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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瞒(在酒)


青娥脚步轻悄来在他身后,拍他左肩,却站到右边去。
他左右一转,就知道她,绽个笑,“走吧,说好上山去的,我可不会言而无信。”
青娥甜滋滋挽上他胳膊,“好哇,回来了不进去给太太请安。”
“待去见过老祖宗再请安不迟,我听丫鬟说茹茹和她叔叔也在屋里睡着,不想惊动了他们,索性不进去了。”“你知道刚才太太和我说什么了?”青娥照他看过去,“太太催我肚子了。我也想呢,怎么回事,茹茹来得那么容易,怎么就再也没动静了。”
说着她狐疑蹙眉,冯俊成以为她是要顽皮打趣,刚要义正言辞说自己没问题,就见她挂下两条眉毛,手掌捧上肚子。
“不是叫秦家人给打坏了吧……”
冯俊成只觉心脏叫只手给狠攥一下,话到嘴边都说不出了。
青娥见他表情僵在脸上,连忙打消他顾虑,“我乱说的,那要真把我打得那么严重,肚子不疼嚒?”
冯俊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重又领着她往前走,“走,先去找大夫给你瞧瞧。”
青娥跟着趔趄两步,“现在?现在不行,现在说好上山去。”怕他牛脾气上来拗不过,她道:“山上有大夫,不是给老夫人在山上请了大夫?哎唷就别耽误功夫了,走吧走吧。我没事,我真没事,我刚就是乱说的,没依据的!少爷~少爷!”
冯俊成胳膊快叫她晃掉,架不住她撒娇,“那就到山上找大夫先号一脉。可人家未必擅长女科。”
青娥还笑得出来,“那就之后再找别的大夫看看嘛,这有什么的,对了,殿试是不是结束了?你说江洪文入选殿试没有?”
冯俊成只是说不知道,拉她乘轿往山上去,片刻都耽误不得。
他们去的是冯家在城郊山上的一处别院,正好整理出来给老夫人调理身体。
哪知道才进屋就瞧见老夫人床边还坐了一人,一袭荷叶碧的衫裙,身姿纤娜,扭转头来不正是柳若嵋?
她见着来人也怔愣,几双眼相互瞧着,总算站起了身来。
青娥不由自主眼神飘忽,提裙迈过门槛,只等着冯俊成先出声。
他去到老夫人床前,“老祖宗,我和青娥来看看你。”这才转向柳若嵋,含笑问候,“若嵋妹妹,你也在。”
青娥跟着他见礼,“老祖宗,若嵋小姐。”
老夫人本来平躺着,拿手支起身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说来就来了。”
冯俊成帮着老夫人起身,“青娥总念着您,是我这段时间新官上任,平日不得空,昨儿夜里说起,就赶着今天来了。”
老夫人也欣慰,“青娥是个知心的。来,都别站着,坐下,有阵子没见着若嵋了吧?她可是从江宁万宁寺赶过来的,听说我病了在这外宅养病,也不管那山路崎岖,一迳从万宁寺坐马车来的,光是来的路程,可就花了三日。”
柳若嵋还在万宁寺修行?
青娥愕然转向她,哪想得到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姐,会有如此固执的坚持。
但见柳若嵋不大好意思地微微一笑,与众人解释道:“本来去岁年底是要到应天府舅舅家去的,舅母来信说官府要为秦家的事调查舅舅,就叫我先别去了,我又不愿回家,便拿出点体己钱在万宁山下盖了间能遮风避雨的屋子,既能每日听主持讲经做功课,又不至于麻烦寺里的僧人。”
冯俊成敬佩道:“妹妹这是潜心向佛,一心供奉佛祖。”
哪知柳若嵋低下头去,耳根微红没有作答。青娥一看这还了得,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哪怕清楚自己早就是冯俊成过过契的妻子,以柳小姐的身份也绝不会给人做小,可就是难受,就是让人踢翻了醋坛子。
她连忙将话茬子引到五月初的婚事。
“柳小姐,今天出来得急,也不知道你在山上,要早知道就带封请柬出来给你。”
柳若嵋道无伤大雅,“你们都到我面前来亲自请我了,不比一封请柬更诚心?”
青娥见她面上微笑不假,心中生疑,难道刚才是自己眼花?
