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拿起报纸，头版头条，醒目加粗的字体就直入眼帘：
我和黛玉一起看红楼梦！
郭云琛心一沉，眉头皱起，径直看了下去——
“……对了，每一场，演员们都会准备一些小礼物，发给幸运的观众哦，刘姥姥准备的是糖果，可惜只发给小朋友。
贾太君是钵仔糕，也是只发给小朋友！
唉，难道280个月的我，就不算是小朋友了吗？”
头版头条，呵。
郭云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敛去，垂下眼帘，盯着快报头版上那加黑加粗的字，久久不语。
直到荣伯开口提醒他：“十二少爷，到公司了。”
郭云琛才抬起眼，轻轻吩咐了句：“去永安百货。”
荣伯简单应了一声：“好。”
一打方向盘，直奔中环的永安百货而去。
曹起看着办公桌上新鲜出炉的今日份快报，心中一阵舒畅：有钱了不起啊？！
有本事继续买啊！
大不了他明天的头条还刊这个！
换个写法而已，简单的很！
他还可以做黛玉专访，宝玉专访，编剧来一期，导演再做一期！
浮想联翩间，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曹起漫不经心地接起电话，下一秒，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
片刻后，曹起挂了电话，脸上却写满了狐疑——他那极少插手报社事务的大老板，怎么突然叫他过去？
曹起心中忐忑，上了楼，报社大厦虽然有总经理室，却形同虚设，老板忙于自己的一摊子事，鲜少过来。
他在报社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宰，皇帝还沉迷他业，从不早朝。
曹主编日子滋润的可想而知，所以裴远洋提议他出增刊的时候，他才会犹豫——
任何改变，都是冒险。
而他对于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并不想做任何的冒险。
在曹主编的胡思乱想间，总经理室已经近在咫尺。
曹起整理了下衣领袖口，正了正领带，又把头发往一边捋了捋，遮挡下有些稀疏的发顶，这才敲了敲门。
待里面传来一声进，他立刻推门而入。
一眼望去，办公室里，除了老板，还有——
曹起瞳孔一缩，永安百货的老板，郭振业，还有……郭云琛！
“曹主编，来，我为你介绍下，你的新老板，郭云琛先生。”
年轻男人英俊的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曹起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老板办公室的，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而办公桌上，今日份的快报，上面遍布的印刷字，看在曹起眼中，只剩下了两个字：讽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起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笑出了泪花！
笑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止了笑，眼中只剩愤恨，曹起咬牙切齿地吐了两个字出来：“郭-贼！”
昨天收增刊，今天就收了报社！
有钱人果然是没有下限的！
一瞬间，曹起身上的反骨，全被激起：他是不可能给郭云琛打工的！
而辞职之前，他还有一事要做！
曹起拿出厚厚一摞信纸，认真写了起来：
近几日，关于荣昌的红楼二尤，和裴氏的红楼梦争议纷纷，我属下记者，亲临裴氏影院，连观三场，写下真实观影体验。
为新闻时效性，特发增刊。
荣昌老板郭云琛财大气粗，使人买下大半增刊。
我不服气，第二天特重刊于头版头条。
待至午后，喜获老板通知，郭云琛，已是我的新老板！
愚弟已准备辞职，特告知兄台。
望警醒，勿成为下一个曹起！
曹起一口气写完，看了一遍，确认并无疏漏后，再次提起笔，一口气抄写了五十余份。
装入信封，贴上邮票，写上港城各大主编的地址，邮了出去。
最后，他静下心，写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余才能所限，不堪为郭公子效劳！
写完立刻觉得不满意：郭云琛，不配他谦虚！
