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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尽(徙)


“怎么回事?”
“好像又爆胎了,我下去看看。”何梓明说着走下了车,依依也不放心的下去查看。
只见何梓明蹲在地上,眉头紧皱,手上拿着两颗大铁钉。依依一看,地上铺了十几个这样的大铁钉,不由脸色一变。
“快上车。”何梓明厉声说道,他迅速的站起身来,推着她想要上车。这时候树丛里已经猝然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横在了商依依的脖子上。
依依被颈上冰凉的寒气惊的吸了一口气,她侧目之间,看到另外一长一短两把刀子出现在何梓明的身前。
“少爷太太,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身后传来粗蛮的笑声,“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就这么走了吧。”
何梓明立刻举起双手,沉着的说:“我们只是路过,三位兄弟在这吃这碗饭的,我们留下买路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拿刀围着他的两个穿着短衫的汉子,上前搜他的身,把他西装口袋里的钱包拿了出来,递给威胁着依依的那个光头看,他扫了一眼里面有几百块钱,收进了衣服口袋。
“车子不错,手上这块表也是好货色,还有这么漂亮的太太。这点钱就想过路,我怕是不合适吧?”那光头笑得露出了凹凸不平的门牙,像看到肥羊的狼,胃口大开。
“三位大哥,有话好说,我们路过此地,无意得罪各位,身上就带了这些钱,大家都是求财而已,我的首饰也都留下来给各位大哥做个见面礼。”依依冷静的说着,一边取下珍珠耳环。
光头伸手接过耳环,对着阳光看了看色泽,笑得更欢了,“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戴的首饰果然是好货色,身上还藏了什么好东西,让大爷也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旁边的高瘦个就过去想搜她的身,这时何梓明迅猛的抬起右脚狠狠的踹开高瘦个,怒道:“混账玩意!”把那人一脚踹到了边上的树丛里。
依依面前的光头和另一个麻子脸见状挥刀朝何梓明砍去,“妈的,臭小子,找死!”
何梓明一矮身,避过刀锋,转身就往车头躲去。
“上车,扶手箱里有……”何梓明一边闪躲一边对依依暗示去取枪。
依依看到两人被何梓明吸引了过去,连忙打开车门,翻开扶手箱,抢出了一个黑色布袋子,这时候那个被踹到树丛里的高瘦个也已经冲了过来,扑向依依,把她扑到了地上,黑袋子也掉到了草丛里。
依依被他压在身下,奋力反击,这么多年精心编织复仇的计划中少不了基本的格斗之术,一般的男人在几招之内也很难在她身上占到便宜。她用膝盖用力的顶着对方的肚子,两只手在他双肩一搭,借力一送,把高瘦个推了出去。
她抬头一看,何梓明已经撂倒了那个麻子脸,正在躲避着光头挥舞的刀光,他也时刻看着她这边的动静,见她扑到前面的草丛里正在找寻枪袋。身后那个高瘦个被一个女人撂倒,恼羞成怒的捡起地上的刀就要往她身上砍去。
“小心!”何梓明大喊一声,冲上前去推开她,光头和高瘦个同时挥舞着刀往护住依依身体的何梓明身上砍去。瞬间,依依听到一声皮肉裂开的闷响,何梓明压在她身上闷哼了一声。
商依依此时已经抓到了包,飞速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把乌黑的手枪,在他们砍向身前的何梓明的第二刀落下的时候,朝光头的大腿开了一枪。
随着枪响,光头痛苦的倒地呻吟,而另外两人如惊弓之鸟,吓的不敢动弹。
依依举着枪站了起来,“你们俩拖着他走到后面那棵树旁边去。”她指着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冷静的指挥着眼前这三个山贼,看着他们走开了,她才赶紧俯身查看何梓明的伤势。
“你怎么样了?”她慌忙问道,见他的左臂和后背上有着一深一浅两道刀伤,特别是左臂被刀砍的很深,不断的往下淌血。
“我没事。”何梓明咬着牙说。
“你伤口好深,我们快回去,找医生包扎。”她用力的扶起受伤的何梓明,焦急的说,“我们怎么走?”
