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妙盈盈的眸子落到江雪禾面上,江雪禾察觉她目光,眼波晃了晃,撩起眼皮。
缇婴在他手臂上推了推。
他便明白她的意思,与屋外的南鸢说道:“我知晓姑娘的意思了。明日我见到师妹,会将姑娘的意思向她转达的。”
门外南鸢干咳一声。
她道了是,道了别,远离此是非之地。
南鸢走后,缇婴仍在江雪禾腿上坐了一会儿。
缇婴想事情想得出神,回过神时,才发现师兄被她坐在下方,一动不动了好久。
四目相对。
她脸蓦地一红:不腿麻么?
她若无其事地从他腿上跳开,在地上跺了跺脚,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说:“我最近轻了,是不是?”
她看到江雪禾垂着脸,似在笑。
江雪禾慢吞吞:“……嗯。”
他这副模样,让她更是羞恼,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他什么一样。可转念一想,他是哥哥,被坐一坐又怎么了?而且,是他说好让她“为所欲为”的。
缇婴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
江雪禾便抬头,听她要发表什么高见。
缇婴十分喜爱他这样认真听她说话的模样,哪怕她有时胡言乱语,他也要听。
她便连声音都刻意娇滴滴一些,软甜一些:“师兄,南鸢的条件我听到了,我回去考虑一晚上,你也好好考虑一晚上,好不好?”
江雪禾点头。
缇婴怕他考虑的方向与自己不一致,厚着脸皮点拨他:“其实那梦貘珠,对你和我修炼的功法作用都不大。咱们应该选最好的条件,你明白吧?”
江雪禾眼中浮起笑。
他说:“你在教我吗?”
缇婴连忙:“你是师兄,我不敢教你的。我就是提醒提醒你嘛。”
江雪禾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她这样眼巴巴望着他,是指望他说什么。
但他刻意停了一停,想在她身上留把钩子,就轻声细语:“那我今夜好好想一想。”
缇婴一怔,失落地“哦”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二人一坐一站,半晌,谁也没动。
微妙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转。
终是江雪禾道:“你该回去休息了。”
缇婴抿抿唇。
她悄悄望他,黑眸颤动两下。
她心中想要他抱她哄她睡,可她又知道他必然会拒绝……
他明明并不是原则性很强的人。他平时怎样都顺着她,可独独于此事,缇婴总要和他斗智斗勇,还不一定能成功。
他实在讨厌——不停赶她走,看她的眼神,又那么……怪。
江雪禾缓缓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动,她是不会动的。
他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了门:“小婴,做个好梦。”
调皮的少女扭头,冲他半真半假地发脾气:“师兄,做个坏梦!”
她笑起来,赶紧跳下台阶跑开。
发尾缠着粉白色的发带,嫣然多色的裙裾在夜风中荡起,少女绕过廊灯,回头瞅他,那样的慧黠多娇,实在让人心软。
江雪禾关上门,让自己不要再多想缇婴,冷静一下情绪。
少女一颦一笑自然勾着他,黥人咒的黑气在他动情的一瞬间就发动,笼罩住他。
他需要关上门背过身,才能将影响压回去。
江雪禾望着这房舍,想到缇婴的评价:冷冰冰,没有人情味。
尘世间住所楼阁于他,皆不过是漂泊可舍之处。昔日他总奢望千山能带给自己一些改变,而今他知道千山与自己的牵绊后,便觉得,若是小婴不与他一同回千山,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千山了。
这……就是情吗?
这就是千年前的仙人自囚于大梦阵,望山望水,俯瞰日升月落时,想体会想弄明白的吗?
这就是——天意无情,有情人间吗?
江雪禾要盘腿坐下入定修行时,忽然发觉一丝异样。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腰下,多了一个红色的结。
那红结攀着他的衣料,轻轻晃了一下。江雪禾低头瞥望时,红结僵住,一动不动,好像死物一般。
江雪禾眸子闪烁。
他声音低柔:“小婴?”
