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计还觉得,她和沉野并不认识。
而林瑞阳的关注点和舒杳并不一样。
他和眼前的男人见过三面,第一次是在商场,对方为了舒杳砸了监控。第二次是在公司,对方全程旁听了那个让他囧态百出的会议。
至于第三次,是前些天在周景淮的办公室里,他看到了一张毕业照,上面不只有周景淮,还有这张他永远忘不掉的脸。
后来回来后和陈总一提,他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不仅是骤雨科技的创始人之一,更是远扬地产的二公子。
与此同时,他也从陈总口中得知,沉野前不久结婚了。
看他手上确实戴着婚戒,林瑞阳立刻看了眼舒杳的手,但她两手空空。
林瑞阳顿时安了心,听说沉野结婚很仓促,他那种身份,想也知道大概率是商业联姻。
那舒杳……不是过去式,就是养在外头玩玩儿的吧。
林瑞阳眼里涌起掩饰不住的鄙夷。
但转瞬即逝。
宴会厅里。
舒杳作为新人,座位比较偏,而沉野是坐在主桌。
俩人相隔甚远,没有任何交流。
不过看起来,那位置倒是挺合她心意,闷声吃着,连头都不抬一下。
沉野扫了眼,眼底浮起淡淡笑意。
手机震动,是周景淮的电话。
沉野去隔壁无人的包厢里接了,正准备出去时,却看到林瑞阳端着两杯红酒走了进来。
他用脚把门踢上,脸上是客套的笑。
“沉总,隔壁人多,还没好好敬您一杯。”
沉野低头摆弄着手机,连头都没抬,不咸不淡地应:“有事儿?”
林瑞阳赔笑道:“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沉野把手机收起,接过他手里的红酒杯,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喝:“当然不会。”
“那就好。”林瑞阳先喝了口红酒,以表诚意,“听说沉总新婚燕尔,还没机会祝您永结同心。”
“林先生不必客气。”
林瑞阳压低了点声音:“那沉总和舒杳……”
沉野笑了笑,不甚在意:“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
林瑞阳一下松懈下来,讲话也没有了刚才的拘束,“那还要恭喜沉总脱离苦海,实不相瞒,我上次真不是冤枉她,她和我叔叔的事情,公司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拿我叔叔来造谣不是?”
“哦?”沉野颇有兴致似的问,“她和你叔叔,什么事儿?”
“就是……有人亲眼所见,她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我叔叔去了她房间,过了很久才出来。”
“你和你叔叔确认过了?”
“那是当然,都是男的,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幸好您和她断了,舒杳那女的,就一靠身——”
“哗——”
话还没说完,林瑞阳被一杯红酒浇了个劈头盖脸。
头发湿了,贴着额头,脸上一道道红酒的痕迹,狼狈不堪,他抹了把脸,眼睫毛上依旧挂着红色的酒渍,白色的衬衫领口,也像是染了血一般。
有一滴红酒溅在沉野的无名指上,染红了戒指。
沉野从桌上拿了块湿巾,低着头小心翼翼擦着。
“你应该庆幸,我老婆不喜欢我打架,所以这几年,我的脾气好了不少,否则——”
他眼皮掀起,笑了笑,漫不经心的。
“你头上红的,可就不是酒了。”
门被甩上。
包厢里空空荡荡, 林瑞阳的本性彻底暴露,他抓起旁边一个烟灰缸,愤怒地砸了出去。
玻璃烟灰缸撞上墙壁, 碎裂一地。
包厢里重归安静, 却也正是如此,门外的交谈声变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从这儿出来?”
是舒杳的声音。
沉野的嗓音依旧低沉,语调却和刚才的冰冷差了十万八千里:“接个电话。”
说完, 他问:“今天怎么没戴戒指?”
舒杳说:“洗澡摘了, 傍晚出门太急就给忘了。”
俩人渐行渐远, 交谈声渐渐变弱, 直至没了声响。
林瑞阳紧握着拳头, 知道沉野这提问,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听这意思,舒杳,显然就是沉野的妻子。
沉野这种出身, 居然娶了一个家境那么普通的女人?
