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你要为我去死吗?”
“还是说,世人皆道你接过了惜伤君的衣钵,你就要像师尊那般死于理想与牺牲?”
芈渡没搭话。
她低下头去看师兄身后的一树繁花,那一刻心中想的竟然不是辩驳与争论。
芈渡想。
师兄这般理智又冷情的性子,果真会有心悦的人吗?
若是有心悦的人,那又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师兄呢?
这一次被师兄说教,芈渡难能可贵地没有回嘴。
闭了嘴的芈渡就乖乖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副好像被无辜陷害般的可怜模样,再没有往日欠揍的气焰。这也就导致了谢授衣还没说她几句,见她可怜巴巴地低头不语,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这一副情态,倒好像他把她给冤枉了似的。
也不知道这混世魔王怎么就无师自通学会了装可怜这一招,但可悲的是,谢授衣恰好就吃这一招。
师兄责难的话半天没有落下来,十多秒后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谢授衣伸手拍了芈渡后脑勺一下,语气略带自嘲,“下界一趟本来就够波折,还碰上了你这个灾星。”
打是打不得,骂了这么多年也没骂出什么效果,现在还学会恃宠而骄了。
一听这话,芈渡立马就知道师兄是要饶过自己了。
她这人惯是会顺杆子往上爬的。既然当下师兄退了步,自己哪有不往前一步的道理?
但见堂堂尊者一扫脸上可怜巴巴的阴霾,捂着脑袋刚准备撒泼打滚不择手段,逼迫师兄答应自己过些阵子单刷穷奇的逆天想法。
可惜她蓄力还没蓄完,自己跟师兄难能可贵的独处时间就被打断了。
她那两个倒霉催的师弟,已然站在了山门口。
每逢大事小事过后,这四个人都要背着其他人偷偷开一场临时小会。临时小会开得多了,这也就成了芈渡他们几个不可言说的习惯。
而今长明城一战刚刚结束,修仙界风云变幻,这场小会也就格外有开展的意义。
但,说实在的,叶醇和苏沉烟都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前赴一念峰。
毕竟现在是师姐与大师兄独处的时候......
苏沉烟:“......不是我说,二师兄,咱们就非得现在去吗?”
叶醇:“下午要批文件,晚上又要开庆功宴,现在不去就没时间去了。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去吗!”
苏沉烟犹豫了一下:“那要是咱们过去的时候正巧撞见他们俩......”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那意味深长的空白已然说明了一切。
连带着叶醇也沉默了片刻。
半晌,叶宗主故作镇定道:“以咱们师姐的那个脑子,估计现在还不能发现大师兄的心思.....若是真碰上了就当没看见,咱们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苏沉烟沉吟片刻,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好在,他们站到一念峰门口的时候,并没看见师兄师姐暧昧不清的实况。
他们只看见了芈渡蓄力作妖的预备动作。
好在芈渡身为镇魔尊者的敏锐直觉还是有的,作妖前还记得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旁人,这一看就看见了不远处直直站着,以复杂眼神看着她的两位师弟。
一时间,整个一念峰的院子都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中。
芈渡抓师兄衣袍的手眼看着都要伸出去了,电光火石间她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运动神经,伸出去的手轨道硬生生一转按在了栏杆上。
再然后她翻身就迈过栏杆,一秒钟与师兄拉开了个安全距离,落地时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你们俩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还在跟师兄聊天呢,没顾上你们......”
苏沉烟:“你这样真的很欲盖弥彰,师姐。”
芈渡:“你闭嘴。”
苏沉烟:“......”
为了展现师姐的良好胸襟,芈渡很敞亮地搬出了一念峰库房里最上好的香茶,替师弟沏上。叶醇本来还挺期待这所谓的香茶,结果坐下喝了一口就发现,这是他十多年前神秘失踪的收藏品之一。
叶宗主顿感肉痛,喝茶的手颤颤巍巍。
四人坐定,芈渡按照惯例又把长明城战役的全部流程说了一遍。
包括南宫梼对她说过的话。
她刚讲完跟南宫梼打的那一照面,还没来得及把故事往下进展,谢授衣便放下茶打断了她的话:“他与你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师兄不是说,自师姐之后再无异世灵魂可抵达此处吗?”叶醇蹙起了眉,质询性地看向大师兄,“莫非,这人能越过师兄的权限......?”
