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烛顿时有些懊恼。
早知这样他就不撒那个慌了。
“那公子,您可会原谅二皇子。”西烛边收菜边问。
崔九珩的面色淡了下来,没有应他。
许久后,他才道:“我与他一起长大,知道他曾经受过的委屈,知道他所有的难处,不管是为了崔家,还是他,我都是尽心尽力扶持他,可是...”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心里一直仁善温润的赵承北竟也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
他自然也知道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少不得刀枪剑雨,筹谋算计,可阳谋与阴谋却是相差甚远,他不屑于阴谋,也不赞成。
“二皇子此番确实很有些过了。”西烛小声道。
不只是有些过,用这种手段逼公子娶沈家小姐,简直就是...
“西烛。”
崔九珩斥责道。
西烛知他的意思,自己不该妄议二皇子,遂不情不愿的说了句错了便不再提了。
“明日回京,你去准备一下。”崔九珩道。
“是。”
次日辰时,车马就已经整装稳妥,崔九珩在西烛的搀扶下出了府门。
赵承北比他先到门口,见到他便唤了声:“九珩。”
崔九珩面色未动,抬手恭敬地行礼:“二皇子。”
见崔九珩如此生疏,赵承北便知道他心中还有气,他虽有心想多说几句,但碍于此处人多眼杂,到底只是轻轻点头:“嗯,启程。”
上马车前,他又吩咐西烛:“好好照顾你家公子。”
西烛恭敬应是。
但此时的西烛因为裴家庄的事对赵承北已经开始有不满了,他家公子这番是被谁害的?
且他不知道照顾公子?还用他来提醒?
赵承欢最后出来,她瞥了眼身形孱弱的崔九珩,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皇兄都得了冷脸,她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
毕竟在崔九珩的心里,那石洞中的药她也有份。
她也不是没想过跟他解释,但去了几次他都不愿意见她,她便看开了。
她在崔九珩心里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多这一桩也不是什么事。
至于那日裴行昭所说的崔九珩紧张她,她当时还信几分,可等回过神后却是半点不信了。
这么多年,若崔九珩真的喜欢她,又岂会刻意疏远她,连私下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她。
马车缓缓行驶,朝北城门而去。
他们此次来姑苏是微服,回京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加侍卫随从一行也不过三十多人。
但这三十多人,都是身手极佳的,足矣应对沿路所遇到的麻烦。
比如现在,一行人在路过洪崖沟时遇到了山匪,赵承北也丝毫没有慌张,只吩咐人保护好公主和崔九珩后便在马车中安心待着。
邺京到姑苏这一路难免会遇到匪徒,来时他们还顺便剿了好些匪,是以现在谁都没有将这些山匪放在眼里。
但随着打斗声持续,赵承北眼里逐渐有了不耐。
已经小半个时辰了,他带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什么样的山匪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正在他想开口时,外头传来乌轩的声音:“殿下,此处山匪太过凶狠,属下先护送殿下离开。”
赵承北听出了不对劲,一把掀开车帘望去,随即脸色就是一沉。
他三十多个侍卫,竟将近折了半数!
“殿下,我们得赶紧走。”
战局不容乐观,乌轩遂催促道。
赵承北放下车帘,沉着脸嗯了声。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蠢到自报身份,刺杀皇子是死罪,对于这些匪徒来说,畏惧他的身份投诚还不如将他们直接全部杀死跑路来的安全。
乌轩带人护着几辆马车飞快离开,却不想竟有匪徒追来,乌轩与赵承北另一个近身侍卫乌林断后。
马车快速穿过洪崖沟,临近驿站匪徒没敢再往前追,赵承北吩咐在驿站停了下来。
他去看了赵承欢和崔九珩,见他们都无事才黑着脸望向洪崖沟的方向。
大约过了小半刻,有马蹄声响起。
几人立在驿站门口望去,却见一身血迹的乌轩拽着缰绳,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赵承北心中一紧,几步迎上去。
乌轩受了极严重的伤,几乎是跌下的马背,他撑着半跪在地,悲痛道:“禀殿下,十七个兄弟都没了,包括...”
