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冬腊月里,他竟然感觉到了炎热。
额间的汗,也在顷刻间,流了出来。
不过——
谢溧决定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也要将自己手写的保证书,给念出来,于是,他清清嗓音,说:“谢溧同志向许秀芳同志作出以下承诺:
1、是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本人谢溧自愿尊重许秀芳同志的意愿,坚决执行许秀芳同志的命令,一切以许秀芳同志为准。
2、每个月工资,准时上交,家中所有财政大权,包括谢溧同志本人,都交给许秀芳同志保管与使用。
3、给许秀芳同志种地、种菜、养鸡……争取将许秀芳同志养胖。
4、……
5、……
以上承诺,从协议签订日起,谢溧同志自愿遵守与执行100年,100年期满后,许秀芳同志拥有延长协议年限与解除该协议的权限,谢溧同志必须无条件配合,且不得有任何异议。
保证人:谢溧。
签字,,摁手印。”
终于……
谢溧磕磕绊绊的念完,念完后,他整个人都跟汗湿了一般,就连额前的碎发,都湿哒哒的了。
谢溧望着许秀芳,整个人是平静的,然而,只有风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激烈。因为那一丝丝的寒风,吹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吹散他整颗心的灼热。
许秀芳的脸,红透了。
谢溧将纸张,郑重的收起来,交到许秀芳手里。
许秀芳小声问:“真给我啊?”
谢溧:“嗯。”
想要给她的,还有很多,很多……
许秀芳小心接过,瞧了一眼,越瞧,脸就越红,尤其是保证书落款的那一页,上面有谢溧的签字,还有他摁下的手印。
谢溧的字迹,跟他的人一样清隽,工整、隽秀,纸面也十分干净,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许秀芳捂着发烫的脸颊,故意说:“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手的狗爬字的,还错别字连天……你……你这不会是找人代笔的吧?”
谢溧脸上含笑,说:“从你说我是猪,教不了后,我就已经改了,我每天回家,用烧火棍,在家里的地板上练字,一直练到我入伍为止。”
许秀芳张张嘴:“……我说你是猪,对你影响有那么大吗?”
谢溧点头,认真道:“嗯。”
许秀芳:“……”
谢溧笑道:“因为我不想让你今后嫁给一头猪。”不然你该多难受呀?
许秀芳:“……”
许秀芳噗的一声,笑了,说:“你那会儿就想过跟我结婚啊。”
谢溧认真点头,承认:“嗯。”
许秀芳捂着嘴,笑:“你想的可真美。”
谢溧看着她笑,眼角眉梢也全是笑意,声音也不自觉轻柔了起来:“小时候喜欢做梦。”
许秀芳握着手指,还带着谢溧温度的‘保证书’,感觉一颗心始终处在那种砰砰的,剧烈跳动的状态,久久的,也平息不了。
她看着谢溧,有千言万语,似乎都说不出口。
许秀芳小声问:“你……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谢溧:“嗯。”
许秀芳红着脸,说:“那……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不喜欢你呢?”
谢溧安静了下,点头:“想过。”
许秀芳抿嘴。
谢溧忽然又笑了,说:“许秀芳同志,你值得我用尽全力去追求,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耽误我喜欢你。”
许秀芳抬眸望着他。
谢溧静静的看着她,轻声说:“就算你有了意中人,在我回来之前就嫁了人,我也会一直喜欢你,我会很安静的喜欢着你,站在远处,远远的看着你,只要你过得好,但你只要过得不好,我应该会忍不住插手的,我……我舍不得违背你的意愿。”
许秀芳问:“就是说,如果我跟谢建国结婚了,你就不会告诉我,你喜欢我了?”
谢溧抿抿嘴,点头:“嗯。”
假设她真的与谢建国结婚了,那她必然是喜欢谢建国的,那他的这点喜欢,于她来说便微不足道,为什么还要给许秀芳的生活造成麻烦呢?