若是连天道都能欺瞒,那这人可就比想象中的棘手多了。
好在谢授衣微微摇头,给在座几人打了一记定心针:“纵使我沦落至此,也尚有几分对规则的掌控力。异世的魂魄纵有天大威能,也无法越过我偷渡至此界。”
“那巫蛊之人,怕是比阿渡来此界的时间更早。”
此言落到实处,就连芈渡都瞳孔颤了一下:“比我来得时间更早?”
谢授衣颔首。
他宽大衣袖拂过石桌上些微灰尘,从那冰冷灰黑颜色的石面上付出点点星屑般的微光,一瞬间架构出半透明的、由光尘描绘而出的平原与森林,如同现代世界的全息画面一般跃然于所有人眼前。
那是千年前的修仙界。
“数千年前,妖族兴盛,在此界活跃无比,”师兄轻声细语,声音带着空远渺茫的回响,就好像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过来,“天地灵气孕育出无数灵物妖族,其中不乏有如今只存在于传说内的神物。”
随着谢授衣的指尖轻颤,平原之上浮现出各种各样莹白可爱的生灵,嬉戏打闹,快活无比。
可芈渡分明看见,有血红的颜色从莹白生灵之中慢慢渗透了整片大地,随着无数生灵的凋亡与诞生愈演愈烈。从血红颜色中似乎有漆黑怨灵在哀嚎,整片光芒大地的色泽转向凄惶。
“随着妖族越发兴盛强大,不可避免的屠杀与内斗开始出现。那些身负上古血脉的妖物灵族开始肆意盘踞领地,杀戮弱小的生灵,彻底击溃了此界当时脆弱的平衡。”
“而这其中,以穷奇为甚。”
虎身带翼的凶兽异军突起,矗立于无数奔逃哀嚎的妖族之中,仰天长啸时溅起更多血腥。
一瞬间,由光尘组就的大地哀鸿遍野,连叶醇都似有些怜悯地皱了皱眉。
“然后呢?”芈渡紧跟着问。
谢授衣掀起眼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伸手慢条斯理地触上光尘组成的幻影,一瞬间眼尾好似带了冰冷杀意。
“然后啊——作恶多端的凶兽们,引来了天罚。”
他指尖落在那幻象的天空之上,无穷的刺目的雷电霎那间从天空之上劈砍下来,好似瓢泼的光雨,又像是天神极致愤怒的化身。雷电之下那些曾穷凶极恶的妖魔们四处奔逃,凄厉哀嚎着化为焦土,纵然有苟延残喘者,也丧失了大半修为,沦为弱者。
只是一道呼吸的瞬间,整个平原却似焚烧过一般,寂静如死地。
“天道震怒,降下雷电,亲手洗涤了这些作恶多端的孽畜。无数以屠杀为乐的妖孽死于那场瓢泼的电光祸乱之下,人类这才得以延续,直至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穷奇,是千年前唯一一只存活下来的上古凶兽。”
说着,谢授衣挑起嘴角笑了笑,可笑容里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含着嘲讽般的意味。
“也正因如此,穷奇恨我恨到了极点,甚至不惜以自身为代价,也要将我挫骨扬灰拖下神坛。”
“从千年前,直至现在,这份恨意从未转淡,反而越发深重。”
“连带着我身边的所有人,”说着,大师兄微微抬眼,扫视过自己的师弟妹们,“它都要一并抹除殆尽。”
“妖兽经此一役后元气大伤, 可给此界造成的伤害不可逆。”
“我因干涉下界因果轮回,同样遭受了秩序的反噬,陷入修养期之内。那段时间的修仙界秩序薄弱,又战乱繁多, 最易引来灾祸的种子。”
“若是真有魂灵可越过我偷渡至此, 想必当是在那时来到此界的。”
他反手一收, 那由光尘组成的苍茫平原就此烟消云散,泯灭于空气之中,只是围观过的三人皆神态怔愣, 半晌芈渡才轻轻出声:“南宫梼那家伙......是千年前来到此界的穿书者?”
