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师不用下地干活,还能分粮食,还有工钱拿,梁云自然乐意,这两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没再闹啥幺蛾子。
说起来,梁云年轻貌美,也算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且还是单身,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来说,是优质的未婚女青年,听说这两年找她说媒的人,那是险些将知青点的门槛踏破。
不过,梁云显然没有在乡下安定的想法,全部一一拒绝了。
要说她突然跟谢建国处对象,许强起初是不相信的,然而,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许强有心打探,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因学校就建在坝子村与谢家村中间交界的山坡上,这几天,许强得知梁云每天上完课后,都要在学校滞留一段时间,这期间,她说是在准备明天的教案,其实,都是偷偷在私会谢建国。
谢建国很警惕,轻易不在人前露面,这也是别人都没有发现的原因。
确定谢建国真的跟梁云有染后,许强差点要气炸,他脾气向来好,算是坝子村有名的文明人,遇到再大的事情,都没有跟人急红过脸,也没有跟人打架斗殴过。
许强恨不得将谢建国狠狠揍一顿。
许强告诉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冲动。
每临大事有静气。
一遍遍告诫着自己,许强稍稍思考了下,觉得应该要搞清楚谢家为啥还不快速找自家退亲的原因。
谢建国心有所属,自家也不是刁难人的家庭,只要谢建国上门,好好说明情况,言辞诚恳点,态度谦虚点,为人礼貌点。相信自家也不会有意为难他……
可谢家拖延着,就是不早点退亲,到底想干啥呢?
许强敏锐的知道,只要抓住这个原因深究,应该就能搞清楚谢家的想法了。
可从哪里开始入手呢?正当许强没有头绪时,忽然瞧见了隔壁的王婆子。瞬间,许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确的做法,就是找王婆子打探消息,因为她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谢家要退亲的人。不过许家与王婆子的关系很糟糕,直接上门去问,王婆子必然要拿乔,甚至有可能提供假消息。
许强对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找王婆子沟通,其实根本用不着自家出面,自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就是村里的翠花婶。翠花婶也是唯一还能跟王婆子说上话,聊上天的人。
许强通过族中的长辈,找上翠花婶,将事情一一说明,翠花婶便表示包在她身上。
用不了半天,许强就得到王婆子那边准确的消息了。
原来王婆子之所以提前知晓这事,是因为意外偷听到了谢建国他妈谢大红与她闺女私底下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主要他们认为许家不行了,病的病,瘸的瘸,没一个中用了,取了许家女就是娶了一家子的拖油瓶,带不来一点的助力。因此,谢家要商量好如何跟许家退亲,还能拿回定亲时送出去的礼钱,并且不能让谢建国落下不好的名声,影响谢建国在部队的发展。
也就是说——谢家这是想既要、又要、还要……事儿他要做,钱不想亏,坏名声也不想担,啥不好的,都想要推到许家,推给许秀芳来承担。
王婆子偷听了后,当即狠狠唾弃了一口谢大红一家子。只是,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立马生出了一个想法。
谢家退亲后,许秀芳的名声不就臭了吗?
这敢情好。
能给她娘家宝庆捡个便宜,反正名声不名声的,她娘家也不在乎,宝庆一个傻子也不在乎,只要许秀芳给娘家那边生一串孩子,留下血脉就行。
于是,王婆子这个眼皮子浅的,兀自兴奋了半天,都不等谢家将事情做绝,当天就急哄哄冲到许家,想要白捡这桩便宜了。
说来说去,要不是王婆子沉不住气,许家没能提前得到消息,搞不好真的要吃下一个大闷亏。
这样算下来,竟然还要‘感谢’王婆子。
许强很生气。
无耻的人,许强见过不少,但像谢建国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无耻到这种地步的,他还真没见过。
许家今年真的很难,妻子生病,儿子腿伤,两件事如千斤的重担,压在许家,便是许强自己也深觉喘不过气来,谢家与许家结亲,短时间内肯定要受点拖累的。
许强原也想过这事了,家里的银钱,暂时得留着给妻子与儿子治病,这没法动,许强便决定等年底闺女结婚后,就尽可能多准备点陪嫁的东西。
陪嫁的棉被,棉花、被套,是早就已经备好的,找人定做就好。
大红喜字的脸盆、保温壶……也早早就备好。
挑箱、衣柜……这几个大件,他赊账也要给闺女打制好。
另外,谢家送来的聘礼,无论是礼金、还是礼物,许强是决定一件也不留下,全都给闺女带去婆家。
然后——
等闺女与谢建国结婚后,便不让闺女时常回来,让闺女好好留在谢家,以免谢家人多想。
可,到现在,许强知道自己这一心一意为闺女、女婿着想的计划,全都没用了。
谢家不领情,还要退婚,退婚也就罢了,还想将退亲的责任,都推到许家,推到闺女身上。
这不能忍。
但凡是个当爹的,也不能叫闺女凭白受这委屈。当时谢家来提亲,可不是许家拿着刀逼迫的,是谢家瞧着自己当着大队会计,家里条件好,闺女模样好,性格温顺……谢家这才主动托人说媒的。
说来说去,错不在许家。
许强紧紧攥着拳头,半响,他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许强便找到许家几个族老、以及大队长等人,将谢家要退亲这件事说明白,并请求他们到时候帮着撑腰。
许姓在坝子村是个大姓,占据了村里将近二分之一的人口,其他诸如王姓、蒋姓、何姓……加起来,也才勉强有一半的人口。且,许姓族人都比较团结,一家出事,百家帮扶。
许家几个族老听说这事后,都很生气,其中一位叫做许二爷的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八十有三,他眯了眯已经浑浊的眼睛,说:“确定了谢建国与梁云经常在学校幽会吗?”