等说过话一起与老夫人起身告辞,几人款步来在院外,又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青娥请柳若嵋先走,他们俩还要逗留,便在原地目送。
柳若嵋犹豫片刻,像是有所顾忌,最后还是道:“那我这就走了,五月初二,有你们邀请,我一定会到的。”
青娥多嘴问了一句,“柳小姐是一个人来的?这么远的山路,即便是雇了车夫也未必安全,身边还是要有人陪同。”
“…不是。”柳若嵋眼神闪躲,再度显得有几分可疑,“万宁寺里有位空慧小师傅,是他陪我来的。好了,你们就送到这儿吧,我这就走了。”
她转身离去,青娥惊讶地留意到樟树边上走出来个身高力健的和尚,来在柳若嵋身边,她偏首看向身后,像是有些在意身后人的眼光。
二人一言不发,却又有难言的默契,并肩一道下山去了。
待人走远,青娥拿手肘杵一杵冯俊成,极小声问:“你看到没有?”
“你说那位小师傅?”
“瞧着可真登对……”
“乱说话,那是出家人。”冯俊成只顾着拉上她,“有这功夫还不随我问老祖宗借大夫去。”
老夫人见二人回来,还有些讶异,待听罢冯俊成所述,连忙叫身边伺候的婆子去喊大夫过来。
“怎么就挨过打了?哎唷,天可怜见,你早些告诉我,前几天请过应天府的太医,昨天才回去,让他给你看看多好?可是这些天身体不舒服?肚子疼起来了?”
青娥受宠若惊,笑出一枚甜津津的梨涡,讨人喜欢,“老祖宗,我不疼,只是随口说起,少爷非要请大夫给我看,我拗不过他,就说上山上来望您时顺便给我瞧瞧。”
“顺便?你这孩子,这种事也好拖延?”老夫人听屋外人到了,连忙叫人进来,“快,到这帐子里卧好,请大夫给你号一脉。”
青娥连忙挨着老夫人躺好,冯俊成在外头帮着放帐子。
床铺让老夫人睡得热乎乎的,青娥还从未体验过如此陌生的感受,她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与她同睡一张床,照顾她的情绪,拿手拍打她后背。
大夫道:“请奶奶伸手出来。”
青娥探手出去,一张薄纱盖到了手腕上。怪讲究的。
“嘶——”
大夫一声吸气,房里霎时鸦雀无声,他站起来,与冯俊成拱拱手,再朝床帐子拱拱手,“恭喜小冯大人,贺喜小冯大人,尊夫人脉象如珠滚玉盘,是滑脉。”
青娥猛然将脑袋从床帐里探出来,“滑脉?”
她滑过,她当然晓得滑脉是什么意思!老夫人也跟着大喜,唯独冯俊成楞柯柯脸上带笑,想跟着高兴,却担心自己高兴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试探问:“滑脉…就是喜脉?”
老夫人笑容满面与他揭晓,“是!茹茹要当小姐姐了!”她轻抚青娥手背,温声道:“太好了,一来你身体没事,二来也是给俊成一个机会,叫他弥补先头未能照顾你的遗憾。”

第75章 番外·钱塘(四)
大夫又道了两声恭喜,请喜形于色的冯俊成跟着自己出来,脸色变得有些难办。
“尊夫人在生产第一胎的时候,是不是难产过?”
冯俊成笑意顿收,愣了神,扭脸看向屋内,就见青娥好奇地望向他,也想知道大夫单独找他出去说了什么。
大夫道:“脉象圆润,还有些虚滑,头胎小产或产后出血的女子,往往有如此脉象,这样,我先开一张方子,调养一阵看看。”
下山路上青娥对着那张方子看啊看,有些发愁,“我白高兴了,怎么怀上了都不安生,什么病啊?治得好嚒?”
“什么病?”冯俊成嗓音结了层霜,尾音忍得发颤,“我不问,你就一辈子不打算说了?大夫说你生茹茹的时候难产,有没有这回事?”
青娥皱起脸来,“没有。”
“你还不说实话?”
他神情太认真,害得青娥都有些怀疑起自己,“…头胎不都生得挺难的,也不能叫难产吧。”她又想了想,狐疑,“我没有难产啊,那大夫怎会说我难产。”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青娥跺两下脚,“庸医!都和你瞎说什么了,我找他去。”
冯俊成将人给掣住,心还悬着,“罢了,隔着帐子也难诊断,大抵你气虚是真,难产是他推断。”
青娥也道:“就是说。我要是生茹茹难产,会不告诉你?一天提八百遍,提得你心疼死我!提得你见着我就心颤!”青娥瞧瞧那药方,“…我男人差点因我丢官,好几个月吃不下睡不饱,我可不就要气虚?”
