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属于缇婴和江雪禾;
记忆中那一幕,属于沈行川与沈玉舒。
沈行川抬起脸,隔着幽晦时光岁月,冷淡地朝月奴看了过来。
……沈行川不是人。
月奴被供奉于沈家宗祠十年。
月奴游离于沈家宗祠,救了五岁的幼童,自此带幼童踏入修仙之门,让沈行川有了进入玉京门的可能。
沈行川少年时进入秽鬼林猎杀秽鬼,受了重伤,被送回沈家休养。
沈行川体内有恶魔之力在蛰伏。
月奴作为他的佩剑,眼看着他生息一点点殆尽,她并没有办法。她那时只觉得可惜,觉得修行路果然艰难,这样的天才,也要陨灭于此。
月奴想,等沈行川彻底死了,她大约就要重回玉京门,不知又要被供奉到哪家去了。
月奴偶尔多想一点的是,秽鬼林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可是,沈行川怎么会在她眼皮下,受到秽鬼重伤,她竟没发觉呢?
一切变故,在一个无月之夜。
沈行川的三妹,沈玉舒,跪在沈行川榻前落泪,求沈行川醒来,不要让她嫁人。
沈玉舒没有踏入过修行之门,也不知道如何让沈行川清醒。万般无奈之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诡异手段,用自己的血,和沈行川结契,唤醒沈行川。
生死同命,骨血相融。
月奴阻拦而不及。
那一夜。
无形无状的无支秽从沈行川体内漂浮而起,在一滴滴鲜血下,俯眼冷望沈玉舒。
“活”过来的沈行川,握住了沈玉舒的手。
一厅静黑中,少女跪地,虔诚地仰望着兄长,目生璨光。
月奴知道醒来的不是沈行川。
月奴绝不允许无支秽作恶,要除掉这无支秽。
这无支秽却比她想得厉害。
她一时斗不过这无支秽,这无支秽竟然漫不经心告诉她一个道理:“秽鬼林有巫神宫的封印,寻常秽鬼离不了那里。你以为我凭什么能离开?”
他淡然看着月奴,幽笑:“因为,有另一个更恐怖的东西,诞生了。它还没有诞生神智,但已经学会了世间诸恶……你一生斩杀秽鬼,难道不想消灭那个更恐怖的东西?”
月奴道:“我不相信秽鬼的话。”
无支秽淡漠:“你随我一同再进入秽鬼林一次,我让你亲眼看看。”
沈家三小姐的婚宴被无支秽搅局。
沈行川带着沈玉舒、月奴,踏入了秽鬼林。
沈行川带着她们找到秽鬼林深处的枯井,当那一瞬间,沈行川体内迸发出可怖之力,狰狞的气息从中涌出,吞噬向在场所有人……
那场战争十分艰难。
月奴这才相信沈行川的话。
她问沈行川这是什么,世间为何会诞生比无支秽还可怖的存在,这种生灵要做些什么……
沈行川幽笑:“我想,千年前,它应该被唤作——魔。”
世间生魔。
持月剑斩杀秽息,亦与魔生死不论,誓要除魔。
秽鬼林的那场战斗天摇地动。
出了秽鬼林后,月奴因镇压魔气,失去所有力量,成为一介痴傻幼剑,什么也不记得。
沈玉舒和沈行川结契,要沈行川发誓,绝不让魔气离开秽鬼林。
沈行川淡淡看他这具身体的妹妹一眼,看眼那悬于腰间的灵剑一眼。
沈行川冷淡:“好啊。”
他坐于高位。
他修仙习道。
他改头换面。
世间有人用无支秽来饲养魔,可无支秽凭什么要听令他人算计。万般生灵皆为求生为仙,谁又不会算呢?
