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还得靠山吃山,至少那湖里的鱼,隔三差五抓一条给孩子吃,是必须的,苏星夜想到自己的金手指,心里安稳了一些。
晚上,还没等她去刘副团家送麦乳精,陈英就带着闺女和儿子上门了。
“这不,又想起来你们家那小兔子了,非让我带着过来,正好我们大丫头没见过,也带她过来玩玩。”
刘红红长得有几分像陈英,却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六七岁的年纪,脸颊有着苹果红,看起来很乖巧。
苏晓柳开口喊姐姐,又对苏星夜说,“妈妈,我们那天打雪仗一起玩了。”
打雪仗那天,家属院的孩子基本都出动了,刘红红也来了,他记得。
孩子们叽叽喳喳要去看小兔子,苏星夜开了南屋门,把兔子抱进堂屋放到一个垫着软和草的小筐里,让几个孩子一起玩。
然后拉着陈英在一旁说话。
“英姐,你今天怎么没去小卖部?”她还以为两个人能做个伴呢。
陈英看孩子们玩的开心,也跟着露出了笑,“这不眼瞅着这个月到月底了,我去前头帮会计算这几个月的票来着。”
“供销社那边,孩子她奶去的,可能正好你回来了,没遇见。”
苏星夜点头表示明白,说到小卖部又有些遗憾,“我以为能有些新鲜蔬菜水果呢。”
陈英就笑起来,“你这刚来,不知道咱们这地儿的艰苦,早些年,将将能吃饱饭,冬天除了白菜,什么都没有,现在还好些了呢,水果你是别想了,补给车从来不送那个,此吃只能自己去镇上买。”
“新鲜蔬菜倒是有,家属院前头那不是有片地,明年也有你们一块,等明年开了春,我给你些菜种子种上,夏天有的吃,吃不了的晒成干菜做成酱菜的都行。”
苏星夜听得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扯些有的没的,和上次一样,说得挺投机,不知不觉就说到孩子了。
苏星夜没养过几个月的小宝宝,她所里最高等级二对四托班带的宝宝最小,也都一岁了,想到陈英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有些好奇,“我白天听着总是哭,晚上你们回来就不哭了,现在是不是已经认人了,想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分离焦虑。
陈英就笑起来,“认啥人啊,憨吃酣睡的,这才三个多月呢,认人得再过两个月。”
她又问,“白天哭的多吗,这孩子我和她爸一直说省心呢,只要吃饱了,睡得可香,晚上半夜也是,醒了吃一顿,接着就能睡,不像我们老大,几个月的时候可能哭了。”
苏星夜心里闪过狐疑,一时没想通,只点点头,“经常听着哭,你们一回来,就不哭了,我还以为想妈妈呢。”
小闺女白天总是哭,这还是陈英第一次听到,她转头问正在伸手慢慢摸小兔子的大闺女,问,“红红,妹妹白天经常哭吗?”
