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你(张不一 )

季小唐抬起头，苦笑了一下：“能忍过去么？”
顾文熙：“只要你想，就能。”
季小唐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再次向现实屈服了：“我和你一起去机场。”
才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已经学会了忍辱负重。顾文熙的心再次疼了起来：“会好起来的，小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袁浩坤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五六位手下。顾文熙分析，他出门在外，还是去别人的地盘，带的应该都是自己平时比较信得过的亲信们，换句话说就是，这帮人里面没有一个好惹的，务必要小心谨慎才行。
为了不让自己这边显得太势单力薄，也为了表示出对袁浩坤的尊重，秦眉集团里的几位副总也都去接机了，见到袁浩坤之后，轮番排了一通马屁，而后一同去了秦眉家参加袁浩坤的接风宴。
回家的路上，顾文熙、季小唐、秦眉和袁浩坤座一辆车，顾文熙负责开车，季小唐坐在了副驾驶。起先袁浩坤对待季小唐的态度还挺不错，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父辈一样关心的询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学业怎么样？等等一系列平凡而家常的问题。
每当袁浩坤问出一个问题，顾文熙的心都会跟着悬一下，生怕小唐会不耐烦或者出言不逊。但小唐的表现却出乎她的预料，无论袁浩坤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耐心的回答。
可顾文熙的心还是一直悬着，她总觉得袁浩坤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小唐，不然就对秦眉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而且袁浩坤这个人十分高傲自大，在金三角，他就是王，任何人面对他都要卑躬屈膝，他也喜欢看别人对他俯首称臣，但是刚才小唐回答他问题的时候却用了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这不是袁浩坤想要的态度，他想要所有人都怕他，对他贴服，尤其是季小唐这种潜在的敌人，他更要彻彻底底的将其收服才行。
越是往下分析，顾文熙的心就越不安，她不知道袁浩坤会用一种怎么样的手段对付小唐，可她知道，小唐已经尽力去隐忍了。现在的她只能祈祷是自己想多了，希望袁浩坤可以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少年一次。
但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袁浩坤还是对季小唐下手了。
宴席是在别墅前院的花园中进行的，刚开宴不久，凉菜还没上齐，袁浩坤却突然举起了酒杯，笑呵呵的看着坐在秦眉另外一侧的小唐，温声说道：“来，今天叔叔先敬你一杯。”
还不等季小唐表态，秦眉这个当妈的就慌忙说道：“还是算了吧，小孩子不会喝酒。”
袁浩坤不以为然道：“都已经十八了，还是小孩么？我十八的时候都已经娶了第一个老婆了。”说完，他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季小唐，似是突然忘记了什么，困惑的问，“对了，你的父亲叫什么来了？叔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别介意。”
袁浩坤这句话，成功的刺激到了季小唐，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冰冷的令人心悸。
饭桌上的气氛也因为袁浩坤的这一句话降到了冰点，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不是一场接风宴，而是针对季小唐的鸿门宴。
秦眉当然知道袁浩坤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抢着替自己儿子回答：“季林。”
袁浩坤冷冷的扫了秦眉一眼，再次对季小唐发起了攻势：“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察对吧？”
顾文熙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小唐还没有开口，但她知道，这位少年已经成了袁浩坤的猎物。
季林就是季小唐心头那块永远也好不了的伤疤，袁浩坤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为他设下了一个永远也逃不开的圈套。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季小唐最后还是爆发了，理智在一次的被愤怒和仇恨支配了，但却不是歇斯底里的那种爆发，而是镇定自若，气定神闲。他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抬起眼眸，毫无畏惧的看向袁浩坤，自豪的回答：“是，我的父亲确实是一位缉毒警，他永远是我的骄傲。”
袁浩坤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哈哈大笑，他的那几位手下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而秦眉这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跟着笑，甚至无人发声，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等袁浩坤笑够了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满含悲悯的看着季小唐：“一辈子碌碌无为，最后死在了女人手里，这就是你的骄傲？孩子，如果我有那样一位懦弱无能的父亲，我只会以他为耻。”
秦眉自知大事不好，立即抓住了季小唐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季小唐却不由分说的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他并没有被袁浩坤的话激怒，神色中的坚定与自豪反而更多了一重，目不转睛的看着袁浩坤，一字一句道：“我父亲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缉毒事业，而你们，只是一帮祸国殃民的毒贩子！”
