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在深水埠的劏房房还不如。
烂赌翔想得出神,一阵大风当头刮来。
整个人竟然都被寒风,吹得在地上连连滚动。
火炉般的高热,倒是驱尽了。
他只觉得寒风过处,贴体寒凉。
天花板上的各色吊灯,疯了一样不停互相撞击。
“叮铃咣当”之声,不绝于耳。
烂赌翔身子,躺都躺不稳。
猛烈的大风,好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推来攘去。
“衰婆,你不是话要帮手我解开绳子么?”烂赌翔忍不住破口大骂。
刚刚出声,他都被惊住。
他竟然能讲话了?
这时,他才发现——
可能是刚才,他被吹得激烈翻滚,堵住他嘴的纸卷,此时已经掉了出来。
烂赌翔低头一看,那卷纸,竟然漆黑如墨。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将墨汁涂黑的臭纸,塞进他嘴里。
“呸呸呸!”他接连二三的啐,只想啐出胸中那股恶气和晦气。
女声再度幽幽响起。
在这古旧仓库中,显得更加空旷而幽远:“阿翔,以前你都唤我霜霜……”
她声音充满愁苦之意,显然十分不满烂赌翔,而今口口声声都叫她“衰婆”。
烂赌翔根本没空说话。
他正忙着将被绑着的双手抬高,用牙齿使命去咬细绳子。
女声如梦似幻,回忆道:“我都记得,五年前,你住进花城宾馆。我们第一次相见。你就同我讲,我们要一生一世都在一齐,永远都不要分开。”
“你是香江来的客人,又靓仔又阔佬。对我万分体贴,好过花城男人千倍万倍。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还有咩不满足?”
女声又凄凉又甜蜜。
她的声音就似贴着周翔耳边响起。
此刻,烂赌翔已将手上的绳子咬开。
绳索被从中间咬断,双手一用力,顿时重获自由。
烂赌翔挣脱手上绳索,又去解身上、腿上捆绑着的绳索。
他还是没有理会女声。
女声也不在乎,只是自顾幽幽地讲:“我阿妈、阿爸都劝过我,不好走这样远。就在本条街,找个知根知底的靓仔。你惜我,我惜你,好过日子。”
“是我不听话,天大地大不如爱情最大。背井离乡,都要嫁来香江……”她的语声,渐渐带了哭腔。
烂赌翔解脱全身绳索。
他立即翻脸不认人,破口大骂:“衰婆,而今我们都闹到这地步了,你同我还演咩戏呀?”
他一边说,身体一边自然而然,转身面向发声处。
随着他转身,
他中气十足的骂人声,戛然而止。
烂赌翔怔怔看着眼前。
他的面前,什么人都没有。
货仓中除了货架,就是墙壁。
墙壁上,到处都挂得满满当当。
这种满满当当的陈旧道具,也给人一种十分苍凉的憔悴感。
他的眼睛望过去,正对着一面□□都已剥落的半旧墙壁。
这一面墙壁上,挂着好多衣衫。
宽宽大大的古装衫袍,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狂风吹来,群衫舞动。
就好似……
就好似……
周翔只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都如浸透在寒水中。
他的心中那个形容……
他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衰婆,你究竟藏在哪里,不好装神弄……”
烂赌翔猛然噤声。
不知为何,他竟然说不下去。
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
如歌,如哭。
如怨,如慕。
周翔听得清清楚楚——
叹息声就在他身后。
他立即原地转身。
没有人!
他的身后空空荡荡……
除了那些高大的红木货架,一个人都没有。
烂赌翔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衰……你究竟在哪里呀?不好同我玩笑呀。”
他只觉得透不过气,快要窒息了。
女声轻轻叹息:“阿翔,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呀。”
烂赌翔听得怔了一怔,慢慢转过身。
他的动作就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
又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阿伯。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就是不愿意太快、太早面对那道女声。
可无论他的动作有多慢,他的转身有多慢。
都总是会有转到位的时候。
他的身体,彻底转回来。
眼前,还是没有人。
依旧只有满墙壁,被风吹得乱晃的宽大衣衫。
快要窒息的烂赌翔,悄悄松了口气。
他突然没有勇气,再继续问下去。
他想走!
他只想走!
只想离开这里!
那个女人,他打也打不过。
害也害不到。
现在连找,都找不到她在哪里。
他只想赶紧逃开,此生再也不要见面。
什么保险巨额理赔?
什么小汤生的赎金?
什么猪油渣师奶的五万块存款?
都没有他赶紧逃跑的念头重要。
烂赌翔即刻转身,向大门走过去。
“阿翔,你怎么不看我?”女声幽幽,就似在他耳边轻叹。
如寒冰般的气息,轻轻吹在他脖子上。
烂赌翔的后脖子,立即爆出一粒,又一粒鸡皮疙瘩。
“阿树……不,霜霜,你不好吓我呀……”他根本就不敢回头。
烂赌翔深深吸一口气。
“咳咳咳。”这动作,立即又引发他剧烈的咳嗽。
哪里来的那么多烟气?
