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外传来脚步声时,赵翎扭头看向门口方向。
吴正峰看见赵翎的眼神从期盼到失落,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没看到你媳妇,难过成这样?”
“不难过,她迟早会回来的。”
赵翎身躯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吴正峰将饭盒放到桌子上,并推到他面前。
“你媳妇特意带的菜,说很好吃,要我给你送过来。不送她就不交代,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份饭,这菜也热了热。”
两个饭盒,赵翎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爆炒腰花。
看着这腰花,他轻轻抚着饭盒外壁。
“她能交代什么?你们没对她做什么吧?”
他的紧张不是作假,吴正峰啧啧称奇,他微微一笑。
“我能出现在这里,你就应该知道,有些事老首长打过招呼的。”
按照正常流程,他曾经是老首长的警卫员,自己和赵翎也熟悉,像这种情况,他需要避嫌。但他没有,还出现在这里,并且能直接跟赵翎对话。
一方面,是赵翎说对了,他们只是怀疑,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苏小春就是间谍。
另一方面,苏小春身份特殊,是赵翎的妻子,是老首长的儿媳妇,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苏小春是间谍的情况下,审讯就不能以常规手段来。
他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是确定了苏小春是间谍,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二苏小春不是间谍,又该怎么安排。
所以吴正峰相当于一个中间人,在不确定苏小春就是间谍之前,他在其中要起到一个安抚作用。
不然他这样沾亲带故的人,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老首长让我告诉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让你放心,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走一个坏人。”
他爸知道这件事,赵翎并不稀奇,包括自己什么都不知情,这些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赵翎也不稀奇。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爸一向很拎得清。
哪怕是对自己,他也从没手软过。
“我明白。”赵翎低叹一声。
吴正峰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他,“就这么喜欢那个女孩?”
“哥,你去年去甘州找我,其实那时候我一直想着她。我觉得她把我从河里捞起来,不是捞我的命,而是将我的魂一块捞到她手心里。”
“我不是喜欢她,是爱她。”
赵翎笑了笑,“这些话很肉麻对吧?我也不敢想我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但怎么说呢?承认自己的爱,一点也不丢人。”
“我辛辛苦苦追求她,她的行为她的言语她的性格她的心性,我都了解。所以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相信她不是间谍。”
他看向吴正峰,“我不是被她洗-脑,只因为我相信我的眼睛,相信我的脑子。也相信她,没那个能力,没那份心性去干间谍的事。”
“她这样都能当间谍,怕是安排的国家没人用了。”
赵翎笑了起来,怎么会有人安排这么傻的间谍在他身边呢?
吴正峰唉了好长一声,似乎有些无奈。
“既然你都这么说,哥也希望她不是间谍,能早点回来和你团聚。”
苏小春在那个审讯室坐了一整晚,这一整晚,她不停的用钢笔在本子上写着。
人工写到底不如打键盘,她手都写酸了,半个本子都没写到。
感觉很累了,她就敲门让人送饭送水,还要尿尿。这些人对她的要求倒是有求必应,只是不允许她出审讯室。
苏小春写了一晚,眼睛都花了,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绿色植物,被拒绝也只好耸耸肩,要来被子枕头,铺在地上倒头就睡。
她睡着了,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写了一整晚的本子被人拿出来。
这个本子很快就被送到了一个房间,里面的人研究了半天,发现全都是各种医学知识。
“这是什么?呼吸性碱中毒的急救措施?”
“还有这个,小儿鼻窦炎治疗方案?”
“这又是什么?小儿肺炎基础护理常识?怎么全是治病的?”
有人脸上愠怒,“这一整晚她就写了这些?我就说手段太温和了,她不可能说实话的。”
那个年轻女人在边上举起了手。
“那个,我有话想说。”
“我父亲是医院的医生,我小时候也稍微学过一些,这些医学知识,我感觉比现有的医学水平要高级许多。”
面对看着她的所有人,女人又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苏小春不傻以后,经常做的事就是治病救人,就连她跟人来往的信件,也全是关于医学方面的探讨。再经过我们长时间的跟踪调查,她从未和陌生人有过接触,包括她看过的所有书,我们都检查过,也全是关于医学的。”
“可能,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做了个梦,梦里跟人学医,她只是想成为医生,只是想帮助大家。”
话音落下,现场陷入沉默,静谧蔓延了许久。
有人开口,“把这些都抄下来,送到北-京-军-区总院,请关院长等人帮忙看看。”
苏小春也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说的话也算小小的帮了她一把,她现在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写笔记。
这些人好像也习惯了,开始给她安排起一天三顿饭,偶尔加一瓶罐头和一个水果。
她依然不能出去,吃喝拉撒都得在这个小审讯室解决。好在有人专门清理卫生,小审讯室也没有异味。
苏小春很乖,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只是每天都会问一句,能不能出去看看。
问了好多天,本子都写完了三本,食指被笔摩擦得破了皮,只能缠上绷带继续写,写着写着血会渗透绷带,鲜红一片。
偶尔她会哭,但哭着哭着,又对着手吹吹,咬牙继续写。
更多的时候,她会想赵翎。想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想他会不会想自己,想他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手好痛。
想赵翎的时候也会哭,一般都是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蒙在被子里悄悄哭。怕被人知道她想自己男人想哭了,那样好丢脸啊!