曹起心中悲愤再起，终抑制不住的发泄于笔端：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望郭君好自为之！
志不同，道不合，恕难为阁下效力！
吾去也！
洋洋洒洒四句话，四个叹号，心中郁气，终于去了大半。
最后，拿起墨球狮子镇纸，往辞职信上一压，曹起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待郭云琛看到曹起的辞职信时，已是几个小时以后，他视线落在志不同道不合一句上，扬了扬眉，十分肯定地开了口：“他在骂我。”
骂他是个卑鄙小人，正人君子的曹主编，不宵与他为伍。
三个助理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郭云琛轻轻笑出了声，伯伯们说的果然对，打工久了，就会觉得自己不可替代。
偌大一个港城，什么样的人才，寻不到呢？！
一个公司，真正不可替代的，只有老板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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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主编们的春秋笔法（二更）
郭云琛直接抬头，看向了三位助理，随意问道：「你们三个，都是港大中文系毕业，谁有兴趣，来做这个主编？」
三个助理面面相觑，最后，于得水嬉皮笑脸地道：「老板觉得谁合适，谁就去喽！」
郭云琛和他对视片刻，微微一笑：「抓阄吧！」
他心里却想，若是日后，曹主编听说，自己不要的职位，被旁人抓阄抓走了，不知会如何想——
莫名的竟然有些小期待呢！
成报李主编刚把明天的版面排好，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准备坐下来舒服舒服的时候，手下小编送进来一封加急特快。
李主编愣了一下，在报社，加急特快只有一种情况：连载作者，拖更到最后一刻，只有加急快递，才能赶得上排版。
可他明明记得，最近他的小鞭子挥得很勤快，作者们都如同老黄牛一样被鞭策的勤勤恳恳，按时交稿不说，还都略有余量。
李主编疑惑地接过信，看了眼发信人——
这老货写信给他作甚？！
都说同行是冤家，报业自然也不例外，各大主编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刀光剑影的地步。
李主编皱眉撕开了信，读了两段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曹起，竟然被迫辞职了？！
他难以置信地又读了一遍，没有错，郭云琛收购增刊，收购快报！
曹起，愤然辞职！
李主编的手，渐渐抖了起来，他脸色铁青，心中涌起兔死狐悲之感，连声喃喃：「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郭家，简直欺人太甚！
一瞬间，习惯了为碎银几两，低头弯腰，都忘了自己本心的李主编，猛地挺起了腰杆！
沉寂许久的文人风骨，直接刺破了血肉：今日之快报，他日之你我，战，必须战！
李主编的视线，落在了已经排好版面的明日刊发上，直接翻到了副刊娱乐版。
原本，昨日该登一篇马太太谈《红楼二尤》，话题性极强，极有新闻性，结果，却在郭家的运作下，马家请了新闻署署长出面，又允诺在报上刊登大幅广告，给生生压了下来！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收了马家的钱财，就不能给马家招灾。
马家太太的言论，自然是不能用了。
不过，文人笔墨号称春秋，同一件事，如何写，怎么写，都是有大大的学问在里面！
李主编也不劳手下编辑动手，亲自操刀，提笔写了一篇影评出来：
日前，荣昌影业，《红楼二尤》上映，邀港城诸名媛及各大报社主编，前往观礼。
散场后，众太太大多眼圈泛红，似被剧情打动，感念主角之凄惨身世。
然，一日后，于总督晚宴上再遇众太太，却无一人提及《红楼二尤》，反倒是裴氏的《红楼梦》被屡屡提及。
太太们纷纷与裴六老板商议，若是方便的话，下次晚宴，还请带上黛玉宝玉和宝钗三位演员，六老板欣然应诺。
余心中疑惑，待晚宴散场，寻了一相熟太太询问，为何诸位太太，都绝口不掉荣昌的《红楼二尤》？
彼太太只应了一句：「两位影后演技确实赞，只是回来以后细想，大尤小尤皆靠男人养，男人不要她们了，便连活都活不下去了……现下港城，只要自己肯上进，又怎会活不下去？！」