“乌林。”
赵承北朝他马背上的尸身看去,面色隐隐发白。
乌轩与乌林还有另外两个乌姓侍卫是赵承北的近身侍卫,都有着自小相伴长大的情分,饶是赵承北心再薄凉,此时见到乌林惨死也难免心痛。
他走近,一言不发的将乌林的尸身抱下来。
乌林全身多处刀伤,整个人鲜血淋漓,而致命伤在脖颈。
赵承欢崔九珩也先后过来,看见这等场面也都有些震愕。
他们以为的不过寻常山匪,没成想损失却这般严重。
乌轩撑不住晕了过去,有侍卫赶紧上前将他背进了驿站。
赵承北盯着洪崖沟,咬牙吩咐:“去报此地衙门!”
衙门的人见到二皇子令, 来的极快;知县亲自带着一队人过来,随行还有几个大夫。
三十多个侍卫折了十七个,现在剩下的十九个, 除乌轩伤重外,其他人也都负着大大小小的伤。
“不知是二皇子尊驾至, 微臣有罪, 请殿下赐罪。”知县路上已经知道洪崖沟发生的事, 大雪天的额头一直冒着冷汗。
二皇子侍卫的命,那可比他们这些县令要紧太多了,更别提还折了一个与二皇子有着相伴长大的情分的近身侍卫,知县这一路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二皇子一怒项上人头就不保。
赵承北此时确实已是怒极。
京中多少尔虞我诈, 恶战厮杀, 他的这四个近身侍卫虽多有负伤, 却从未折损, 如今却在这样一个恶山恶水的小小沟弯里折了一个, 怎能不叫他怒火滔天。
“此地有如此凶匪,你作为县令竟也不作为!如此渎职, 你确实该死!”
知县额上斗大的汗水滴落在地上, 肥胖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打着颤:“禀殿下, 非微臣辩驳,实在是此处山匪太过凶悍,微臣几番剿匪都无功而返,请殿下明查。”
这些该死的野蛮人, 他再三提醒过不可劫官, 这帮人倒好,竟动到二皇子头上, 给他惹下这泼天大祸!
“那你为何不上报!”赵承北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拿着朝廷的俸禄都是吃干饭的?”
知县不敢再辩驳,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赵承北气的眉心突突直跳,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压下将知县一刀砍了的冲动,厉声道:“本殿还有十六个人在那处沟弯里,你亲自带着人去将他们接回来,少一个,便拿你的命抵。”
他运筹帷幄多年,很珍惜手下人的性命,倒并非多看重,而是培养人不易,少一个于他而言都是损失。
今日不明不白折了十七个在此,他只恨不得将这知县和那帮山匪全部砍了泄气,但那帮山匪穷凶极恶,追究下去还指不定要赔多少人进去。
而眼前这知县,还不到弄死他的时候!
至于寻回折在弯沟里的人,是为了不让剩下的人心寒。
知县闻言便知暂且逃过了一劫,连连称是。
果然,知道二皇子要去寻回折损的弟兄,醒着的侍卫都纷纷主动请缨,但赵承北怎会让他们去:“你们都受了伤,此事交给衙门去办即可。”
若那些山匪还在,他的人过去就是送死。
崔九珩得到消息,朝西烛道:“你跟着去一趟。”
“是。”
西烛应下,却又听他放低声音道:“去查查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西烛闻言一怔:“公子的意思是,这些山匪...”
崔九珩语气复杂道:“我也只是有这个猜测,或许不是我想的那样,若后头二皇子问起,你就说是你自己怕衙门的人带不回他们来,过去帮忙。”
“切记,一旦遇到危险立刻回来。”
西烛拱手:“是。”
知县带着人出了驿站后,西烛才追上去,知县听他说要随他们前往,自然是一万个乐意的,他如今也怕,怕那帮人杀红了眼,连他都不放过。
赵承北得知西烛跟了过去,怔愣之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了崔九珩。
“此行危险,你怎让西烛过去了?”
