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薛清茵困惑。
宣王应声:“嗯,取些来吧。”
宫女点点头,没一会儿就取了一匣子冰回来。
宣王府上专门修有冰窖,取这东西容易得很。
宣王取了两块,站在薛清茵身后,抬手绕过来给她敷了敷眼睛。
“嘶。凉。”薛清茵吸了口气。
她躲开了宣王的手,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宫女马上从旁边捧了一面镜子给她。
薛清茵这一照……
双眼都肿了。
难怪方才宣王蒙着她眼睛,再俯身亲她呢。大抵是她的模样看着着实太凄惨了些。
但这怪谁呢?
自然是怪宣王啊!
薛清茵噘嘴。
心道肯定是在浴池里的时候,没少哭啊。
她扭了扭脑袋,瞪了宣王一眼,然后才继续乖乖坐在那里任她敷。
倒也没有敷太久,毕竟薛清茵皮肤薄且细嫩。
“去取药膏。”宣王吩咐宫女。
“是。”
等药膏取来,宣王便蘸了些涂在她的眼周。
的确是舒服了许多。
薛清茵倚着椅背,坐得舒舒服服。
“你想在府中举办些诗会一类的玩意儿吗?”宣王的声音在薛清茵头顶响起。
“诗会?不办。不会作诗。”薛清茵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别的呢?”
“别的?”
“比如蹴鞠、投壶、赏花……”
薛清茵仰起脸看他:“殿下是怕我不高兴吗?魏王妃有的,我也要有?”
“嗯。”
薛清茵摇头道:“来的净是一屋子不大认识的人,凑作一处能有什么意思?还是不要了。”
“魏王妃能通过这样的宴会,叫京中贵女都以她马首是瞻。茵茵不会觉得孤单吗?”
“人不在多。”薛清茵摆手。
要是十个里九个全是柳月蓉那种脑子的。那么多猪队友还不如没有呢。
不过薛清茵说到这里,也马上问了一句:“殿下需要我去交际吗?”
宣王道:“不必。”
薛清茵点点头,她现在差不多也能琢磨出来,宣王走的是什么路子。
他和魏王不同,他身边结交的人愈少,才让皇帝愈放心。
刚好,我在京中贵女中间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
薛清茵一笑:“那就这样吧,这辈子都不必办什么赏花宴、蹴鞠宴了。何况人来人往的,就怕叫奸人钻了空子。宣王府还是一直像个铁桶下去最好。”
这样她小命也好保!
宣王没有说话,只是轻抚了下她的头顶。
薛清茵怔了怔,宣王又觉得她受委屈了吗?
她这还没演呢!
太和殿的宫人刚刚送走几位大臣,回转身来便见皇帝面沉如水地坐在那里。
宫人也不敢出声搅扰,只默默无言地回到了皇帝手边站定。
半晌,梁德帝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有人来找朕吗?”
这话问得旁边的小内侍一愣。
还是吴少监反应快,忙道:“宣王殿下回府去了,宣王侧妃也没有入宫来求见。”
梁德帝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讶和疑惑。
“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吗?”梁德帝靠住龙椅,倒像是有点可惜。
吴少监哭笑不得。
您这是等着看热闹呢?
梁德帝轻叹了口气:“宣王的脾气倒是越发好了。”
说着,他面露一丝动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沉浸进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宫人们见状,便又垂首保持起了沉默。
此时魏王府上的诗会也早散了。
只是江慧却并未立即离去,她由江侧妃带领着,私下见了一面魏王妃。
她面露恐惧之色,张嘴便道:“王妃可知此次舞弊案牵连有多广?”
柳月蓉皱眉:“你同我说这个作什么?”
她虽然学了不少诗文,但也不过是因为心上人有所好,方才去学的。
对科举等事,着实了解不甚清楚。
相比之下,江慧比她眼界竟还广大一些。
江慧道:“自古以来,文人士大夫多出自北方门阀世家。但从兴文年间,也就是先太祖在时起,水利航运大兴,淮南道等地越发富庶,秀才自然而然就变多了。等到先帝在位时,多次请淮南肖氏大儒入朝而不得。从此,南方士人的名声也传播开了。
“随后婉贵妃的祖父成为了南方士人间首屈一指的人物。自徐家崛起后,南方中举的士人越来越多,渐与北方士人分庭抗礼。
“今日科举舞弊之案,引得天下震动,北方士人愤而抗之。王妃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议论的吗?”