余唏嘘不止，深以为然。
字不多，对于近年来已经很少写东西的李主编来说，已是用尽了所有功力。
谈不上字字珠玑，却也藏了刀光剑影，足够郭先生消受的了！
主编直接喊来排版编辑，把原本的稿子删减一些，把自己刚刚写的影评***去。
而当排版编辑问他，这一篇短小精悍的影评要放到什么地方的时候，李主编，不加思索地脱口道：「副刊头条！」
因了距离远近的不同，港城几十家报业的主编，收到曹起的信的时间，也或早或晚。
收到信后，却无一例外，俱都掀杆而起，誓要与郭贼斗到底！
主编们皆亲自操刀，亲写战斗檄文，指桑骂槐，明嘲暗讽，种种春秋妙法，皆用了出来——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明报的查主编了。
他皱眉看完曹起来信，久久不语，半晌，长叹一声：「郭云琛，你糊涂啊！」
新闻记者，为了吸引读者，可能会夸大其词，可能会虚构部分情节，甚至可能会亲手炮制新闻——
但是有一点，对于所有的记者编辑来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那就是新闻的言论自由！
简单地说，就是，我，可能会说假话，但是，你不能不让我说！
这是所有新闻人的底线！
而郭云琛收购增刊，激怒了曹起，收购快报——
毫无疑问，将会激怒所有的新闻人！
郭云琛将为自己竖起前所未有之大敌——想想吧，如果港城所有媒体，都在说他的坏话，时间久了，港人，谁还会觉得，他的形象正面呢！
查总编摇了摇头，把对郭云琛无谓的担心，甩出脑海。
他现在要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
郭大老板迄今为止，还在明报的娱乐版面投钱，他自是不想说郭大老板的坏话。
可诸多同行必然统一战线，他身处这个行业，事关新闻人的底线，就不能独善其身。
查总编想了又想，提笔写了起来：
荣昌之《红楼二尤》，由两位影后领衔主演，片中诸多精湛对手戏，演技碰撞，火花四溢，堪称世纪之绝唱。
不知日后，林钰，葛岚，是否还有合作机会！
且二位美人已是盛年，纵再有合作机会，也非今日之绝世美颜。
光是夸奖肯定不行，脊梁骨都要被同行们戳穿！
查总编笔锋一转：
只能说，荣昌影业的郭老板，委实用心险恶，看了此片后，还能去哪里再寻来有两位影后同时参演的影片！
余生寂寂，唯有追忆。
郭老板，罪大恶极！
嗯，一个用心险恶，一个罪大恶极，应是够用了。
查总编就不信，那帮同行，会有人比他骂的还狠！
毕竟，郭十二背后，还站着整个郭家呢！
郭家或许不会收购全港城的报纸，欺负一下小小的一报之主编，还是轻而易举的。
查总编，非常清醒，非常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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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很多主编都没有入睡。
成报李主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终于被老妻一脚踢下了床。
他干脆到了阳台，坐到了那一张老藤椅上，点了一根香烟，仰头看着天上的那一弯月亮。
想起了上一次失眠，还是他成为新闻记者不久，他撞到了几个混混在收保护费，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写成了一封新闻稿，刊发后不久，警局就破了案，他还得了各方表扬。
之后他就开始上头，专门找这种社会阴暗面来报道。
没过多久，就踢到了铁板——家门口的墙被人泼上了油漆，写了恐吓的大字，把一家人都吓得够呛。
主编也把他叫过去，他这才知道事情真相：警局不作为，让港城市民们日渐不满，他撞见的那几个小混混，无门无派，没有跟脚，刚好用来开刀立典型。
而他现在这种见人就咬的疯狗行为，已经惹得好几个大佬不快了，这一次还只是警告，要是他再继续下去，他一人生死事小，连累全家事大。
那一次，李主编才意识到，他不是什么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无权又无势的小记者。
从那以后，他开始只报道正面新闻，比如某地又建工厂，港督新政等。
他又觉得，只做新闻很是无趣，尝试着开始写社论，让他一战成名的，是港城各地薪水调查。
比如同是做保洁，在中环的写字楼里，就又舒服又轻松，在九龙城寨，一天忙到晚，干不完的活，薪水还低的可怜。
