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在隋安耳中,她的声音却是沉到被呼吸模糊了质感,只有淡淡的气息被遗落在黑暗中。
不合时宜的,隋安想起了他们相依为命的无数黑夜,面对不确定的世界时,陆辛夷似乎也没有退缩过。
她从来都不是柔弱的、只等被救的人,她很坚强,也很勇敢。
陆辛夷没猜到隋安会想那么多,她只是悄悄地溜出去,在空间内给自己换了一身轻便但保暖的衣物,才小心翼翼地出门。
近段时间都没下雪,院子里积雪早早就被铲除,也就没留下什么冰层。
除了无处不在的寒风刺骨。
只是对于陆辛夷而言,低温的影响不算很大。
脚上特意更换了轻便且防滑的雪地靴,陆辛夷的脚步很轻,她确定自己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
而被她追踪过去的人,应该也注意不到她。
陆辛夷专注地盯着眼前不远处,人影并不十分小心,或许是仗着夜间无灯火,没人看得到他们。
他甚至是光明正大的沿着街道穿行,时不时在某一户人家的院外停步,和身边另一人小声交谈片刻。
陆辛夷心底的猜测逐渐成型。
他们并不是要现在做什么事,而是在……踩点?
时间一点点消逝,陆辛夷就眼见着那两个人把村子转了一遍,从搓手搓脸小声骂“鬼天气”,走到解开帽子围巾露出真容,头顶还散发热气。
于是,她也看清了那两张脸是谁。
毫无疑问,那两个人她并不认识。
陆辛夷小心躲在院墙下的阴影中,避开每条街留下的路灯,也就躲开了那两人的视线范围。
看着他们似乎想要离开,陆辛夷想了想,还是没暴露自己,但也没直接回去。
她依旧小心尾随,直到一路跟着他们从白山屯村尾的路口出去,向南走,来到原村址。
那两人进了一处还算完整的民居,陆辛夷也绕了过去,在思考要不要进门时,她迟疑片刻,还是没进去。
反正在外面也听得见,跟进去,万一被发现就亏了!
室内的声音逐渐传出来,陆辛夷蹲着墙角,将对话中的信息一一分辨完毕。
“我们对照小杜给的消息,然后确定了每一家的位置,其中……”
“……院墙高度……防盗性……”
“养狗的有……”
“其中兑换过……”
“……”
没多久,陆辛夷还听见他们提到自己家。
“那个隋队长家里,装了整整三座墙头的防盗刺!根本没地方下手!”
“装这么多?他家肯定有不少存货的,要不要……”
提及此,瞬间就有人心动了。
陆辛夷下意识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他们准备作死吗?那她不介意……
杂七杂八的声音谈论着,只是片刻,就有一道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你们脑子被狗吃了吗?!”
“他家装那么麻烦,还有一条大狗,偷东西的竟然嫌不够惹人注意吗?”
“……”
那个声音应该就是领头的,在他的震慑下,其他人很快就放弃了对隋安“家”想法,表面上是如此。
这算好事,最起码不会让自家成为优先选取目标。陆辛夷心底略过冷漠的想法,人却丝毫不动,仍然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或许可以获得更多信息。
室内果然也在继续“密谋”,根本没猜到室外会有人,更不会知道计划即将被“守株待兔”。
“月底……时限三天……可以最后一晚进行……”
“目标就选……”
陆辛夷靠着墙专心致志,心底分神将主要信息记下,顺便确定自己还有多久的准备时间。
既然他们计划好了,那她也得有个相应的计划才行!
比如在他们冲进去时,黑暗中跳出几个执法人员?
当日陆辛夷返回家中,等待她的是家人的围炉夜话。
昏黄的小夜灯照亮黑暗,也映出围坐在炕桌边的三人一狗,教陆辛夷小心走路的动作都停了停,才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爸妈,岁岁,你们怎么起来了?”
