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野低着头,双手拇指熟练地操作着屏幕:“财富需要积累,不然怎么成为有钱人。”
舒杳:“……”
好有觉悟。
她需要花半小时完成的日常任务,他十分钟就做了80%。
远处好像传来些许动静,舒杳顺着看了过去,看到一男一女,女生拿着麦克风,上面贴着【情侣观察】的标牌,而男生则架着摄影机,不知道在拍摄什么。
女生在大厅里环顾了一圈,突然双眸一亮,面露惊喜,直接朝他们快步走来。
她笑意盈盈地停在了舒杳面前,俯身问:“您好,我是情侣观察的记者,正在进行活动素材的采集,请问能对你们进行一个简单的采访吗?”
舒杳本来是想拒绝的,因为他俩又不是真情侣,万一穿帮就尴尬了。
但同是记者,舒杳太清楚那种采访被人拒绝的无奈了。
同行何必为难同行。
她一心软,看向沉野用眼神询问他的想法,沉野淡淡说:“随你。”
于是舒杳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能打马赛克吗?”
这放别的情侣身上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眼前这对实在太养眼,女生妥协了:“当然可以!”
舒杳也就同意了。
女生果然笑意更浓:“那怎么称呼?”
“我姓舒。”舒杳替沉野回答,“他姓沉。”
“好的,舒小姐,我记得我在微博刷到过你们,你们是之前在地铁里被拍到的那对情侣对吧?你们今天是来领证的吗?”
舒杳硬着头皮:“嗯。”
“那首先祝贺两位喜结良缘!现在已经五月中旬了,再过几天就有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你知道是哪天吗?”
舒杳脱口而出:“518?”
国际博物馆日。
职业使然,这个日子简直是刻在她DNA里的。
可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场面果不其然尴尬了。
“小姐姐真幽默哈哈哈哈哈。”女生圆场道,“我们今天是为了来拍摄520特辑的啦!今年的特辑主题是,曾经的我们。”
说着,女生给他们发了两张宣传单,上面除了“恋爱观察”这个账号的介绍,还印了一段网上流传的所谓男性的“三从四得。”
【老婆出门要跟从、老婆命令要服从……】
舒杳正低头看着,又听到女生问:“请问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抬起头,陷入思索。
说假话,很容易被拆穿。
但半真半假的话,可信度则大大提高。
舒杳回答道:“我们是高中同学,但不是一个班。”
“哇哦~原来是从校园到婚纱的恋爱啊!”女生起哄道,“那是谁先喜欢的谁呢?”
说他先追的,好像太自恋了。舒杳正想接下这个锅,旁边的沉野却抢先一步:“我先。”
“可以分享一下让您心动的瞬间吗?”
舒杳放松下来,把昨晚那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眼神还给了他。
“高三运动会。”沉野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慵懒,缓缓道来,“我跑步的时候,她在广播台上喊我的名字。”
记者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青春年少的鼓舞,确实很令人心动!想必当时的画面,现在想来也很难忘吧?”
沉野轻笑一声,点头:“确实难忘。”
舒杳嘴角一抽。
高三那年运动会,她的确被老师揪去广播台念加油稿。
一般运动会的加油稿都很正能量,青春无悔,奋勇向前,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唯独有一篇给沉野的加油稿,不知道是谁写的,仿佛林黛玉附体。
舒杳到现在还记得那里面的个别句子——
哥哥要是这般消极态度,索性就别来参加,如此说来,倒是显得我们这些加油呐喊的多此一举了些。
罢了罢了,哥哥自己尽力就好,再多说,就显得妹妹多嘴惹人烦了。
这种加油稿,照理来说应该配合阴阳怪气的声调读出来,但舒杳不是那种人,她全程语调毫无起伏,冰冷如霜。
后来赵恬恬形容,说她念这个的感觉,不像黛玉,像是女版张飞在喊哥哥。
不过效果还是不错的,沉野本来懒洋洋跟在长跑队伍的最后面,好像根本没有想参赛的意图,在听到这阴阳怪气和四周的哄笑后,却跟插了发条一样,从倒数第一逆袭成了第一。
舒杳当时觉得,他大概是觉得丢脸丢大发了,所以想尽快结束,尽快解脱。
“那舒小姐呢?有心动的瞬间吗?”女生的话,打断了舒杳的思绪。
虽然没有,但沉野刚才的半真半假给了她灵感。
她搜肠刮肚,终于从脑海中关于沉野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挑出一段他的高光时刻。
“高三开学之后没多久,学校组织了班级篮球赛,我们班和他们班打,他很厉害。”
“懂了!你当时在旁边为他加油是吗?哇!少年少女的爱情实在是太浪漫了!”