崔九珩面色淡淡的否认:“我没让他过去。”
赵承北心中的猜疑当即就淡了下去,皱眉道:“他也太胡闹了,万一那些凶匪还在...”
话到一半他猛地止住,看了眼崔九珩。
见崔九珩神色淡淡,并未出声,似乎并没有听出不对,这才松了口气。
待他离开,崔九珩才抬眸神色复杂的望着他的背影。
所以这才是他不让他的侍卫跟过去的理由。
可衙门那十几条命就不是命么。
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有些看不懂赵承北了。
一行人回来的很快,带回了十六具尸身。
赵承北一一看过后,面色沉痛的吩咐:“找地方安葬了,回京之后再发一笔银子给他们的亲属,若他们的亲属要来接人回家,再另派人手过来。”
他此举让剩下的十几个侍卫皆感熨帖。
他们平日刀里来火里去,虽说每一次出门都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他们也并非不怕死,怕死无葬身之地,也怕死后家中人得不到安置。
当然,他们也一直都知道二皇子殿下仁义,眼下又见这般处置战死的弟兄们,他们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也不等赵承北开口,知县便主动带人去寻风水宝地,进行安葬事宜。
赵承北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西烛,状似随意问道:“你去作甚?”
西烛忙道:“小的怕凶匪还在,怕此处衙门的人带不回他们,便想着跟过去帮帮忙。”
赵承北淡淡嗯了声,道:“九珩将你看的很重,以后少涉险。”
西烛恭敬道:“谢殿下关怀,小的明白了。”
西烛告退后,朝崔九珩的房间走去,他先打量了眼周围,才关上门走到崔九珩身边。
崔九珩见他如此神色,心中一咯噔,放下书:“查到什么了?”
西烛面色凝重的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张沾血的取钱凭证递给崔九珩:“这是我在一具尸身不远处发现的。”
崔九珩接过看了眼,面色一变:“可被其他人看见了?”
“没有。”
西烛道:“当时所有人都在收敛尸身,并没有人发现,我也仔细检查过了,确认没有别的线索。”
崔九珩复垂眸看向手中的凭证。
‘沈家钱庄’
‘邵殷’
虽说这其实在平日并不代表着什么,但此时此种情况下,这东西就足矣致命。
一则,山匪如何会有这么大一笔存银;二则,他们才与沈家交恶,很难不联想到这帮山匪是被人收买,亦或者他们本就不是山匪,而是沈家的人。
若这东西到了赵承北手中,不论是不是沈家,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公子,您觉得这会不会是...”西烛谨慎问道。
崔九珩知道他的意思,一时没答,沉默许久后才将东西交给他:“不论是不是与她有关,你我此后都当没有看见过这个东西,你将它收好,离开这里后找机会寄送到沈家去,并交代务必亲手交给沈云商。”
西烛皱眉:“可是公子,若真是这样...”
“女子的清誉何等重要,不怪她复仇。”崔九珩道。
恶行终有恶果。
赵承北没往此处想,是因为他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商贾敢做出如此反抗。
不过若真的是她,倒也是聪明。
知道动了二皇子三公主亦或者是他,此事绝对会闹大,不会善了。
而她这番行为虽也不妥,但他不是当事人,更甚至算是加害人人之一,没资格评判。
他选择藏下这件东西,只当是他的赔礼。
“那我需要再交代什么吗?”西烛问。
崔九珩想了半晌,道:“让人写一张纸条。”
西烛附耳过去。
临近年关,雪越下越大,丝毫不见停的迹象,沈云商披着大氅刚从玉薇房里出来,护卫阿春就疾步过来禀报:
“小姐,刚得到消息,我们一处布庄出了事。”
沈云商面色一变:“出了何事?”
