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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映日光(潭允)


温橙背脊好像被风吹得弯了下,眼珠里雾气立刻舒展开来。心脏好像发麻地疼。
她一直觉得自己坚强,可总有人的存在能轻而易举拆除所有的城墙,他没说一句话,单单就是一个辩不明情绪的眼神,她便想哭了。大概也是很清楚地知道,他会站在她敌对的那一方。
温橙忍着难受进了教室,低着头在抽屉里找校园卡。平时十几秒就能找到的东西,今天却将抽屉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烦躁地吸了下鼻子,头顶响起段枞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方便出来一趟吗?”
他是真的站在黎听那边了吗?
温橙心脏疼得抽了下,拿到校园卡后,脚步不受控地跟着段枞走,也果然被他带到了黎听面前。
大小姐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看向温橙的肿泡眼睛盛气凌人。温橙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牙关咬得很紧。段枞面对她们,背脊挺阔地靠栅栏,有雨丝透过栏杆吹到他乌发,溅湿一些漆黑。
温橙嘴角发干,不敢询问段枞,转头问黎听:“干什么。”
“你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黎听呛她,“当然是道歉啊。”
温橙能听到自己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的声音。哦,段枞真的站在黎听那一边。他甚至还想让她给黎听道歉。
温橙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同一时刻,身后传来黎听的声音:“你走什么啊,温橙!”
这一次,温橙没跟黎听说话。她站住,回头,眼睛朝着段枞的方向,对上他的眼。
男生瞳仁照进暴雨天深蓝和浅灰交杂的颜色,很干净也漂亮,只是这一刻,温橙好像失去了喜欢他的勇气。
几年来的委屈和不甘在这场暴雨里放大,她想起去年的那场雪,他亲自教她扔雪球,又想起新年,他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还想起,他说,温橙,你只把我当陌生人吗。
抬手揉了下干涩的眼睛,温橙望着段枞,语气艰难:“段枞,你真觉得要道歉?”
“道歉就道歉啊,”黎听冷嘲热讽,“一个道歉而已,又怎么了。”
段枞:“你不想要道歉吗?”
温橙飞快闭了下眼睛,到底凭什么呢,她凭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呢,段枞要站在黎听那一边,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她道歉。
温橙的委屈感在此刻放到最大,忍着不流眼泪,眼泪却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只好把头歪过去不让任何人看见:“段枞,我为什么要道歉?”
静默了十几秒,世界里只有雨声,脚步声,以及白色珙桐花飘落在校园青石砖路的动静。耳边倏忽间传来段枞的声音。
“温橙,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顿了下,尾音上扬的锋利,“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
黎听蹙着眉看向温橙:“段枞是让我跟你道歉啊,谁让你道歉了?”
温橙愣了下,脑袋有些转不动:“是吗?”
“是啊,好吧,我承认,当时是我故意诬陷你的,”黎听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道:“对不起,温橙,我等下也会在班上说的。”
“哦……”温橙尽力把眼泪逼回去,事情完全朝着她所预料的反方向发展,段枞竟然是让黎听和她道歉吗。
黎听嗯了声,和段枞赌着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吧?”