冯俊成虽说松了口气,心却还是悬着,抓着她手在掌心,裹了层汗。
青娥笑话他,“你做什么?捏得我手都湿了。”
冯俊成心里紧张,“不曾听你提起生茹茹的事,瞧你眼下一回生二回熟,我却是头一遭经历。”
“你可得伺候好我。”
冯俊成瞧着她平坦的肚子,思绪不知道飘哪去了,话也只能说得简短,“那是自然。”
青娥没高兴一会儿,陡然顿住脚步,“糟了!”
冯俊成跟着受惊吓,“怎么了?”
青娥沮丧道:“头三个月不能行房,那我这婚仪还是不完整的…合着第一次只有洞房,第二次只有拜堂!”
她好生气恼,脚步重重走下阶梯,山路陡峭,看得冯俊成心脏险些停跳,牵紧了她,“不完整就不完整了,怎么不说人家还只有一场婚仪。”
青娥嘟嘟囔囔还是不乐意,忽然来了主意,“嗳,大夫说我眼下大概两个月的身孕,那到五月初二还有小半月呢,也快三个月了对不对?你到时就轻轻的,你看前几日咱们也有过一回,不也没什么事嚒?”
冯俊成还当她真有什么好主意,听到最后耳朵尖一红,无可奈何牵了她下山。
回去趁着和董夫人请安,冯俊成领青娥将她滑脉的事与董夫人私下里先说了,先瞒着堂亲戚那边,等婚仪结束了再说。不想一下子引全府上下重视。
董夫人满口答应,结果隔天府里就传开去了,这是后话,眼下茹茹迷迷瞪瞪从被窝里抬起头,脑袋被丝棉被蹭“开花”,细软的头发丝炸得像鸟巢。
董夫人一把揽过她,在怀里亲了又亲,“小茹茹,你娘有小娃娃了!”
茹茹睡蒙了,挑高眉毛想睁开眼睛,“哪里来的小娃娃?”
“哪里来的…”董夫人这怎么答,但无妨,她笑起来,“是跟着茹茹来的!”
茹茹迷迷瞪瞪转身,看有没有小娃娃,“在哪里?”
青娥走过去牵她小手,将她领下床,亲亲她肉乎乎的脸蛋,“小娃娃还在我肚子里。”
茹茹皱起眉,“为什么在肚子里?”她想起来,“茶山上的婶婶,肚子圆鼓鼓的,后面肚子扁扁的,然后就有小娃娃了!”
她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想通了来龙去脉,全然不觉得自己也是个奶娃娃,就好像她生下来就有这么大,就是青娥的小帮手。
茹茹发愁地看看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个小娃娃。
冯俊成把茹茹抱起来,大掌捋捋她脑袋顶上凌乱的头毛,“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让奶奶和益叔叔吃饭了,我们也去吃饭。”
茹茹趴在冯俊成胸口,睡得有点迷糊。
这一觉给她睡得,到夜里根本不困,从偏屋跑过来,非要和爹娘一起,精神抖擞坐在铺里讲今天和益叔叔玩了什么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两边是哈欠连天的青娥和冯俊成。
冯俊成把茹茹抱起来,一身中衣站在房里走来,走去。
青娥透过床帐子瞧着他们两个,手掌覆上尚且平摊的小腹,心里满满当当酿着蜜,她两手枕在脸侧,瞧着父女两个。
茹茹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女儿,还曾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陪伴和念想。
她知道自己和冯俊成年纪尚轻不会只有一个孩子,但茹茹永远是特别的,这是她和冯俊成心底的秘密,若是将来无意流露偏心,他们俩应当也会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找补回来。
茹茹下巴抵在冯俊成的肩上,软声问:“青娥,你的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呀?”
青娥咯咯发笑,“问你爹,他学问多。”
“爹,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呀?”