那人, 竟已在此界逗留了千载时光。
“这太说不过去了,”叶醇脑子转的快, 立即提出质疑, “纵再有通天之能, 只要没飞升, 修士的寿数便终究有竭尽之时。不可能有人能在此界行走上千年!”
“且当年蛊城一战,巫蛊族被尽数歼灭, 若真有这么一个千年寿数的巫蛊大能, 为何不在当年出手?”
“若是他出不了手呢?”芈渡摇了摇头,“巫蛊族善炼活人为傀儡......又怎么不能把死人变活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南宫梼与她对峙之时的话语。
那时, 他似自嘲地抚摸自己面容,半晌才感叹地说:“你也觉得我这样, 不像人啊。”
彼时绷带的巫蛊族一身黑袍, 却难以掩盖那从灵魂自身体蔓延而出的死气, 腐朽颓败, 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叶醇听见师姐的话,也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南宫梼是复活的、千年前的巫蛊族大能?”
“巫蛊族百年前被灭族,谁人操纵法术才能将其复活?想要将这么一个大能复活,又要施展怎样的秘术?”
问题疑点颇多,真相迷雾重重,一时间,院子里陷入了寂静。
谢授衣慢悠悠喝着茶,并未掺和叶醇与芈渡的争论,倒是旁边听了半天的苏沉烟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
“巫蛊族本是魔城魔修的一类分支,说起来,刚好是千年前才出现的族群。”
他一如既往地不喜欢管正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晃悠着指尖那点紫玛瑙链子,道:“要真是千年前的大能,估计是巫蛊族建族之时的元老或领袖,总可以从历史上寻得蛛丝马迹吧?”
叶醇下意识跟着苏沉烟的思路走:“藏书阁记载魔修历史的书籍并不多,但也许......”
苏沉烟:“干嘛在咱们宗门找?”
叶醇:“?”
苏沉烟:“玄蝎最近不是很闲吗?找他去啊!”
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俩人神态一顿,皆是微妙地战术后仰了一下。就连谢授衣喝茶的动作也慢了几分,看向苏沉烟的眼神欲言又止。
见状,苏沉烟把手一揣,漂亮紫眼鄙夷一扫,立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不觉得我这个提议很好吗!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而且找线索的同时还能给玄蝎搞不痛快!不是两全其美吗!”
芈渡:“......其实你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师弟。”
苏沉烟:“你管我。”
事实上魔修历史上溯千年,光巫蛊族历史那边典籍就浩如烟海,要找线索绝非易事,把这活推给他人实在是太缺德。
但他们几个从惜伤君那儿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不要脸。
这几个嘀嘀咕咕一合计,最后全都默认把这活丢给玄蝎干。
谢授衣对师弟妹们的歹毒行为并没有过多置喙,还在最后贴心地提议一句:“既然如此,让沉烟亲自给他写信托付,会更稳妥一些。”
苏沉烟:“......”
苏沉烟:“大师兄您的黑心是完全不装了吗?”
