是知错,朕就以观后效了。”陆崇没有松口,他冷淡的道:“陈太妃本该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却在为你操劳。”
陆川行面露愧疚之色,只能应声不敢多说别的。
“回去罢。”陆崇淡淡的道:“若是哪里不好,找个大夫瞧瞧,别耽误了病情。”
见天子竟还关心他的身体,陆川行受宠若惊的连声应是。
陆崇打发走了他,才把清单列完交给梁正芳,听说陆桓来求见。
“皇上,臣这次又从惠亲王口中探听了几个合适的人选,虽是两三岁的孩子,可他们资质都不错。”陆桓因天子秘密处理陆析一事而心怀感激,这两日趁着休息,在惠亲王面前探了口风来。
他知道皇上喜欢顾姑娘,准备为她安排好一切,对此事上心。
“这事先搁着罢。”陆崇扬了扬眉,语气是难得的轻快。
陆桓微讶,明明前些日子皇上还关心这事,怎的又要搁置?听皇上的意思,还想让顾姑娘见一见孩子们的。
难道是顾姑娘跟皇上闹了矛盾?
可怎么看皇上都没有任何郁色,甚至还有几分眉飞色舞?
陆桓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四个字,他自己吓了一跳,是他看错了吗?
“朕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陆崇沉着的道:“阿璎有了朕的骨肉,过继之事暂且搁置,往后倒是可以从中挑两个做伴读。”
天子话音未落,只见陆桓瞪大了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顾姑娘跟皇上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不,相较于这件事,还是顾姑娘有了身孕更令人震惊。
陆桓感觉自己脑子快不够用了,可他在看到天子向来冷清的墨眸中浮着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心上人有了自己的骨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外人瞧着天子尊贵风光,却不知在被立为储君前,他经历过怎样艰难的日子。哪怕是御极之后,天子也从未有过轻松舒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