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没说话,半晌后抿着唇松开扶着栏杆的左手,伸到她面前。
这便是同意她的安排了。
林循把塑料袋的两个提耳合拢在一起,挂在他手掌上,提醒道:“有点重啊。”
沈郁却像是没听到般,收拢五指,干脆利落把袋子拎过来。
林循这才意识到她的提醒很多余,沉甸甸的日用品到他手里,简直像个轻飘飘的空袋子。
她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随即往下走了两步,转身站到他斜后方。
然后轻轻抬手,很不熟练地扶在他右手小臂的位置。
手指接触的地方,体温比她指尖要高。
隔着微微卷起的袖口,林循能直观地感受到男性紧实而热烫的肌肉线条。
看来这几年没少锻炼身体。
……还挺身残志坚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薄荷叶和草木气息,清新又好闻。
林循记得上学那会儿,沈郁身上的味道就很清新干净,穿着发型也讲究得体。
和一到夏天就满身酸臭汗味的男生们截然不同。
毕竟是程孟口中打个球都要换三套球衣的、骚得没边的大少爷。
没工夫回忆太多,林循手指稍稍施力引导着他。
“你先抬脚,小心台阶……”
沈郁闻言没吭声,唇角僵直。
他双眸垂着,尽管毫无作用,也似乎倔强地想要“看”清楚眼前未知的台阶。
林循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也跟着绷紧。
她阂上嘴唇,没再催促。
好一会儿后,沈郁抬起左脚。
动作很犹豫,试探又警惕,完全不似寻常在家时的行云流水。
总算成功走了两步后,鞋尖不慎磕到上层台阶,重心一个不稳,身子被带着往前倾。
林循眉心一跳,“哎”了一声,双手并用揽住他胳膊。
可惜她的体重实在太轻,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直直往前倾,猛地磕在了台阶上。
“……”
林循在后面,摔下去的时候正好拿沈郁当了垫子,所以虽然声势浩大,却反而没有摔疼。
几秒后,她敏捷地站起来,拍了拍满手的灰尘,看了眼正翻转身子坐在楼梯上的沈郁。
他摔得更狠,几乎是脸朝地。
眼睫眉梢都沾了灰,那张漂亮的脸上也蹭满了尘土。
很狼狈。
气氛突然就有些凝滞。
林循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沈郁也没说话。
从头至尾,他都没什么表情。
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
但林循莫名就能察觉出,他心情还蛮差的。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视力的至关重要——沈郁当初和现在给她的印象,都聪明、倔强,什么事都能尽力学会、做好。
总让她渐渐淡忘视障人士的艰难。
他们感知外界的方式,只能靠双手额头去碰,靠盲杖去触。一离开熟悉的地方,便如鱼失水、寸步难行了。
常人目之所及几十公里,在他们那儿,被压缩到几十公分。
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如同一个硕大漆黑的迷宫,未知、神秘、令人恐惧。
林循不太敢想。
倘若哪天这厄运落在她头上,她会不会疯。
许久的安静后,沈郁率先打破沉默,抬起头偏向她的方向,问道:“……摔哪儿了?”
林循意识到他是在问她,摇摇头:“我没摔到,你呢?”
沈郁闻言轻轻摁了摁右手虎口痛感传来的地方,果不其然,触到了些许温热滑腻的液体。
他摇头:“我也没。”
“那就好。”
林循顿了会儿,深呼吸了下,又去扶他:“要不……你先熟悉一下台阶高度?我们慢慢来。”
沈郁却不愿再尝试。
他伸了伸长腿,诚恳道:“算了,你扶不动我的。”
“三楼,对我来说有点远。”
“……”
林循没法反驳。
说实话,她的确没什么信心,也没经验。
强行充英雄,万一把人摔坏了,都不知道怎么跟姜奶奶交代。
可亲耳听到沈少爷这样直白坦诚地承认“三楼对我来说有点远”,她又觉得恍惚。
他确实变了很多。
十年时间,似乎让他接受了某个事实。
这世界上许多对于寻常人说轻松肆意的事,对他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林循想到这,没再劝,松开手。
沈郁垂着眼,感受到微凉的手指慢慢松开他臂弯。
温度撤离的霎那,像是无声的回应。
他下意识舔舔干燥嘴唇,添了句:“我今天出来得急,没带盲杖。”
说完,又迅速闭嘴,淡淡蹙了眉。
像是不知道自己在画蛇添足点什么。
林循却能听出他这句解释的言下之意。
——如果有盲杖,他不至于这么狼狈。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来了句:“这样啊,那确实是很不方便,你下次记得带上。”
“……嗯。”
接着,楼道里又是一阵惊世骇俗的沉默。
几只蛾子路过,在扶手旁边兜着圈子。
林循按了按眉心,突然很想管程孟借一张安慰人的嘴。
她从小到大脾气性格一贯很硬,装腔作势的威胁也好、色厉内荏的恐吓也罢,她都习以为常。
可就是说不来温软动听的好话,上下嘴唇开了又阂,愣是一句温声软语都没憋出来。
反而沈郁先开口,语气是克制的平静:“你先上去吧,不用麻烦了。”
说着,摸到摔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翻开。
开机声响起,幽蓝光线中。
那俊秀好看的眉眼懒颓平静,绷紧的下颌却似藏有坚硬的壁垒。
“……”
林循木木地站了一会儿。
怎么这会儿反倒脾气这么好。
但凡迁怒她两句,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走人。
楼道里的风吹得脖颈发凉,林循转头看才发现,外头晚霞已经落到了最低处。
入秋了。
这时大门口的灯扑闪了两下,亮起来。