刘红红摸着小兔子柔软的毛毛,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听到陈英问,想了想,点头,“妹妹白天哭,奶奶说小孩都这样。”
苏星夜恍然,是啊,怪不得没人告诉陈英,小孩子哭,在大部分人眼里,应该都是正常的吧。
陈英似乎也被说服了,转头对苏星夜说,“回头我问问她奶奶。”
说起刘大娘,她脸上一言难尽,她和这个婆婆的恩怨,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不过她不是在背后说人长短的性子,没继续和苏星夜说刘大娘的事情,转而说起别的来。
想也知道,陈英就算知道了,没找到问题所在,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第二天,后头小娃娃又开始哭了。
“到底为什么哭呢,既然不是想妈妈,总得有原因啊。”
“妈,那个小妹妹,可能是饿的。”一旁,苏晓扬张嘴。
彼时苏星夜正在泡豆子,来的这些时间天天忙,这两天终于步入正轨,她准备开始磨点豆浆,煮了一家人喝。
三个小的在门口北墙角堆雪人,苏晓扬靠在她边上看她干活。
“嗯?饿的?”,苏星夜想了想,“你陈大娘,说莹莹妹妹喝麦乳精啊,她还每天检查呢,一天用掉的麦乳精都是正好的。”
苏晓扬眼神有些暗,“麦乳精的颜色,不对。”
他想到昨天妈妈带他们去陈大娘家,他看到的。
“刘奶奶手里拿的奶瓶,里面的麦乳精颜色,是白色的。”
苏星夜听得一惊,和苏晓扬对视一眼,起身到厨房柜子前,拿出麦乳精。
她拿起一只碗,兑了些热水,朝里加了半勺麦乳精。
带这些奶黄的麦乳精,慢慢化开在这碗水里,原本的黄色变淡,等搅拌开,已经变成了近白色。
苏星夜加一勺,再加一勺,这次搅拌开,成了苏晓扬熟悉的麦黄色。
苏星夜倒吸一口冷气,又长长的呼出来。
“这个王八蛋。”她咬牙切齿。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就要受这么大的罪,她明明话都不会说,只能靠哭来传达信息。
偏偏她一直没明白,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小的孩子,会挨饿。
亏她还是金牌育园所长。
苏星夜蹲下看向苏晓扬,抱住他的小身板,“好样的,儿子。”
她把麦乳精递过去,“喝了吧,一会凉了。”
苏晓扬一愣,摇头,“早晨都喝了。”
苏星夜摸摸他的小脑袋,“喝了也没事,我们晓扬这么聪明,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这是奖励。”
苏晓扬眼睛一亮。
他想起以前,在老家,有一次他看到隔壁一个大哥哥抢另外一个小朋友的钱,跑回家告诉妈妈。
‘不许多管闲事’。那时候,妈妈是这样回答他的。
可是现在,妈妈夸奖他,表扬他,说他很棒。
原来,离开那个坏人,真的所有东西都在变好。
“妈妈和我一起喝。”他把碗递过去。
苏星夜莞尔,“和妈妈分享,棒棒。”
两人一边喝,苏晓扬一边问,“那该怎么办?”
不能让刘家小妹妹一直哭,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苏星夜已经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直接说,你陈大娘会信,但是抓不到陈奶奶的把柄,信了也没用,得抓个现行才行,咱们说麦乳精放少了,可是你陈大娘也看着呢,十天一桶麦乳精,又没剩。”
她叹口气,想到刘大娘开口闭口大孙子,“剩下的麦乳精,不用说,被刘军那小子喝了。”
喝的溜光水滑的。
苏晓扬看他,“昨天我悄悄问他,他说他没喝过麦乳精。”
“谁知道呢,先告诉你刘大娘,再一起想办法。”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把豆子泡好,她就招来剩下三小只,“走吧,今天妈妈带你们去前头学校看看,等明后年,晓扬家宝你们就该上学了,咱们先去看看。”
说到上学,孩子们都很好奇,乖乖跟着苏星夜走。
第一排靠西边的三个小院,是小学小班大班还有中学,苏星夜进了第一个小学小班屋,院子扫的干净,地上有些玩玻璃珠挖出来的小坑,和跳房子画出来的线。
她伸头从窗户朝里看,粗粗一数,十多个孩子,坐了三列,应该是一二三年级分开的。
屋里静悄悄的,孩子们正在上自习课,正要去旁边小屋里办公室看看,陈英就出来了。
她以为苏星夜是带着孩子来玩的,“正好,学生们要下课了,你们一起玩会吧。”
她冲着教师门口喊了一声,“下课,休息二十分钟。”
里面的顿时喧闹起来,孩子们小鸟一样跑出来,嘻嘻哈哈开始课间娱乐活动。
几个孩子顿时就被他们的游戏吸引了。
苏星夜鼓励他们,“去看哥哥姐姐们玩吧。”
陈英这才察觉她好像有事。
她叮嘱其中一个大孩子看着点,拉着苏星夜进了办公室,“怎么了?”