他修而白的手指,擦过那个绑着的红结。
他温柔道:“你学会分出一缕神魂的法术了?好厉害。”
而被他一眼看穿,红结僵硬片刻后,自暴自弃,攀着他的衣袍,向上爬动。
这红结估计是缇婴坐在他怀里时,偷偷给他绑上的。她拿他实验她新学的法术,江雪禾自然奉陪。
他见红结挽在腰下,被帛带绊住,磕了半天也爬不起来。
江雪禾伸手过去,轻轻拨动,解开了那困住红结的繁琐部位,帮红结逃脱束缚。
红结顺着他手臂往上跳跃。
江雪禾眸中噙一丝笑,撩袍坐下。
他这般包容,让红结充满勇气。原本第一次施展法术的激动与磕绊冷静下来,小红结攀爬得顺利了很多。
不过这红结就像缇婴本人一样不着调……
它看江雪禾顺着自己,便趁他微笑恍神的时候,快捷无比地顺着他领口,朝他衣内钻去。
江雪禾一怔。
他立即:“小婴!”
小红结钻入他衣内,还想再作乱。但这毕竟是缇婴第一次施法作弄江雪禾,很快气力不济,江雪禾抓到这抹小红结时,红结已经奄奄一息,变回了死物。
缇婴的气息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江雪禾到底被她弄得笑出了声:他该拿这么活泼的妹妹,怎么办才好?
她再这样玩下去,他实在不知他能否克制住了。
次日,缇婴和江雪禾见到面,压根不提昨夜小红结作弄师兄的事。
江雪禾也不提。
兄妹二人一致做了决定,待拿梦貘珠查完他们想查的事,给了巫神宫也无妨——南鸢说了,他们可以暂时借用。
缇婴便又教了江雪禾一点大梦术,一同作用于梦貘珠上。
那一直装死的梦貘珠,实在无法再装,只好织梦,为二人展示他们想看的故事:
他们运气很好,梦貘珠摄取的此方人气梦境,正好与千年前的仙魔之战有关。
缇婴虽从大梦中看到过那场大战,但毕竟那时她修为差,梦醒后记得不清楚,而今梦貘珠重现当日之景,缇婴振奋激动:“对对对,师兄,我以前就看过,就是这样的。梦貘珠没有作假。”
二人沉溺于梦境中,江雪禾第一次看到千年前魔女和仙人的出现,还有那高风亮节的青木君。
他的感觉很奇妙。
总是听缇婴讲前世故事,实际上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看着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自称仙人,神色便愈发古怪。
缇婴观察他反应,乐不可支。
梦境却是有些沉重——在师兄妹二人发现魔女被仙人带走后,有一缕神魂从青木君的尸体间飘出,缇婴一下子不笑了。
缇婴惊怒:“他逃了?!”
那缕逃跑的神魂十分弱,也十分小心。从仙人和魔女的眼皮下逃跑,他做了一个又一个障眼法,缇婴和江雪禾在梦境中跟随,看到那些障眼法一个个破开,一缕和烟差不多弱的神魂打着颤,钻入土地。
缇婴沉下了脸。
她看出来了:大坏蛋青木君没有死。
在话本中,这种人狡兔三窟,报复心可不小。
这位青木君还是玉京门真正的先祖。不同的只是,他根本没有成仙。
然而……
梦境到此结束。
缇婴着急:“然后呢?它逃跑到哪里去了?它是不是散了?就那么一缕神魂,也造不成什么厉害后果吧?师兄!”
找不到答案,缇婴扭身就去央求江雪禾。
江雪禾仍警惕这梦貘珠,先带着缇婴从梦境中退出,才研究那梦境。
他们又反反覆覆经历那梦境数次,不得不得出结论:“梦貘珠吸取的此方天地梦境,只能将真相探听到这里。梦境最后,神魂消失的地方是方壶山……也许我们要到方壶山,才能知道这缕神魂有没有存活下来。”
缇婴喃喃自语:“方壶山……”
江雪禾道:“南姑娘说的离我们最近的淬灵池,就在方壶山附近。”
缇婴蹙着眉。
她低声:“怎么偏偏是那里?”
江雪禾:“嗯?那里怎么了?”