林瑞阳依旧不敢相信。
凭什么?她凭什么在事业上处处压自己一头?现在都辞职了, 自己还得对她处处忌惮?
衬衫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狼狈又难受。
林瑞阳进了包厢里的洗手间, 脱下衬衫洗了把脸。
冷水取代红酒,浇了一头,却没法浇灭他心头的怒火。
林瑞阳拿了块毛巾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 赤着上半身给陈总发消息, 让他帮忙送件衬衫过来。
罕见的, 一向疼爱他的叔叔没有回复。
林瑞阳正想打电话,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踢开, 一件衬衫迎面而来,甩在了他脸上。
林瑞阳把衬衫扯下, 看到了陈总铁青的脸色。
“叔叔?”
“你别叫我叔叔!”陈总怒不可遏,指着他道,“我他妈没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侄子!”
林瑞阳脸部的肌肉微微抽动,勉强维持着笑:“叔叔,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他妈自己听听你说了什么!”陈总冷笑一声,按下手机播放,一段对话传了出来——
“那还要恭喜沉总脱离苦海,实不相瞒,我上次真不是冤枉她,她和我叔叔的事情,公司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拿我叔叔来造谣不是?”
“哦?她和你叔叔,什么事儿?”
“就是……有人亲眼所见,她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我叔叔去了她房间,过了很久才出来。”
“你和你叔叔确认过了?”
“那是当然,都是男的,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幸好您和她断了,舒杳那女的,就一靠身——”
林瑞阳没想到,沉野不仅录了音,居然还直接发给了他叔叔。
他的眼神心虚地飘开,又回来,放低姿态:“叔叔,我刚喝的有点多,有点口不择言,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不是故意的?林瑞阳,是谁保你进公司,是谁处处护着你?你现在倒好,在外头传我的谣言是吧?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掘了谁家祖坟,要不是看在你爸妈面子上,你这种败家子谁爱管谁管!”
林瑞阳从小就是被宠大的,刚才在沉野那边受的气还没有发出来,又被自己叔叔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他最后的那点理智也没了,脱口而出:
“这是我传的吗?当初你进舒杳房间,公司里又不是没人看见!”
“你——”陈总被气得脑袋一阵阵钝痛,他抚了抚心口缓和情绪,“我是进过舒杳的房间,因为那他妈是一间套房,我是去找住在套房另一间的你们总编的!要不是我当时找了她一趟,给她施了压,舒杳早就是分部主编了!你以为你还有竞争的资格?”
林瑞阳脸上顿失血色:“叔叔。”
“还有上次,你怎么跟我说的?说反正周悦搞错了署名,不然我们就顺水推舟,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跟没跟我说,其实一切本来就是你策划的?林瑞阳,我把你当侄子,你把我当傻子是吧?”
“我没有……”
“算了。”陈总按了按太阳穴,满脸失望,“你爸妈的面子,我给的也够多了,明天你主动去公司办离职吧,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找我。”
陈总转身握住门把,按下的同时,再次开口:
“看在最后的情分上,提醒你一句,离沉野远一点,就你这点智商,玩不过他的,你自己要死就算了,别带上你爸妈。”
李家寰的身体不允许她熬夜,所以十点不到,舒杳就陪她先行离场了。
从宴会厅到地下停车场要走一段路,李家寰只问了她一些创作上的问题,其他的一概不提。
直到走到车跟前,她才问:“真的辞职,准备坐这冷板凳了?”
舒杳郑重点头:“嗯。”
“怎么突然改变了决定?”
