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是张信,可不能以偏概全。”
“既然山长去意已决,谁也阻拦不了,更遑论山长坚守书院十多年,将至耳顺之年,停下歇一歇也未尝不可。”
“话虽这么说,可咱们都舍不得山长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边苏源刚一下课,就匆匆赶去了宋山长的住处。
上来直奔主题:“松江书院是山长的心血,这些年您看着它越来越好,为何眼下又要离开?”
宋山长捧着一杯热茶:“这些年一直忙忙碌碌,从吏部到书院,身子亏空得厉害,打算回京养老去了。”
苏源哑然:“可是您舍得这么多学生吗?”
虽然苏源和宋山长接触的次数不算多,对他的了解也只是浅层面,但心里清楚,宋山长对书院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苏源不解,所以特来问个清楚。
宋山长自是不舍的。
这几个月里,他纠结过,也动摇过,最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识人不清,误将豺狼当做良驹,就不再适合山长这个身份了。
他年老眼花,这个位置更适合年轻有为的人来坐。
知人善任,才无愧于书院宗旨。
宋山长眼珠动了动,岔开话题:“明年二月你就要赴京赶考了吧?”
苏源见问不出什么,即便心中滋味难言,也还是从善如流道:“嗯对,等过完年差不多就能上路了。”
宋山长喝一口茶,闲谈一般:“本来连云也打算明年下场的,只是临时出了点状况,可能要等到下一次了。”
苏源面上闪过诧异,犹记得当初郭连云可是信誓旦旦地表示明年下场的,怎会......
目光触及宋山长冷淡的双眼,苏源心领神会,恐怕与面前这位老人家有关。
思及此,苏源轻叹一声,颇为遗憾:“那真是可惜了,之前我和思源还是说好要一起参加会试呢。”
宋山长扯了下嘴角,没应声。
郭连云之所以不下场,确实与宋山长有关。
宋山长觉得郭连云品行有亏,还得再多加磨砺,所以他让郭连云外出游学了。
为期三年,下次会试之前才能回京。
师者之命不可违,纵使郭连云收了信后心有不甘,也只能苦哈哈应下,麻溜收拾包袱离开了京城。
“我有些乏了,你且回吧。”宋山长揉揉额头,脸上浮现几分疲惫,“还有,你既然准备年后赴京,回去后就不必再来了,也省得你花时间来回折腾。”
苏源求之不得,天知道爬那六百级台阶有多要人命:“是,学生知道了。”
正要转身,宋山长又叫住他:“最左边的书架,第二排第四本到第十本,这七本书你带回去,或许对你会试有帮助。”
这些书他原本是打算给郭连云的,失望之下也没送出去。
苏源是个好苗子,还不如给了他。
说不定明年还能考个会元。
苏源胸口一阵激荡,原地站定,深深作揖:“山长的恩情,学生无以为报......”
“你好好考就是了,我给你书可不是为了索要恩情。”
苏源郑重其事地道:“学生定全力以赴。”
随后去书架上取了书,神态恭敬地离去。
半个月后,宋山长......哦不对,宋觉宋先生离开了松江书院,乘马车回京城。
这一天,所有的学生自发来到书院门口,送宋觉最后一程。
“先生一定要记得我们!”
“先生您就放心吧,就算您离开了,我们也一定铭记您的教诲,好好读书,希望日后能在京城再见到您!”
“对,先生您一定要等着我们!”
数百位学子满目含泪,教授教习们也都眼眶泛红。
瞧着这一幕,宋觉险些落下泪来。
“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希望有朝一日都能在京城看到你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宋觉挥了挥手:“冬季寒凉,赶紧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走向下山的石阶。
寒风凛冽,大家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宋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当中,才依依不舍地回了书院。
苏源和王教习走在一处,王教习长吁短叹:“希望新来的山长是个好相与的。”
苏源倒觉得他杞人忧天了,能成为宋觉的继任者,绝对是相当出众,才学心胸兼备之人。
“你们接下来不是有户外课,赶紧去准备吧,记得找一处背风的地儿。”
王教习被苏源这么一打岔,将顾虑抛到脑后:“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苏教习我先走一步!”