芈渡:“你管他。”
苏沉烟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敢看大师兄欣慰之中又隐约带了些炫耀的眼神,更没看叶醇隔岸观火投来的怜悯目光,满心悲愤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是他错了,他不应该挑战这一对小情侣的。
事情既然定下来了,苏沉烟和叶醇也就没再多坐。
一是因为宗门内事务太多再不处理就要处理不完,二是因为没人想做暧昧期情侣的电灯泡。
虽然这俩人已经维持不明不白关系几百年了。
亲昵,密切,但不能寸进。
就好像两个人都在下意识保持着师兄妹的关系,各自都不敢向前,都不愿向前。
都不愿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真实的感觉。
山脚下风大,芈渡没让师兄下去,自己亲自送叶醇和苏沉烟下了一念峰。
苏沉烟看着是真积攒了不少事务,头也不回下山就往审慎司那边跑了。只有叶醇还站在芈渡身边,并未马上离开。
芈渡知道叶醇有话对自己说,就没先开口。
一念峰下树木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果不其然,叶醇垂着眼帘欲言又止数次,眼中浮现出些许犹豫与迟疑。
最后,他还是说:“师姐,有一两件事,我得告诉你。”
“第一件事,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复姓南宫的孩子。”
叶醇轻轻呼出一口气:“自从你走后,不,应当说自从巫蛊族突袭蓬莱宗过后,他的身体情况便一直不太好,忽然昏迷被送到医药峰的事件时有发生,尤其是在长明城一战的那段时间。”
“我私底下嘱咐医药峰的人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可反馈过来却毫无异常。”
“昏迷......?”
“嗯,据说弟子们偶尔还会碰到他自言自语,就好像在跟空气说话。”
芈渡微微蹙起眉:“医药峰没查出来什么原因?夺舍,或者灵魂里有异物,都没查出来?”
叶醇摇摇头:“毫无异常。”
芈渡:“......”
啊,事实上,原著里的南宫牧就是这一副破精神状态。
阴郁冷漠,神经兮兮,对禁术和那些诡秘的阵法魔咒十分精通,引众人恐惧亦引众人厌恶。
那一张清俊的脸,似乎也从来都笼罩于黑袍之下,时而苍白冷漠,时而疯狂到狰狞。
就连下手,都是绝对不逊于魔修的狠毒。
芈渡只想着扭转南宫牧的命运。
可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南宫牧会变成那样的原因。
“巫蛊族复苏越烈,南宫牧的状态便越发不好,”叶醇低下眼眉,似忧心忡忡,“再加之以他的姓氏......那孩子,会不会与巫蛊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真有,不如我们先将其看管住,以防万一......?”
“以南宫牧的敏锐程度,若是你加大看管力度,定会被他发现,”芈渡摇摇头,“他毕竟是我带回来的孩子,过一阵子,我亲自找他谈谈吧。”
叶醇点点头,随即半开玩笑道:“你这一阵子,要找谈话的人还挺多。”
芈渡也笑了笑:“是啊。”
毕竟她要布的局太大。
总得多拉几个入局人才行。
幸好叶宗主并不清楚他师姐到底在打什么打算。
若是知道,他哪怕以命相逼,死都不会让芈渡迈出蓬莱宗一步。
轻松的氛围似乎只存在了一瞬。说到下一个话题时,叶醇蹙起眉来,似乎更迟疑了几分。
“师姐......关于师兄的事......”
他想起那天风云变幻之际谢授衣半透明的左手,又想起今日会面时师兄那苍白的脸色,眉眼里带了几乎怆然的情绪。
然而,还没等叶醇启唇说些什么,芈渡已然冲他摆了摆手。
那竟是个噤声的手势。
“我都知道。”芈渡依旧是笑的,却下意识偏了偏头,没有再看叶醇。
她在看一念峰,一念峰山顶那云雾缭绕之间的楼阁,还有那棵种在山顶的显眼的花树。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芈渡与师兄相识了整整三百年,怎么会不知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从他开始穿高领长袖的白衫开始,从他十年前离开蓬莱宗开始,从他能力开始悄无声息衰减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芈渡声音依旧平稳,可总好像含着些颤抖的尾音,“我都知道的。”
“百年前,你我连在山脚下说师兄坏话都不敢,因为他会看到,会知晓。天道的眼睛生在苍穹之上。”
“可现在,不过一座一念峰,就能挡住他的五感了。”
叶醇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
他也不知道是该安慰师姐,还是该说些什么。或许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只有保持沉默。
可芈渡似乎很快就调整回来了情绪。她伸手,朝空气里抓了一把,就好像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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