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总是这样,你的精心算计,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依依笑的很轻,“你很聪明,让每件事都那么理所当然。”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是因为我太想相信你了,所以才什么都不想,这两个月来一直生活在梦里。很多事情不是没有痕迹,只是我不想去想。”
何梓明感到她像一缕幽冷的烟,正在离他而去,他想温暖她冰冷的手,可是他自己的手心已经冰凉的没有知觉了。
“西山挥刀力度恰到好处的土匪,城边小诊所的意外坐诊的名医。”她声音空洞,平静的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让我来了上海,又心甘情愿的被困在上海,我的复仇计划一再被拖延打乱,我本来坚定的心思变成一团乱麻,我不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因为我爱你,你从来没有强求过我,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本来这两天要离开了,又有了最后的苏州之行,昨天早上的电报,让我无意看到保险箱里关于刘宗望在山海关的信件,我信了,才能没有负担的答应你去苏州的事情。可是你没想到我去见了傅先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告诉我刘宗望这几天要来上海和谈。”
“我说过他居心叵测,你不能相信他的话。”何梓明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紧紧的绷着,他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从来不是,在她面前的强辩是多么的苍白,可是还想博得一线生机。
“是,所以晚上我还打算跟你说这个事情。我真是傻的可笑,你这么自律整洁,怎么会有重要信件没有叠好,恰恰能让我看到呢。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刘清远,萧筱,医院,许多事不是不能被证实,而是我根本没想过。这次你把我骗到苏州,躲开刘宗望,下次呢,你打算用多少个谎言骗我,让我永远也离不开上海?”
“依依……”他绝望的轻吐她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但是还在绝望中挣扎,“我只是想把你带到上海来,能够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失去你,我们这段时间多么幸福,不是吗?我……我是个卑鄙的小人,但是我对你……我对你……”他双唇发颤,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对我?呵……”黑暗中的商依依轻笑了起来,“你是真心喜欢我,真心想占有我,让我放弃一切死心塌地的爱你,成为你圈养的女人,这个小洋楼,我一度误以为是幸福的象牙塔,其实是你为我精心打造的笼子。偷情,征服,暗地里反抗报复从来都漠视你的父母,占有你父亲的小老婆。是不是真的很有快感?”
“你就是这样看我?”过了很久,何梓明艰涩沙哑的声音沉入黑暗里,“你可以说我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但是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的药呢?”她清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什么药?”
“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我一直服用的避孕药,你知道我在吃的。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有避孕,也没提过会不会怀孕的事情,为什么?”
“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吃避孕药,我没拿过你的药。我确实非常渴望我们俩能有一个孩子,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时机你是不会愿意的。”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是吗?我今晚吃药的时候,才发现留在瓶子里的药好像跟平时吃的不太一样,虽然都是白色的小药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分别的,现在海上瘟疫,进口船只进不来,黑市都买不到药了,我也没办法去对比。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也许是今天,也许是一个月前,我不知道,爱情中的女人真是又瞎又聋,愚蠢的可怕。”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一直说要娶我,就算我一直跟着你什么都不想,你怎么样才能真的名正言顺的娶你父亲的小老婆呢,你现在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再是三年前冲动说我们私奔吧的何家大少爷。三年前不可能,现在更不不可能了。你跟祁小姐退婚,我内疚而感动,傻傻的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头脑也许真的有一天可以实现。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想要一辈子锁住一个深爱着男人的女人,是不需要用名分的,只是需要一个孩子。”
何梓明像一座石像一样,彻骨冰寒的在黑暗中沉默着。
“你太聪明了,从来不会主动强求别人注定会拒绝的事情,而是设下陷阱让别人不知不觉的自己往里面跳,最后还认为是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之前看来祁小姐是个良配,可是以你现在的身家地位求娶马小姐更能大展宏图,跟马会长家和张少帅家族相比小小颖城的祁家太不足道了。而且上海的马小姐明知道你有小明星的外室也心甘情愿的跟你,可见不是高傲的独立女性,以后你还可以纳你真心喜欢的情妇,她也不知道那是你曾经的六妈,真是理想的婚姻。”
何梓明握着沙发椅背的手骨节惨白,他的眼睛越发的血红。
“如果没有了药,或者换了无效的药,我意外怀孕了,我会怎么样?我已经因为爱这个男人而开始动摇死士一般的复仇计划了。如果有了跟这个男人的孩子,即使没有名分,即使一辈子都是在阴影下做一个情妇,我会不会愿意呢?这个夜里我一直坐在这里在想这个问题。”依依闭上眼泪流下两行泪来,“我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女人。”
她惨然的看着他的眼睛,“何梓明,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何梓明突然大笑了起来,在黑夜里格外的阴森可怖,他站了起来,把茶几上所有的东西都甩到了地上,接着在客厅里走动,把一切他面前的物品都推到狠狠的砸在地毯上,一时间静谧的黑夜被杂乱惊悚的声音打乱了。而商依依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的一角,凄冷的看着他狂怒的破坏着一切。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只想占有你,即使毁掉你也在所不惜的王八蛋!!”