苏源笑着应好,悠悠然回了寝舍。
几日后,新山长终于抵达书院。
新山长名为李丰,是一位极年轻的男子,估摸着不满而立,虽其貌不扬,待人接物却极为温和。
但前提是不要试图试探李山长的底线。
副山长被宋觉压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宋觉走后就有机会成为山长,谁料朝廷竟派了个进士出身的李丰过来。
夺了本该属于他的山长之位,功名又不如他,双重仇恨加在一起,在李山长初来乍到,尚不熟悉书院的一个月里疯狂给李山长使绊子。
李山长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退让了两次后,副山长仍旧我行我素,也不再客气,直接行使山长的权利,将其降为了堂长。
副山长终于意识到李山长并非毫无手段的年轻人,再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年前最后一个月,就这么安然过去了。
腊月十五,书院举行了年底考核,成绩出来后开始放假。
苏源批阅完试题,回寝舍收拾了行李,肩背书箱手拎包袱,就这么大步流星地下山去了。
多亏他这些年一刻不曾懈怠,日日锻炼,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一大截。
如今苏源年方十七,在健身的加持下已身长八尺三,搁现代差不多是一米九。
该有的肌肉也都不缺,虽达不到常年泡在健身房的效果,但六块腹肌苏源已经很满足了。
一路疾行,到了山脚下也只是气息微乱。
因着书院放假的缘故,山脚下到处都是马车牛车。
苏源刚站定,就有一位中年男子直奔他而来:“老爷租马车不,我这马车里可是样样俱全,小桌茶水啥都不缺!”
苏源看了眼,确实还算满意:“行,送我回凤阳府杨河镇,具体哪家到时候我指给你。”
听了这话,中年男子满脸喜色。
这可是一场跨府的生意,能赚不少铜板呢!
他小跑着上前,殷勤地撩起车帘:“老爷您上车,这书箱我来替您拿。”
做这行生意,久而久之中年男人也晓得读书人的书箱有多沉。
在他看来,苏源不过一体型清瘦的小年轻,能背下山已是不易,这时候他的一把子力气就派上用场了。
苏源取下书箱,委婉道:“我自己来吧。”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老爷您赶紧上去吧,这外头这么冷,可别冻着了。”
说着就弓下腰,去抬书箱:“老爷您可能不晓得,这一片就属我力气最大,两个书箱都能轻轻松松......”
他突然不说话了,抖着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把书箱搬上马车。
苏源默了默,无奈道:“我这里面东西有些多,略沉了点,老叔我自己来吧。”
中年男人讪讪退到边上,心说这里头放了满满一下子的石头吧,死沉死沉的。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苏源把书箱拎上了马车。
拎......
中年男人表情裂开,干巴巴地说:“老爷力气可真大。”
苏源只笑了笑,弯腰钻进马车。
中年男人随之跳上车,一甩鞭子:“老爷坐稳,回家去喽!”
马车里,听着对方的吆喝,苏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怀念。
半年不见,虽然这期间始终保持书信往来,他还是甚为想念苏慧兰和二位好友。
此时他很不得马车插上一对翅膀,扇动两下就能瞬移到杨河镇。
然而事实却是,他可能要等到腊月二十几才能抵达目的地。
浅浅呼出一口气,苏源倚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
马车行驶了八天,终于在腊月二十四进入杨河镇。
虽未到年底最后三四日,镇上已隐约洋溢着年味。
马车所经之所,大家脸上皆带着笑,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杨河点心铺门口。
苏源下了马车,望着不远处略显陈旧的招牌,缓缓勾唇。
这一刻,他的心好像回到了归处。
付了银钱,中年男人驾着马车折返松江府,苏源重新背上书箱,步伐沉稳地走向点心铺。
七年过去,点心铺的生意依旧很好。
门口站着好几位客人,一边谈天一边等店家打包好点心。
“话说这快要到年底了,解元老爷也该回来了吧?”