许秀芳皱眉。
谢溧抿唇,笑着问:“生气啦?”
许秀芳板着脸。不知道怎么的,她只要想了一下谢溧设想的那些,她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自己真的跟谢建国结婚,估计就跟谢溧彻底没有交集了吧。
谢溧……
谢溧肯定很难过吧。
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头都酸酸涩涩的,似乎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在某个时间段发生过,它是真实的。
她的生活里,没有谢溧的痕迹,丁点都没有。
似乎,谢溧这两个字只是童年里面的一个名字,有点熟悉,却也十分的陌生。
许秀芳的视线,有点模糊起来,就连眼前的谢溧,似乎都一点点模糊起来,她有点害怕,想要去找他。
四周很安静,似乎空气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谢溧忽然道:“许秀芳,嫁给我,好吗?”
谢溧的声音,换回了许秀芳的神智,她看着谢溧,红着脸,抿抿嘴:“……我不是已经点头了吗?”
谢溧脸上带着笑,说:“我有点怕这是一场梦,要不然,你掐掐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一刻的谢溧,突然又清晰起来,无比的清晰,无比的生动,再也没有刚才那一刻的模糊。
许秀芳的心慌意乱,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捂住嘴,笑他,说:“你这要求好奇怪啊。”
谢溧也笑。
笑了一会儿,谢溧睁着漆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许秀芳,他的语气很轻,声音也很柔,“许秀芳,你可以亲口跟我说一句,愿意嫁给我吗?”
许秀芳抿抿嘴:“……好……好吧。”
谢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许秀芳指尖攥了攥,说:“我嫁给你。”
谢溧笑了。
那一刻,百花绽放,也不为过的灿烂。
谢溧伸出手,想要牵住她的手,就在这时,一位略微圆胖的妇人,忽然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她似乎也没有感受到许秀芳与谢溧之间的气氛,张嘴就问:“秀芳,你在晒谷场呢?瞧见我家的那只大公鸡了吗?就是尾巴上有很多麻点的那只?”
许秀芳与谢溧就要握在一起的手,瞬间就收了回去,许秀芳赶紧调整了一下心态,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说:“婶婶,你说的是那只爱飞的公鸡吗?我瞧着好像往草垛子那边跑了。”
那位妇人一听,顿时松口气,笑道:“我都找半天了呢,没找着,还以为被人偷吃了。”
家家户户,就只养了几只鸡,且都是宝贝,等着下蛋的呢,这位妇人家里养的这只公鸡,不下蛋,还吃粮食了,她早就想杀了吃了,可是每回抓鸡时,那公鸡就到处乱窜,还一跃飞到树上了,在村里也算是出名了的。
等妇人的身影走远,许秀芳问:“我们……回去还是?”
谢溧笑道:“去打个招呼。”
许秀芳想了想,也对, 是自己想岔了, 以为谢溧现在就要上自家提亲, 想着,她脸有点红。
然后, 许秀芳抬脚就往家的方向走。
路上, 又碰见了那找自家大公鸡的婶婶, 对方手里抓着大公鸡,正在骂骂咧咧,忽然瞧见许秀芳与谢溧经过时, 突然就觉得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不由朝两人探头探脑。
许秀芳有点紧张, 就加快了脚步。
谢溧慢慢跟上。
一路上, 许秀芳都走得很急, 很快就到了自家,期间也碰见了一些村里人, 许秀芳红着脸打招呼,顿时, 很多人都明白了点什么。
许秀芳几乎是跳进自家门的。
谢溧有点好笑,说:“没事,后面没有狼跟着。”
许秀芳深吸一口气, 就想要回答时, 许志军住着拐杖路过,问:“什么狼啊?”
许秀芳吓了一跳:“哥, 你怎么忽然不声不响出现在背后啊?”
许志军狐疑道:“你咋回事?真去做贼了?不然怎么那么心虚呢?”
然后——
许志军又看向一边身姿笔挺的谢溧,许志军马上就笑了,问:“谢溧,你怎么过来了呢?”