缇婴却展颜一笑,轻松道:“没什么,就是太远了……我再考虑考虑。”
她不说,江雪禾也不问了。
师兄妹二人这日捣鼓梦貘珠到了深夜,缇婴打哈欠时,江雪禾又劝她去睡。
缇婴停顿一瞬。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地将梦貘珠塞入江雪禾怀抱,笑嘻嘻:“好吧,那我去睡了。师兄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多进几个梦琢磨琢磨,我明日再和你一起进梦看。”
江雪禾颔首。
这一夜,他送缇婴到她院落。
白鹿野在自己住的院子门口伸长脖颈望眼欲穿,看到江雪禾送缇婴回来,他与师兄眼神对上,无所谓地笑一笑,自在无比地等着江雪禾再出来。
缇婴进屋前,忽然回身,抱了江雪禾一下。
江雪禾低头。
她仰着脸,乖巧十分:“师兄,做个好梦——梦里见。”
江雪禾眼波轻跳。
当夜,缇婴沉睡,陷入美梦。
梦境浑浑噩噩,忽然在一瞬变得清晰。她在梦境中睁开眼,看到了一团明耀光华边,江雪禾坐在一旁,静望着她。
缇婴怔得说不出话。
这里四面空白,却有一张床榻。而她正是从床榻上坐起,看到榻边坐着的师兄。
江雪禾俯身,贴近她,哄她不要怕:“不是你说——梦里见吗?”
缇婴发呆一会儿。
她结巴:“你、你用了梦貘珠,进入了我的梦境?你会用它了,不用我教你了?”
江雪禾温和:“又不复杂。”
缇婴脸不禁有些臭。
江雪禾知道她又讨厌他的本事了,他便在她发火前拥住她,温柔非常:“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缇婴仰着脸,痴痴的,目不转睛的,心中充满说不出的奇妙的温暖的让她飘飘然的感觉——
他真的因为她一句逗弄他的话,来与她在梦里相见。
他对她真好。
她、她……
缇婴低头嘀咕:“无以为报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江雪禾挑眉:“你说什么?”
缇婴露出笑,俏皮地歪脸:“我不告诉你。”
少女怀春的梦总是十分美妙,缇婴重新躺卧,由江雪禾坐在一旁守着她。
他守她守了一夜。
次日缇婴见到师兄,看他修立沉静,她心中却泛痒,那股本来已经有点忘记的冲动,再次钻了出来。
二人又研究了一整日梦貘珠,对梦貘珠了解得更深入,缇婴也做好了决定。
他监督她,陪她修行一段时间;她热心地教他学大梦术。
其实这些事很容易做完,缇婴却磨磨蹭蹭,在他身边一直依偎,江雪禾也不拒绝。
到了黄昏时分,江雪禾看看天色,体谅她的辛苦:“你今日已经十分刻苦了,明日再修炼吧。”
缇婴:“我、我……你罚我抄抄功法呗。”
江雪禾以为她好学:“你都学会了,我罚你做什么?”
他不知她在磨蹭什么,但又对她耐心惯了。在缇婴含糊找借口时,江雪禾从乾坤袋中熟练地掏取糕点,要喂她吃。
缇婴看着他的手指。
她灵机一动。
在江雪禾的手递到她唇边时,她撇过脸,不肯吃了。
缇婴故意磨他:“你整天喂我糕点,甜滋滋的,我厌了。牙会坏的,你都不心疼我!”
江雪禾:“你是修士,牙怎么会坏?何况,今日的糕点不甜,是咸的。”
缇婴扭头:“那我也不要吃——我想吃一些热乎乎的食物!”
江雪禾蹙眉。
他解释:“柳叶城成为鬼城已经十年之久,活人早已搬走,留下的只有被骗的几个道士,这两日也陆陆续续离开,这里实在没有你要的热食。”
缇婴嘟嘴:“你不能做给我吃吗?”
江雪禾怔一怔。
他自少时四处流浪,经历红尘种种磨砺,吃尽苦头,修的一身高强本事,也同时修的冰雪冷心。但他并没有修炼出什么厉害的厨艺——
他作为夜杀大杀四方时,就已经辟榖很久了。
在玉京门时,他能偶尔动手做两样菜,已经是为了缇婴而去学了一番。可是如今……恐怕灶房的火都烧不起来。
缇婴推他:“师兄?”