阿春沉声回道:“铺子着了火,里头的东西都烧干净了。”
沈云商似是想到什么,边往外走边道:“可知详细经过?可有人过去了?人可无碍?”
“夫人已经过去了。”阿春:“因为是早晨还未开门,并未有人受伤,失火原因暂且不详,铺子里的人都一口咬定走之前检查了火烛,绝不可能因此失火。”
“还有,裴家那边一处成衣铺也着了火。”
沈云商脚步蓦地一滞,停在廊下。
她眼中飞快闪过几缕暗光。
大冬天的哪有那么容易着火,且还这么巧,尽烧沈家和裴家的铺子!
赵承北昨日才走,今日两家就出了事。
沈云商缓缓握紧拳,心念几转,她便琢磨出了其中深意。
玉薇和清栀活着回来,赵承北自然不会放心。
他是在警告她和裴行昭!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这是在怕他们会将这些事告诉两家长辈,在告诉她和裴行昭,他想要动裴沈两家,轻而易举。
“小姐,怎么了?”
沈云商回神,轻缓道:“无事,既然母亲去了,我就不过去了。”
“你同母亲说一声,我怀疑此事可能与刚离开姑苏的人有关。”
阿春拱手应下:“是。”
沈云商转身回了院子。
赵承北想要的只是警告他们,以免物极必反,他暂时不会再多做什么。
只要没有人受伤,损失一间铺子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但赵承北折若损了心腹侍卫,恐怕不会好过。
大雪漫天,有些飘进了廊下,而沈云商浑身散发着的冷意堪比这大雪纷飞。
这一次,只要她不死,她就会和赵承北死磕到底!
玉薇已经能下床,沈云商陪她围炉坐着,说着她及笄之事。
“本来几日前就是你的生辰,但那时你重伤下不得床,我便另择了良日,两日之后,给你办及笄宴。”
沈云商见她要开口,就打断她:“我知道,只是府里庆祝一下。”
玉薇这才点头:“谢小姐。”
沈云商拢了拢她的大氅,笑道:“不过,绿杨应该是赶不回来了,裴行昭说他要年跟前才回得来。”
玉薇眨眨眼:“要他回来作甚。”
沈云商:“......”
“好吧。”
还没开窍。
“对了,母亲上次还问我,是否还要认你为妹妹,我自是愿意的,只要你点头,我随时带你去母亲跟前敬茶。”
玉薇闻言急声道:“不可,小姐。”
“奴婢本是乞儿,承蒙相救能到小姐跟前,已是天大的福分,再不能过多奢求。”
“你能到我跟前便是缘分,也是我的幸运。”沈云商道:“你无需顾及太多。”
“小姐,奴婢受之有愧,还请小姐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
玉薇起身就要跪下,被沈云商一把拦住,扶着她坐好,叹了口气:“行行行,不提不提,你好好坐着,别动不动就跪。”
玉薇便安静的坐了回去。
恰这时,阿夏在房外禀报:“小姐。”
沈云商转头:“何事?”
“有人在门口求见小姐,说有封信要亲手交给小姐。”
沈云商默了默,起身:“行。”
她顺手将要起身的玉薇按下去:“在这里坐着。”
玉薇只能应是。
沈云商出门,阿夏便已撑好了伞,二人一道往门口走去。
来人见到沈云商,先是确认了她的身份,才将一个信封递过去:“请沈小姐见谅,寄信的客人嘱咐过,一定要亲手交到沈小姐手中。”
沈云商伸手要去接,被阿夏拦住:“小姐,我来。”
沈云商知她谨慎,便收回了手。
二人正欲往回走,却又被人叫住,沈云商回头,根据穿着一眼就认出来对方的穿着。
极风门的人。
来人看了眼阿夏后,拱手行礼:“沈小姐,我家主人有信给小姐。”
沈云商曾经说过,在外面不可说破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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