何梓明愤怒的颤抖着,面容狰狞,瞬间,他崩溃的倒坐在地上,双手愤怒而绝望的抓着头发,痛哭了起来。他像冰天雪地里失去了所有族群的小兽在绝望中放声痛哭,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五六岁的时候被父亲凶狠的鞭打才这样哭过。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无所谓了,自尊,骄傲,克制,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正在失去他人生最宝贵的东西,绝望压垮了他。
“我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我只恨自己太无能,没有办法现在就给你安全,稳定,光明的生活。我是错了,我急功近利的想让你下定决心跟我在一起,我怕你离开我,我怕你去送死。”
他几步跪到她的面前,放弃了所有的自尊,乞求的拉着她的手,“依依,我是真心爱你,我没想过让你一辈子做一个不能见光的情妇,我只想你能幸福,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再也不使手段,不会再骗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依依嘴角颤动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最后用力抽开了手。
“我当年跟你说过,我不相信男人。因为我自己又笨又软弱,所以我没有能力分的清好坏,每次凭直觉去相信都是血的代价。索性就不要信了更简单。十年前我被林岩诱惑,沉迷于他的好,他给年幼丧父的我安全感,信誓旦旦能让我们家人的生活重新变好起来,以至于他爬上我的床的时候,我都没有勇气拒绝。后来有一次姐姐撞见了我们……”依依痛苦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直神志不清的她却突然清醒了,她看我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我唯一的姐姐看我的最后一眼。然后她跑了出去,我太羞愧了都没有敢出去找她,到晚上村里有人跑来说姐姐出了意外落水死了。”
何梓明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一片荒芜,他紧紧握紧了拳头,心如刀割。
“如果我无法替我爸爸和姐姐报仇,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有这个目标一直支撑着我,让我觉得我活着是可以赎罪的。可是这两个月,我又一次贪恋男人给我的好,贪图那点虚无的幸福,忘记了我死去的爸妈和被我害死的姐姐,无耻的动摇了初心。甚至在听到刘宗望要来上海的时候,我都情愿相信傅先生的情报是错的,不想去面对。”
她轻笑了一下,“事实证明,我每一次的软弱老天就会给我更大的打击。其实我们本来从一开始认识就是利用的关系,充满了算计。我不怪你骗我,你本就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直是你的成功之处。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忘了这一点而已。”
她站起身来,因为坐的太久,以至于突然起身腿有些不稳,她定了定,俯视着他:“何梓明,谢谢你爱我,可是我消受不起这样的爱,我分辨不出哪里是算计,哪里是真心,我怕你,怕不知不觉中被你控制改造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何梓明的脑袋抵着沙发,全身颤抖着无声的哭泣,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是手下败将,这些年他的挣扎,他的心机,他的得意,他短暂的掌控,都只是他的崩溃的铺垫,他从来都赢不了她,因为她一旦认清就可以这样毫无留恋的离开,剩他一个陷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跪在地上痴痴的凝望她决绝的背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这样的女人,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依依摇摇晃晃的身子在黑暗中慢慢稳住了步伐,一步比一步坚定的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打开了房子的大门,寒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从何梓明的正门出来,晨曦撒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慢慢适应了这一点光亮,拐到旁边洋楼的大门前,打开了门。
她走上了三楼阁楼房间里,打开了箱子,开始收拾东西。她在衣柜转身之间听到门口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然后门锁上锁的声音。
“何梓明,你想干什么?”她跑到门口试图开门,“你是要囚禁我吗?连最后一点分手的体面都不要了吗?”她厉声说。
“依依,”门口传来他坚定的声音,“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挽回你的心了,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去送死。在刘宗望离开上海之前,我不会放你出来的。上一次在北京饭店一时心软大意让你走了,才造成了这么多的事情。你再恨我也好,我不会让你这次再去犯险了。”
“你真以为你管的住我吗?就算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吗!”依依愤怒的砸着门。
“那我管不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依依,你信我,我会帮你报仇的,只是还需要时间。你等等我!”
“何梓明!不管你是不是想哄我,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报仇!这是我的人生,你别再想控制我了!你的能耐都放在你自己身上吧,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我是不会因此感激涕零的!”
“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只能关住你这几天了,你别想逃走。”只听到外面锤子钉木板的声音。
“你关不住我的。”在一声声的捶打声中,依依冷静下来,声音沉静。
“那试试。”
第86章
祁司雯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了何梓明,她失落的摸着身边的被子,内心十分的怅惘。待她打起精神起来换洗好了之后,正准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去学校,这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谁?”祁司雯走到门口紧张的问。
“警察,开门。”门外传来生硬的男人的声音。
祁司雯顿时心跳加速,手心里面全是汗。“找我干什么?”