林循回过头,借着那灯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优越眉骨和鼻梁都蹭了灰,额角发端也没能避免。
这么重的一跤,却没蹭破半点皮肉。
她眨了眨眼,转而看向他搁在键盘上不知道在敲着什么的双手。
“行,那你自己先在这儿等会儿。”
林循说完,从地上把那袋日用品拎上,脚步飞快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脚步声毫无滞涩地离开。
一口气到三楼,然后掏钥匙,开门。
单元门静悄悄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万籁俱寂。
几只飞蛾锲而不舍在他脸边嗡嗡绕着。
沈郁伸出手掌,精确地根据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判断出方位,“啪”地拍死了一只。
可等拍完后,又觉得恶心,摊着两只手僵在半空中。
过了许久,他没表情地把手掌摁在台阶上,使劲蹭了蹭。
飞蛾尸体有一半在台阶边缘被碾平,另一半还留在手心,某种温热粘液混着厚厚的灰尘卡在掌纹里。
光那触觉和想象就令人作呕。
楼道里,入秋的晚风在窜行,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安静得很。
他阂上电脑,在原地坐了会儿,忽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年纪了,怎么还敏感上了,真挺不合适的。
这么多年过去,这双手早就触摸过太多污秽。
摔过的跤也比今天狠多了。
这才哪到哪。
片刻后,沈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翻到方忖的电话,拨过去。
以备他不时所需,方忖的手机向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老板,有事?”
“你有我家备用钥匙吧?”
方忖察觉出他语气里的紧绷,愣了下,小心问道:“嗯,有……您钥匙丢了吗?”
其实他更想问,是不是被人抢了。
以他对老板的了解,这种语气,几乎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
沈郁按捺住不耐,语速很快:“麻烦送到晟霖苑来。我忘带钥匙出门了,现在在楼梯口坐着吹冷风,虫子很多。”
他下午去了趟工作室,来回都有司机接送,就没让方忖跟着。
工作室和家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连盲杖都没拿。
方忖闻言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被抢了。
心下又忍不住腹诽……还“坐着吹冷风”、“虫子很多”。
不是,谁害他的吗?
原本这段时间他和另外两个助理一致认为老板脾气变好了,看来都是假象。
方忖刚想接话,对面却突然轻声地“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他赶紧把话咽下去,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
电话那头很安静,忽然传来了“咣当”一声关门声,很轻,像是从别的楼层传来的。
紧接着是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由上至下,愈来愈近。
听起来有点恐怖。
“老板,我——”
方忖下意识地说话,可剩下那半句“——马上就来”还没来得及出口,电话那头突然压低声音来了句:“不用了。”
接着便是“嘟嘟嘟”的忙音。
通话被掐断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来人是——
A. 收租的老李头 B.送完外卖的骑手
沈郁:我选C,我媳妇
我:嗯?我要是把笔给你,你是不是能下章就结婚??
感谢在2023-09-19 22:18:58~2023-09-21 22: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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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掐断电话,听着那串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停在他身侧。
接着是塑料袋“细细簌簌”的鼓动声。
某种布料被从里头翻了出来,还没等他分辨是什么东西,答案便已然公布——一条软塌塌毛茸茸的毯子被盖在他身上。
那手法异常粗暴,几乎兜头罩住他。
沈郁顿了顿,伸手将毯子从头上扯下来,盖在膝盖上,哑了片刻后,淡声问:“……怎么回来了?”
林循没吱声,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医用湿巾和创可贴。
“你可能没发现,”她蹲下来,有些无语他的迟钝,“你手摔破了。”
刚刚大门口的灯突然亮起来,她才看到那伤口在淌血。
一顿不吃不会饿死,但有伤不能不处理。
这楼道常年不见光,潮湿阴冷,谁知道都有些什么病菌。
“……”
沈郁偏了偏头,莫名地没反驳:“哦,是么,没发现。”
说着,还极其配合般摊开了双手,一副任君检视的态度。
林循在他身边坐下,探头看了一眼。
待看到他手心惨不忍睹的“命案现场”后,没忍住皱眉“啧”了一声。
好半天后,她无语道:“你没事打它干嘛?蛾子又不咬人……搞得怪恶心的。”
江南的蚊虫大概是她这辈子都难以与之共存的东西。
尤其是,血肉模糊的这种。
沈郁听出她话里直白的反胃,把摊开的手心合拢,遮住那虫尸。
随口道:“太碍眼。”
林循瞥他一眼:“怎么碍的?”
医学奇迹?