百年时光弹指间,他算计一切,睥睨一切,漠视一切,他变成高高在上的玉京门掌教——
现实中,光风霁月、清冷高洁的沈行川沈掌教坐在法阵中,推演一切,筹谋一切,与背后的阴谋诡计为敌。
灵气围绕着他。
剑光为他护阵。
沈行川在清光中掀起眼皮,淡道:“召诸位弟子听令,做好迎战准备。”
猎魔试为今数月而无消息,他已然明白出事了。
他想到从自己体内逃出的那神魂,想到那神魂也许认识他。
沈行川漫然自语:“老友……到今日,你总该露出真面目了吧?”
如此沈掌教!
谁能想到他曾诞生于秽鬼林。
谁知道世间最肮脏可怖的怪物,当着世间最傲然冷肃的剑修,谁知道他以前曾是——
秽鬼林中唯一的秽鬼王!
现实中, 巫神宫已经一派混乱了。
大天官南鸿耗力将忘生镜移行换位,用了障眼法将其封入秽鬼林。接着,巫神宫便有叛乱, 乃是南鸢纠集观天山的弟子, 提出大天官想害死所有进入忘生镜秘境的他派弟子的观点,借此为由, 篡夺巫神宫宫主之位。
若寻常时期,南鸿不将这些放在眼中。
但是他之前炼化梦貘珠、如今又封印忘生镜耗力过大,他竟顶不住南鸢的叛变,让巫神宫成了笑话。
多少人来质问巫神宫,询问进入秘境的弟子如何出来!
大天官一心应对宫中叛变。
南鸢对自己爹出手, 乃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之。南鸿耗力巨大, 她因为赐福、受罚等缘故,身上伤势更重。
不过是有白鹿野帮她, 有毕方鸟大妖相助, 有杭古秋这样的人居中调停,她才有一战之力。
但是时间向后推移,南鸢知道自己胜算太少。
大天官统御巫神宫这么久, 只是如今虚弱罢了。待大天官恢复过来, 她必然不是大天官的对手。
可是大天官可以拖延战斗节奏,她不行。
忘生镜被置于秽鬼林中,若她无法成为大神女, 她就无法打开秽鬼林的封印,让那些进入秘境的弟子重归现世。
猎魔试的期限未至, 他派弟子只是怀疑大天官在其中使诈,但他们都没有证据……他派弟子必然不会在猎魔试最终期限结束前, 助南鸢对付南鸿。
思来想去,南鸢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赢——得到巫神宫的嫡系传承。
而今,她恰恰有最好的一个机会:梦貘珠在被炼化。
她天眼天生,可观未来;若再得到梦貘珠的能力,可观过去……她得到的权限超过南鸿,便可得到传承的承认,成为新的宫主,打开秽鬼林的封印。
若说缺点,便是梦貘珠本是用来“造神”的。它的炼化没有完成,南鸢强行取用,无法将其与自身完全相融,梦貘珠会每日剥离她的肉身,带来万般痛苦。
日日受此苦,万没有人会选择在此时接受梦貘珠。
南鸢却去了。
她支走了其他人,用天命术骗白鹿野离开,她进入“庆霖古殿”,向半空中那枚被炼制一半的梦貘珠伸出了手。
梦貘珠缓缓飘入她识海,自眉心进入她身体。
未炼化完全的灵器,与身体合二为一,锥心之痛,让南鸢满身冷汗,面无血色。
她颓然万分地盘腿静坐,蒙眼白布被汗浸湿,一身雪袍被血渗盈。
呼吸都是痛。
垂坐亦是痛。
可与此同时,她强行将梦貘珠与自己的天眼合二为一,强行让梦貘珠进入自己的眼睛,与自己遍观未来的“天命术”融合。
整个过程需要四十八时辰。
外界打得多么荒唐与疯狂,都在这时时刻刻的煎熬中,暂时与她无关。
她时刻感觉到自己在死去,时刻知道稍微有一处不妥,她便无法接受此珠。
好在她有天命术,天命术牵着一条线,助她走在这条丝线上,将梦貘珠融入神魂……日后每天的神魂剥离之苦,此时不必多想。