“我还可以开车,要换一个备胎。”
何梓明疼的面部肌肉已经扭曲,在依依的支撑下他打开了后备箱。自从三年前车胎在山里爆胎的经验,以后车内都会放一个备胎了。
依依回过头去,用枪指着那个高瘦个,“你,过来。”
高瘦个怯喏喏的走到面前。
“大少爷,我们只是……”
何梓明面色阴沉,唇色泛白,“要想让你的老大赶快去就医,就赶紧把这个备胎给我换好,再拖一阵子,他的腿就要废了。你老实一点,其他的我们就不追究。”说完这句额头滚满了汗粒。
“是,是。”
依依扶着何梓明上了车,看到他流血不止,而自己手上拿着枪,要监控高瘦个和大树下的光头和麻子脸,不能放下枪来为他包扎止血,心急如焚。
好在高瘦个吓得手脚异常的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爆掉的轮胎换好了,还把前面路面上的路障铁钉都迅速的收拾了起来。
依依都来不及顾及其他,只是说了句,“滚吧。”就用力关上了车门。
何梓明面色早已惨白,他强撑着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山路盘盘绕绕,一如依依紧张担忧的心情。离开了那三个山贼的视野范围后,依依用手帕把他流血的左臂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可是不一会儿整个手帕都被血渗透了。
“还有多远,要不我们在附近找个诊所吧。”依依焦急看着他。
“这山周围没有什么医院,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开到城里了。没事的,你别怕。”
何梓明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路,他已经没有精力分神了,开这段回程的山路已经是他用了所有的气力在支撑。
依依看着他越发苍白的嘴唇和偶尔意识混沌的眼神,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敢再说话让他分神,只能暗自焦虑万分,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学开车。
就这样靠着何梓明的一口气撑着开到了城里,终于在城郊找到了一个小医馆,依依看到招牌只觉得谢天谢地,但是又怕这种小医馆里面没有这个治疗技术,反而耽误了治疗时间。
她小心的架着他进去找医生,门内的护士看到有伤员进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当两个护士从她身上接过何梓明让他躺在病床后,依依看自己的双手全是鲜血,立刻颤声哭了出来。
何梓明身上的西装被护士拆了下来,露出后背绽开的血淋淋的皮肉。这时护士请医生进来,这个小医馆里正好有一位外科陈医生在坐馆,他四十多岁,经验丰富,没有问他们的来历情况,进来就立刻检查伤口。
何梓明虚弱的抬眼,冲她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你出去吧,医生会处理。”
“你别说话了。”依依不知道此时还能做什么,焦急的扭着手上的丝绢,等待医生的检查,过了一会儿,陈医生让护士做了一些预处理。
“陈医生,他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依依红着眼睛问道,看着躺倒在病床上几乎晕厥的何梓明心疼不已。
“主要是流血过多,后背的伤口不深,不用缝针。左臂刀口很深,差点砍到手筋,还好差一点,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血管大出血,等下我缝几针处理好。”
听完神经紧绷的她深深吁了一口气,感激涕零的说:“谢谢医生。”
“也不能大意,失血太多了,起码要休养一个月了,好好照料,小心伤口感染,要多进补,多补血。”医生嘱咐道,“你出去吧,我要缝针了。”
依依千恩万谢的走到了门口的长椅旁,心里翻江倒海,一个人静静的等待着。
等到医生出来叫她进去,“已经缝好伤口了,我给他打了两针消炎,他已经醒来,我把药方子给你,开好药,就带他回家休息吧。”
依依谢过医生,走进帘子里,看到何梓明正凝望着自己,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别哭了。”他抬着右手替她擦眼泪,“我只是出了点血而已,你没事就好。”
依依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把脸放在他冰冷的手掌里,默默的点头。