就好像……
就好像有谁,在举办BBQ烧烤会!
“我冇吓你,阿翔。我只是来问你,我嫁给你五年,每一日都兢兢业业看顾好你,看顾好这头家。给你洗衫做饭,给你生仔育女。”
女声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声音越凄凉。
可是不知为什么。
她声音虽然极低,听在烂赌翔的耳中,却好似在他耳朵眼里响起。
清晰得每个字,都如同炸雷。
“阿翔,我只是想问你,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成日都在打我、打儿子?为何——”
狂风陡然大作。
天花板上所有的宫灯和水晶灯,一齐叮叮当当颤抖起来。
就好似一个人牙齿在打颤。
女声陡然提高:“你为何要害死我!”
飓风,卷做一团。
宫灯一盏盏往地下掉,烧穿精致美丽的灯笼纸。
燃起一朵一朵的火花。
水晶灯一盏盏落地开花,碎成千片万片。
叮咛声不绝。
烂赌翔猛然一声怪叫。
整个人头也不敢回,直接就朝货仓大门跑。
他的手扒拉着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
它从外边上锁了。
门背后,金属插销滚烫。
烂赌翔的一双手,都被燎起了一串火炮。
他竟然全然没发觉。
还在使劲握着插销,扒拉门。
拼命想要开门。
女声更加高昂,就如晴天响起霹雳声——
“你为何还要害我的嘉仔!他都是你的儿子呀!”
那喊声那样痛苦、那样凄厉、那样悲惨……
像是要喊尽,心中无穷无尽的怨毒。
狂风大作。
货架上的各种各样的道具、菲林盘,全都被狂风甩落,卷得到处都是。
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落地声,一直响个不住。
就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
“你放过我呀,霜霜。我错了,我一定都改过了。”烂赌翔身子像抖糠一样,拼命拽门,拼命求饶。
他到现在,终于相信,之前秦霜树同他讲过的话。
那个美丽又温柔的老婆,只怕真的已经被他打死了……
这些天跟他作对的那个凶女人,根本都不是她。
真正的她。
——就在他身后!
他根本就不敢回头。
各种恐怖片的画面,快速在他的脑子中闪动。
他都快被吓死了。
听见他不停道歉,女声似是稍稍好过一些。
她又低问一句:“你这是要开门吗,阿翔?”
烂赌翔点头如捣蒜,拼命道:“老婆,你放过我啦!我以后都会好好对儿子。你让我开门走啦!”
女声在背后轻轻一笑,道:“好啦,我一向都最听阿翔的话啦。你要出去,我就帮你出去。”
烂赌翔怔了一怔,继而狂喜,拼命鞠躬:“多谢你,老婆。你永远都是那样好……”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怪风呼啸。
风,疯狂卷动一切。
货仓底楼的大门,被狂风吹得整个拔地而起,轰然倒下。
烂赌翔狂喜,正要冲出去。
下一刻,立即掩住了脸,狂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烈火疯狂席卷而入。
烂赌翔的眼睛,首当其冲。
被烈火燎瞎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衣衫也,全都着火了。
烧得他惨叫连连,鬼哭狼嚎。
女声幽幽:“阿翔,你不记得的誓言,我记得。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正在烈火中奔腾惨叫的“火人”,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说话。
那些疯狂舞动的宽大衫袍下,忽然出现一个幽幽光影。
朦朦胧胧、淡绿色光影,看上去好似一个婀娜的人形。
它轻轻飘了上去,自背后抱住一身都是火的烂赌翔。
被烧灼得发狂,烫得整个人都不似自己的烂赌翔,忽然觉得背后一阵清凉。
不,是寒冷。
他好似好受了些。
又好似更加难受。
面前是烈火,背后是深寒。
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将烂赌翔折磨得哭爹喊娘。
却到底没有之前那样灼热,他哭叫道:“我好痛呀,好痛呀……”
光影闪烁,女声轻轻一笑。
淡绿幽光仿佛正向他俯下头来,想要亲吻他一般。
周翔眼睛虽然看不见了,感觉却更加灵敏。
他突然觉得,有一个极轻柔,极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
一阵清凉。
那种浑身都痛的火烧感,稍稍缓解一些。
他稍稍喘口气,心中好过了些。
下一刻,却蓦然炸响惨绝人寰的哭嚎声:“你做咩咬我呀,老婆!”
女声笑得十分疯狂:“阿翔,有首诗你有冇听过?”