“……嗯。”
舒杳没法说,她对篮球其实没有丝毫兴趣,当时之所以去,是周北川让她帮忙送瓶水过去。
篮球馆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舒杳拿着水站在门外,给周北川发消息,让他出来拿,周北川却说不方便离开。
她只能拿着矿泉水进了篮球馆。
里面正处于中场休息时间段,交谈声此起彼伏,她们五班以11分的优势,暂时赢了沉野所在的八班。
周北川正和队友们商量战略,背对着门口,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舒杳朝他们走去的时候,经过了8班的休息区,就听到几个男生在互相鼓励。
“没事,沉哥快到了,下半场追得回来。”
“求求他快点到,我们靠他一定可以!”
舒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鼓励方式,不禁印象深刻。
她走到周北川身后,用矿泉水瓶碰了碰他的手臂。
周北川回过头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拧开瓶盖喝了好几口。
“哟。”旁边的男生打趣道,“旁边不就有水么?还特意送来,这么贴心啊?”
舒杳撇头一看,果不其然角落里就放着一箱。
周北川笑了笑,解释道:“我喝不惯常温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舒杳本能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篮球服的身影从门口跑了进来。
沉野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强壮的身材却也不瘦削,手臂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舒杳感觉到,他好像往五班这里扫了一眼,但很快收回,人被八班的队员团团围住。
“我靠。”五班一个男生说,“他怎么还是来了,我还以为他不出场了呢。他刚刚那一眼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挑衅我们?”
周北川拧上瓶盖,不甚在意地说:“差距这么大,怕他干嘛。”
“你刚转学过来不清楚,沉野可是之前省队教练来挖过的,只不过他没去而已,之前两年,他在的班级就没输过,本来还庆幸他这次居然不参与,没想到还是来了。”
一旁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往好了想,今天就算输了,我们还能混个第二名,而且大家都知道,沉野出了名的给面子,这种班级间的友谊赛,最多赢我们三分。”
周北川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舒杳知道,那是他不服和恼怒的表现。
她正准备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来都来了,看会儿吧。”
“我……”舒杳正犹豫,手腕处渐渐收紧,她点头,“好吧。”
三分钟后,下半场正式开始。
由于沉野的出场,观众们的热情程度猛然飙升。
篮球在他手下,仿佛一个可以被随意操控的玩具。
他目光沉着,注视着前方的周北川,一个流畅的转身避开他的防守,起跳,右手用力,篮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嘭——”
篮球甚至没有触碰到篮板,直接穿过篮框,掉落在地。
场馆里激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又一个三分球,沉野就这样,飞速地把11分的差距追上了,并且还在不断拉大分差。
舒杳没觉得有什么,一旁的替补队员却忍不住爆了粗。
“我靠,沉野今天怎么回事儿?吃炸药了吗?”
“我也觉得他今天不太正常,咱得罪他了?”男生想了想,“肯定是你。”
“我怎么了?”
“前段时间运动会的1200米长跑,不是你撺掇他们班体育委员,先斩后奏把他名字写上去的?”
“嘘!这事儿他应该不知道吧?那我也就是开玩笑嘛,谁知道刘阳那家伙真写了。”
舒杳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当时跑1200米时,半死不活的了。
这场篮球赛,八班最终以28分的分差赢了五班。
说不开心吧,五班是第二名。
但说开心吧,那可是28分。
赛后,沉野为什么突然不给面子这件事,成了学校里不少人口中的热议。据说,还真有人当面问了沉野这个问题,但他只淡淡表示自己太沉浸其中,没注意到比分。
与此同时,沉野这个名字,也成了学校大多数女生心中的可望而不可及。
而此刻,这个人,居然就坐在她身边,等着和她领证。
舒杳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俩人几乎都是用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故事回答上了。
等记者满意离开,舒杳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太累了。
以后还是不能随便心软。
“他虽然话少,但不服输的时候特别帅。”身旁的沉野突然一字一顿地复述了她刚才的回答,轻飘飘问,“这句话,几分是真的?”
舒杳回神,想了想:“60%吧。”
“哦。”还行,到及格线了。
“十五个字,九个字是真的。”
沉野:?
“哪九个字。”
“……你把,虽然,但不服输,这六个字去掉。”
他、话、少、的、时、候、特、别、帅。
沉野:“……”
沉野把手机还给了她,一言不发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舒杳看着那即将满格的进度条,不禁觉得好笑:“你生气了啊?我逗你的。”
沉野还是不说话,修长的食指点点刚才发到的那张宣传单上的话:
老婆的话,要听得。
舒杳:“……”
领证走流程的时间,还没有等待的时间长。
拿着两本小红本走出大门的时候,舒杳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忐忑,反而有种尘埃落地的释然。
她是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来的,所以沉野又把她送回公司门口。
刷了卡上楼,她还没进办公室,路上就被经过的张艳秋拦住了。
“杳杳,你账号是不是被盗了?怎么突然提交了辞呈?”
“没有。”舒杳正好把包里的辞呈递给她,“是我自己提交的,这份给你留底吧。”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张艳秋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小会议室里,关上门,“你这升职的机会多来之不易啊!就这么放弃了,不可惜吗?”