谢溧神色如常,没有一丁点的心虚与尴尬,带着笑容,回答:“志军哥,我找许秀芳说点事情,顺带来看望一些你跟叔叔婶婶。”
许志军一听,赶紧道:“咱们屋里坐,这院里太冷了,屋里烧着火盆呢。”
谢溧转身,想去扶许志军,许志军立马哈哈笑着拒绝,说:“谢溧,你看好吧,我感觉我这腿脚啊,要不了一个月就好全了,我现在甚至都可以不借助拐杖走两步了。”
说着,就要演示给谢溧看。
谢溧赶紧拦住他,说:“志军哥,千万不要急着恢复走路,要慢慢来,尤其是腿伤不能急切,否则,就要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了。”
许志军一听,很有些后怕:“那我不走了。”
接着。
他抓紧拐杖,叹口气,说:“拐杖兄啊,咱们还得相依为命几个月。”
这语气,把谢溧与许秀芳都给逗笑了。
三人进了房间。
为了节省木炭,白天时家里就起一个火盆,因此全家烤火都挤在一个屋里。
这会儿,就在何翠霞与许强的屋里。
何翠霞瞧见谢溧,也很是开心,这孩子长得多俊啊,真是电影上的人都没有他周正、好看。
且,谢溧的父亲谢树根,那是有名的老实敦厚,谢溧母亲卢春花,也是个温和的人,从没听说这两口子有啥不好的传出来,他家里教导出来的孩子,能有差的?
何翠霞还是很看重未来女婿的家庭环境的,她就这么一个闺女,就想给闺女找个条件好的,不用过苦日子。
当初挑中谢建国,也是因为谢建国那边说了,他的级别明年再提一级,就可以让家属随军。
届时,就让许秀芳去随军,以后也不用窝在一个贫困、穷苦的大山里面。
何翠霞这才心动的。
这边,何翠霞暗地里瞧着谢溧时,许强也在暗暗犯嘀咕,心道这孩子,就是让自己闺女偷偷打扮了半天的那个小子?
许强是大队会计,对邻村的大队,那也是门儿清的。谢溧家的情况,他比何翠霞还要清楚。
别的不说,谢树根与卢春花结婚几十年,没听说两口子吵过什么架的,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恩爱,他家的儿子与女儿,都教养的很好,懂事又礼貌,待人也大方。
这样和谐的家庭环境,是许强非常看重的。
于是——
基于这点,许强也是稍稍满意了一点。
许志军不晓得父母心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有看出妹妹跟谢溧之间的气氛迥异,他拉着谢溧入座后,就恨不得跟谢溧聊上个三天三夜,谢溧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听说还上战场打过战,许志军听谢溧简单说了几句后,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
待他还要再说,许强轻轻接过话头,问:“谢溧,你姐姐现在如何了?”
谢溧微笑道:“许叔,我姐姐现在情况稳定了,医生那边说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许强、何翠霞等闻言,纷纷松口气,许强笑道:“那就好,等你姐姐出院,好好劝她想开点,自己的生命比啥都重要,可不能做那糊涂事了。”
谢溧道:“她已经懂了,说以后不再做这些傻事了。”
许强点点头。
谢溧想了想,说:“那天,多亏了许叔的提点,我爹带着生产队的大队长跟几个年轻力壮的同族兄弟一起去的,去了后,张家那边不认账,想要耍横,大队长就带着我爹,直接找上了厂里去,厂里领导听完后,很是震惊,将张国栋叫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只是训斥一顿?就轻轻揭过了?
