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秦霜树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里边装着的也是文件样式的纸张。
 看她放这么隐秘,这样郑重其事的拿下来,周翔也好奇了,问:“咩呀?”
 “一份文件,你签啦。”秦霜树温和冲他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耀光华。
 周翔竟然看直了眼,心中惊奇自家黄脸婆,虽然一向知道长得还过得去,可这些年生活的磨搓,早让她失去了光彩。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眼睛水汪汪的靓女了?
 原本准备哄了她签字就走的烂仔,忽然决定就在劏房里好好住几天。
 “好,我签。”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笔,去找签名的位置。
 秦霜树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指着签名的地方,说:“签这里就行。”
 周翔原本就喝了不少玉冰烧,人有些迷糊,又重新发现了秦霜树的美,被她引导之下,还真稀里糊涂就往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签完名,凉风一吹,他清醒了些,才想起去看他到底签的是什么文件。
 只看了个开头,秦霜树已经伸手将文件拿走了,重新装进铁皮盒子里。
 但是,光是那个开头,周翔的酒立即就醒了。
 “衰婆,你咩意思?竟然骗我签离婚协议书?”他再也顾不上自己想好的要装乖哄她,顿时暴跳如雷,“你外面有狗了?究竟是谁?”
 他忽然望一眼隔壁,大声,问:“是不是阿强?所以他帮你出头,你让儿子去他家看电视,想先行培养感情?”
 “胡说八道!”秦霜树啐了一口,“我叫走儿子,就是想同你摊开来讲清楚。烂赌翔,你摸着良心讲,究竟是我想骗你,还是你想骗我?”
 周翔那双眼瞪得更大,大声吼:“我骗你咩呀?我好心好意切烧鹅返家,正正经经找了份工开,发誓从此不赌,你就这么对我?”
 秦霜树冷笑:“你这样的烂仔,我只想问问从前的我,为什么不早点离开,搞到嘉峰都跟住挨那么多打。”
 他的拳头捏紧了,像是随时都想冲上来打人。
 秦霜树傲然看着他,他反而想起了,那一天被狠狠踢飞的那几脚。
 色厉内荏的男人不敢动了,嘴里的话顺势软了下来:
 “以前都是我不对,我自己烂赌,冇前途,自己气闷,不应该拿你和嘉峰出气。不过我都悔改了呀,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动你同嘉仔一根手指头。”
 他看秦霜树不为所动的样子,咬咬牙又道:
 “我都可以给你写保证书,都可以当着邻居们发誓。只要你应承我不离婚,我全部都改,我们重头开始,好不好,阿树?”
 “噗嗤”秦霜树如同听相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翔又想发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强压了火气下去,闷闷问:“你笑咩?”
 秦霜树拿起桌子上那几张待签的保单,扬了扬道:“你真的全都改了么?阿翔。”
 她的声音意外让周翔觉得有些温柔,他还有戏!
 他忙保证道:“我真的都改了,老婆,你让我做咩我都愿意。你看,我看都冇看,就签了你的文件。还给你同儿子都买了保单,大家多份保障。”
 秦霜树如同听到了世纪大笑话,放声大笑,笑得烂赌翔面容扭曲,却还在强行掩饰。
 她定定地看住他,看了半天,忽然一字一字说:
 “我知你烂赌,家暴,不是人!却冇想到,你竟然连畜生都不如!虎毒都不食子!你竟然想用我同嘉峰的命去赚一千万,好飞黄腾达!”
 周翔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你在乱讲咩呀?我真是一片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你是我老婆,嘉峰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害你们?”
 “你怎么跟那些无知师奶一样,保险是买一份保障,一份安乐,不是诅咒,更加不是谋害!”
 秦霜树懒得听他再演戏,直接挑破:
 “烂赌翔你破绽太多了,哪个要悔改的老豆,返家第一时间,偷儿子的包金长命锁?你平时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日日摊床上挺尸,今日居然破天荒给我煮饭打下手?”
 烂赌翔正要开口狡辩,秦霜树已经接了下去:“你烂赌如命,哪里来的钱买保险?又为何咩事没有,就舍得给我同嘉峰买保险?”