她是真不明白段枞为什么要因为温橙委屈她,哪怕她是做错的那一个,可她凭什么道歉。还是,跟温橙道歉——她在班里最讨厌的一个人。
岑梨虽然这段时间和她形影不离,刚才也站在她这边指责温橙,可黎听还是能感受到,岑梨分明很喜欢温橙。岑梨只不过是因为生气温橙不肯和好,但只要温橙愿意和她和好,她便会欢天喜地的牵起温橙的手。
女孩子友谊的占有欲不比旁的感情少,黎听最喜欢的朋友就是岑梨,所以她讨厌抢走岑梨的温橙。
一个橙一个梨,怎么,连名字都注定她俩是天生一对。那她算什么,明明,她和岑梨都认识十多年了。按道理,温橙才是半路插进来的那一个第三者。
黎听越想越气,可段枞让她跟温橙道歉,她没办法不听段枞的话。段枞这人是天生的领导者,黎听喜欢他,却又怕他。
“行了。”温橙听着黎听的三句对不起,敷衍都要溢于言表。但能让黎听这种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公主道歉,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抓了下眼皮下方略痒的地方,温橙还在回想段枞的那两句话。
他说,'温橙,你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还说,‘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
心脏好像在破碎地拼凑复原,仿佛有一根蓝色针线在缝缝补补,将她今日的委屈悉数弥补。
原来,段枞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没有站在黎听那一边。想到这儿,温橙喉咙好像涌进一股青苹果汽水,甜而不腻的舒爽感席卷而来。
“我可以走了吧?”黎听问段枞。
“去礼堂,”段枞哂睫,“待会有排练。”
“好好好。”黎听回教室跨了个白色的包,一边哭一边跑下楼。
温橙咽了下喉咙,站在原地沐浴局促,脑袋还在飞速运转中。雨快要停,绿植被冲刷得焕然一新,有水珠爬在飘动枝叶,清新得晃眼睛。
刚想问段枞怎么知道事情真相,她宽大校服衣袖忽然被掀起来,男生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皮肤,稀薄又比常人宽阔的眼皮朝她掀来:“温橙,你手怎么了。”

第25章 十七岁的十二
温橙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 用那种很真诚眼神看段枞,乌眸晶亮地摇头,希望能迷惑过他:“没什么。”
“你躲什么?”段枞低头凑近,挺朔鼻翼蒙上一层黄昏侧影, 伸手拎过温橙校服袖子, 把她的手摊到面前看, 嘴角隐隐约约拉起来一些, 气息倦淡轻笑了下,“温橙,你还装乖?”
雨过天晴, 西侧有迷离的太阳金光照拂,空气湿漉水汽被蒸发,女生手背指尖纤细的白, 食指下侧有一点小痣,颜色淡,似有若无。除此以外, 再无其他。
温橙手指蜷缩了下, 被他打量的手背没有受伤,她是伤在了手心, 现在段枞没看出她受伤, 松了口气之余, 被他注视的皮肤燥热,耳朵也跟着发红, 心脏狂跳个不停, “段枞……”
高大挺拔的男生仍拉着她衣袖, 撩起清澈能融得进高山雪的眼睛看向她,语调带点上扬, “怎么了。”
“没事,”温橙吐词艰难,字字焦灼,“我手没事。”
段枞嗯了声松开温橙衣袖,“你进教室,我去礼堂了。”
“好。”啪的一声心脏掉落原有位置,温橙手心隐隐作痛,眉头紧蹙着转身进教室,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句话。
如果,段枞知道她受伤,会带着她去医务室吗?
温橙抿了下唇,她之所以不想让段枞知道她手受伤,是不想以此博同情。但如果这次他知道她受伤,和她一起去医务室了呢?段枞这种人,她和他注定没缘分,独处的机会需要自己创造,为什么要把这个好机会白白浪费?
等了好几年,才盼来这么几个为数不多的独处机会呀。
温橙不敢想太多,内心有些遗憾和懊悔在缠绵。十七岁少女心思难辨,喜欢一个人情绪便南北西东都蔓延。
夕阳不知几时出来,洒在手臂像古旧的令人惋惜的颜色。她把手放进口袋,进教室拿了校园卡出来。段枞已经走了,被他呆过的地方有晚霞抛下来的光迹眷顾,温橙特意站在他站过的地方停留。空气里还存几分他身上特有的清香,下课铃打响,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踩铃声鱼贯而出,吵闹和脚步声瞬间淹没整栋教学楼,温橙安静站在走廊边,在这种不绝于耳的热闹里悄悄,就好像,真的继续站在了他身边,也好像,他还没走,两人依旧并着肩。
有光留在手心,温橙伸手抓了把,光纤透过手心缝隙流走,扑了个空。像是想到什么,她低下头颅,绑着马尾的后脑勺栽下细碎的毛绒,眉眼倦怠的失落。
停留十几秒,温橙走下楼梯,到医务室女校医戴口罩拿镊子问她:“怎么弄的?疼就出声,不磕碜。”
温橙一向怕疼,挑碎片疼得厉害,咬紧牙关才没出声。
校医摘下白色乳胶手套,看着眼前女生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不忍道:“行了,平时注意点,幸好伤的是左手,要是右手我看你怎么写字。”
“嗯,谢谢医生姐姐。”温橙拿了药出医务室,霞光满天,左手的绷带有些明显,回教室后,段枞不在,大概还在排练。校庆是这月末,只剩下几天.