江雪禾垂眸:“我做的不好。”
缇婴眉眼弯弯。
她抱住他手臂,懂事极了:“可我又不嫌弃你——我喜欢的。”
她的甜言蜜语,十分撩拨人心。
江雪禾道:“那我便试试吧。”
这一番折腾,花了两个时辰。
江雪禾自觉食物烧得不好,他这样追求完美之人,是万万看不顺眼的。偏偏今日的缇婴十分乖,不等他作反应,她就抢着去吃。
缇婴还夸他厉害。
江雪禾莞尔。
他厉害的本事多的是,但烹饪绝不是其中之一。
不过……江雪禾陷入思量:难道他应该去学一学烧饭做菜吗?
不然,他与小婴流浪在外时,他怎么哄她呢?
这一夜,在缇婴的刻意折腾下,终于,她在他房舍中磨蹭到了深夜。
江雪禾还在琢磨做菜时,听到女孩儿的打哈欠声,他回头,看到缇婴抱着褥子,趴在他床榻上,往里翻滚。
缇婴:“好困,好累,我一步都动不了了,我要睡觉啦。”
江雪禾默然片刻。
缇婴闭着眼,察觉他清薄如雪的气息靠近。
她紧张得一动不动,抱着褥子不肯放,脚步声停在床榻边。
屋中静谧,他呼吸清浅。
她手心出汗间,听到江雪禾温润的声音:“回你屋中睡吧。”
缇婴紧闭双眸,睫毛颤抖:“我已经十分困了,我一步不想动。”
他俯身来。
缇婴早猜到他会来抱她,连忙往床里一翻,躲开他的手。
她从褥子后踢出一脚,被他握于手中。
她一颤,他登时松了手。
江雪禾慢慢站直。
他手指藏于袖中,看她半天:“我抱你回去,你也不要?”
缇婴心中因方才的异样而酸酸麻麻,随口胡诌:“外面很冷,我吹了凉气,心情不好,修为倒退。你耽误我修行,那怎么行?”
江雪禾不语。
片刻后,缇婴大着胆子,将褥子向下拉扯拉扯,两只黑眸,都钻出来看他。
他俯着眼。
四目相对。
她心口如揣了兔子般,扑通扑通,跳得她脸颊绯如胭脂。
江雪禾道:“真的不回去?”
缇婴:“嗯。”
她抱紧被褥,坚定万分,又狡猾道:“我不回去。要回你回——你去我屋子睡吧,我今夜喜欢你的床,我要睡你的。”
江雪禾低头思量。
他挑目瞥她,她唇角弯起。
他便转身,朝外走去。
缇婴瞬间脸色冷沉。
江雪禾已经走到屏风口时,听到缇婴压着气的叫声:“师兄。”
他回头。
她趴伏在床上,抱着一团棉褥,装可爱:“你怎么不勾引我一下哇?”
她说完,便闭上眼,不肯看他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仍在。
他好似很久没动。
床上帐子明明没有放下,人却觉得热。缇婴趴着,紧张得喘不上气时,听到江雪禾低凉的柔声:“我真的走了。”
缇婴从鼻子里哼一声。
她心中泛起很多气怒怨怼与委屈。
屋中如雪一样清润的气息骤然消失,她气得睁大眼睛爬起来,眼前却一暗,那气息重新出现。
江雪禾一只腿跪在床上,俯下身,捏住她下巴,朝她吻了过来,将她压回床上。
她喘不上气。
心头惴惴而跳的心脏比方才跳得更加厉害, 少年柔软深入的唇舌, 带来的刺激如一团棉花般,膨胀、膨胀……胀得缇婴满颗心都开始痒。
他的发丝垂落, 有几绺落到了她脸上。
那便更痒了。
缇婴呜咽两声。
她被埋在一团温热下,被褥的热气与人身贴近的热气,都蒸得她额上、鼻尖渗汗,脸颊一点点绯红。
她沉溺于这般情动时刻。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浸上了江雪禾的气息,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捧雪, 被他拢在怀中,在他的体温与心跳下, 快要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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