“我不回家了,这个样子回去会引发很多问题,我找个旅馆睡一晚,明天精神好一点就直接回去拿行李回上海了。你把我送到旅馆就回去吧。”他虚弱而温柔的摸着她的脸庞。
她红着鼻子,怔怔的看着他。
“你这样不行的,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能一个人住旅馆。”
何梓明轻叹了一口气,用指腹揉了揉她的鼻尖。
依依低着下巴垂着眼眸,像一只温顺的小鹿任由他轻抚,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望向他的深眸烟波浩渺。
“去我家里吧,磨坊街的那个。我下午先回一趟何府,然后再找个理由出来,晚上我在家里照顾你。”

第68章
出了诊所,商依依叫了黄包车,拉着他们去了离这里不太远的磨坊街。何梓明在她的搀扶下走进了三年前曾经来到过的这个房子里。
客厅主位上有一个供奉的小祠堂,里面放着商母的照片和白花。何梓明立在跟前默默的拜祭。他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依依,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自然的偏过头去,扶着他往里屋走去。
何梓明知道她是想到了祁司雯的事情,这些天他作为准女婿时常去祁家操办丧事,而依依的母亲去世,他什么也没做过,甚至根本就不知晓,一切的悲伤和重担都由她一个人扛着。
“对不起。”他抬手轻抚她鬓边的小白花,充满了感伤。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帮他把披着的外衣都脱下,仔细检查了背部和左臂缝合包扎好的伤口有没有异常,确认只是渗出了一些血渍,没有崩坏,于是让他扑着躺好,又在他左侧身下垫了一个枕头,不至于平铺呼吸不畅,再给他小心拢好被子。
“在我床上好好睡一会吧,我出去买些吃的。”她转身就要离开,被何梓明拉住了胳膊。
“依依,对不起,”他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以后一切都有我在。”
“别说这些傻话了,人各有各的本分。别胡思乱想了,你睡吧。”她用手轻抚着他苍白的脸,怜爱的说。
何梓明还想说些什么,还是不舍的放开了她,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关门离去。
他抬头环视整个房间,像是趁主人不备时偷窥她的心房。跟何府六姨太的湿冷不协调的厢房不同,这个房间虽然很小,一眼放去并没有精美值钱的家具摆设,但处处都是精心别致的物件。
房间的窗子不大,狭长的木质窗框朝着西面,大致是因为朝南的好房间是给商母和妹妹住,此时窗帘已经落下,像是一张粗粝的防水油纸,里面贴着一层布料,上面印着一条可爱的胖头鱼,像是过年装饰的年画上摘出来的一条,窗帘并不那么遮光,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胖鱼娇憨而快乐的透着油纸光彩。
屋内很简单,一张能写字的中式杨木窄案,桌面上一盏琉璃煤油灯,配着一把半旧的法式丝绒座椅,门后立着杨木雕花衣柜,薄薄一层朱红的漆,色彩明亮又不艳丽。
何梓明想象着她住在这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房间的感觉,他身下睡的这张一米宽的床铺,是一张绷子床,下面铺着厚厚的棉絮,上面铺着粗绵的床单。他之前都没有睡过这样粗糙的床褥,但是床上枕头里传来的干净的清香,让他深深的沉迷于此,这是她的味道。
他痴迷的抚摸着床枕,让他觉得自己真正的进入了她的生活。可是身体一动清醒的感受到了左臂的伤口有着撕裂的痛。他的目光落到缝了十针的左臂上,乌黑的眼眸有如深潭见的不到底,过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了许多的人和事,最后晕晕沉沉的陷入了梦境。
等他睁眼醒来,闻到浓郁的鸡汤的香味,夹杂着中药的气味。他看到窗外已经是黑夜了,只撒进来些许月光。沉沉的睡了一觉之后,感觉精神好多了。
“依依……依依……”他努力的坐起身来,呼唤她的名字。
很快就传来她的脚步声,房门吱呀一下推开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坐在床边,轻轻的拉过他缠着绷带的手,“又渗出血了。”
“还好,一点痛而已。”他满足的看着她心疼自己的模样,痛感都没有那么明显了,“我睡了很久吗?”