“混账！”袁浩坤的脸色瞬间一沉，抄起手边的酒杯重重的砸到了地上。还不等他发话，坐在他身边的那位手下就站了起来，怒不可遏的瞪着季小唐，指着他的鼻尖骂道：“臭小子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秦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满面都是绝望。
顾文熙知道，袁浩坤的目的已经打成了，图穷匕见，接下来他就要对季小唐动真格的了。
只见袁浩坤长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他的手下坐下，而后看向季小唐，无可奈何道：“孩子，真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看待我们。我在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身边的那位属下再次开口了，怒气冲冲的道：“坤哥，还跟这小子废什么话？直接按规矩办了他！”
“你闭嘴！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袁浩坤看似愤怒的训斥了这位手下一句，随即话音一转，将目光看向了秦眉，“小眉，我真是不明白你儿子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此时的秦眉再也没有了往日里女强人的气场，像是一种落入了牢笼的猎物般惶恐的哀求：“坤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他一次吧，他不懂事，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他。”
袁浩坤再叹了一口气：“虽然刚才阿朗有些冒失，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犯了错，就要罚，这是规矩。我袁浩坤能有今天，全靠有自己的规矩，无论是谁，不能坏了规矩。”
秦眉这次是真的被捏住了命门，伸手扯住了袁浩坤的衣角，连声哀求道：“我求你了坤哥，他还是个孩子，你放了他吧。”
袁浩坤蹙紧了眉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阿朗，无奈道：“你说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
阿朗道：“我觉得，应该按规矩走。”
袁浩坤的目光在饭桌上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人除了季小唐之外都不敢与他对视，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他很满意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小眉也跟了我很长时间了，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我想我可以看到她的面子上对小唐网开一面，但是，不能坏了规矩。阿朗，你就替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秦眉当即满面哀求的看向阿朗。
“坤哥你……这不是难为我么。”阿朗看似愁容满面，思索少顷后，道，“按照老规矩来说，这臭小子肯定是一个死，但坤哥既然要饶他一命，不如剁他右手三根手指头怎么样？我听说这小子最近在申请什么巴黎美术学院？少了三根手指头应该不碍事吧。”
袁浩坤沉吟片刻：“那……就这么办吧。”
顾文熙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她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袁浩坤这次的目的不是要给小唐下马威，而是让他屈服。如果小唐不屈服于，那么他就要彻底摧毁他。
季小唐瞬间面无血色，神色中充满了惊恐和错愕。
“坤哥、坤哥……”秦眉直接跪在了袁浩坤的面前，哭着求他，“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别动他，剁我的手行么，我替他。”
袁浩坤无奈的摇头：“小眉，我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了。”
阿朗见状直接拿出来了一把刀扔到了桌子上，冷森森的看向季小唐：“臭小子，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动手。”
刀与玻璃转盘碰撞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有了股不寒而栗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颤。
空气似乎凝固了，季小唐突然觉得自己好想无法呼吸了。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不能再画画，这是他唯一可以逃避现实的途径，如果他的右手废了，那么他整个人也就废了，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不知所措了，但他不可能低声下气的去求袁浩坤，这是他的杀父仇人。
秦眉还跪在地上，不断地哀求袁浩坤，可是袁浩坤不为所动，目光冰冷的盯着季小唐。
咬了咬牙，季小唐做出了决定，他宁可死，也要和袁浩坤拼命。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手，缓缓地伸向了那把锋利的刀。
就在这个时候，顾文熙看到阿朗悄悄的拿出了一把枪，挡在餐桌下，将枪口对准了季小唐。如果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阿朗随时可能会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但顾文熙知道，季小唐根本不可能乖乖就范。
那一刻，她突然想救下这个少年，他才十八岁，前途无量，他的人生还没有受到污染，他应该比在座的所有人活的都要好。
她根本就来不及细想，不假思索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抢先季小唐一步拿到了那把刀，面色冷静地看向袁浩坤：“教不严师之惰，我是季小唐的老师，他的错就是我的错，我替他挨罚。”言毕，手起刀落，毫不停顿的对准了自己右手三指的指根狠狠地砍了下去。

第35章 35.