遥遥的,外界轰鸣似与她无关,她似在模糊地死去,又在模糊中,忽然置身于一处玄妙无比的天地间。
她感应到了“大道”,看到了神术的终点。
她看到了宇宙洪荒,万物循循。
她看到时光流逝,斗转星移,日升月落,天地之序。
她的神魂中元神小人凝聚成一道极小的光点,被寰宇间最深的天道所吸引。她沐浴于天道下,在神魂的宁静之际间,生出万般恍然。
修仙修神,皆修“天道”。朝闻道,夕可死。
南鸢如饥似渴地感应着大道的吸引,这番吸引,战胜了她的神魂之痛,让她恍然——原来巫神宫真的可以造神。
原来大天官没有算错,梦貘珠与天命术相融,真的可以造出一个神来……
她碰触到了那扇门,她朝那扇门走去,她心情平静至极,忘乎万情,放下诸念,一心一意走向那扇门。
但是当她伸手要推开那扇门时,心神中倏地觳觫一惊,一个激灵,让她与眼前诸道稍稍剥离。
她怔怔看着金光神念下的大门,变得模糊。
她识海中有遥遥的一声叹息。
那声音恢宏无情,乃是天地意念,淡淡道:“你天生与‘神术’有缘,看到的未来比同辈中人都更为清晰。你不畏惧天命,不因此惶惑或不安,无论命运如何诱导,你都坚定大道,丝毫不动摇。你是‘神术’的最好承载者。
“如今你将‘过去’融入神魂。自此万界万生,都将不会瞒过你的眼睛……你已有超脱俗世之能,有成神之质,只要朝前走下去,你将是世间诞生的第一尊神。
“缘何停下?”
南鸢垂着眼。
她静立于这片玄妙天地间,她感觉到一生所求的致命吸引,她知道一生所求唾手可得。
可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诱”?
南鸢缓缓向后退。
南鸢回应心中那道声音:“我此时不配为神。”
那声音似被她所言惊住,一时没有回答。
玄妙宇宙间,只少女声音清渺冷淡:“我修仙术,学神术;观未来,断过去。‘巫神宫’初立,乃是回应世间民众祈愿,回应他人之期。
“因众生有求,才生‘神’。
“我凡俗未了,未曾回应太多他人的祈愿,未曾为天地生灵排忧。我是神女,却未曾做到神女之责。
“枉我修为深浅,此时都愧于成‘神’。
“我不过是借用漏洞,走了偏门,才看到了成‘神’的可能。但我所为不配。”
她一步步朝后退。
雪白蒙眼白布泠泠发光,白布下,她的眼睛幽黑深邃,倒映着寰宇万千意念垂怜。
大道说道:“机缘只此一次。”
南鸢白布下的眼睛微颤。
她亦有渴望。
但是——
南鸢说:“若有机缘成神,我此时便要留在这里,将修为相融,将‘过去’与‘未来’相融。如此,我才能更进一步吧。”
那声音没说话。
南鸢说:“还有人在等我……我没有时间留在这里,抱歉。”
她的身形在此方天地间变淡。
当她彻底消失,此方天地寂寥无声。良久良久,微有一声低嗤——
“痴蠢之辈,不足挂齿。”
南鸢从那重境界中跌出,浑身冷汗淋淋,听到殿门的剧烈撞击。
她一把掀开蒙眼白布,登时间,万般凌乱“天命”在她眼前展开——
一道是于此地修炼,得到成神的机会;
一道是走向自毁之命。
她看向那条自毁之径,眼神骤然猛缩……当梦貘珠与天命术相结合后,命运在她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她清楚看到了每一条命运脉络的走向,看到了过去重重烟雾遮掩的“天机”。
原来如此……
原来未来的事情会如此发生……
不同的未来,需要她不同的选择。她在一派凌乱中,朝那条最好的命运丝线,伸出了手……
“轰——”
殿门终被撞开。
白鹿野声音急迫:“南姑娘!”
