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问:“那婶子您是干啥活呢?”
大娘笑道:“我给挑拣果子,也不累,还有板凳坐,工作时间久了,还可以在院子走动走动,喝喝茶,吃点果子之类的。”
中年男子瞧这大娘的年纪,估摸着至少也有七十以上了,这年纪了,身板子还结实的很,看起来十分硬朗,便笑着赞了几句。
大娘听了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问:“你是梁忠国的侄儿吧?”
梁忠国便是中年男子的堂叔了,他听了,便笑着点头:“没错呢,梁忠国是我叔,我爹叫梁忠民,我叫梁和平,我爹他早年逃荒去了外面,一家子都分散了,这次是让我回来寻亲的。我爹啊,每天都叨念着要回黑山呢,婶子,我得早点赶去镇上,把好消息告诉我爹。”
大娘摆摆手,笑着道:“那你赶紧走,这个点出山,可得走上大半天的路,才能看到镇上呢。”
只是看得到镇上,还到不了镇上。
想要到镇上,至少要走到半夜,才能抵达。
这就是山里人无奈,出行太困难了,被崎岖陡峭的山路,给限制了。
中年男子,也就是梁和平闻言,忙道:“我明白的,婶子,那我就告辞了。”
大娘大字不识一个,听对方说话文绉绉的,很有些别扭,就笑着道:“行,路上小心。”
梁和平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背篓,给背了起来,那背篓里面,装着坝谢农资社生产的蜜饯、果脯、茶叶……每样的量都不多,尤其是茶叶只有五两。
这些,都是梁和平托了自己堂叔的家人,去找农资社那边购买回来的。
不是梁和平不愿意多购买,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父亲喜不喜欢,能不能吃得下。
他就想着,每样都少买点,让病中的父亲吃一下家乡的口味。
要是父亲喜欢的话,他就托堂叔他们多寄点。
梁和平背着背篓,急匆匆赶路,途中还遇到了坝谢两个村子的村干部在勘测路面,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工作,梁和平心里十分感慨。
有魄力修路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人敬佩了。
梁和平走了很久,确实是到了半夜才到了镇上,他拿着介绍信,找到招待所,就直接睡觉了。
等第二天天亮,梁和平就去找地方打电话,电话的那端,父亲梁忠民听说堂弟还活着时,激动的手舞足蹈,当即就表示自己要会黑山。
梁和平听了,那叫一个无奈,劝解了几句,终于跟自己父亲达成了协议,父亲想要回来,至少也要等到医生允许出院。
梁忠民皱着眉心,嚷嚷道:“要什么医生允许啊?我就是医生!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比谁都知道。”
梁和平抬手,揉揉眉心,没有揪着父亲是医生的身份说事情,只耐心安抚道:“爹,你还是听医生的话,你放心我跟堂叔说好了,等你身体一好,你就回来,咱们祖宅的宅基地还在呢,也没有人建房子,你要是愿意,我回头找这边的大队办说一说,看看能不能盖房子,到时候接你回来住。”
躺在病床上的梁忠民,听了后,心里十分忧愁,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回祖籍的那一天。
他这身体……
拖不起。
他是医生,自认为医术还算精湛,因此对自己的身体就更加了解了,那是多年来积劳成疾,加上年岁渐老,身体的技能已经快要透支光了,随时都会闭眼的那种。
治疗不好了。
只能用药吊着,熬着日子。
不过,儿子一片苦心,梁忠民自然不会让儿子担心,便道:“行,我就听你的安排。”
他只是想在死前,回老家看一眼,看看故乡的山水,故乡的土地。
梁和平能听出来老父亲声音里的无力,有点着急,便道:“爹,咱们老家黑山的变化也不小呢,这边的人都特别淳朴,人人都一条心,要将家乡发展起来呢。小梁村的隔壁,还成立了一个农资社,生产了自己的茶叶、蜜饯、果脯、果酱……这些,我都给你买了些,等下挂了电话,我就给你寄回去。”
梁忠民一听,果然就精神了些:“是咱黑山出产的?”
梁和平声音里带了笑,说:“那可不。全都是咱们黑山的土产呢,那茶叶,是山上摘的。那蜜饯,也是黑山里的果子做的。”
茶叶梁忠民还不是很想,但一听说山里的果子,他就有点嘴馋了,久远的记忆也不断的冒出来。
他想起幼年自己跟着同龄的玩伴,在黑山的群山到处跑,到处摘野果子吃,还有那何家的黄桃……
个大又酸甜。
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了。
梁忠民就有点怀疑道:“真的是咱黑山的啊?”
梁和平笑道:“我还能骗您老呢?那蜜饯啊,就是您以前说的那位地主老财何家的黄桃做的,就连制作的方子,也是何家的传人教给农资社厂长的。”
梁忠民听了后,更有精神了,就催促道:“那你别跟我打电话浪费时间了,感激你的给我寄回来。”
梁和平:“……”
打电话,能费多少时间呢?