许强点点头:“已经基本确定了。”
许二爷道:“再仔细确定下,搞清楚具体的时间、地点、两人幽会多长时间,用什么打掩护的。”
许强闻言,略有些明白了:“二大伯,我明白,会办好的。”
许二爷拐杖轻轻敲击了下地面,忽然又道:“这件事你去办不行,我让栓子去做。”
栓子是许二爷孙子的孙子,也就是曾孙,今年才八岁,但为人十分机灵。
许强忙道:“那边麻烦二大伯安排了。”
许二爷冷哼道:“谢家不就想既退了亲,又占据好名声,让别人都说他的好吗?”
“那便拿着他最在乎的东西,狠狠的踩一脚。”
许家其他几位长辈,纷纷深以为然。
这事儿,并不是许家要做绝,而是谢家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谢建国如果不在背地里跟人勾搭,许家也没有办法抓到他的马脚。
因此,许家几位族老聚在一起商量后,便定下来必须要守住的原则,那就是许、谢要退亲可以,但谢家必须将坏名声背尽,许家、许秀芳绝对不能替谢家的背信弃义负一丁点责任。
许强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有了族中长辈的支持,那效果又是不一样的,此时,许强的心更定了几分,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更不怂,更从容了。
这天,天气很冷,寒风呼呼作响,天色阴沉沉的,飘散着小雨,许二爷的幺孙许栓子跟家里的兄姐斗了几句嘴,没讨到好,一气之下跑出门,待栓子父母归家,没瞧见栓子,便满村子找。
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栓子父母着急起来,便发动亲友们,在四周寻找。
于是,几乎整个坝子村的人都出动了,去找闹脾气离家的栓子。
偶然,便从一个小娃嘴里听说,栓子应该是往学校那附近去了,于是,大伙儿便蜂拥往学校去。
坝子村属于黑山公社,公社下面管着十九个村庄,一共设置了两所小学,一所中学。梁云所在的学校,就在坝子村与谢家村中间的位置,名字叫做黑山小学。
黑山小学开设了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六年级。
梁云教的便是学前班,如今这年月,孩子们上学都晚,一般都要六周岁才上学前班,上一年,便升到一年级。
梁云的工作还是很轻松的。
且,学校有寒暑假,如今正在寒假中,梁云既不用上班,也能分到工分,还能拿一笔教学工资。
反正,这是让不少年轻女孩羡慕的好工作。
梁云今天借口要整理来年的教案,跟知青点的人说了句,便早早回了学校。
学校里静悄悄的,挨着教学楼种植了几棵松树,都有十几米高,尽管已经寒冬腊月,但松树的枝头上依旧挂满苍翠的松针,教学楼常年便被松树遮挡,显得越发宁静。
“听。”
“好像有人在喊什么。”谢建国十分警觉,忽然从梁云的肩膀上抬起头来。
梁云眉心轻蹙:“啊?有人吗?”
她侧耳听了听,没听见。
然后,立马意识到自己跟谢建国此时的姿势过于旖旎,也过于暧昧,她慌忙抬手轻推谢建国。
此时,梁云满脸通红,眉眼带着一股极为惹人爱怜的娇羞,让谢建国的视线更加无法转移了。
“阿云。”谢建国没忍住,一把又抱住梁云,同时,他心想管它什么人在喊叫呢,反正不关他的事情。
还是先抱抱阿云,让她早点答应自己。
两人没有结婚,那最亲密的一步,无论谢建国怎么哄,梁云也没有答应下来,这让单身了二十几年的谢建国,觉得十分煎熬,他是真的想早点跟阿云结婚的啊。
没结婚,两人想要见一面,还要躲着人,避着人,跟偷鸡摸狗似的,让谢建国非常不爽。
他跟阿云,都已经许定了终生。家里的长辈,也都同意了。
只是——
跟许家的事情,如今没有搞清楚,还有部队里,也得重新跟组织交代清楚,才能跟阿云顺理成章在一起。
总之,退亲的事情,必须要处理好,要将影响降到最低,尤其是不能影响到自己跟阿云的名声。
“你们在干什么?”
“谢建国,你!!!”