苏星夜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决定要说,就毫不遮掩。
陈英听完,良久回神,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这个老不死的。”
她眼眶一下红了,又咬牙憋了回去,握住苏星夜的手,“其实昨天你给我那么一说,我就上心了,回去问了问我们大丫头,才知道从我过来教学,小丫头白天就一直哭,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通关窍,还是你提醒我,晓扬这孩子,以后错不了。”
苏星夜见她极度冷静,有些担心,拍拍她的手,喊了声英姐。
陈英脑子不笨,苏星夜给开了这么个口子,有思路,她一下就全想明白了。
“这个该死的,她算的明白,等我和建设快回去了,就给孩子喂饱,我们不在家,就偷工减料,真是想的好!”
“你说的对,我得抓个现行,不然那老婆子肯定抵死不认”,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妹子,你们先回去吧,姐谢谢你这掏心窝子的话。”
陈英也要回家,苏星夜不再耽误她,刚带着孩子回了家,就听到后院陈英也到家了。
陈英给孩子安排了一节自习课,直接回家了。
一进门,刘大娘坐在堂屋里缝衣服,孩子在里间床上躺着,果然是在哭,小拳头防放在嘴边啃来啃去,小脸通红。
刘大娘原本充耳不闻,见陈英沉着脸,忙站起来,表情讪讪的,“这不还不到中午,你怎么回来了。”
她放下衣裳,“孩子饿了,饿了,我这刚要给泡麦乳精去呢。”
她心里纳闷,这个儿媳妇别的不说,教学那叫一个认真,不到吃饭放学的点,从来不会来,有时候要改作业什么的,都是早晨带着一口吃的,中午都不回来。
现在回来,可是奇了。
刘大娘心里撇撇嘴,拿着奶瓶给泡了麦乳精,三勺子,哼,她大孙子今天又少喝两勺。
陈英咬着牙一句话不说,等喂饱了闺女,她转头出门又回了学校。
等到了晚上,事情才真正闹出来。
过了最极致的愤怒,陈英反而冷静了,一些蛛丝马迹也想明白了。
婆婆稀罕小军,又因为大闺女的事,闹得好几年也没在跟前养过几天,这次一来家属院,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原还想着让小军睡她那屋,她没同意。
后来,婆婆晚上时不时就喊小军进她屋,还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她男人还好奇的问过,孩子说奶奶问他都在学校学了什么。
她听了一耳朵也没过心,老人心疼大孙子,紧张他学习,也是常理。
可现在想来,把孩子叫过去,分明就是喝从她闺女身上省出来的麦乳精!
刘建设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听媳妇的话,到老娘屋里喊儿子出来,就发现了老娘的大秘密。
“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刘建设看着他娘手里端的那碗浓浓的麦乳精,心里咯登一下。
他刚要说什么,就被猛地陈英推到一边。
陈英把儿子推出去,关上屋门,强忍了一天的怒火,噌的一下烧的她几乎没有理智,她指着刘大娘,“刘春花!!!你是不是把我闺女的麦乳精,给你孙子喝了!”
突然被发现,刘大娘还有些闪躲,可听到儿媳妇直接喊她大名,她顿时又理直气壮了,“你喊什么呢,我是你婆婆,谁说我把麦乳精给小军喝了。”
陈英指着她手里的碗,“这是什么。”
刘大娘把麦乳精放到桌子上,“这是给我大孙子泡的,怎么 了,就兴那小丫头片子喝,我大孙子就不能喝了?你别拎不清,我告诉你,我大孙子,那是小子,以后是要鼎立门户,传宗接代的,喝几口麦乳精怎么了。”
“那你也不能省着我闺女的,她每天饿的哇哇哭,你还有没有良心!”
刘大娘嘴硬,“谁饿她了,谁饿她了,我给你看孩子,还不落好!”
陈英火冒三丈,“那刘军和小丫头都喝,麦乳精怎么没少!”
她直接指出婆婆的勾当,“该加三勺加一勺,让小丫头喝个水饱,你把从我闺女身上省下来的,喂你大孙子,刘春花,是不是!”
她步步逼近,直直盯着她。
刘大娘退了三步,见无可辩驳,又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是!是!是又怎么了,就白天饿她两三顿怎么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早晚是人家的人,吃多少是多,饿一两顿又死不了,省出来几口给我孙子吃怎么了!”