根本就不耽误邮寄包裹嘛。
不过,听老父亲的声音都精神了不少,梁和平知道自己这是成功勾住了他的念想了,梁和平也很开心,说:“行,那我等下就给你寄回去。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的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梁忠民听了后,很有些不服气,说:“这里医生的水平,哪里有我强……”
梁和平道:“好好好,我明白,您老就等着收包裹吧,我等下给你大孙子也打个电话,让他收到包裹第一时间给你送回去。”他没有提及医院的医生水平之类的,主要是这个话题很敏感,他必须要仔细点。
梁和平祖上就是老中医,他的父亲梁忠民也继承的爷爷的医术,不过那动乱的几年因为这一身的医术,导致梁忠民受到了很大的磨难,差点人都跟着没了。
好在也挺了过来。
但也因此,梁忠民的几个儿女,都没有继承他的中医医术,都转而学其他的了,整个梁家上下,现在还是梁忠民老爷子一个人懂医术。
梁和平见过父亲因为中医吃苦受累,也见过了很多无奈的场面,所以,他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哪怕父亲已经洗刷了冤屈,重新被接回来了,可梁和平对于医术还是避之不及。
他这辈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孙子孙女们去学医术的。
岔开话题后,梁和平就道:”还有不少黑山的土产呢。”
梁忠民点点头,就问:“你啥时候回来?”
梁和平笑道:“我今儿寄了包裹就回去。”
梁忠民也想的小儿子了,临终前要是能看一眼自己的小儿子,也是圆满了,他这辈子,一共生育了五子三女,因为战乱加各种混乱,最后只有三个孩子还活着,梁和平就是最小的孩子,且小儿子也是孝顺的那一个。
于是,梁忠民就道:“行,那你早点回来。”
梁和平:“好。”
梁和平又道:“咱们堂叔说了,明儿他出山后,就给你打电话,你到时候让你大孙子留意着些。”
梁忠民听了,就更高兴了:“行,我等着。”
爷俩的电话,终于是挂断了。
紧跟着,梁和平就立马带着自己的背篓,去邮电局寄包裹了,他很小心的填写着地址。
这背篓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并不是只有农资社的那几样产品,还有很多的山货,比如笋干、蘑菇干、野菜、腌菜……都是堂叔一家以及周围的邻里送的。
梁和平将占地方的山货,给邮寄了,至于那蜜饯与茶叶等体积小的,他就决定随身背着,他坐火车回家,比邮寄要快。
邮寄完毕后,梁和平立马就赶着去县城坐火车了。
因为修路的事情,已经公开了,因此,农资社这边的大空地上,多了很多的青壮年,都是来报名修路的。
按理来说,是应该去各村的大队办报名,但这些日子大家都喜欢往农资社钻,且农资社的场地前面有一块大空地,被压平、压实了,特别方便开集体大会。
因此,无论是谢家村,还是坝子村,有啥大事情,都喜欢在农资社的这块空地上组织。
一大早,来报名的人很多,许秀芳一看,每个村子的人都有,还挺乱的。许秀芳干脆就让大家按照各自的村子来排队,并让谢清、许秀香、许志军、就连卢前进都被抓了壮丁,来帮着统计。
很快的,报名就开始了。
许秀芳还趁机给大家讲了下注意事项,以及修路过程中农资社会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大家听了后,都很开心,表示一定会尽心尽力,将路给修好。
天气渐热,八九点就已经是高温了,许秀芳让食堂的许大锤,准备了很多的凉粉,给每个来报名的人,都分了一碗。
上回许秀芳听何淑琴婶婶说凉粉里面加点薄荷汁,味道会更佳,许秀芳就委托谢溧去想办法。
谢溧趁着回单位汇报工作时,就找人打听了下,很快就找到了薄荷,带了些薄荷苗回来。
薄荷极易栽种,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已经长得十分茂盛了,那薄荷汁也顺利取了出来。
加了薄荷汁的凉粉,味道真是绝了,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有一种在此冰的感觉。
特别爽快。
许秀芳与自己的小姐妹阿香都特别爱,每天都要吃一碗。
排队报名的青壮们,一边吃着加了薄荷汁的凉粉,有人就忍不住,笑着问:“秀芳厂长,我去修路,啥都不图,就要一碗凉粉就行了。”
“我也是。”
“我贪心一点,能给我两碗更好。”
这话一出,顿时逗得大家伙都笑了。
许秀芳笑道:“你们放心,只要咱们食堂忙活的过来,争取给你们每天都供应一碗凉粉。”
这些日子,农资社食堂的大师傅许大锤,只要有空,就带着人摘凉粉果,还在许秀芳与谢溧的帮助下,买了跟凉粉果完全不同的凉粉草来研究,最后都成功研制出了凉粉。
反正,储备的很多。
只要大伙儿有需要,每天肯定会努力供应凉粉的。
许秀芳也准备多储备一些,到时候拿到广交会上使用。主要的目的,就是用来给农资社的果酱做宣传的。凉粉上面再铺一层果酱,滋味更绝,相信只要吃过的,绝对会很难忘。
有许秀芳组织,修路报名的工作很顺利,都做了登记,大家也不滞留在农资社,报完名后,就各自散开了。
修路的准备工作,准备了一周左右,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但还是顺利开工了。