他一个系列的调查写完，直接让一大批打工仔从九龙流向了本岛！
若干年后，他也凭借这个资历，荣登上了主编的位置。
李主编狠狠的抽了一口口中的香烟，原来，他血仍未冷啊！
在等待中煎熬，天边的一抹白，照亮了阳台，也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地烟头。
左邻右舍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起床声，有大声喝斥孩子的，也有当当当剁肉馅的声音。
李主编看了下手表，六点正，他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冲进卫生间，冷水一泼脸，速度刷了一个牙，整个人彻底清醒。
换了身衣服以后，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老妻，径直出了门。
很快，他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报摊，一口气买了二十几份报纸。
又从旁边的早点摊上拿了俩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嘴巴叼着包子，手里翻着报纸，边走边看：
——我选择裴氏的红楼梦的十个理由！
——拒绝成为二尤，从你我做起！
——二尤，终究只是配角！
很好，所有的头版头条，都是明褒暗贬，或者干脆点名开炮。
李主编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猪肉白菜馅儿的包子——
直到他看到了明报——
半晌，他狠狠地呸了一口，“狗贼！”
什么郭老板用心险恶，罪大恶极，分明是在说：快来看吧！两大影后！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郭云琛今天心情不错，昨天大伯帮他入主快报，在他的指示下，新任主编于得水亲自操刀，写了一篇长达千字的影评，今天就会发表在快报的头版头条上。
他一上车，习惯性的看向身侧，不由一怔——平时足有一指厚的报纸，今天竟是一张都没有！
郭云琛疑惑地看向了荣伯：“报纸呢？”
荣伯有些不忍地从后视镜看了郭云琛一眼，尝试劝阻：“我看了下，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就没买。”
郭云琛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只怕报纸上，刊登了些不利于他的言论！
他俊脸一沉，直接吩咐道：“到最近的报摊停下。”
荣伯叹了口气，把车子靠边停下，反手掏出了一叠报纸，递给了郭云琛。
他也不发动车子，就安静地等待着。
“首先，原著为什么叫红楼梦，而不叫红楼二尤啊？这不是显而易见地吗？二尤，终究只是配角而已！”
“……这就像是拍一家人的生活，重点没有放到俊男靓女身上，而是拍了老爹老妈，我只想说no no no！”
“现下港城，富豪妻妾成群，而许多正值壮年的青年，却因为贫困，娶不到老婆！原因为何？说到底，不过是清朝沿袭下来的婚姻旧律之鄙陋！
二尤一片，却恰恰宣扬了这一点：只要长得漂亮，就可以与人做小，丰衣足食，还有一群人伺候！”
郭云琛面色渐渐冷峻，直到他翻到了明报的新评，读到查主编说他用心险恶，罪大恶极，眉头一松，笑骂了一句：“这老贼！”
他把所有报纸都堆叠膝上，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
荣伯从后视镜里看向他，询问道：“十二少爷，去哪里？”
郭云琛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医院。”
荣伯悚然一惊，半晌，他有些同情起这些报社了——
郭十二住院了！
正在开会的郭家大伯起身就走，丢下一会议室面面相觑的精英手下们。
二伯站在即将开发的地块上，又惊又怒，“回家！”
三伯正在看龙五发回的最新货物清单，不时画上一个圈，又或者打叉勾掉，听到助理汇报，他手一松，笔掉到了地上，货物清单更是被他狠狠揉成了一团。
四伯的赌场昨天来了位中东的大客，他亲自陪同，此时宿醉未醒，他的助理却不敢有半分耽搁，直接叫醒了他。
上面有三个兄长，老五出生的又晚，郭四伯小时候，其实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