“娘!你说什么呢!”刘建设在一旁怒喝。
“啪!”
“啪啪啪!”
他话音刚落,陈英的耳光呼啸而去,只几下,刘大娘脸颊瞬间就肿起来。
“你敢打我,你个小贱人,你敢打我!”刘大娘一扯袖子,就要上去撕扯。
“娘,娘,你这是干什么啊,小英在气头上,在气头上。”一旁,刘建设一把抱住老娘。
陈英冷笑,“饿一两顿又死不了,饿一两顿又死不了,你个狼心狗肺的,打你两下又死不了!”
她抬手又要落下巴掌,被刘建设一把拦住,“媳妇儿,媳妇儿,消消气消消气啊。”
陈英抬腿一脚,“你也不是好东西!”
她一连几脚下去,“刘建设,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这个该死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你马上把她送走!”
刘建设和刘大娘一愣,刘建设讪笑,“媳妇儿,这黑天半夜的,娘她身子骨不行,你……”
刘大娘一把推开儿子,“什么黑天半夜的,大白天我也不能走,我走了你媳妇看孩子,还怎么挣钱,不挣钱以后我孙子那钱不就少了,我不走!”
陈英冷笑两声,“那就离婚!”
刘大娘更是得意,“我儿子是军婚,法律保护。”
陈英狠狠盯着刘建设,“军婚,军婚,刘建设!”
她声音冷的没有任何温度,“如果她不走,我带三个孩子走,天涯海角,我就算带着孩子要饭,捡垃圾,这辈子,我也再不让你看孩子一眼。”
她最后看一眼这母子两个,“刘建设,我是什么人,你清楚。”
她摔门而去,不一时,抱着小丫头,领着刘军刘红红,就出了家门。
刘建设听到声音,哎了一声,“娘啊娘啊,你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啊!”
急急跟着出去了。
他媳妇媳妇的喊了一路,没得到一丁点回应,眼睁睁看着媳妇推开了苏星夜家的门。
沈开跃还没回来,听到动静,苏星夜朝门口喊了一声,“谁呀?”
陈英回身挡住门口,“你回去吧。”
匡啷一声关了门。
“英姐……”
陈建设只听到媳妇应了一声,说了句今天借宿一晚,就进了屋,后面的他就听不到了。
垂头丧气回了家,刘大娘急急凑上来,“你说怎么就让发现了呢,儿啊,娘不能走啊。”
“娘!”刘建设深吸一口气,“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就见不得我好。”
见儿子生气了,刘大娘忙拍拍儿子胳膊,“不是不是,这不是,你说说她后头生的这两个,又没什么用……”
“你还说!”刘建设怒吼,“那是我闺女,亲闺女!小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
“娘,你走吧。”
他不等刘大娘说话,就说起陈英来,“小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她原先家里给说的那些,工作体面,工资也高,哪个不比我强,可她愿意嫁我,当初跟着我这个泥腿子进了这边疆,边疆生活苦,工资也没几个,她从没抱怨过一句。”
“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对她好,生了小军,你那时候也上心,我以为这辈子圆满了,可自从红红出生,你就偏心。”
“当初喂孩子,你把白面糊糊给小军吃,给红红吃玉米糊糊,要不是发现的早,孩子脾胃都让你喂坏了!”
“那次闹的还小吗,娘,你也是女的,你怎么就,怎么就……”
另一边,陈英晃着小闺女,看她安稳睡颜。
“因着她给大丫头喂玉米糊糊,我大闹一场,差一点就离婚了,四五年没见他娘,这回我生了小丫头,她主动要帮忙看孩子,我心软了,想着建设四五年在我们两人之间周旋,年年过年不能一家圆满,就松了口。”
“我以为她长了教训,没想到她做的更隐蔽,偷着摸着,要不是晓扬眼尖,我闺女还不知道受什么罪,她简直不是个人!”
苏星夜听得心里发沉,拍拍她的手,“以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