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许慧珠,在裴行之的记忆里,脸上总带着忧愁哀怨的神情,家里有祖父祖母还有保姆佣人,不需要她多累带孩子,也不需要她出去工作,但是裴家从没阻止许慧珠任何事情。
各种条件要求都会满足她,小时候的裴行之不懂,为什么母亲脸上总带着忧愁。
后面经历家庭剧变的裴行之明白了,原来母亲从来没有喜欢过父亲,也不喜欢给予她庇护的裴家。
她性格敏感较弱,需要时时被人爱护,她不喜欢裴仲渊这样不懂情趣,不懂浪漫的男人,她需要能每天陪伴在她身边,对他叙说爱意的人。
在陶家待的那半个月,裴行之知道了陶永昌跟父亲的不同。
也在那半个月,他见到了在裴家从未露出过笑容的许慧珠。
长辈的事情,他不予置评。
只是……许慧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陶永昌联系上的?
孟晚秋枕在裴行之的手臂上,“过几天景轩和雅婷要回首都,到时候让他们帮忙问一下孙叔吧。孙叔在首都,应该能打听到一些陶家的事情。”
孙叔就是孙雅婷的父亲,是裴祖父的学生,曾经的民族资本家,现在则是一名高中老师。
裴行之点了点头,搂住怀里媳妇,“好了睡吧,等到时候回去就知道了。”
如今父亲还在关押中,行动不自由,各方面都受到限制,他现在身边有妻子和孩子,根本去不了首都。
调查陶家这事,需要慢慢来。
在家里待了快一个多月,等到快一月的时候,终于要离开了。
这段时间里,孟晚秋在老家的日子过的十分充实,她带着裴行之去看了她藏东西的山洞,跟着李兰香去了外婆家里,见到了孟爱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老岳父说教的场景。
因为这事,孟明夏不厚道地在旁边偷笑,回家后被老父亲孟爱国收拾了一顿。
同时,孟晚秋和裴行之过完年去张叔家里拜年的时候,很不巧地碰上了江博,对方看见孟晚秋想上前来说什么,但是被裴行之拦住了。
孟晚秋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反正那天双方的脸色都很难看,她想问裴行之来着,结果回去被他欺负了一顿,也把要问的事情忘记了。
这次回来,他们还去见了农场的姚进,对方现在已经结婚了,结婚对象是相亲认识的,双方背景相当,如今姚进的额妻子已经有了身孕,过不久他就要当爸爸了。
当初他们救的那个哑巴,如今也成了农场的正式员工,他妹妹已经上初中了,成绩十分优秀,听说农场已经把小姑娘预定了,等毕业就直接进农场工作。
而姚进则是一直替哑巴操心婚事,哑巴已经快三十多了,还没有结婚,虽然哑巴对这件事已经放弃了,他明白自己缺陷,只想一心抚养妹妹长大,然后报答姚进。
然而哑巴的赤诚,姚进心里很明白,也很感动,所以更不想让哑巴打光棍。哑巴在农场里那是全身心站到姚进这一边,谁要是说了他的坏话,哑巴第一个上手收拾对方。
孟晚秋他们离开的时候,听说姚进妻子那边给哑巴介绍了一个同样发烧烧坏了嗓子的姑娘,正在相看,不知道后面会不会传来好结果。
而跟姚场长不对付徐书记一家,徐家的女儿姚进曾经喜欢的对象徐颖则是跟江文结婚了,江家在清河村出了好一阵风头,不过孟明夏回来之后,两家又打平了。
每次离别都是难受哀愁的,身上携带的大包小包山货腊肉,都是家里人的爱,孟晚秋和孟明夏各一半。
火车到陵南的时候,孟明夏就先离开了,回到部队报道去了。
裴行之和孟晚秋则是去看了住在县城的王婶,又把家里给带的东西分给了王婶,在王婶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坐上了回七一五的班车。
离开的时候是四人,那时大雪皑皑,寒风凛冽,整个镇子都是荒凉的。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一家三口,院子里枣树长出了新芽,日子到了焕发生机的春天。
走近了杏花巷,入眼的那是那群邻居,挨家挨户地问好,老远就听见了小灰的叫声,他们回清河村,小灰就拜托给了冯叔冯婶照顾。
只能说不愧是混了狼的血统,鼻子太灵敏了,隔那么远都闻见了他们的气味,看见他们,小灰尾巴都快摇断了。
小汐汐也歪着脑袋往下看,看见小灰就笑了起来,看起来还记得家里另一位成员,小灰也还记得小主人,蹦跶起来去看汐汐。
夫妻俩先去了冯家,进屋的时候老两口正在悠哉悠哉听着戏,看见他们进来,连忙起来把汐汐抱过去一口一个小乖乖。
在这边休息了一会儿,夫妻两个就先把汐汐留在了这边,然后回去收拾了屋子。
家里这么久没住人,肯定需要打扫收拾一下。而且虽然到了春天,但是屋里没烧火,都是石磨地板,还是很阴凉。