不可能。
谢家村的大队长,在决定去说理前,就已经报了公安,当厂里领导想着糊弄过去时,公安同志们也来了。
这件事,影响也就大了。
不仅如此。大队长还去找了妇联的同志,妇联的同志们一听,顿时都非常气愤。
谢清才生了孩子没几天,张国栋就逼着她离婚,不仅不管孩子,还全家轮番上阵,逼迫得谢清喝农药,谢清与张国栋是合法的夫妻,是打了结婚证的,且当年是张国栋死皮赖脸求娶的谢清……
谢清这边毫无过错。
过错方是张国栋。
妇联、公安的同志们都上门来调查,这一调查,就发现了事情的猫腻。
张家全家在巷子里住着几十年,因为人品问题,名声很差,街坊邻居都愿意出面作证,张婆子天天作践儿媳妇,不是打就是骂,经常瞧见谢清鼻青脸肿的。
另外,谢清在娘家人的帮助下,离开张家坐月子时,张婆子也天天上门骂人,还打砸谢家的东西……
这些……
全部都有街坊邻居作证,张家就算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至于张国栋?
张国栋想跟谢清离了后,就娶厂里领导的女儿,那位领导也就是一开始想要和稀泥的领导。
这件事情一经曝光,领导自然面子上挂不住,也要为了避险,说明自己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张国栋这样人品有问题的人。
妇联同志们的战斗力,可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除了让张家给谢清赔偿了一笔钱,并签订了每个月给孩子的抚养费,直到18年孩子成年后才可以停止,妇联同志们都觉得张国栋这种人的危害性实在是太大了,必须要将其竖立一个典型狠狠批评教训一顿,让其他人引以为戒,于是,在妇联的组织下,张国栋被当着全厂人的面,狠狠批评教育了一遍。
然后呢?
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厂里也是要名声的,于是,就把张国栋调去了工作最辛苦的岗位,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以前岗位的零头。
当然,张婆子、张国栋……去了拘留所待了几天,不过因为谢清抢救回来了,身体也恢复的很好,张家母子俩,就关了十几天,就放出来了。
然而——
经此一事,张家是元气大伤,走到街道上,都有不少人指指点点。
张婆子更是气得一蹶不振,直接就病倒了。
张国栋想攀附的亲事,不仅没成功,自己那清闲的好工作也丢了,每天又苦又累,哪里有闲心照顾张婆子?
听说,张婆子的病情恶化了。
当然,张家的情况,谢溧要照顾外甥,还要照顾姐姐,忙前忙后,根本就没空理会了。
许强、何翠霞、许秀芳、许志军一家人听闻后,都忍不住拍手,许志军道:“大快人心啊!”
何翠霞也道:“就该这样,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我瞧着以后肯定起不来了。”
那可是被竖立了典型的人,也就是这两年松了些,要是前两年,那可是要戴高帽去游街的。
谢溧抿抿嘴,道:“过两年,我姐姐出院后,我就陪着她去民政局打离婚证。”
许秀芳问:“谢清姐姐答应了?”
“嗯。”谢溧点点头,道:“她现在想开了。”
许秀芳笑道:“那就好。”
何翠霞问:“张家那边同意离婚了?”
谢溧闻言,笑着说:“张家不同意不行,离婚这件事,是经过妇联、公安、还有纺织厂的厂里领导同意的,有这么多领导看着,他不能耍赖。”
“厂里领导也说了,如果张国栋言而无信,不管是跟我姐离婚这件事,还是赔偿款,以及给小娃的抚养费,只要张国栋不给,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他,到时候能把张国栋的工作都给撸下来。”
张家现在的情况,要是再没了工作?
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所以,张国栋不敢,也不会反悔。
谢溧说完,见许秀芳瞧着自己,想要说什么似的,谢溧抬眸看向她,眼里都是流光溢彩,“秀芳?”
许秀芳想了想,说:“谢溧,关于小娃的抚养费,我觉得还是要再想点办法,增加一个保障。”
谢溧:“嗯?”
许秀芳道:“你想想,张家这件事,现在才闹出来了,妇联与公安还有厂里的领导都在关注着,周边的街坊邻居也在看着,张家自然不敢抵赖,但时间一长,这事情的影响力降低了,也没有人关注了,张家给不给,不就是张家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