柳月蓉听得不耐,道:“你直说便是。”
“他们议论年年科举主考官,多是南方出身的官员。而今年更是夸张,直接由魏王主持。魏王与徐家的关系众人皆知。
“于是民间说,这是明目张胆为南方士人大拓方便之坦途,排挤北方士人。魏王身为皇嗣,却不知天下士人皆是他的子民,为亲情所蒙蔽,竟做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来。更直指徐家,此乃揽权祸国之举!”
柳月蓉虽然不喜欢徐家的压制,更不喜欢婆母的高傲。但她心里很清楚,她的地位得靠他们来维系。
她冷笑道:“简直荒唐!这些人怎敢妄议皇家?”
江慧道:“王妃的父亲也是士大夫,王妃应当清楚文人一旦联合起来该是什么模样才是。”
那可不是两三句“怎敢妄议皇家”就能打发的。
柳月蓉冷冷道:“你这是在讥讽我吗?”
“不,不敢。我的意思是,若是这把火被引到了魏王殿下的身上……那该是何等的后果?”
柳月蓉迟疑道:“魏王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江慧:“……”
江慧无奈叹道:“这便要说到我今日的发现了。”
“什么?”
“我从宣王侧妃的身上嗅见了药香气。”
“哦,那又如何?她一向是个病秧子,京中众人皆知,你难道不知吗?”
“知道,但先前却不曾这样近地见过面。我才发现那气味,我闻见过。在鹭鸶园。”
鹭鸶园。
柳月蓉恍惚了下,一下被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就是在那里,魏王举办诗会,她大胆对诗,却被魏王当众羞辱。只因那日薛清茵也在,魏王满心都是薛清茵,根本不耐与她说话。
柳月蓉心中又翻腾起了点点妒意。
但这前不久才吃过亏,今日自然不会轻易信了江慧的话。
“药味儿多常见,我有头疼的病症,也总吃药。”
“不同的。我闻得出来,她身上的气味与别人都不同。那药味儿掺着点花香。她喜欢在发髻间佩戴鲜花吧?还有一点降真香气。嗅着冷冷的,肺腑都通透了。降真香难得,京中可不多见。”
柳月蓉听到此处,想的是难怪薛清茵美而不俗艳。
那冷香气也为她添了几分气质。
不知道那香是怎么混出来的?
江慧看了看柳月蓉。
怎么还走神了?
江慧皱眉,痛声道:“那时,我与我那郎君还未成婚。他在林中与我提起科举之事,说我妹妹乃是魏王侧妃,今科春闱又是由魏王主持,能不能借魏王府之便,先告诉他今年的题目。”
柳月蓉终于回过神,震惊地道:“你们疯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江慧忙跪地擦着眼泪道:“我当时便拒绝了他。我妹妹不过是个侧妃,哪有那样大的本事呢?”
柳月蓉道:“这倒是。”
“那日有人撞破了我们,却不知何故没有露面。我只记得闻到了什么气味,今日再见宣王侧妃,方才将这一切联系起来了。”
柳月蓉皱着眉。
心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这不是你们活该吗?
不过江慧越是不知羞耻,柳月蓉就越怕她真和魏王勾搭到一起去。
柳月蓉冷笑道:“你还说你丈夫冤枉?我看他被抓起来,半点也不冤!”
江慧只得又抹了抹眼泪,道:“王妃还不明白吗?此事我们做没做过,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宣王侧妃恐怕将此事告知过宣王。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宣王府攻讦魏王府的由头!这把火必然是要烧到魏王身上去的!”