秦眉找了西辅市最好的医生为她接指, 再加上送医及时, 她的三根手指头十分幸运的保住了, 同时保住的, 还有季小唐的命, 而且在此之后，秦眉也越来越信任她了，这也算是一份意外收获。
她当时想的, 不过是救下这位十八岁的少年。
转眼间六年过去了, 她不再年轻, 少年也不再青涩, 手指上的三道新疤也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变成了旧疤。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命运就是这样的难以捉摸,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竟然会与他不期而遇。
听到小唐声音的那一刻，顾文熙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有了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地的恍惚感。
她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三年前，丹东。
袁浩坤死了之后, 为了躲避追杀和通缉, 她连夜逃出了西辅市，辗转几个月来到了中国最东边的城市，与朝鲜接壤的丹东。
那个时候她用的一直是小唐为她准备的身份证, 所以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会知道。虽然他当时还在巴黎上学, 可是每当她去到一个新地方, 他都会漂洋过海的来找她。
她刚在丹东落脚的第二天早上, 他就敲响了旅店的房门。
“你怎么又来了？”他的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满面憔悴与疲惫，她不禁心疼了起来，不下第一百遍的对他说道，“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他毫不在意，轻轻的笑了一下：“我还给你买了早饭。”说着，他走进了那间狭窄简陋的屋子里，将手里拎着的豆浆和油条放到了简易桌子上，看似不经意的问，“你的钱够么？”
“够。”顾文熙无奈的关上了房门，转身看着他，再一次重申，“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好好上学。”
他置若罔闻，本想找凳子，但是环顾了一圈也没在这间拥挤的房间里找到一张凳子，只好把桌子拉到了床边，一边打开装油条的食品袋一边说道：“过来吃饭吧。”
“小唐……”
“你想去爬山么？”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就打断了她，“我刚才查了一下，丹东的凤凰山挺不错的，吃完饭我带你去。”
顾文熙沉默了，深深的看了小唐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了下去，开始吃饭。
时值初秋，凤凰山景色宜人，外加不是工作日，游人也少，所以山上并没有那么拥挤。步行走到山脚下后，小唐带着她坐缆车上了山，那时才刚八点多一点，山间的云雾还未退散，从缆车上向下望去，脚下全是连绵的云海，就连缆车四周都飘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像是在腾云驾雾一样。
缆车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小唐伸直了胳膊，指着他们的左前方说：“那里有个玻璃栈道，我们一会儿要去走。”
云幕遮挡了视线，顾文熙看不到他说的什么玻璃栈道，但是从高度判断，应该挺刺激。
这时，小唐突然问了她一句：“你怕高么？”
顾文熙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小唐沉默片刻：“我怕。”
顾文熙诧异不已，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发现他的双拳正在紧攥，拨开他的拳头一看，手心里全是汗，没忍住笑了：“那你还敢去走玻璃栈道？”
季小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一本正经的说道：“要想去玻璃栈道的话，还要爬天下绝和牛脊背，如果我不行的话，你就别管我了，自己走。”
顾文熙哈哈大笑：“不行的话刚才为什么不走小循环？逞什么强走大循环？”一般来凤凰山游玩，攻略里会分大小循环，小循环是步行上山，山途没有那么凶险，旅途景色宜人。大循环则是坐缆车到半山腰，再走陡路爬到山顶，最后步行下山，行程比较刺激，需要手脚并用，所以来爬凤凰山的游客都会在山下买一副爬山手套。
眼看着索道即将到了尽头，小唐从兜里拿出了手套，一边戴一边说：“我觉得你会喜欢大循环。”
她确实是喜欢大循环，小循环对她来说，太平淡了。
作者有话说：
事实证明，小唐确实恐高。下了索道往山顶爬的途中，几乎全是九十度的断壁，虽然两侧都安装了护栏，但爬起来也很考验登山者的心理素质。每次顾文熙都已经爬完一个节点了，小唐还没爬完一半呢。走完玻璃栈道时，他的脸已经白中泛青了。
“一线天”处有个售货亭，还有休息区，顾文熙去给他买了瓶水，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而后自己去前面探路了。
“一线天”下有很多人在拍照，顾文熙也好奇的抬起头看了看所谓的“一线天”，就在这个时候，身边有个胖子突然戳了她一下，压低了嗓门对她说道：“身份证旧手机要不要？”
应该是个偷，趁着景点人多偷了人家的钱包，现在着急出手。但这对顾文熙来说是好事，今天早上她还在想怎么才能搞到新的身份证。不能再用小唐给她的那张了，不然他会一直来找她，她不想再耽误他了。于是压低了嗓门回：“几几年的？男的女的？”
胖子一看是位客户，赶忙回道：“男女老少都有，看你啥要求。”
顾文熙：“跟我差不多大的，样子也要跟我差不多，我要两张，你有货么？”
胖子道：“有，先交定金，留下地址，晚上给你送。”
顾文熙担心他是骗子，所以没答应他的提议，不容置疑道：“你给我留手机号或者约个地方，晚上我去找你。”
胖子一听这语气就明白这女的估计也是个硬茬，心眼多不好惹，立即说道：“行，放心吧姐，肯定不会骗你。”
拿到了这胖子的手机号之后，顾文熙才回到了小唐身边，看他脸色还有点白，担心的问了一句：“感觉好点了么？”
“好多了。”季小唐问道，“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顾文熙面不改色的说道：“我问问前面的路好不好走。”
季小唐脸又有点发青了：“好走么？”
顾文熙笑着说：“他说最难走的地方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好走。”
季小唐怔了一下，而后看着她说：“一定会这样的。”
他们两个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在山脚下简单的吃了个饭，打的回了旅店。顾文熙先让小唐去冲了个澡，然后对他说：“躺床上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一下。”
连夜坐飞机来丹东，中途还转了一趟机，然后又去爬山，季小唐确实是累坏了，但他又不敢睡：“你不会走吧？”
顾文熙无奈的笑了：“我走哪呀？”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两点半，你三点半叫我，我就睡一个小时。”
顾文熙：“快睡吧，我陪着你。”
听了这话，季小唐才放心了许多，躺床上不出三分钟就睡着了。顾文熙帮他把被角掖好，又等了十分钟，出门了。
那个胖子虽然是个偷儿，但却是一个非常有诚信的偷，两人约在鸭绿江断桥边见面，人多眼杂，好打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