陆辛夷如常地呼噜两把狗子,才绕到自己的位置上,虚心接受家人的“问责”。
但他们并没有提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乔月枝随口问她:“需要我们帮忙吗?”
陆辛夷摇头:“暂时不用。”
不过,她很快又点点头,强调到,“你们到时候好好在家,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是吗?”乔月枝没看她,若有所思,“那你已经计划好了?”
“嗯,很快就能解决了。”
陆辛夷没否认,虽然也不一定能全盘杜绝,可末日之下的人心,本来就无法一概而论。
麻烦事是躲不完的,不如专注自己。
映着薄灯微茫,陆辛夷看到她爸妈似乎看过来,又很快垂下头。
很快,她听到乔月枝说道:“那就好,没事就行。”
无端的,陆辛夷感知到父母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
但她再看过去,却发现他们并不是对她有不满,而是在走神,好像有什么心事。
陆辛夷脑中的某根弦拨动一瞬,她下意识想要说话,却被隋安握住手腕。
她侧头,看到隋安的脸隐没在光影之中,轻微摇头。
陆辛夷便没再开口询问,他爸妈也的确心事重重,都没注意到她似乎欲言又止。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来到陆辛夷标记的那天,也是对方的计划日。
后续发展也的确很热闹。
当日是交易兑换的最后一天,也是永夜之后的第一波正常兑换日期,不仅是村民们担心以后的生活无法保障,官方也担忧物资供应跟不上。
是以,早在为期三天的兑换开始时,就由荷枪实弹的安保来到各个种植区,且此次外村不得进入村内交易,包括白山屯和周边在内的种植区二号,都被新的安保接管了。
但村子范围内的居民还是正常进行兑换的,且可以当天领取物资,似乎比之前更方便了。
陆辛夷本来也担心出意外状况,但没等她多担忧,便又感知到了熟悉的窥视感。
仍旧是熟悉的街道,携带自家物资离开的人,还有不具名窗户后的目光。
唯一的区别在于,此时的世界黑暗,哪怕是有路灯,行人也看不到临街房屋内的景象。
对方却可以神态轻松地站在原地,不做任何伪装,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每一个走过视线范围内的人。
陆辛夷握紧了拳头。
她回头,和某双眼睛对视,眼底闪着愤怒的光。
对方一惊,猛地往后一缩:“卧槽!她能看见人吗?!”
他的动作太大,后退一步的动作也过于慌张,不小心绊倒了椅子,发出巨大声响。
临街路过的、即便是看不清环境的人,也能隐约听到一点声响传出,疑惑询问:“楼上搞什么呢?”
“你搞什么?!”不满地斥责声从背后响起。
杜云鹏抖了一下,压住心中的不满,小声解释:“秦哥,是有人向这边看,我担心被看到……”
秦哥不耐烦地吐口烟圈,神情暴躁充满戾气,猩红的光点在昏暗室内闪烁,留下难闻的气味和灰烬。
“天那么黑,谁能看得到你!”
杜云鹏讷讷低头,没有反驳的意思。
只是,他手心攥紧衣袋边缘,心里生出一丝怨怼。
如果不是这些人,他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做这些事?!
想到这群冲进自己家里的人,杜云鹏就止不住憎恶,可他又没有站起来的勇气,甚至……
“小杜,可是你求着我们,说你能帮我们的,”秦哥将手里的烟灰按灭,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杜云鹏,上前几步,“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忘记?怎么可能!
杜云鹏被迫抬起头,咬紧牙关,注视着形容凶恶的秦哥。
他无法忘记,当初是这个人带着刀冲到他们家,根本不在意会不会伤人,如果不是他跪着求他们放过自己,说自己能帮他们在村里当眼线,或许他也……
他眼神下瞟,不敢再继续想,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闪现出他爸妈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秦哥抬手拍拍他脸,轻佻又透着让人恶心的油腻感。
“可别让哥哥失望啊。”
杜云鹏没吭声,只是低下了头。
很快,时间走到夜间。
陆辛夷和隋安早早准备好,趁着路灯还没休息,一路来到了种植区新建好的园区大门外。
梁东升已经在等他们:“来了?”