舒杳摇摇头:“不可惜。”
共事快三年,张艳秋对舒杳说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但一旦做了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也就不多说了。
“行吧,那还是祝你未来顺顺利利。”张艳秋遗憾叹了口气,“你可是我招进来的人里最牛的一个了,上次去帝都出差,总编还说我慧眼识英,没想到这英不久留。你真不是被林瑞阳气到了,或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真不是。”舒杳拍拍她手臂,示意她安心,“就是想再试试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那就好,你也知道,公司人一多,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你别放在心上。”
舒杳笑笑不语,又和张艳秋闲聊了几句。
回到办公室,见桌上水杯空着,她放下包,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的门关着,像是有人,舒杳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两个男生的声音。
“真的假的?隔壁部门那舒杳和陈总真的有那种关系啊?”
“反正听说是的,她出差去帝都,陈总半夜进她房间,有人看到的。而且你想想啊,要不然她一个本科生,也就两年多时间,怎么就能和工作了六年的瑞阳哥争一个主编的位置?而且居然还赢了,怎么看也是背后有人吧。”
“也是,你别说,她看着温温柔柔的,那身材,还挺带感,脸又长得一绝,也难怪事业一帆风顺的。”
她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从林瑞阳那流传出去的,还是林瑞阳也只是接收到这些谣言的其中一个。
但很奇怪,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生气,但此刻,却反而只觉得可笑。
茶水间里渐渐没了声响,舒杳这才敲门而进,可能是因为隔了段时间,俩人并不觉得舒杳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反而看似礼貌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舒杳微微颔首,走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她喝了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那两个男生说:“哎,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件事儿啊?”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什么事儿?”
“我刚过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让我等会儿,说茶水间里有人在做……那种事,还是俩男的,你们见到了吗?”
其中的黑框眼镜男脸上透露出一种嫌恶:“没有吧,我们进来的时候茶水间里没人。”
另一男的啧啧两声,把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扔掉了:“算了,还是去买瓶水吧,都不知道这里的杯子有没有染上什么。”
“怎么会?”舒杳一脸不解,“前后也就差几分钟,你们没见到吗?我听说是隔壁营销部的新进职员,好多人都看到了,玩得挺大。”
“营销部?”
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脖子上挂着的营销部工牌。
“……”
黑框眼镜男先一步反应过来:“舒杳姐!你不会说的是我们俩吧?我们只是进来倒个水。”
“啊,原来是你们啊?”舒杳欲言又止,贴心地说,“放心,我尊重一切性取向,但是工作时间不要做那种事了。”
“舒杳姐!”男生脸涨得通红,“我们真不是!我有女朋友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听信那些谣言呢?”
“谣言不能随便信吗?”
舒杳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就像宝剑突然出鞘那一瞬闪过的寒光。
“我看你们信得也挺随便。”
俩男生耳朵通红,一个劲道歉,最后灰溜溜地出了茶水间。
舒杳神清气爽,突然觉得有句话说的挺对,发疯之后,精神状态好多了。
离职,果然是更适合社畜宝宝体质的医美。
那头,沉野看起来同样神清气爽。
酒吧的服务生却是满脸愁容,看到他进门,跟找着救星似的,一下冲了过来:“沉哥!楼上有人闹事!”
沉野面不改色,像是根本不在意:“什么事儿?”
服务生一边带着他急匆匆往楼上走,一边说:“俩大花臂那常客,龙哥,听说是老婆跑了,在楼上借酒闹事呢。”
“老婆跑了?”沉野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末了丢出一句,“哦,那是挺惨的,可以理解。”
服务生的表情,像极了网上那张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包,什么情况?今天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楼梯口传出怒吼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沉野拨开眼前的人,果不其然看到一张满脸横肉的熟悉脸庞,龙哥这人,是再遇的常客,每次来都是一大批小弟傍身。
服务生们各个对他心存忌惮,但因为没闹过事儿,他们也不可能把他拒之于外。
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龙哥双眼通红,满脸都是醉意,挥舞着手里的啤酒瓶碎片:“谁都别他妈过来!谁过来我捅谁!”
徐昭礼性格好,但遇到这种人,也没什么办法,站在沉野身边压低声音:“要不报警吧?”
“不用。”沉野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啤酒瓶,右手握着瓶口,在左手掌心颠了颠。
他散漫地靠在走廊墙壁上,把酒瓶朝龙哥扔了过去。
龙哥虽然醉了,反应力倒是不减,一手就接住了瓶子,本以为是偷袭,正想发怒,却听到沉野悠然自得地说:“没尽兴就继续砸。”
“……”龙哥感觉大脑仿佛清醒了几分。
这还是沉野吗?
他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在酒吧骚扰女生的男人,被一脚踩着胸口动弹不得的样子。
而沉野面不改色,连腰都不曾弯一下,就像是在对待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不成这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招数?
他才没这么蠢。
龙哥攥着啤酒瓶,浑身的攻击性慢慢消失了。
一旁的小弟赶紧冲上来扶住他,把他带进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