苏小春专门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在上面写正字。
过去一天画一笔,她没有手表,也不知道时间,就只能通过他们安排自己吃饭睡觉的时间来判断是不是过去了一天。
在她写了八个正字之后,她像之前那样,照例问一句能不能出去看看。
每天给她送饭的年轻女人对她笑了起来,“可以,您今天可以出去,并且我们给你安排了其他地方。”
“啊?怎么这么突然。”
苏小春有点惊喜,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都是这些人拿给她的,就是普通短袖长裤。还好她昨天就洗了澡洗了头,身上挺干净的。
女人看她高兴的样子,想到上面安排了人下来,非常重视她写的东西,并交代他们一定要小心对待她,不允许再当成间谍来审讯。女人深吸一口气,也为她感到高兴。
苏小春一走出去,面前就站着一排人,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很抱歉,苏小春同志,之前我们以为您是间谍,只能用非常规手段来对您。但现在,已经排除了您是间谍的可能性,并且您写的这些东西,具有非常高的价值,还需要您继续写下去。”
苏小春有点慌的摆摆手,“没,没有,可以理解。”
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还是挺生气的,主要是你们居然怀疑我是间谍?我没那个水平,也没那么厉害当间谍。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梦,也没别的。”
她的回应让这些人都松了口气,吴正峰走到她这边,对她微微一笑。
“苏小春同志,谢谢您的理解。”
“现在您可以出去了,您的丈夫正在门口等着您。”
第134章
阳光穿过五颜六色的琉璃窗户洒进长廊, 整条长廊在这一刻变成了彩虹桥,五彩斑斓,绚烂夺目。
苏小春奔跑过长廊, 气喘吁吁来到紧闭的大门口。
她从里面打开大门, 看见赵翎如同一颗沉默伫立的白杨树,高挑挺拔。
那双冷眸的眸子在看到自己时,陡然迸发出比彩虹桥还要绚烂的颜色,连冷漠的面容都生动了起来。
苏小春跑出去,张开手跳进他怀里。
“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想我?”
赵翎按捺住激动的情绪, 掂了掂她的体重,心疼的吐出两个字, “瘦了。”
他一说完, 苏小春身后传来低咳声,她呲溜一下跳下去, 稳稳落地后搂着赵翎的胳膊回头看。
就是那个捡饭盒的男人, 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两个。
“你们可以继续,我当没看见。”
“看都看见了还怎么继续,你咳得谁都知道你在看了。”
苏小春很不客气的嘟囔一句, 怼得吴正峰尴尬摇头。
赵翎也不拦着她, 将人带到身后, 警惕的看向吴正峰以及他身后跟过来的那些人。
“我现在可以把她带走了吗?”
“是回家吗?”
苏小春高兴的问道。
吴正峰点头,示意身后那个年轻女人送上一个普通的布袋子。
“苏小春同志,接下来还需要您继续写下去,写到您写不出来为止。”
从证实了苏小春写的东西具有非常高的价值后, 再加上他们提取了苏小春的头发和血夜同她叔叔做过鉴定,确认了她和苏望山具有亲属关系后, 她是间谍的可能性已经排除了。
她现在不仅不是间谍了,还是上面重点关注以及关照的对象。
所以吴正峰等人态度大转变,大家都在庆幸,刚开始没有使用武审手段。
苏小春不清楚自己之前写的东西全被他们送到了北京,也不知道她写的那些东西现在已经被分成很多小类,组织了非常多的科研小组,根据她写的那些医学知识进行实验论证。
“那你们可能还要给我准备几瓶墨水。”
苏小春提过袋子,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她的心情也非常好,还能开玩笑。
“当然,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吴正峰笑容加深,对苏小春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来。一般人要是被关在一个小房间不停写东西这么久,早就发疯了。但苏小春不仅没有,还生活得非常好。
他哪里知道以前苏小春的神智被困在躯壳中十多年,和关在小房间的感觉也差不多,所以她很能适应这种生活。
再加上那个她是在默写东西,本来就需要一种非常安静的环境。在那样的房间里,更能让她集中注意力默写。
赵翎把她的袋子接过去,注意到她的手指捆着纱布,纱布已经被染红了。
他猛的把她的手捏过去,赵翎脸色由晴转阴,冷森森望着错愕的吴正峰。
“这是什么?她的手是怎么回事?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吴正峰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没动她一根汗毛。”
苏小春扒拉赵翎一下,凑到他耳边,“我想早点写完出来见你,这是写字写的。”
写了多少字能把自己的手写成这样?这个傻姑娘,赵翎抿着唇,把袋子甩回到吴正峰怀里。
“她的手需要养伤,暂时写不了。”
说完就拉着苏小春往外走,吴正峰抱着袋子跟在后面着急的喊。
“不行不行啊,上面下了命令,需要苏小春同志尽快写出来。”
“小翎,不是我们希望她这样,而是上头非常看重她写的那些医学知识,听他们说,能让咱们国家的医疗水平提高至少四十年。很多人都盼着她写呢,尽快写出来,你们也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苏小春被赵翎拉着走,能感觉到赵翎此时非常生气,因为自己的手受伤了。
本来她没觉得疼的,因为赵翎生气,她的手也变得好疼了。
“富贵,我的手可疼了,我现在不想写。”
对,她写的那些医学知识确实能提高医疗水平,但就算能提高,也需要先验证吧。难道她写的那些能马上编著成书投入使用吗?