柳月蓉脸色大变。
半晌,她道:“此事不要与外人说了。”
江慧磕头谢恩:“我别无所求,我方才新婚,不愿做寡妇。”
柳月蓉心道我比你更不愿意让你做寡妇。
“行了,都下去吧。”
出了门,江侧妃皱眉道:“早先与你说了,像我这般有何不好?偏要自己挑男人。挑的什么东西?”
江慧道:“魏王又不是什么良配,何况姐妹共事一夫,我想想都恶心。为了争宠,迟早还要反目。”
“你那男人就好了?”
江慧咬牙:“我原以为挑个好拿捏的,日子就能过顺遂了。”
这两姐妹感情倒是好得很。
低低交谈了几句,江侧妃才将姐姐送出去。
柳月蓉这头,其实对魏王府和徐家的处境,还是没什么明确的认知。
在她看来,北方士人愤怒又如何?这些年里,朝廷中南方出身的官员越来越大。北方早就势弱了。
柳月蓉很高兴。
她要将这些说给魏王听,一面既做了魏王的贤内助,另一面也好叫魏王认清楚,他那心心念念的薛清茵,可是会帮着宣王来对付他的!
想到此处,柳月蓉的步履都越发轻快了。
另一厢。
贺松宁踏入薛家的花厅,顿了下道:“府中近来有些冷清。”
薛成栋放下手中茶盏:“是有些冷清。”
他问:“紧张吗?”
贺松宁摇头。
“等科举舞弊案后,为公正起见,陛下定会重新举行殿前会试……”
贺松宁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他反问起薛成栋:“听闻母亲要和您和离?”
薛成栋:“……”
怎么个个都戳他肺管子?
不等薛成栋开口,贺松宁意味深长地道:“我若是您……我便同意和离。”
薛成栋皱眉不语。
“这是最聪明的做法,您一向冷静理智,不会不知。”
薛成栋沉声道:“嗯。”
“如今也忙完了,我也该去看看清茵了。”贺松宁的语气这才有了点变化。
“去吧,她有孕了。”
“这么快?”贺松宁也皱了下眉,不过很快就舒展开了。
他起身去让人备礼,还转头看了薛成栋一眼。
没想到薛成栋还沉默地坐在那里。
竟这样纠结吗?
贺松宁心道,有什么用呢?
他便绝不会因为后悔而纠缠不休……既然一开始是什么样,便冷酷到底就是。
就在京中气氛越发紧张,连带学子们也都紧张起来的时候。
贺松宁携礼来到了宣王府。
“宣王殿下不在,侧妃也不在。”那门房却道。
贺松宁眯起眼,有些疑心是薛清茵不想见他,便问:“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去城郊庄子了。”
……竟然还不是糊弄他。
贺松宁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城郊庄子上。
薛清茵和宣王伴在梁德帝的身侧。
梁德帝面前铺了一张纸,还摆了笔墨纸砚。
薛清茵道:“请陛下赐字。”
梁德帝:“你不是已经有了那柳修远的字了吗?”
薛清茵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呢?陛下的字更了不得。”
说罢,她还没忘记强调一下:“看在您和我一起撒了谎,但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挨了收拾的份儿上。”
梁德帝:“……”“好罢好罢。”
梁德帝自个儿研墨,自个儿写字。
这边提笔。
那边却有下人来找薛清茵,告诉她:“大公子来了。”
贺松宁?
他怎么来了?
薛清茵起身出去,没走几步便见到了贺松宁。
贺松宁被拦在了回廊下。
他立在那里,透过支起来的窗,瞥见了梁德帝的身影。
他的瞳孔骤然一舒。
薛清茵走上前去。
还没说话,贺松宁突然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多日不见,我好想你啊。”贺松宁的声音从齿间挤出来。
薛清茵:?
你是不是有病?
贺松宁的身形紧绷,甚至微微发着抖,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但克制不住了。
薛清茵试着推了推他,没能推开。
但却能感知到一点湿意滑入了她的脖颈间。
这是贺松宁自幼年一面之后,第二次再见自己的生父。
结合起一旁窗棂的扇状镂空,方才隐约拼凑出站在廊下的婀娜身形。
但很快,便有另一个身影挡住了。
光影交错。
似是抱住了她。
宣王骤然起身,推门出去。
梁德帝在后面摇头:“片刻的功夫也舍不下?”