陆辛夷点点头,和隋安一道跟他进去。
梁东升小声和她说话:“人我已经选好了,晚点就去守着,你确定吗?”
“确定。”陆辛夷没有犹豫,如果说军队的进驻会让那些人胆怯,今天就不会再出现在街道边。
更何况,以后的监管只会越来越严格,人普通人的生活储备则是越来越少。
如果他们足够“艺高人胆大”,绝对不会放过此次交接的机会,趁着村中监管还没有和种植区看齐……
指针走过一圈又一圈,直到守“株”点的人腿都要冻麻,总算听到街道上穿来动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隐约的微光从远处行来,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苔藓的味道。
陆辛夷安静地窝在角落里,没动,眼角余光却瞥向了塑料袋里的光团。
原来这么早就有荧光藓了吗?
没等她再多想,几个人就直直冲着他们在的方向,准确前进。
直到,站在某一户人家院外。
一、二……只有六个人?梁东升瞥向几人,冲着陆辛夷和隋安微微摇头。
他们目的明确,最好是抓个现行,才能把这一群害虫清除!
陆辛夷攥紧手指,控制自己没有冲动。
室内很快传来了凌乱的动静——
奇怪的摩擦声,重物落地声,还有女人小声的哭喊……
陆辛夷不愿意再等,先一步冲了进去!
她如果等着悲剧发生,那又和恶人有什么区别?
只陆辛夷冲的快,其实动作是很轻巧的,根本没有惊动室内的人。
此时的室内只点了一盏夜灯,勉强照亮客厅中央……
一只脚碾在女人的手上,问她:“想起来在哪了吗?”
女人的身后,是她很少出现的老公和儿子,还有个老头,正在死命推她:“你快说啊!咱家东西不都你收的!”
张莉咬唇,没有开口。
秦哥懒得和人废话,侧头问杜云鹏:“”小杜,你说怎么办?
杜云鹏抖了抖,瞬间站好,目光看向他们:“打女人没用,您得把这家小儿子绑上,他们就老实了。”
就像他姐,这么久没消息,他家谁去提过?
秦哥“恍然”点头:“你说得对!”
没等他们再动,张莉猛地转身挡住自家孩子,扭头道:“我都说了啊!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家里什么都没有啊!”
他们家又不种地!
“你们去找那些个种地的去啊!”她绝望地喊到。
“隔壁就是一家温室大棚的种植人员,但他们家有狗,还有防盗刺。”杜云鹏很快帮忙“解释”。
秦哥瞥他:“你什么意思?”
杜云鹏没解释,只是道:“可以让她去叫门,只要门开了……”
他没说完,但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你和那家有仇?”秦哥看着几个手下的人翻捡回来,果然收获很低。
杜云鹏没辩解,只是低头:“他们家最近,用女人去骗人也省事。”
在他口中,女人也不过是好用的工具。
室内只剩下寂静……
直到两个人拖着张莉向外走,她恐慌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丈夫和孩子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拍开。
“啪!”
“莉莉,我们帮不了你!”她丈夫陆海安痛苦侧头,不再去看自己被拖走的老婆。
张莉震惊地看向他,却只看到模糊的一张脸。
她被拖出了客厅……
三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除了陆海安家五口,在场的陌生人都被拿下了,还有——
“我是被胁迫的!快救我!”杜云鹏猛地冲出来,口中大喊。
他的神情仓皇又无助,连带着没做好防护的脸上似乎也滴下汗水,又在转瞬间凝成痕迹。
隋安反手用力,将他抵在冷硬的墙面上,素来温和的声音也变得冰冷:“老实点!”
陆辛夷冷眼看着,没说话。
此时也不是她主场,她只需要静观结果即可。
可很显然,“无冤无仇”的杜云鹏并不这么想,他拼命扭头去看他们,惊慌地睁大眼:
“我真的是被胁迫的!你们是公报私仇!”