冯俊成面不改色晃晃怀里的小人,“是我很爱你娘,所以先有了你,之后有了现在的小娃娃。”
“是你很爱我娘所以才有我。”
“对。”
茹茹张开胳膊比划,“有好多爱好多爱呀。”
冯俊成亲亲她的额头,父女俩的背影在床帐外慢慢踱步,不时遮挡桌上烛光,窗缝透进梨花香,青娥被那点忽明忽暗的光晃得迷迷糊糊,如同跌进个铺满了柔软织物的洞窟,一个叫她觉得安全温暖的地方。
茹茹在冯俊成怀里乖乖入眠,他抱着孩子走回来,青娥帮着他将茹茹安置在床铺最里面。
本来塌上铺了两床被子,冯俊成一个人一床,青娥和茹茹一床,这会儿青娥掖好了茹茹的被子,自己钻进冯俊成被窝里去,一条腿缠到他身上,脑袋也枕到他胸口去。
“我也要少爷哄睡。”
冯俊成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一只手裹着她的肩背,一只手把着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我哄睡?”
胸前的脑袋蹭了蹭,像是想回答他,又困得张不开嘴。没一会儿,睡了过去。
冯俊成覆在她腰间的手渐热起来,来在平缓的小腹,隔着单薄的寝衣,体会她身体里孕育的小生命。他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她说过她不大在乎,说生孩子是一件比吃饭喝水辛苦,却也不能避免的事,一男一女一起睡,总是要有孩子的,难不成画条楚河汉界?谁也别碰谁?
冯俊成本来是在心疼她,听她这么一说,倒好像只有分房睡这一条路,办不到就不够体贴。
好在她是真不当回事,“我从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生孩子可排不上号。眼下肚子没大起来呢,你就这么在乎,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也就是不能拿给你怀,要是可以,你一准把这孩子揣你肚子里替我生。”
虽然说得夸张了些,实际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冯俊成在边上,她除了饭自己亲口吃,觉自己亲自睡,别的都有人愿意代劳。
本来说好婚仪前夕二人分开几天,青娥随堂嫂回娘家去,一直住到迎亲的队伍过去接她。青娥还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冯俊成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单独跟堂嫂离家了。
青娥说他小题大做,可眼下府里谁不知道她身怀有孕,堂嫂怎么可能再带她回娘家待嫁,那要是吃的用的哪样出了岔子,她娘家人可担待不起!
是以这段日子青娥时常掉眼泪,抱怨好容易补个婚仪,叫个孩子给搅黄了。
眼下快三个月,她动不动抹泪,气性也比往常更大,简直比茹茹还像个孩子,好在冯俊成提前找大夫做过功课,晓得这都是娠妇前三个月里常见的症状,
昨天想吃炙鸭子,今天想吃菜肉包子,这都好办,直到这天她说她有些放心不下顺天府家里,冯俊成哭笑不得,搂她好话说尽,向她讨饶。
她抽抽鼻翼,仰头看他,不知打哪来的坚持,“我是一定要洞房的。”
冯俊成逗她,“你这叫色迷心窍。”
她一听,撇着嘴眼泪汪汪,“堂嫂家里去不成,洞房也没了,后天的婚仪,我这会儿还挨着你躺呢,这叫什么补办婚仪,还不如不办呢。”
“那可不行,你不想办我想办。”
青娥一下改口,“我想办……”
冯俊成忍笑忍得肚子疼,“我现在最想拿个镜子给你瞧瞧,嘴巴能挂油壶,像个小姑娘。”
“我本来就是小姑娘,你嫌我年纪比你大!”青娥话锋一转,哭丧着脸,“你怎么不嫌我长得漂亮呢?男人都这样,嫌我年纪大是不是?我不漂亮了?我这还怀着一个呢,你就想纳小的了……那婚仪,你给她办吧,那嫁衣,我眼睛都要缝瞎了,你也给她穿吧……”
她抽抽搭搭扒在他身上,只是哭,也不恼他,可见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她心情不爽快,只好说些话来闹他。反正他一句都不会当真的。
冯俊成瞧她这样子却是动了情了,一来她为自己受着罪,二来她缠得他也受不了,擦擦她眼泪,答应她,“洞不洞房你说了算,但你可不许哭了,后天眼睛是红肿的可怎么办?”
青娥倏地止住了泪,对他下巴亲一口,破涕为笑。

第76章 番外·钱塘(五)
婚仪当日,赵琪送来的大衣柜被四个家丁抬着,头戴大红花,身披大红绸,风光的跟在花轿子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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