人试错,是需要成本的,家境富庶、父母疼爱、不必担忧生计的人,或许可以无数次去试错,但舒杳并不是。
她需要稳定的收入来为将来做打算、需要安稳的工作来让母亲安心。
所以,她曾经确实没有把花丝镶嵌这门手艺,当作未来的事业。
直到原以为稳定的工作,让人无法从中获取到任何正面的情绪价值,直到……
“有人和我说,如果最终结果能得偿所愿,那么之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我想试试。”
“居然还有人能说得动你?真是稀了奇了。”李家寰揶揄道。
舒杳笑了笑,再提起这决定时,已经没有丝毫曾经的纠结:“过去二十多年,我都活的很规矩,这一次,就当是我为自己任性一次吧,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如愿以偿。”
“杳杳。”李家寰拍拍她的手背,掷地有声地说,“你是我见过,从事这门手艺最有天赋的人,我想,这或许是天意。”
“师父……”
李家寰和蔼地扬起嘴角:“为了庆祝,送你两份礼物吧。”
“什么?”
“第一件是,最近有个古装剧剧组联系了我,他们想要做一些花丝镶嵌头饰道具,但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希望我帮忙推荐,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就把对方的联系方式推给你,报酬虽然不算多丰厚,但也能保证你半年的收入了。”
“好啊。”舒杳说,“我才刚正式入这行,不挑活。”
“至于第二件——”李家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甚至不是递给她,而是强硬地从她手提包包口放了进去。
“师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很幸运,它遇到了新的主人。”
地下停车场里黑漆漆的,黑色座驾转瞬之间消失在视野里。
舒杳回到电梯,往包里摸了摸。
当那棱角硌到她手心的时候,舒杳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李家寰刚才送她的,是一串钥匙。
舒杳曾经见过很多次。
那是她,工作室的钥匙。
夏天的夜晚,风吹在身上都丝毫解不了燥热,偶尔的几声蝉鸣,完全没有传进舒杳耳朵里。
她坐在副驾驶坐,娇小的脸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左手紧紧握着钥匙,右手滑动着手机屏幕。
隐园工作室,不是李家寰一个人的心血,代表的,更是老一辈手艺人,对花丝镶嵌的执着。
但目前大众对花丝镶嵌技艺的了解程度不高,且大多数老手艺人专注技艺,在面临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时,创新能力有限,这从工作室商城里作品销量之凄惨,可见一斑,
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是仿文物作品,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制作周期很长,且采用的是18k或24k纯金,售价几乎都在五位数以上,最贵的达到三十万。
这本来也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算,再加上作品本身清洗困难、容易变形,适合收藏但不适合佩戴,就更让顾客望而却步。
这串钥匙,不仅是一串钥匙,更是师父,乃至一群老手艺人们的嘱托。
肩上的担子突然重了许多,舒杳正思考着未来方向的时候,驾驶座车门被打开,夏夜的暖风卷了进来。
沉野收起手机,将车启动。
舒杳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他在宴会看到她,却丝毫不惊讶的样子,笃定问道:“你很早就知道我就是江岸了?”
“嗯。”沉野温声提醒,“安全带。”
由于师父赠礼以及沉野知道她身份这件事的双重震撼,舒杳的脑子是懵的。
见他确实没系,她想也不想,凑上前扯出了他座位上的安全带。
俩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你——”沉野的喉结滚了滚,闻到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气,她的脸蛋近在咫尺,口红有些微脱色,却更显出了双唇本来的水润。
但沉野还来不及心猿意马,咯哒一声,安全带将他稳稳扣住。
他被逗笑了:“舒杳。”
“嗯?”
“我说,你自己的安全带。”
“……”舒杳整个人跟被点了穴一样,两秒后,她非常淡定地退了回去,一边抽出安全带,一边无事发生般把话题带回了原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匠心展开幕。”也就是他在商场里遇到她和林瑞阳吵架那天。
“当时你也去了美术馆?”
“嗯。”
“但是,我就不能是普通观众吗?”
“因为你的眼神。”
“什么眼神?”