 “我是为了这头家好……”烂赌翔不服,嘴里嘟哝。
 秦霜树仰面大笑,指着自己的额角:
 “你为这头家好,将我推倒撞楼板,理都不理?儿子的长命锁有点包金,你现在还念念不忘?嘉峰每个月综援你都抢走,连家里的买菜金,你都抢走!”
 “你现在告诉我,你舍得个个月出那么多钱给我同嘉峰供保险,不舍得留下几个买菜金,都不怕我们饿死?”
 烂赌翔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秦霜树却还有话说,她冷冷一笑,道:“我替你直接讲,你同你的猪朋狗友赌钱,又输了。欠了一屁股烂账,那些没安好心的就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杀妻!杀子!骗保!”
 “你…你!”能说会道的烂仔被说得哑口无声,好半天,才伸出手指指着她:“你不是人!”
 秦霜树被他气笑了:“你特么才不是人!”
 “你怎么可能知道?”周翔喃喃自语,暗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你绝对不是人!阿树她好温柔的,哪里会那么凶狠踢人……”
 秦霜树气定神闲,淡淡道:“冇听过为母则刚?家暴者,人人得而打之,你打我就可以?我都不过是正当防卫,保护儿子。”
 周翔拼命摇头:“你不是阿树。阿树哪有你这样连珠炮般的口才,她只是一个又懦弱又温柔地小女人。她那样钟意我,我若肯悔改了,她绝对不会怀疑我半分。”
 秦霜树摇了摇头,对那位被她穿了的原身更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以为对方不知道你的爱意么?不,他非但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拿捏得明明白白。
 原身的爱情,不过是眼前这个小人用来骗她、欺负她最好用的工具而已……
 秦霜树感受到这具属于原身的身体正在极大的悲恸中,在随着周翔的每一句话颤抖,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
 可那又如何?那是原身的劫难和情绪,秦霜树分毫不为所动。
 周翔疑惑地看着她,他瞧着她如风中木叶般不停颤抖的身体,瞧着她发红的眼眶,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疑心。
 可他的眼睛一接触到秦霜树如同秋水般明亮的双眼,直觉已经告诉他。
 这不是那个懦弱的女人!
 “阿树都绝冇你这样好的厨艺,她做的菜虽然绝对算不上难吃,却也不过是平常师奶的水平。一餐两餐吃得开开心心,可久了都腻了。就同她的人一样。”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周翔歇斯底里地吼。
 秦霜树唇边忽然绽放出一个十分明亮,美丽的笑容,她眼睛里的笑意仿佛盛开的曼殊沙华,诡异,艳丽,却带着夺人的光芒。
 她轻轻靠近他,在他耳边笑着说:“你现在走出去告诉别人,我被你亲手打死了,现在冤魂附体。你猜会不会有人信你?如果真是信了你,你猜别人是同情你还是厌憎你?”
 烂赌翔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僵在那里,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涣散,他也说不清心中是恐惧,是痛苦,还是愧疚。
 “被我……亲手……打死了?”他恍恍惚惚地想起那一天,他为了抢长命锁,死命打秦霜树和嘉峰。
 他那样用力地一推,她摔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了,我们从此再没关系,滚!”秦霜树再也懒得跟他做戏,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欺软怕硬。
 原身又温柔又贤惠,十足好女人,下场是什么?
 她呢?一向都够凶,自己就能保护自己。
 这烂赌翔无论出什么样的招数,她都不会怕他。
 让他签下离婚协议,无非是他如果真的横死街头,谁追债她也会拿出来,绝对不认。
 周翔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才说:“你摆脱我不到,香江法律规定,只有家事法庭判决生效后,离婚才能成立。 ”
 秦霜树忽然有些好奇,轻声问他:“你真不怕我?”
 周翔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一想起她方才说的“冤魂附体”,他就止不住地哆嗦。
 香江人本来就有些相信怪力乱神,秦霜树前后的差异又大到惊人,周翔烂赌,本来也最信天意和命运。
 他想起他欠的那一大笔赌债,指不定哪天就被追债的弄死了。他略有些佝偻的背忽然挺直了,他呵呵笑了两声给自己壮胆,才说:
 “怕啊,怎么不怕。反正我烂命一条,哪个冤魂要就拿去。离婚?可以啊,要么你帮我还我那五十万的债务。要么,我一定会同法官说,我咩都可以不要,但我一定不可以冇嘉峰……”
 他话没说完,秦霜树狠狠一个前踢,将烂赌翔整个人踹出了大门:“滚!香江法律,我都知。分居两年便可单方面申请离婚。”
 “我最后讲一次,你要再够胆来纠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烂赌翔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秦霜树,色厉内荏地威胁:“衰婆,你小心,看好你衰仔!”