现场不知道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被胁迫的去和警察说吧。”
他们可都听见了,这个“小杜”出了不少主意呢,脑子怎么这会儿不好使了?
想去坑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没人会为犯罪者共情。
没多久,梁东升和隋安和安保队的警官一起,将这一伙胆大包天的入室抢劫犯带走,陆辛夷也顺势回家,也去给爸妈报平安,现场只剩下了受惊不浅的陆海安一家。
张莉愣愣地看着从黑夜中消失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是想为什么会有人来,还是想……她的丈夫、孩子,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是将她推出去?
她不敢再想下去。
陆辛夷已经回了家,乔月枝和陆山青就待在室内没出去,却急得安静不下来。
“我好像听到动静……”乔月枝闻声回头。
就看见陆辛夷进来,对着他们摆手:“爸妈!我回来了!”
还没等他们两人询问,陆辛夷先一步通报结果,“搞定了!人都被抓走了!”
“真的吗?”陆山青反而先一步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老婆闺女都不让他出门,他铁定要去隔壁看看的!
陆辛夷肯定点头:“真的!隋安也跟过去了,你们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月枝像是松了口气,反倒露出点后怕的神色,止不住地去摸狗头。
“那他们就不会再……”
“妈,他们怎么了?”陆辛夷却是没有再让老妈逃避,径直追问道。
上次她就看出有不对,可是隋安不让她问,她忍了忍,再加上要去和梁东升及其他警官制定计划,也就没时间和父母谈心。
现在事情都解决了,老妈却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让陆辛夷不得不心生疑窦。
乔月枝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
最后,在陆辛夷的追问下,她还是将自己碎片化的梦中所见一一讲述。
不再拥有天光的夜晚,陆辛夷又做了梦。
梦中的白山屯和现如今极为相似,军队安保接管种植区,周遭的生活环境紧绷,村民们除了在庭院自留地内种菜,基本没有别的途径,还要面对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天灾。
除了将温室和田地“出租”给官方的家庭。
也正因此,出于落差感、又或只是单纯的不满和嫉妒,有人谋划了入室盗窃的案件。
在梦境中,没有人提前获悉事件的发生,也就未能提前蹲点截获不法分子。
以至于……
入室盗窃变成了抢劫杀人案。
死亡名单:陆山青,乔月枝。
那时还没抓到凶手。
陆辛夷只觉被悲伤盈满,却又无能为力。
死亡事件曝光后,是苏浩轩主动帮忙收敛后事,又在后来通知了乔月升和陈敏。
彼时各地通讯早已断联,他们联系不到陆辛夷。
陆辛夷也就不曾知道,在她没能回去的时间里,她的家人早已不在。
看来自己一家都是倒霉蛋啊,陆辛夷心底自嘲,继续观看梦境中她不知道的过往。
乔月升照常回村居住,又拜托了苏浩轩帮忙,两人悄悄查了很久,才查清楚——
原来抢劫案的主谋是并不是流窜来的社会青年,他们本来就是干灰色事业的,也就不在乎怎么获得物资,背后还有……
他们这个团体,覆盖了山城四周多处村落乡镇,更有甚者,秉承着天灾之后“物竞天择”的想法,热衷于零元购。
此后又发生了几起盗窃案,就近的安保警员守株待兔多日,终于蹲守到了行凶者。
和今天抓到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叫嚣着自己是“被迫”的杜云鹏,却是切实站在加害者的位置。
彼时生活艰难群情激奋,便也没人再为加害者说话。
但放下心的村民们不知晓,真正为加害者开脱的另有其人。
最后一眼,是黑暗笼罩下的山村,还有远处逐渐升起的灯火。
属于正在建设的农场和新城。
黑暗没能过去,黑暗也终将过去,只是他们没能活到明天罢了。
陆辛夷缓缓睁开眼,看到枕边亮起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