收拾完,烧热了炕,才过去把汐汐接过来,同时在冯家混吃混喝了一个月的小灰也回到了自己的窝。
孟晚秋烤火的时候,还顺便把小灰窝里地垫子烤热了,小灰一回来就回塌自己窝里睡觉去了。
下午,孟晚秋去买了很多菜,晚上要请白奉尧高大姐他们过来吃饭。裴行之则是去了单位,一边通知大家晚上过来,一边去看看工作。
晚上,大家能过来的都来了。
因为天气冷,孟晚秋做的是火锅,自己做了麻辣锅底,菜是家里带来的那些晒干的蘑菇,野菜,干笋等等。大伙儿围着火锅做了一圈,脚下烤着火,上面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十分舒坦。
喝着酒,吃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火锅,朋友们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地闲聊着,小汐汐坐在一旁的学步车里,小脚划拉个不停,在屋里转悠,房间里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不放心的冯婶在旁边看着,嘴里嚷嚷着小心,忠实的保镖小灰也在一旁,每当汐汐要撞到墙的时候,就上前去挡着。
裴行之喝了酒,眼神有些湿润,脸上染了红晕。他看了着四周,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用心教导他的师傅、关爱他的长辈。
又看了看在地上玩耍的女儿,最后眼神落在了身边的孟晚秋身上。
孟晚秋正在认真往碗里夹菜呢,注意到旁边火热的视线,她寻着视线看了过去。
与裴行之的眼神对上,那炙热的目光,硬生生将孟晚秋看红了脸。
看裴行之神色,知道他是喝醉了,她放下筷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询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裴行之摇了摇头,桌子底下牵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地,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勾起对孟晚秋招了招。
难得见他那么孩子气,孟晚秋挑眉,附耳过去,她到是想知道他想说什么。
磁性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慵懒,混着酒香的热烈气息直往耳朵里钻,她听见他说:
“晚晚,我爱你。”
孟晚秋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着。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可每一次听他说爱她,每一次都会有新的感受。
这次,顷刻间,孟晚秋脑中似乎有烟花绽放。在一片茫茫漆黑的夜里,一簇绚烂多彩的花火在空中点亮,它转瞬即逝,无法比拟星辰,却依旧美得让人难以自拔。
“呵呵——”
裴行之看见了孟晚秋脸上笑容,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美得惊人,让他也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她抱住他的手臂,然后凑了过来。
裴行之感受到脸上温热的触感,听见她含着笑意说:
“我也是。”
三年后。
“闺女,我们下来好不好,爸爸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阳光透过淡淡的云层,倾斜在院子一块一块地板上,在院子右边有一个生长茂盛的枣树。
枣树的枝丫上面,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蓝色的短袖短裤,露出肉嘟嘟、白嫩嫩的胳膊和腿。
小姑娘头顶用红绳扎着两个小丸子,睫毛又长又卷,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小巧挺立,嘴唇是健康的红色,是个十分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就是裴行之和孟晚秋的女儿——裴景汐。
裴景汐坐在枣树一根枝丫上,摇头晃脑的,小肉腿一晃一晃的,“没事,爸爸。我不怕。”
但是我害怕!