 秦霜树瞪他一眼,他赶紧爬起来就跑。
 路过隔壁,隔壁门缝处,一双眼睛扒着门缝看。
 烂赌翔从门口路过,恶狠狠瞪向门缝,门一下子关得更紧了。
 待他走得远了,嘉峰才从翠婆家回了自己屋。
 他并没有问爹爹跟妈咪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说了悔改的老豆又跑了。三,四岁的小朋友,像成年人一样成熟,却又远比成年人更加敏感。
 “嘉峰,今日阿月有冇魔化呀?他同阿日两兄弟有冇打起来?”秦霜树故意说起《日月神剑》引逗嘉峰说话。
 谁知,嘉峰摇了摇头:“妈咪,我看到一半就冇看啦。”
 秦霜树心中叹了口气,这劏房隔音效果约等于无。她心知肚明,嘉峰只怕还是听见了自己和烂赌翔对骂的动静。
 她没办法给嘉峰一个快乐无忧,父母双全的童年。
 “乖仔,你不是话妈咪食坤记的白糖糕,就话给妈咪听,你的秘密吗?”秦霜树好努力地又想了个话题转移嘉峰的注意力。
 谁知,嘉峰的回答还是又回到了烂赌翔身上:“我刚刚有讲哦,我看见爹爹额头黑黑的。”
 他竟然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秦霜树有些不懂,问他:“咩意思呀?额头黑黑,是讲他脏污?”
 嘉峰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奇异地看向她的额头,专注的眼神看得秦霜树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忙问:“妈咪额头上,都黑黑的吗?”
 嘉峰摇了摇头,忽然开口讲了个故事:
 “我们家以前住村屋时,我就见过隔壁林伯额头黑黑,冇几天他就死啦。后来我又见到阿黄额头黑黑,结果它跑去过马路时,被车撞跛了一只腿。”
 秦霜树吃了一惊,突然明白嘉峰所谓的额头黑黑,大概就是玄学大师们常说的印堂发黑。
 嘉峰说烂赌翔印堂发黑不奇怪,毕竟她穿进的这本年代文里,这烂仔确实没多久就会暴死街头。
 嘉峰能够看得出来他印堂发黑,才真叫秦霜树吃惊。
 她赶紧宽慰嘉峰几句:“冇事,或者是巧合,乖仔你不好想太多。你快乖乖早睡,我们明天一大早就搬去妈咪以后的公司那里。小汤先生好优待我们,给我们准备了员工宿舍。”
 等到她有钱了,一定要再来好好的谢一次劏房的邻居们,尤其是帮过她许多的翠婆和阿强。
 她现在只想赶紧搬走,不让烂赌翔缠上嘉峰。
 “好,妈咪,晚安。”嘉峰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
 秦霜树笑吟吟亲回他的小脸蛋,眼中充满了光彩。
 嘉峰朝布帘后自己的小隔间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说:
 “妈咪讲的对,应该只是巧合。我之前都看见妈咪额头黑黑,可那日爹地被赶走之后,妈咪的额头就又光洁又红润啦。都冇任何不好的事情,妈咪还有了很好的工开。”
 秦霜树怔在当场。
 他们的劏房简陋,东西倒是不少。
 在极简主义的秦霜树看来,很多东西都不过是占地方的垃圾。她并不打算带。
 只把家里稍微值几个,和日常所需装了两行李袋。还有就是哄着烂赌翔签好的离婚协议。
 整理文件时,她才发现,烂赌翔拿回来的保险合同,他也没有带走。
 他打算给自己和嘉峰买的那一份,没有自己的亲笔签名,生不了效。
 但他为了制造烟雾弹,让秦霜树不好觉察他的图谋,为他自己买的那一份,却已经签好合同。付过款,核过保,即时生效了。
 秦霜树心中忽然闪过,《90香江商业大亨》书中内容:烂赌翔暴死街头。
 她耸耸肩,顺手将这些保险合同,也同离婚协议书放在一起。
 万一那烂仔真死了,他的保险赔偿,至少嘉峰是应得的。
 她并不会故作清高,替嘉峰决定:宁愿饿死,也不取分毫。
 两母子全收拾停当,手挽红白蓝编织袋做成的旅行袋,她就当自己是挽的LV的“接地气”红白蓝三色款了。
 秦霜树牵着嘉峰潇洒下楼。