“江畔饭店昨天有一宗命案请你配合调查。”门外的男人说。“如果你拒绝开门,我们有拘捕令,就要破门拘捕了,请祁小姐自己考虑。你的未婚夫何梓明已经配合我们到了警察局了。”
祁司雯用力捏了捏门把手,下定决心,“好,我开门跟你们走,不过我要先联系傅先生。”
“可以。你开门后,我们给你时间打电话。”门外的男人说。
祁司雯终于鼓足了勇气打开了大门,见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军装的人,他们知道她是傅先生的宗亲,也不为难她,让祁司雯打了个电话给傅先生。傅先生让她不要慌张,他刚刚已经知道何梓明被带去了调查了,他马上会打电话给警察局长了解这件事情。
祁司雯安心多了,跟着他们上了车。在问询室警察就简单问了她跟林皓然的关系。祁司雯就按照昨天何梓明告诉她的来回答。
她说之前并没见过林皓然,昨天在讲座签到处被一个自称是林皓然的男人上来搭讪,说自己很像他的一个朋友,很是热情,还留给了她在上海的住处,本来她也只是礼貌的应酬,谁知道林皓然后来对她言语轻薄动手动脚,但是在公开场合不好发作就忍了。后来去到未婚夫何梓明家里跟他说了这件事,何梓明很生气,一定要去找他算账,所以就一起去了江畔饭店,但是没有人开门,何梓明认为是林皓然怕事不敢开门,就去弄来了钥匙开门,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林皓然死在房间。当时祁司雯受了惊吓,何梓明就赶紧送她回家了。
审问她的人告诉她,办好了手续之后,她就可以先走了。祁司雯坐在等待室里思绪万千,想起了当年舅舅死的那天,她也是突然被抓了起来被审讯,而那时就是何梓明主动跟她一起去配合调查,在看押室安慰照顾她,让她第一次对何梓明有了心动的感觉,就是从那时候起结下了他们之间的姻缘。
正沉静在紧张又美好的回忆中,她看到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从窗前走过。
“走啊,出去抽根烟去。”
“不在门口看着啊。”
“有什么好看的,副司令不喜欢审问的时候有人在外面。”
在祁司雯抬头看到他们的一瞬,愕然发现这两个人是昨天在江畔饭店等何梓明时议论刘副司令太太的两个军人。
何梓明双手戴着手铐,身子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早上他出门后不久就被一车人拦下带到了这里,这些人穿着黑色的制服,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识,看不出来路。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进来送了一次水,就把他幽闭在这个小房间内。
大门打开了,何梓明微微抬起眼皮,只见一个浑身充满压迫感的男人悠然走了进来。
“何大少,”刘清仁信步走到桌前,一手扶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我们又见面了。”
何梓明终于抬起了眼帘,嘴角一勾,“我还说是谁能在上海法租界搞绑票的事情,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刘副司令。”
刘清仁笑了,“你以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可惜你只是是何远山生的泥鳅,长的再大也只能被我一脚踩住。”
“段祺瑞也想在上海生事吗?暗中派兵来上海,伪装成流氓搞暗杀,还是只是你刘清仁按捺不住了,亲自来法租界绑架杀人?不过你伪装的本事不行,车牌,路线,人手痕迹都太明显,过不了多久法租界领事,警察局长都会来要人。刘副司令虽然阴毒,但貌似不会干这种蠢事。”何梓明闲适的把双手落在了膝盖上。
“北京直系和谈人员你都敢上门暗杀,法租界也不能包庇凶手吧。”刘清仁笑笑,“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老爹还有心机。这两年你没少花心思整我,通过那个愚蠢的赵敬义给刘宗望打小报告,让他怀疑我。”
“赵敬义只是刚正不阿,说的都是事实罢了。”何梓明精锐的目光与他对视。
“可惜啊,你不敢拿出真正有力的证据。”刘清仁笑道,“供出那次开学典礼刺杀的真相,杨其霖的女儿才是真正的暗杀者,我包庇了她,你何家窝藏了她。你不敢,所以始终不可能扳倒我。”
“我不是心急的人。”
“可是你的宝贝很心急,是不是?”刘清仁欣赏着他的表情。
何梓明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呢?”刘清仁坐下,直面着他,“要不是我让她嫁给你爸做小老婆,你怎么有机会吃到她这块嫩肉呢,虽然是父子同食,不过更刺激更别有风味,是不是?”
何梓明膝上的手掌已经紧紧握成拳,可是面上还是保持着淡然的神态,“我也给你送去了清纯可人的表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你更应该谢谢我。”
“是呀,我是应该谢谢你。”刘清仁牢牢盯着他伪装不在意的眼眸,“当年是你亲自把杨依依送到我家里,送了我这把藏在刀鞘里的好刀,一个让男人销魂的玩物,她的身体那么柔那么软,尝过的男人都忘不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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