所以她把手上的伤养好了再写又怎么样?
因为赵翎的心疼,苏小春就想任性。
赵翎深吸一口气,把她的手虚虚拢着,他停下来回头看向吴正峰。
“我再说一次,手上的伤养好了,等她想写的时候再写。”
“就算是我爸要求,也不行。”
吴正峰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他为难的捏着袋子。
“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小春就不用写了。”
赵翎冷笑一声,眼中透着几分了然的清醒。
“反正,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能写出来不是吗?”
吴正峰跑回去打电话沟通了,赵翎压根没等回消息,带着苏小春直奔安城市医院。
“其实我的手也没好大的问题,主要是笔太硬了,不停写不停写就磨破了皮。”
苏小春小声解释,去医院没必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皮长回去就好了。
赵翎举起她的手,包着几层纱布,都有血迹沁出来。
“你管这叫没好大问题?手写断了是不是问题都不大?”
苏小春赶紧摇头,“当然不是啊,我又不傻,怎么会把手写断呢?”
她就是想早点出来,然后脑子里东西又太多了,其实她有时候也会写得很着急,老是在想怎么还没写完怎么还没写完。
但真的好多好多,到现在为止其实也就写了一小点而已。
“你就是傻,不傻能把手写成这样。他们让你写你就写,还跟人家要墨水,不是傻是什么?”
赵翎没好气的教训她,怎么不是傻,关她那么多天,她得写多少东西出来。对她又不友好,凭什么给他们写。
“平时跟我挺硬气的,跟他们怎么不硬气点。手疼了就不写,谁能拿你怎么办?”
苏小春不服气,仰着脑袋顶撞。
“你说我-干嘛?我都说了我想早点出来见你。而且在里面没别的事,我就写呗。难道我手破了就不写,那得耽误多长时间才能出来啊。”
她越说越委屈,“我不就是怕你着急担心才这样的吗?你还说我,你还说我。”
“我不要和你好了。”
苏小春委屈巴巴转过身,不想看见赵翎。
这个男人,真的太讨厌了,一点都不理解她的心情。
转身之前赵翎就看见她眼睛红了,这转过身后小肩膀也一抽抽的。心疼犹如潮水一般漫上喉咙,挤压得他的喉咙也分外酸涩。
“小春,对不起。”
赵翎绕到她跟前,苏小春眨散眼泪,又转个面,不看他。
说句对不起就原谅他吗?不可能的,她是小气小春。
像躲猫猫一样,一个躲一个追,连续几次下来,苏小春脑瓜子都转晕了。
“你故意的。”
苏小春气死啦,狠狠瞪了眼赵翎,闷头往前面走。
赵翎紧跟在后面,眼瞅她不看路马上就要撞到路边的柱子,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拖回来抱在怀里。
她的挣扎在他怀里仿佛就是挠痒痒,轻轻松松就他压制住。
“你放开我,你都不心疼我,还凶我。我不想理你,也不想被你抱。”
苏小春愤怒得脸颊通红,像一只跳脚的小猫咪,就连生气都惹人怜爱。
赵翎低头抵着她额头,漂亮的眼神深情的看着她。
“还要我怎么心疼呢?小春,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是半句没听进去是吧?”
“你知道我这么长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只要有空就要往北京打电话,询问一切他熟悉的人。能知道她消息的唯一来源,就是吴正峰。
得知她没有任何事之后,赵翎仍旧担心。
那种心情,非常煎熬,只有人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焦虑过了,和他爸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架。
他们都说苏小春写的东西很有价值,都说她会是这个国家的大功臣。
作为一名军人,他本该国家高于一切,他应该为小春感到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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