八点四十,恰好是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黎听双眼通红地低头进教室,岑梨涌上前问:“别哭了,他哄你没?”
“没有,”岑梨吸了下鼻子,“他从没哄过人。”
温橙左手放在口袋,右手在写语文试卷,迎面撞上黎听白她一眼的不悦目光。教室里人声鼎沸,亮如白昼,有人拍了下肩膀,温橙回头,看见了新同学林时宜。
女生头发比新来的第一天更短,眉眼很锋利的好看,她站在温橙身侧,个子很高杵着看黎听:“你是不是以为当时教室就你和她两个人,不好意思啊,我当时也在。”
岑梨为黎听打抱不平:“行啊你在,那你就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告诉班里同学,看是听听错了还是橙——,还是温橙错了。”
黎听拉了下岑梨手腕:“梨子……”
“怎么了,你别怕,”岑梨觑了眼林时宜:“不就是比我们高了点吗,一米七,怕啥。”
“纠正一下,一米七五。”林时宜坐在段枞位置上。
“谁让你坐段枞位置的?”黎听皱眉,语气不爽。
“这位置只有你能坐吗?”林时宜苦恼地咬唇,“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个第一名男生的位置吧?”
黎听气得不行,伸手去拽林时宜。温橙站起来挺身而出站在林时宜面前:“你好像还没当着全班同学面给我道歉吧。”
岑梨懵了:“听听你为什么要给温橙道歉,你没错道什么歉。”
“那你就得去问她啊,”林时宜拍了拍温橙瘦弱的肩让她坐下,挑了眼黎听,“喂,道歉啊,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脸皮真厚。”
温橙和林时宜没说过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在岑梨当着班上同学道歉时,温橙拉了拉林时宜的手:“ 你为什么帮我啊?”
林时宜语气有些冷漠:“这不是帮你,是帮正义。”
温橙忍住才没笑,帮正义,这种话好像只能存于热血漫画里。她拍了拍林时宜的肩膀:“那谢谢你啊,正义天使。”
如果温橙能发现的话,其实林时宜肩膀是抖动了一下的,可惜那时段枞回来,温橙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他身上。
等黎听道完歉,林时宜回了座位,十分钟的课间结束,整栋教学楼归于安静。
段枞回来了,就坐在她身边写晚二发的唯一一张数学试卷,温橙感觉周遭空气融入愉悦因子,可是月末月考,就要换座位了。
这种好时候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这时钟鱼踩着高跟进来讲老师们开会的一些内容,大意和往常一致,总是一些抓紧所有时间学习之类的话。
班里同学没人抬头,都在专注写自己的题。
钟鱼讲多了也觉得乏味,索性拍了拍桌子不讲了:“这周四月考,月考后换座位,刚才有同学找我说不想换同桌,如果还要不想换同桌的,有正当理由的可以找我。”
这句话在温橙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手里的笔跟着停止,那张数学试卷就此停在那个sinx上。抓着笔侧头偷看他一眼,没想到段枞也朝她看过来。
少年乌眸低扬,深邃眼睑沾上教室冷光,看向她的睫带着羽鸦的弧度,看上去明亮又令人心动。班里悄然无声,只能听到各种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温橙握笔的手出了汗,心脏漏了很大一个拍节。
怎么了,段枞在这个时候看她,是想继续和她坐同桌吗?
段枞搁下笔,把数学试卷推过去一点,低声问:“温橙,这张试卷是下晚三交?”