许秀芳也更忙了,因为大部分的青壮年,都去修路了,还有一部分要照顾地里的庄稼,只剩下一小部分的青壮能给农资社帮忙。于是,许秀芳干脆同意让更多的妇人与老人来帮忙。
工作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许秀芳因为孕期犯困的问题,也在忙碌的工作中,不知不觉就消失了,肚子里的孩子很乖巧,没有再让许秀芳有其他的不适,不影响许秀芳的工作。
所有人铆足劲,要将通往外面的路给修平整,因此修路的过程尽管十分辛苦,但没有人有怨言。
一天,两天,三天……
短短三个月左右,坝子村与谢家村的山路,就修到了黑山集市,因为预留了足够的宽度,可以并排赶三辆牛车通行,即便是外界的大卡车开进来,也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崭新的路,大家都十分开心,从此以后想要去黑山集市,就再也不用走路了,可以做牛车、骡车了。
由农资社牵头, 且垫资修建的山路,进展如此顺利,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黑山公社的办事处这边,李书记与刘会计、张科长三个人, 便私底下开了个小会。
李书记道:“看来, 咱们把玻璃罐头厂落在镇上, 农资社那边,还是有点想法的。”
刘会计心眼子直, 一直是个非常耿直的大姐, 闻言, 便道:“别说是秀芳他们了,这件事就是搁在我身上,我心里也有想法啊, 我千辛万苦拉过来的生产线, 就是想要造福农资社的社员的, 结果呢?倒白白便宜了那些城里人, 我能高兴吗?”
这话虽然不好听, 但话糙理不糙啊。
李书记没有表示不悦。
张科长道:“确实是咱们这边做的略有不妥,可咱们的基础硬件条件就在这里, 没办法,咱们就是有心想要将生产线落在农资社那边, 也做不到呀。”
“哎!”说着,张科长重重叹口气,道:“李书记, 我说句中肯的话, 坝谢农资社如果真的把大路给修平整了,进山方便了, 那给山里拉电线的事情,就刻不容缓了。”
这次的玻璃罐头厂,因为山里没电没路,被迫落在了镇上。许秀芳、许宏达、谢大全等人是表示理解的,也从来没有对李书记的安排表示过质疑。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自己奋发图强,把大路给修好了。
那么——
公社这边的也该给他们争取他们应由的待遇了。
拉电线!
这事情,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李书记、刘会计两人听了后,刘会计道:“我这边当然是没意见的,就是咱们公社的钱箱子有点紧张……”
李书记清咳一下,道:“农资社现在发展的非常好,钱的问题,咱们可以支援一笔,但大头还是要找许秀芳同志他们商量。”
张科长:“咳咳……我怎么觉得我们那么不是人呢?”
李书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刘会计也禁不住清咳一下,道:“那都是你的错觉。咳咳……不过,咱们确实有点不地道。”
李书记分别瞪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得力下属,道:“少胡说八道,这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把这件事解决好,有啥不好的呢?”
“好了。”想了想,李书记站起来,拍板道:“那就这样决定,我先去供电所那边找对应领导商量一下,提前看看需要些啥。”
拉电线这件事,板上钉钉了。
张科长与刘会计,听了后,都喜不自禁,刘会计立马就道:“只要农资社那边拉了电线,我第一时间建议给农资社安装一台电话机,以后要给秀芳同志他们传递信息,那可就太方便了。”
因为没有电话,每次公社这边有啥事情,就必须要安排人连夜进山,才能及时将消息传达。
这可真是太愁人了。
刘会计的工作,是每天要经手大量账务与数据的,农资社那边没有电话,外面求购农资社产品的订单,每次都要转接到黑山公社的办事处,由这边给负责登记、传达……
这短短时间以来,可把刘会计与她的两个副手给忙坏了。
这有了电话,消息能即时传递,外面的那些客户,也可以就合作的细节,跟许秀芳等人具体商量。
就不用公社这边帮忙传递。
反正,简化了很多人的工作。
张科长对于给农资社安装电话机这件事,也十分的积极,因为每次农资社有啥事情,都是他亲自,或者安排人去深山里跑一趟的,现在天气温暖还好,要是等到寒冬时节,那大雪封了山,张科长都不敢想象要怎么跑进去传消息。
关键是,农资社的每个消息,都是紧急的,比如顾客要追加订单,或者修改产品……这样的事情,就根本没法耽搁,必须要第一时间传达。
张科长笑眯眯说:“李书记,咱们可得说好了,无论怎样,只要那边通了电,那就必须要给安装上电话,这件事可不能耽搁,就算农资社那边不愿意垫资,咱们也得自掏腰包给安装上。”
李书记:“……”
李书记充分发挥了抠门的有点,笑着道:“自掏腰包这件事再议,其他都可以商量。”
张科长与刘会计都笑了。
刘会计笑看了一眼张科长,要给李书记挽回了一点颜面,说:“张科长啊,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书记为了多攒点钱给公社的上上下下,那是每天愁得吃饭都不香。”
张科长笑着说:“我懂,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