裴行之心都是揪着的,可脸上还不能带出来,也不敢呵斥这小祖宗,生怕吓到她。
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动静, 见裴行之那副担忧的模样,孟晚秋撇嘴。
这臭丫头体质好,等再过两年骨头长好了, 她打算教她练武。一天天的, 精力旺盛得跟牛一样。性格也是越长越皮,这不,一个不注意, 就给她窜上树了。
孟晚秋是不怎么担心,但在裴行之心里, 闺女就是娇娇软软的小宝贝,生怕不小心哪里摔到了。
见裴行之还在那好声好气地哄着, 她倒是先没了耐心,收拾了书本,走到外面, “裴景汐赶紧给我下来,这条裤子要是再磨坏了,后面你就穿你的破裤子吧。”
臭丫头比她小时候还要淘, 简直是她跟孟明夏的加强版。夏天到了,裤子穿的薄, 三天两头的弄破,关键这丫头还挑剔, 穿坏的裤子不肯穿第二遍。
听见妈妈的话,裴景汐嘟囔着嘴, 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不要穿破裤子。”
“乖汐汐, 咱们不穿, 你下来好不好,爸爸接住你。”那小腿晃着, 裴行之心都绷紧了。
孟晚秋看了他一眼,然后瞪裴景汐,“再不听话,今晚就没有炸豆腐丸子吃了。”
说完,也不看这父女两个,继续回了屋子里看书去了。
这丫头生下来家里人都宠着,胆子很大,除了孟晚秋谁都不怕,但好在只是性子淘了一点,其他都懂事知礼,这也是孟晚秋忍耐她的原因之一。
除了怕妈妈,唯一可以拿捏住这丫头的方法就是吃,而豆腐丸子就是她最近最喜欢吃的菜。
这豆腐丸子不是简单的豆腐,白豆腐碾碎,然后肉沫、胡萝卜碎、白菜碎还有鸡蛋、淀粉混匀。然后捏成一个个两指大小的丸子,放在油锅里炸得焦黄香脆,撒上葱花芝麻,十分美味。
听妈妈用好吃的丸子威胁她,汐汐瘪着嘴,委屈地看着爸爸。
裴行之好声好气地说:“乖汐汐,赶快下来,下来之后晚上爸爸给你弄好吃的。”
“要多多的。”汐汐奶声奶气地提要求。
“多,保证够你吃饱。”裴行之保证。
“可是妈妈不让多吃。”汐汐看了一眼屋里,小声地说。
谁叫你每次都吃的肚子胀。
小丫头年纪还小,吃东西不知道克制,本来饭量就大,看见好吃的就管不住嘴。头几次他们没注意,让她直接给吃撑了,半夜在难受得睡不着。
最后忍不住了,哭着来敲他们的门,夫妻两个还以为怎么了,一问发现是吃多了,肚子胀气胀得难受,顿时哭笑不得。
然后给小丫头吃了药,揉了半小时的肚子,才彻底把人哄睡着。
在那之后,孟晚秋就开始管着汐汐吃饭了。
这一管着,越不让她吃,她就容易着急,反而吃得更快,让孟晚秋忍不住上手收拾她。
好说歹说,总算把这小丫头哄下来了。抱着闺女,裴行之看了看她的裤子。
果然,裤子下面都磨得不成样子了。
裴行之不敢跟孟晚秋说,不然这丫头又得挨骂了,想着后面把裤子带到外面裁缝店里补一下。
现在是七七年。
去年十月,不可一世的‘si人帮’正式瓦解,为祸十年的运动终被粉碎。
压在人民头上阴影终于散去,那一天,整个七一五都是一片欢声笑语,敲锣打鼓响声震天。
而今年年初,裴仲渊那边农场管理得越发宽松。五月的时候,裴仲渊以修养的名义被接回首都,行动相对自由。
在离开之前,裴仲渊那边直接打来了电话,嘱咐夫妻俩个放心,同时隐晦地说了让他们多看书的话。
听到这,裴行之就已经有了十成把握。
再给家里寄信的时候,他们给孟逢冬寄去了几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交代他分给皮景轩夫妻俩个,并没有明说,但以孟逢冬脑子,自然不难猜出里面的信息。
果不其然,在院子里的枣都红了,开始往下掉了,汐汐和带着小伙伴小灰在树下面撅着小屁股捡枣。
书房里的收音机里传来了广播声:“……恢复高考……招生对象,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会议还决定,录取学生时,江优先保证重点院校、医学院校、师范类院校和农业院校,学生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①