“嗯,我下午已经回过一趟何府了,等会你打个电话回去吧。”
“好。”
“我下午又去了一趟那个医馆,有个药我不确定能吃多少量,不过陈医生已经不在了,听护士说陈医生是江南来的知名的外科医生,是正好应武汉的医院做学术交流,顺便来颖城访友才在这个小医馆坐诊了两天,真是太幸运了。”依依神采飞扬的说,“在城郊小医馆遇到外科专家真是好运,我本来担心那里没有好医生误诊了,去大医院你会被人认出来,多了很多麻烦。”
何梓明只是点头笑笑,“跟你在一起就是有好运气。”
“要真是有好运你就不会被山贼砍伤了。”她眉心微蹙,“你本来好好的做着你的大少爷,跟我在一起都是状况,我们去北京第一晚就遇到了流氓,你被打了一顿,后来因为林岩的事情,你冒险帮我处理,刺杀的事情也差点连累你。跟我在一起都是无妄之灾,要是以后……”
“我的命在你这不值钱,全部都给你。”他看她怔怔的发呆,轻笑着在她鼻子上一刮。
依依偏过了眼,站了起来,“我给你熬了鸡汤,已经好了,我去给你盛出来,你先喝一碗,等会我去再炒两个菜。还有药也熬好了,不过要等吃饱了再喝。”她说完正要起身,被他一把环住了腰身。他单手搂住她,把脑袋蹭在她的肩窝上,深深的吸着她身体的气息。
“你身体太虚了,先吃点东西吧,乖了。”她用手抚摸着他微硬的短发,温柔的说。
“让我抱一会儿。”他抱着她不放手,在她耳畔软语,“你就是我的药。”
依依没有再推脱,她闭上眼睛依在他的怀里。
幽黑的夜,温馨的屋内,何梓明感到她的身体柔软了下来,温软清甜,让他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用力,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珍惜过什么,像是月光下的一场缱绻的美梦。
过了很久,依依才推开了他的怀抱,在他额上轻轻的一吻,“我去盛汤。”
很快她就端来了一碗鸡汤,放在桌子上凉着。然后点开了琉璃灯,瞬间房内就被温暖的火光填满了。
依依端着汤碗走到床边,整个房内都弥漫着香浓的鸡汤味,金黄色的汤汁上面一层厚厚的汤油。她用汤勺拨开油脂,盛起来,在唇边润了一下,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了何梓明的嘴边。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昏黄的光影下,温柔精致的脸庞,张开嘴喝下一口,一股暖流从口中流到心房。
“淡不淡?”她问道。
“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了。”他怔怔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心爱的人给我做的饭。”
依依躲过他炙热的目光,低着眼帘,又喂了他几口,然后把汤碗给他一手端着让他大口的喝完。
“是不是只要我一直受伤,你就会一直这样照顾我?”
她浅浅一笑,“多喝点,你流血太多了。好好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明天还要回上海。”
何梓明霍的抓住她的手,“你这么希望我快点走吗?”
“是你自己说要明天回去的。”她眼中透着伤感。
“你不会留我吗?”他心中不甘。
依依拿回了碗,转身放到桌子上,背对着他,轻声说:“我不知道怎么留人。”
“只要你说一句,你不想我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可是你不走会有很多的麻烦,你不是有急事要回上海吗?还有很多的事情,你还要接祁小姐,还……”
依依犹豫着还没说完,只听身后一声捶床的巨响。她赶紧回过身去,只见何梓明的左拳捶在床上,白色的绷带迅速的变红,他面目扭曲的咬着牙不喊疼。
“你这是做什么!”依依奔到他身前,扶着他的左臂,查看伤口,她抬头怒视着他,可是瞬间就掉下了泪珠。
“反正你也不会心疼我,你心里只有你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我。”
他两眼通红负气的望着她,眼神倾注着委屈和阴郁,“你现在就走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这点小伤死不了,不给你添麻烦了。”
依依狠狠的盯着他,点点头,扬起头来起身就往外走,只听到房门剧响的关门声,震的何梓明胸腔发颤。他低头盯着自己崩坏的伤口,剧烈的痛苦通过神经瞬间传导给了大脑,右手握住痉挛的左臂,咬紧牙根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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