“……”
“听着烦,不行么。”
“……行。”
这虫子但凡死在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不可能去碰。
可好死不死,就离伤口两公分。
林循心下叹了口气,忍着恶心把他手指头重新掰开、摊平,又将抽出来的湿巾盖在他手心,遮住那犯罪现场。
等草草把那半只飞蛾的尸体用湿巾包起来扔在一边,她才松了口气,抽了张新的,帮他擦掉伤口附近的灰尘和血迹。
酒精湿巾触到破口前,林循抬眼,十分贴心地提醒了下:“你虎口这里破了一大块……我擦了啊,忍着点。”
对方没吱声,手指松软不作力,配合着她的动作。
眼皮都没眨一下。
林循帮着处理完伤口,看他一眼,暗忖道,怎么触觉嗅觉进化了,痛觉反而退化了,难道摔跤摔多了,免疫了?
这都不疼么?
想是这么想,好事做到底,林循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清理完伤口后,又给缠了圈纱布,贴上胶带。
伤口并不大,唯一深的地方大概是落地的时候撑到了台阶边缘。
林老板看着包得漂亮的纱布,满意地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到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谢谢,你上去吧,楼道里冷。”
林循一怔。
这语气,竟然,还有点温柔。
他平时要么不吱声,要么十句里藏着八句嘲讽,剩下两句也没情绪——突然这样说话,还……
怪好听的。
每个音节都像透明翅膀,轻轻扇动着周遭空气。
那空气接着震颤,轻轻柔柔地挠她耳朵。
有点痒又有点酥麻。
林循不自觉地盯着他领口上方那片白皙脖颈,声带颤动、喉结起伏的位置。
暗戳戳地想,这么优秀的声带,要是长她身上就好了。
直到那声带忽然震动。
“怎么了?”
随之而来的温热鼻息几乎触到她额头。
林循一抬眼,恍然惊觉他下颚就在她几公分之外。
这才意识到,她不知不觉靠的有点太近了。
眼皮都快贴到人家喉结上去了。
职业病。
林老板轻咳一声,拉远距离,尴尬地偏过头去,胡扯道:“哦,我看你眉毛和眼皮上有灰,闭眼,我帮你擦掉。”
她说完,意识到有点不妥。
帮忙包扎一下伤口是天经地义,上赶着给人擦脸是什么行为?
以沈大少爷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该不会以为她想借此骚扰吧?
林循一直记得高二那会儿,沈郁刚受伤的那阵子,一堆女孩子挤在他课桌边想要帮忙。
可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林老板撇撇嘴,想着怎么尴尬不失礼貌地把上一句话收回。
可还没等她想出来,眼前的人却忽然听话地,闭上了眼。
还朝着她的方向稍稍低了头。
似乎在迁就她身高。
距离骤然之间被拉近。
那张脸在她视野中放大。
轻闭的双眼轮廓干净,长睫微扇,无神的瞳眸被暗藏起。
没了任何乖张、痞戾,反而像是全然信赖她。
“……”
他倒越来越不讲究了。
林循心里本来就没鬼,见他这副坦然模样,便也就不再客气。
她抽了张新的湿巾,毫无旖旎地伸手把沈少爷精致的眉眼鼻梁都擦了个遍。
那动作和擦玻璃没什么区别。
等那张漂亮的面孔恢复白皙,她拍拍手:“好了,睁眼吧,干净了。”
“……”
林循把用过的湿巾和废旧纱布打包,站起身:“行,那我上去了,有事儿喊一嗓子就行……哦,我就不给你拿水和吃的了,省得等下上厕所不方便,你自己忍忍啊。”
喑哑如风的女声语速飞快,说出来的话直白淡定,毫无同异性相处时的半点含糊暧昧。
更不用说方才帮他擦去脸上灰尘时,那样干脆利落的动作。
像是在关照朋友家生活没法自理的小孩。
林循久久没得到回应,她不由得低头看去。
街灯从窗口灌进来。
他侧脸却隐匿于黑暗中,只剩轮廓镶出条优越立体的金边。嘴角有刹那上扯,待她仔细看又恢复了平直。
“……嗯,多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林循闻言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他语气没什么问题。
但最后四个字,莫名带了重音。
这种在录音时叫“台词点送”,用作强调,一般都别有意味。
林循挑挑眉,实在没琢磨出来这几个字有什么值得强调的,只当是自己多心,答了声“不客气”,径直往上走。
等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又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对了,沈郁,你有宁琅的联系方式吗?”
今天的事,百分之百是宁琅在背后自作主张,可惜她连当初的班级群都退了,没他的微信和q.q。
都是男生,或许沈郁会有。
沈郁却没接茬,重新翻开电脑。
莹蓝色光映着空气中的漂浮尘埃。
就在林循以为他兴许是没听到,想再问一遍的时候,他突然来了句:“你都没有,我上哪儿有?我跟他很熟么?”
依旧是平淡无起伏的语气。
像是简简单单在回答她的话。
可一句话里又甩了两个反问。
林循能肯定,这次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她完全不知道他突然哪门子火。
阴晴不定的,莫名其妙。
林循抿了唇,语气也跟着变得生硬:“没有就没有,当我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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