铺子里,苏慧兰背朝着门口,动作麻利地拾捡点心,把它们放在油纸上,又用细绳包好,以防散落。
“之前他写信回来,说是这两天差不多就能到了。”苏慧兰乐呵呵地转身,将点心递给客人,忽然惊呼一声,“源、源哥儿!”
苏源走上石阶,垂眸注视着苏慧兰,眼角眉梢皆蕴着柔和的笑意:“娘,我回来了。”
客人们同样大吃一惊。
“解元老爷长得可真高,生得也俊俏极了。”
“解元老爷快要二十了吧,怎的还不见成亲,正好我娘家有个闺女,那生的是如花似玉......”
妇人热络地说着,苏源却没来由地想起了宋和璧。
瞳孔有一瞬的颤动,苏源面上笑意不改:“抱歉婶子,我目前不打算谈及婚嫁。”
妇人还要再说,手里被苏慧兰塞了包点心:“天都快黑了,老姐你还不赶紧家去做饭。”
“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我家那死鬼要回来了。”妇人一拍大腿,临走前还不忘唠叨,“赶紧找个姑娘成亲吧,我像你娘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满地跑了。”
苏源一笑置之,应付了客人几句,抬步走进铺子。
生意和儿子,苏慧兰肯定是选后者。
她送走几位客人,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利索关上木门。
苏源已经放下书箱和包袱,钻进厨房找吃的。
接近年关,苏慧兰照常做了一大锅卤味,放在碗柜里。
捻起一块瘦肉放入口中,有些干硬,但卤香味十足。
苏源扬唇,还是熟悉的味道。
“好吃不?”身后传来苏慧兰的声音。
苏源侧首,竖起大拇指:“娘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纵使明白源哥儿是在哄她,苏慧兰还是眉开眼笑,紧接着又上下打量苏源:“一年不见,源哥儿瘦了不少。”
说话时眼中带着心疼。
十岁时苏慧兰是这般称呼自己,十七岁时依旧不改。
苏源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相反的,他觉得这个称呼是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
“没瘦,只是身量长高了。”苏源温声道,又揭开锅盖看了眼,里头空空如也,只残留着炒菜的痕迹,“娘咱们晚上吃什么?”
“昨天做的卤味和肉丸子热一热,再煮个汤,你看行不?”苏慧兰用征求的口吻,“这两天生意太忙了,吃过饭锅都来不及洗,源哥儿你等我会儿,顶多两刻钟就能开饭了。”
苏源倒是不挑,随口应了,同时卷起袖子:“我给您搭把手。”
苏慧兰也没拦着,母子俩一边做饭一边谈天。
苏源讲述在府学和书院的一些日常,苏慧兰则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一遍。
厨房里,锅碗瓢盆不时发出叮当声响,清脆且温馨。
两刻钟后准时开饭。
苏慧兰自个儿还没吃,先拿筷子给苏源夹了好些菜:“尝尝看,我在里头加了几小段红尖。”
苏源看着米饭上堆起的山尖尖,沉默两秒,还是依言吃了,随后点评道:“红尖的香味都爆出来了,只是辣味不太明显。”
苏慧兰这才收手,自己也开始吃:“喜欢就多吃点,娘记得你喜欢鱼汤炖豆腐,明儿一早娘去集市上买新鲜的,回来做给你吃。”
苏源捧着饭碗,弯了弯眼:“辛苦娘。”
“做给你吃,娘可高兴呢。”苏慧兰笑眯眯地说,旋即又想到一件事,停下筷子,“你之前信上说明年要去考会试,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从凤阳府到京城,约摸半个多月,我打算提前十来天过去,以防客栈被人订光了。”
最好离贡院近一点,也省去来回奔波的时间。