她扭过头看向他。
没有蒙眼白布的阻隔,她眼睛清泠如墨玉,散发汗湿,苍白着脸看他。
白鹿野为她摘下布条露出眼睛而怔忡时,心朝下猛地一跌。
他身后攻击重重。
他来不及看,那些攻击却在他身后一丈外纷纷定住。他禁不住扭头,一重威能自高处罩下,玄妙之感皆悬于众人心头。
白鹿野扭头,看到巫神宫那些心向大天官的神女天官,各个惶然,被定在原地。
众人震愕的目光看向南鸢……
南鸢自殿中一步步走出。
白鹿野心沉。
他盯着南鸢的眼睛:“你、你用了梦貘珠……”
“我此时感觉很好,”南鸢告诉他,又转而朝向巫神宫的人,“我已炼化梦貘珠,得到巫神宫的嫡系传承,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惶然。
巫神宫的嫡系传承,只会选择一人。若传承选择了南鸢,那么被抛弃的人……便是昔日大天官了。
短暂的宁静格外漫长。
白鹿野站在南鸢身边,他看这些人用异术神术判断传承,看到这些人窃窃私语。他捏紧袖中傀儡丝,只提防他们突然冲上来。
在他身后,跟着毕方。毕方本满心暴躁,此时却不禁一眼又一眼地看南鸢。
毕方从南鸢身上感觉到一些神秘的力量……南鸢真的得到传承了?那南鸿……
“扑通!”
在场诸人,纷纷下跪叩首,“迎大神女归位!”
白鹿野怔然。
他侧头看南鸢。
南鸢缓缓转脸,朝他看来。
她目光清幽,他在这重突变中,生出些轻松,又生出些担忧。
他轻声:“你可知南鸿去了哪里?他本事厉害,若是逃跑了,对我们不利。”
南鸢道:“我修为还不够,看不到他……但是在我看到的未来中,他阻碍不了我。”
白鹿野想问她看到的未来是什么,但是想到这少女从来不说实话,只是敷衍他,他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声。
满堂的叩拜中,南鸢侧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白鹿野望她半晌,浅浅露出一笑,道:“没有炼制完全的梦貘珠,值得你这样冒险吗?若是于你有害……”
自然于她有害。
但是南鸢不打算告诉他。
南鸢只凝望着叩拜她的巫神宫诸人,清清静静:“你当日返回巫神宫救我,我自然回报于你。这没什么。”
白鹿野一怔,失笑:“那只是一种选择,而且我起初……那不算什么。”
南鸢:“没有人选择我。我要让你的选择,变得值得。”
白鹿野微微一震。
他侧过脸,出神地看她。
他心中生起一种疑惑:杭古秋不是选她了吗?难道对她来说,那不算?南鸢她……
他觉得她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让他开始焦躁不安。可他此时顾虑重重,心中担忧落入秽鬼林忘生镜中的缇婴,又不知江雪禾如何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关心更多的。
他压下千头万绪,保持镇定。
他望着身边美丽冷漠的少女,心中决定既要救出缇婴,也要助她稳固巫神宫情势。
他半晌柔声:“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南鸢:“接下来,请你娶我吧。”
他猛地抬头,听到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
“多年前,沈玉舒进入秽鬼林猎杀无支秽,引得秽鬼林出了一阵乱子,很多秽鬼藉机逃出秽鬼林,让人间生乱。巫神宫为了防止此事再发生,自那以后,封印秽鬼林,不许任何非巫神宫传承之人踏入秽鬼林一步。
“从那时到现在,五十年已尽。
“而今,想进入秽鬼林,便需借助我的嫡系传承。我用婚姻缔结关联,可带你一同进入秽鬼林。
“我打开忘生镜,助缇婴脱困,你们师兄妹团圆,返回你一直想回去的千山。”
她说完,一步步朝阶下走,朝那些不安的巫神宫神女与天官走去。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要抚慰这些人,要四处搜寻南鸿以及跟随南鸿的叛变者,要处理很多琐事……
白鹿野在后轻笑:“南姑娘到时若是无事,与我们一同回千山看一看可好?”
南鸢微静。
她眼中映着万千未来之象。
没有任何一象,让她有踏入千山的可能。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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