同一时间,孟晚秋和裴行之都在七一五上班,广播里传来了声响。
整个七一五,无论是办公室、车间还是员工宿舍,都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刚播内容。
广播结束后,又重新响起了红歌的声音。
可是没人听了,所有人都沸腾了,有的人哭,有的人笑。
办公室的老人们也在笑,他们已经不在年轻了,但是仍然替这一辈被耽误的年轻人们高兴。
张月,财会科的出纳,她拉着孟晚秋的手,嘴里不停说着,“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她也是被这场运动耽误的高中生,这一次她也能高考了。
孟晚秋笑,虽然她已经提前知道了,可是她这一刻也非常高兴。
从她脑子清醒后,孟奶奶时长在她耳边说高考的事情,只不过近十年高考没了,但孟晚秋依旧对高考充满了憧憬。
在她的上辈子,这样的考试应该就只有科举了,可科举只有男人才能参加,而高考不一样,在这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的小的都能参加。
他们来到了窗边,看见宿舍楼里面的男男女女冲了出来,来到广场上互相拥抱,诉说着彼此的心情,留下了激动地泪水。
与此同时,更加热闹的书店。
新华书店,被挤得水泄不通,下班后孟晚秋本想过来多买几本书,却被这样的情形劝退了。
家长、孩子往里挤着,准备给家里、下乡的孩子寄去呢。
高考时间是十二月十日,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不到两个月时间,这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验。
哪怕是孟晚秋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考上,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孟晚秋拿出了前世拼命的劲头,白天上班,晚上熬夜学习。
似乎感受到了家里的紧张的氛围,汐汐也变的安静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闹腾。
隔壁的冯爷爷冯奶奶也会告诉她,让她不要吵到爸爸妈妈,要玩的话就那边玩。
汐汐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所以也变得越发乖巧起来。
经常裴行之和孟晚秋在书房里学习,汐汐总是揽着小灰的狗头往屋里看,看着爸爸妈妈低着头拿着笔一直写着什么。
三岁多的孩子已经学会模仿了,于是汐汐也从书房里摸出纸和笔,蹲坐在门口低着头写写画画。
等夫妻俩意识到时候,汐汐这样已经持续一周多了。
忽地,夫妻俩察觉到了自己失责,不应该应该高考的事情忽视了孩子。看到汐汐变得越来越安静,跟小灰玩地时候总是刻意控制声音。稍微声音大些,就会小心翼翼看向他们时,孟晚秋没忍住红了眼。
裴行之也很自责。
当晚,夫妻俩个聊了一晚上,决定不管怎么忙都要抽出时间陪孩子,不管什么都比不上她重要。
起初,汐汐还觉得爸爸妈妈奇怪,小大人似的嘱咐他们两个不要贪玩,要好好学习。
裴行之心软得跟什么似的,于是跟孟晚秋商量,决定带着孩子出去野炊。
出去玩了一趟,跟孩子谈了谈心,汐汐才重新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高考要选择文理科,文科和理科要考的科目不同,孟晚秋对这个不怎么了解,特意去请教了白奉尧,在对方帮她分析了二者的不同之后,她还是选择了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