这厢宣王跨出门去。
那厢薛清茵也一脚跺在了贺松宁的脚面上。
贺松宁:“……”
“大哥是故意害我吗?”薛清茵问他。
贺松宁松开薛清茵,面露不豫。
不过此时他目光一转,就看见了宣王。
“拜见宣王殿下。”贺松宁躬身行礼道。
薛清茵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也挺会演戏啊。方才外泄的情绪瞬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薛公子。”宣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暗色,口中倒是客气得很。
不过但凡明眼人便会发觉到,宣王既然对薛清茵如此宠爱,又怎会对待“大舅子”这样冷淡呢?
“近来事忙,知晓清茵有孕后,便想着来探望她,于是一路找到了庄子上来。原来殿下也在。”
贺松宁这会儿说起话来,又人模人样了。
宣王微一颔首,却并未开口。
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贺松宁也知道这位宣王素来少言寡语,心下倒也没觉得奇怪。
他转身让小厮抬了一个大箱子上来,道:“这便是为清茵准备的贺礼了。”
薛清茵看了看他,顿时觉得他看起来更像人了一点。
不过贺松宁很快又道:“许久不见清茵,请殿下允我与她说几句话。”
他是薛清茵的大哥,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宣王没有看他,而是先看向了薛清茵。
薛清茵对贺松宁道:“大哥到隔壁花厅等我吧。”
贺松宁点头,但还是又看了看宣王。
宣王依旧不看他,只对薛清茵道:“嗯,一会儿来接你。”
几步路的距离,还要接。
贺松宁目光一闪。
随即转过身先往花厅走去。
快要走出回廊的时候,他回了下头。只见宣王抬手摸了下薛清茵的脑袋。
随即宣王若有所觉,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
宣王的眼眸冰冷,幽深的眼眸里仿佛藏着猛兽。
贺松宁当先转过了头。
有时候人的眼睛会藏不住情绪。
还会藏不住野心。
感知强烈并不止是女子独有的。
若是上了心,又岂有愚钝一无所知的人?
只不过一个照面,宣王便察觉到了薛清茵的大哥有些怪异……
“若有事唤我。”宣王又嘱咐了一句。
薛清茵靠在他胸前笑了起来:“怎么唤?大喊殿下吗?”
宣王一本正经地应了声:“嗯。”
薛清茵:?
还真行啊?
那下次试试。
宣王抬起手,蓦地停在她的脖颈间:“衣领怎么湿了?”
薛清茵张张嘴,想说兴许是屋檐的水滴进来了。
但想想又觉得不妥。
有些事可以美化地去说,但不应当撒谎。否则迟早会酿成大麻烦。
于是她撇撇嘴道:“谁晓得呢?兴许是方才薛宁偷偷靠我脖子上哭了。”
宣王听她直呼兄长的大名,又早在还未成婚前,便曾目睹过兄妹二人争执。
他自然感觉到了违和之处。
宣王垂下眼,屈指一点点擦过薛清茵的颈侧。
薛清茵抬眸看他。
只觉得这一刻无声的宣王压迫感极强。
但她还是低低出声道:“痒。”
宣王的指腹顿时用力了三分。
片刻后,他收起手来道:“衣领既然湿了,便换一件吧。”
不等薛清茵应声。
宣王紧跟着又道:“贴着也不大舒服,风一吹还容易受凉。你体弱。”
其实就是点眼泪。
这说得跟贺松宁眼珠子是水龙头似的。
但薛清茵点点头,没有拒绝。
“正好庄子上留了许多我的东西。”
换个衣裳,容易得很。
宣王应声,眉间那点不易察觉的皱起一下就舒展开了。
他陪着薛清茵去换了衣裳。
出来的时候,还抬手为她理了理领口。
只留下那厢梁德帝纳闷:“这一个个的,怎么去了都不回来了?”
吴少监心道年轻人啊,火气旺啊。
贺松宁坐在花厅中等了好一会儿。
他先是盯着花厅中大变的陈设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渐渐生出些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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