忽然,两道声音响在耳畔,搂着梁云的谢建国猛然一震,下意识将梁云给放开,但已经晚了。
谢建国暗道一声糟糕。
梁云整个吓得缩在一旁,惊慌失措的看向谢建国,谢建国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
梁云松口气的同时,微微垂低下头。
此时,学校的窗户,并没有完全遮掩饰,也因此将窗户里面的情形,完全展现在了许强与大队长许宏达面前。
两人神色阴沉。
坝子村的生产队大队长许宏达沉着脸盯着窗户里面,接着转头看了一眼许强,许强沉默一下,最后僵着脸,点点头。
许强便朝着远处正向学校而来的一群村人走去:“栓子没在学校里面,再往其他地方找找。”
“没在啊。”
“栓子这臭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哎!强子,你脸色怎这么难看?咋了?”
许强努力强颜欢笑,说:“没事,几位婶子,你们带着人往其他地方找找,我一会就跟过来。”
就在这时,临着学校很近的一个草垛边,有人忽然大叫道:
“哎!”
“这不是栓子吗?”
“这死孩子,跑草垛里躲着呢。”
“找着了。”
“孩子找到了,在学校旁边的草垛里面呢。”
“来几个人招呼一声,让大伙儿别找了,栓子找到了。”
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传来村里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不过大多十分高兴,这孩子找到了,就是好事儿,值得高兴一下,当然,间杂着栓子父母使劲儿打骂孩子的声音。
“让你还跑。”
“还跑不跑?”
“回家!今儿别想吃饭,给我饿几顿,就知道轻重了。”
栓子父母的骂骂咧咧,周遭村民的议论纷纷,听着各种驳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谢建国沉着一张脸,他本来觉着这件事有古怪,但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去,又看到始终站在自己面前的许宏达,谢建国那颗怀疑的心,不由消了下去。
应该不可能是有意设计的。
如果许家真要算计自己,刚才就应该让所有人都来瞧见自己与梁云私下搂抱在一起的画面。
事情闹得越大,自己就越丢脸。不仅如此,影响的范围越大,甚至可能直接把自己在部队里的工作都给薅了。
可大队长强行压着许强,将人给引走了。
显然,对方撞见这一幕,应该是意外。况且,自己与阿云相见的事情,一直做的很隐蔽,还有整个黑山公社,都不知道两人曾经有过一段。
许家也不可能知道的,那就更没理由设计自己。
谢建国心下稍定。
这时,许强还没有走近,许宏达面色严肃,他盯着谢建国的脸,严厉训斥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遮掩吗?”
谢建国抿抿嘴。
缩在墙角的梁云,这时忽然冲过来,挡在谢建国面前,说:“伯,都是我的错,不关建国的事情,有啥影响,都由我来承担……”
“你给我滚一边去!”许宏达狠狠瞪一眼梁云,指着墙角,道:“到那里老实呆着,闭上你的嘴巴,我没叫你,不准开口。”
“……”梁云很有些憋屈。
不过,许宏达常年管理整个坝子村,在村里积威深重,一句话,便让梁云纵然屈辱,也不敢再吭声。
谢建国很感动梁云主动替自己扛下责任,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遇到问题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人来扛,谢建国便伸手拦住梁云,将梁云护在自己身后,说:“伯,这件事是我错了,你们要怎么处理,都随你们。”
许宏达明显被这话狠狠噎了一下,脸都被气青了。
这时,许强走了过来,恰好听见这话,许强脸色铁青道:“你确实错了,你要是没跟秀芳定亲,你愿意跟谁好,都不关我们的事情,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跟秀芳定了亲,又偷偷摸摸跟其他人搞在一起,你这样做置秀芳于何地?”
“你现在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是要跟秀芳结婚,还是继续跟这个女人偷偷摸摸鬼混?”许强忍着火气,依旧没控制住情绪的爆发,他连声质问谢建国。
谢建国沉默。
许强红着眼,大声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要么跟秀芳结婚,要么跟这个女人了断干净!”
缩在谢建国身后的梁云猛然抬头。
她没想到,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许家竟然还不愿意放弃这段婚事。
梁云不由攥了攥手心,谢建国察觉了她的紧张与局促,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这个小举动,更是刺激了许强,许强捏紧拳头就冲过去。
许宏达赶紧拦住情绪激动的许强,示意许强不准动手,接着,许宏达铁青着脸,看着谢建国,问:“谢建国,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谢建国还是沉默。
许宏达沉着脸,道:“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主瞒下这件事的。个中轻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谢建国在部队发展,需要名声。
许宏达在坝子村当了十几年生产队长,也需要名声。坝子村一向来都很平稳,没有发生过影响恶劣的事情,这件事如果传开了,必然要败坏坝子村的声誉,许宏达是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的,因此,他才愿意压下此事。
这事儿,不仅许宏达懂,谢建国自然也懂。
谢建国终于开口:“伯,叔,对不起,年底跟秀芳的婚,我结不了。”
“谢建国你个王八蛋小鳖孙,我跟你拼……”许强没忍住,吼出一声,许宏达忙拉住许强:“强子,忍忍,别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