沉野偏过头,眼里含着点逗弄:“三分欣慰,三分遗憾,还有四分向往的眼神。”
“……”舒杳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可以和你哥交流一下霸道总裁文的观看心得。”
沉野只笑不语。
车上了路,舒杳点开手机,一眼看到了屏幕上的宝物记图标,这才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那我和骤雨的合作……”
沉野显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手转动方向盘,将车拐进中央大道:“我只负责技术,其他不归我管。”
也就是说,选择和她合作,他并不知情。
舒杳点头,听到他问:“如果是我选择的你,你就不打算合作了?”
“没有啊。”舒杳理所当然地说,“为了避嫌放弃合作,这是霸道总裁文里的女主才会做的选择,对我来说,赚钱比较重要。”
果然是她。
前面是红灯,沉野缓缓把车停了下来,点头表示赞同:“说的不错。”
舒杳笑笑:“而且有嫌才需要避,咱俩除了那层婚姻关系,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避的?”
沉野:“……”
说的不错,下次别说了。
半个月前。
骤雨科技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七夕活动将至,但他们本来邀请的花丝镶嵌方向的顾问却意外因病离世,所以他们找到了她,希望她能顶替顾问的位置。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很快和骤雨科技签了合约。
宝物记的七夕活动选定的文物是一对累丝金带钩,出土于一座汉代王妃墓。比起他们以往选择的文物,这件算是比较冷门的,但本身自带爱情故事,传奇度丝毫不输给那些大名鼎鼎的国宝。
舒杳看到策划才意识到,当初她在沉野家随口提的一些个人意见,好像真的被采纳了。
拟人后的累丝金带钩是一对情侣的模样,温婉大气的女子,金色裙摆华丽端庄,佩戴着镶红蓝宝石的项链,而男子一身金色长袍,富贵却不庸俗,温文尔雅,气质绝尘。
受舒杳感染,前不久也入坑了这游戏的赵恬恬为了抽中这限定ssr,在网上查了好几套抽卡玄学。
其中就包括,拜原型。
这是从游戏玩家中传出的一种玄学,据说在抽限定之前,去博物馆里见见原型,可以大大提高抽中概率。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还是有不少人会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只可惜,这次的原型远在国外,为了抽张卡飞一趟的机票钱,甚至可以换几十次大保底。
大家只能作罢。
吃早餐的时间,舒杳试着抽了一次,果不其然,无事发生。
“咳。”对面的赵恬恬突然开始咳嗽。
舒杳抬头,赶紧递给她一杯牛奶:“怎么了?”
赵恬恬喝了几口,终于缓下来,她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把手机推到她面前:“你看这个!”
舒杳定睛一看,那是发在宝物记超话晒欧帖下面的一条评论:
【抽卡的时候正好在看江岸的作品,我靠,单抽出奇迹!】
配图里,镜头前是单抽出限定的手机屏幕,后面背景,正好是江岸的一件作品,名为《好运莲莲》,是用花丝镶嵌技艺制作的莲花吊坠。
本来是平平无奇的一条评论,却引发了诸多人的回复:
【这是在哪儿啊?这就是顾问的buff吗?】
【指路辅川红美术馆,这周末就闭展了,想看的朋友们尽快。】
【我信了,二十抽结束战斗。】
【信江岸,没遗憾!】
“……”
“可惜我这两天要准备一个很重要的面试。”赵恬恬突发奇想,“不对啊,我还去啥,你不就在我跟前么!”
她双手合十,朝着舒杳拜了拜。
然而又一个十连抽依旧无事发生。
舒杳笑:“这要是有用的话,我不应该一次就抽中了?”
她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闭展当天,舒杳又去了一趟美术馆,这才发现,相信玄学的人,好像不在少数。
展厅里的观众数量虽然称不上摩肩擦踵,但相比开幕那天,已经有了明显的增长。
尤其是好运莲莲的吊坠前,确实有好些人围着,手里默契地都拿着手机。
或许有一些人,对于自己的作品偏离了初衷,会觉得有些被冒犯。
但舒杳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