“……对,”温橙手指僵硬了下,“晚三课代表会来收。”
“噢,行。”段枞把试卷放在桌上显眼位置,随手用本杂志压住,正准备要走,忽然瞥见温橙手心绑的带子,白色的,表面却有血迹渗出来,斑驳的淋漓。
他愣了下,没忍住直接用手握住温橙手腕带到眼前来看,仅仅是隔着一层校服袖子的布料。
温橙也愣了下,男生大手筋骨分明,握住她宽大袖子勒出来的细瘦手腕,两只手对比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湿热的温度腾升,温橙像泡在滚烫的温泉池,被他握住手腕的经脉在剧烈地跳动,脉搏频率一下比一下快。
她贪恋她和他之间这么近的肢体接触,脸和耳朵一下子涨红了个遍。
钟鱼踩着高跟出了教室,哒哒地响在走廊,吵得人头疼,现在这脚步声却像踩在温橙心上,再过了一秒,周遭所有声音都消匿,温橙像被套在一个巨型玻璃球里,球里只剩下她和他。
直到——段枞松开温橙衣袖下的手腕,禁锢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不好意思温橙,弄疼你了吗。”
温橙脑袋像擦过冒火的金星,半晌缓过神,“没有。”
“跟我出来,”段枞起身,“带你去医务室。”
温橙低头看了看裂开的伤口,她都没注意到,竟然第一个被段枞注意到了,想必大概是下课时候和黎听吵架,林时宜护着她的那个时间段裂开的。
校医也提醒过她,如果伤口裂开需要及时去医务室。
温橙想也没想就出教室,男生站在走廊口等待,她下午觉得很疼的伤口现在也没觉得多疼了,加快脚步奔向他。
段枞见温橙出来抬脚下楼,两人一起往医务室走,身影被路灯随行。
女生步子迈得小,段枞是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温橙落在他身后。他刚才在想校庆的事宜,一不留神就没再注意温橙。
温橙见段枞停下,小跑着到他面前,累的气喘吁吁。果然整天打篮球运动的男生走得比她快多了,温橙很讨厌运动,一天的运动量也就是下第二节课的跑操和来回骑自行车,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别的运动和锻炼机会。
“你那个手,”段枞低头看身形瘦小的女生,“是玻璃杯砸到地上溅进去一些碎片吗?”
温橙之前向他隐瞒了这个,有些心虚地把手揣口袋,低头望踩在塑胶跑道的水白色帆布鞋:“……对。”
段枞注视着女生低下的头,回想起她跟他说手没事的场景,思索着出声问:“温橙,我们之间,是很不熟吗?”
温橙抬起头,惴惴不安地应:“是朋友。”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啊?”段枞笑了下。
“知道,”温橙很轻点了一下头,“我们是朋友。”
段枞没再说话,抬起脚步往医务室走:“知道就好。”他这次脚步放慢,温橙毫不费劲就跟上。
去医务室的路是上坡,这条路叫六元线,视线极好,从下往上走能看见种植的许多植物花草。有常见的梧桐香樟,也有不常见的认不出名字的漂亮绿植。
现在还没下晚三,偌大校园依稀有值班老师巡逻,基本没见到像她和他这样光明正大翘课的学生。
温橙向来是好好学生,心里有些打鼓:“段枞,上次你上课带我出来还是去实验室,现在我们去医务室,是可以的吗?这算逃课吧?”
段枞虽然成绩优异得在附中一骑绝尘,但逃课不守规矩的坏事样样不落。不能说他是不良学生,可总体来看怎么着也算不上好学生。
温橙猜不透段枞,也定义不了他,只能觉得走在他身边很有安全感,可难免也害怕遇上巡逻的教导主任。
段枞手也插兜,觉得好笑地瞥一眼温橙:“你手扎进玻璃都不怕,还怕这个。”
温橙回应得实诚:“毕竟你本来不用逃课来医务室啊,是我的原因才导致你逃课,如果被老师发现要受处分,怎么算都是我拖累你。”
在坡上走了几百米,路过六元线最后一棵梧桐,站在这能看见医务室的灯还亮着,远远照过来像在指路。
段枞眼神动了动,没回温橙这句话,只在抬手理卫衣帽檐时把视线短暂放在她身上:“嗯,到医务室了,我们进去。”
“好。”温橙偷偷回望了下两人一起在深夜校园走过的这条平平无奇的路,多年之后再回望已成磨不灭的最佳青春记忆。
医务室值班的还是下午那个姐姐,她蹙着眉盯温橙手心渗出来的血,语气听上去有点凶:“怎么回事啊,叮嘱你要小心点,这才几个小时伤口就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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