苏慧兰若有所思,试探着提议道:“不若直接去京城租个小院,或者直接买一个。”
苏源一怔,大脑飞快转动起来。
京城乃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之地,房价肯定也是高得吓人。
不论是租赁还是直接购买,都要花不少银钱。
苏慧兰见苏源迟疑,把其中缘由分析给他听:“你如今已是解元,不出意外的话,会试肯定能考中,考中了就要留在京城,入翰林院,总得有个住处。”
苏源面露深思。
苏慧兰又道:“还有就是,租赁的房屋终究不如直接买下的好,万一哪天主人家反悔了,还要四处找房子搬家,麻烦得紧。”
苏源被他娘说得有些意动,等吃完饭,回屋翻出小金库,轻点一番。
几年过去,当初苏慧兰给他做的小布袋早就装不下这般多的银钱。
铜板和银锞子都被他换成了银票,整整齐齐地放在木匣子里。
将厚厚一沓银票取出,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微凉的存在,是当初福公公替当今送来的龙纹玉佩。
苏源只看了眼,耐心将银票数算一遍。
除去当今赏赐的六千两,专属于他的小金库就有三千多两。
只差三百多两就能凑齐一万两。
等过两日唐家管事把年底分红送来,就能超一万两了。
自从苏源把红尖分给唐家,双方就达成了合作关系。
之后的红尖酱和红尖粉也有一部分放在酒楼代为售卖,每年也能赚上不少。
更遑论苏源借技术入股,每隔一段时间就出一两道新菜,以致于唐家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分店已经开到隔壁府。
摊子越铺越大,苏源作为唐家酒楼的小股东,腰包也越来越充实。
之前苏源是想把这些银钱交给苏慧兰的,只是苏慧兰怎么都不肯收,他也只能作罢,自行存放在木匣之中。
“暂且买个三进的,到时候把娘接过去,唐胤和方东也得有住处。”
这么一算,差不多要花个几百两银子。
勉强还能接受,苏源将银票竖起,在木匣上怼了两下,确保整齐后放回匣子里。
数完了银票,苏源又打开书箱,把里头的书本一股脑翻出来放在桌案上。
挑选了几本可能会用到的,一转身进了自习室。
再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苏源刚动弹一下,准备起身熄灯,屋外响起窸窣脚步声。
迟疑片刻,轻唤:“娘?”
“源哥儿还没睡?”等苏源开了门,就见苏慧兰手里捧着个茶碗,“晚上吃的有点咸,渴了起来喝水。”
到底儿子长大了,苏慧兰止步于门口,也没往里看,轻声说:“这一路车程颠簸,今晚就别再看书了,好好歇一晚,想看书明天也能,身体要紧。”
苏源忍下到了嘴边的哈欠,尾音有些失真:“我知道了,正要睡呢。”
苏慧兰喝完最后一口水,说了声好,回屋歇息去了。
苏源关上房门,顺手熄了灯,摸黑爬上床,仰面躺下。
不消多时,意识就沉沉坠入黑暗之中。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苏源身着青色圆领袍,拎上年礼去拜访季先生。
唐胤和方东还在府学,要等到年末考核结束才能回来。
左右闲来无事,就提前一两日来给季先生送年礼,也和先生叙叙旧。
一晃七年过去,季先生的私塾一如从前那般,只是从外观上略微陈旧了些,屋顶的瓦片泛着岁月的痕迹。
苏源每年都会过来,久而久之私塾看门的老叔已经记住他了。
瞥到苏源手里拎着的熏肉、腊肠和干笋,老叔咧嘴笑:“小公子又来看季先生了啊?”
苏源将提前备好的一串干笋递给老叔:“这干笋是今年新生的,不论是清炒还是做配菜,味道都很不错,您带点回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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