 一路碰见的邻居,她也并没有告知去向:防备邻居们无意中,透露给烂赌翔那个烂仔。
 搬家东西很沉,他们也没有车。还好小巴站,在走五分钟路就到的地方。
 秦霜树一边走,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口气,闷闷的心胸终于畅快。
 终于要走出这里,走出劏房,走出烂赌鬼家暴的人生!连原身的身体,都真正放松下来。
 她和嘉峰,将有比以前舒畅得多的新生活,她确信。
 “靓女…”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秦霜树没意识到是喊她,自顾牵着儿子继续走。
 她穿来香江才几天,还不习惯这里见人就喊“靓女,靓仔”的习惯。
 “靓女,请留步。”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牵住她的胳膊。
 秦霜树的身体自动反应,自然而然那只手上抬,就要顺势使出跆拳道的反擒拿手。
 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香江街市,别人叫的靓女很可能是叫她,用跆拳道反应太大。
 她连忙竭力收住已经要呼出去的肘部,转身。
 叫住她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师奶,黑发削得薄薄的,贴着颈项,露出戴着珍珠耳环的耳朵,显得十分利落。
 “你是?”她熟络的都上了手,但秦霜树确实不记得她是谁。
 手中牵着的小手忽然一动,嘉峰用悄悄话的声音小声说:“妈咪,锦记的老板娘啦!那个骂你的坏师奶!”
 “锦记”的老板娘显然听见嘉峰的童言童语。不过她一个大人,也不好同小朋友计较。何况,她还有事情要找秦霜树。
 哦,对了,锦记!
 秦霜树本来就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这几天又忙又乱,都快忘记。
 嘉峰这一提醒,她才仔细一看,还真的是。
 那个师奶手上拎着的保温桶,不就是自己遗忘在“锦记”店里的么?
 她本来说找时间去拿的,被烂赌翔这么一闹,都不记得了。
 她忙伸手去接自家的保温桶,一边说:“多谢你啊,老板娘,还劳烦你亲自给我送过来。”
 “保温桶,侍应生已经清洁过了。”老板娘将保温桶递给她,问,“你姓秦吧,靓女?”
 秦霜树接过保温桶,打开看一眼,里边空空荡荡,却也洗得干干净净,赶紧道谢:
 “多谢你,还劳烦你们清洁,真不好意思。我是秦霜树,你都可以叫我阿树。”
 老板娘立即热络地握住秦霜树的手:“阿树啊,我不只是来还你的保温饭盒,我特意来等你。昨日就来啦,等你许久,冇见到你。又不知你具体住哪一栋,所以今日又来碰碰运气。”
 这下,连秦霜树也满头问号了。
 她虽然没放在心里,没刻意去记。但是在记忆中翻找翻找,还是想得起眼前这位师奶,就在几天前,自己去“锦记”买早餐,顺便打听招不招工时,她可是一脸颐指气使,说话难听到爆:
 句句不离狐狸精、北姑、捞妹,还说她的店就是关了,也不会请秦霜树。
 她当时更是看都不看,秦霜树带去试吃的“皮蛋瘦肉粥”。
 原本秦霜树以为自己做的粥,只怕早被这师奶倒垃圾桶了,但看现在的情形,是真的诡异。
 她不但让人将装粥的保温桶,洗得干干净净,还亲自拎过来还自己。
 昨天没等到,今天又来。
 “锦记”老板娘找自己,到底什么事?
 她的态度,怎么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虽然秦霜树确信自己的手艺,绝对令人惊艳。上辈子捧着许多钱,只求自己为他做一餐的土豪,不在少数。帝都许多名厨,上门踢馆,也都心服口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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