全身快要冒烟,嘴唇痛得都不似自己的烂赌翔,哪里还有空听什么诗。
只是,他听不听,女声都是要念的。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①”。
她念一句,就低头,狠狠从烂赌翔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烂赌翔整个人,如同要爆炸一般。
心肝脾肺肾,都痛得要命。
火烧身体,本来已经十级疼痛。
被那光影咬,更加疼不可止。
开始时,他还鬼哭狼嚎。
到得后来,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女声,在火光中还在幽幽道:“阿翔,只有这样,你同我才永远都不会分开。让这把大火,将我们的魂魄都一起烧个精光啦。”
她忽然灿烂一笑:“你连厉鬼都再做不成!也再害不到我们的儿子啦。”
她的语声欢快之极,就如同天真少女,正在灿烂微笑。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自己。
经这样一烧。
无论她是怎样的存在。
也将同烂赌翔一样。
灰飞烟灭。
夜空中,皎月的光淡淡洒下。
一片火海中,熊熊燃烧着的古旧货仓,不断塌垮。
一切,都被火焰的火舌吞没。
苍凉的空气中,只剩下一句幽幽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阿树,求你看顾好嘉仔呀……”
…………
清水湾独栋白色别墅 汤宅
夜色已深。
小公主汤雅芙,第二天还要上幼稚中心,此时已经熟睡。
连厨师阿姐娥姐和司机阿王,也早都休息,底楼的房间没了声音。
二楼卧房中,汤文若同往常一样,正在盯美国股市的盘。
自从中秋夜,他得了那块何爵士亲手切的月饼。
他这几天,一直过得风光无比。
接连谈成了好几个合作项目。
连电影电视中插播的广告费,都翻了一番。
汤文若更加精神百倍。
只想为汤家,赚更多钱。
将家族根基,打得更牢。
“铃铃铃。”静夜中,骤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不是他的手提电话大哥大。
也不是来自三楼,文华的电话。
是底楼客厅。
电话铃声响个不住。
“娥姐,娥姐……”汤文若扬声喊,想让帮佣阿姐就近接了电话。
至少先问问是谁。
谁知,他叫了好多声,都没人答应。
汤文若摇摇头,娥姐大概是睡死了。
他从电脑椅中站起,走下楼。
准备去接电话。
才走到金色旋转钢琴楼梯的楼梯口,电话铃声突然没有了。
这样晚打电话来,他怕有什么要紧的事。
反正都已经坐起,不如下去看看。
汤文若一边下楼,一边取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揉眼。
他休息休息,顺便看看电话会不会再响。
走下楼,才发现,不是电话铃声断了。
而是二弟小汤生,已经先他一步接了电话。
他正在对着电话大声讲话。
汤文若抬腿走到白色意大利长沙发边上坐下,顺手拿起果盘中的梨,用水果刀削皮。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弟弟讲电话。
只见,小汤生脸色十分怪异。
他本来将电话筒,夹在耳朵上。
此时,却将电话筒拿得远远的,不可置信瞪住话筒。
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汤文若淡笑。
他这个弟弟,永远这样夸张落力。
将梨切了一半,递过去,问:“咩事呀?”
汤文华却没接水果。
他重新将话筒拿到嘴唇边,吼:“究竟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突如其来的骂人声,骤然响起。
汤文若根本见惯不惊,顺手将那半边梨放到二弟身侧的茶几上。
汤文华已经气呼呼挂了电话。
汤文若问他:“细佬,咩事呀?”
小汤生的语声没什么好气:“而今的匪徒绑票勒索,这样不专业?打电话都会打错啦?”
汤文若有听没有懂。
平光镜后的一双漂亮眼睛,静静盯着他老弟,等他下文。
“刚刚电话那头话,他们绑了咩周嘉峰,让我即刻交五百万赎金。这不是有病吗?周嘉峰关我咩事呀?”
汤文华一叠连声抱怨。
周嘉峰?
小豆丁?
汤文若蓦然站了起来。
汤文华看着哥哥脸色,他的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突然想起来了,问:“阿树儿子,嘉峰是姓周啦?”
…………
电话亭中,何坚劲拿着电话筒,同水鱼仔面面相觑。
电话筒,还在“嘟嘟嘟”作响。
是被挂断的盲音。
他们想了千种可能、万种可能,都没想到这样一种可能。
谁见过,绑匪打电话去要赎金。
对方直接骂他们有病,还把电话挂了?
何坚劲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
“砰”一声,他将听筒重新挂回电话机上。
蒲扇般的大掌一伸,就要向水鱼仔怀中熟睡的嘉峰狠狠打过去。
刚刚他都还没得及把小朋友弄醒,证明人真在他手上。
那个汤二少,就超级嚣张的骂他有病,把电话都给挂了。
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往小朋友身上发泄。
水鱼仔却侧身一让,让怀中的嘉峰准确避过了何坚劲打人的大掌。
何坚劲怔了一怔,转而破口大骂:“水鱼仔,你这是要做咩?”
水鱼仔笑得一脸憨厚:“小朋友还在睡觉,劲哥,你不好打他呀。睡梦中惊了,要失魂的。”
何坚劲一听,更来气了。
蒲扇般的大掌再次伸出,这一次是狠狠打在水鱼仔的后脑上:
“好呀,我不打小朋友,打你。你总是成年了,不会失魂了啦?”
他人又凶猛,力气又大。
直打得水鱼仔鬼哭狼嚎,一边跑一边连连求饶。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空旷街头,静夜无人,显得特别刺耳。
正在追打的两个人,一起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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