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包含高次方程的立法与解法、一次同余式组的解法、高阶等差级数求和、勾股定力、解球面直角三角形、幻方、小数,还有简单的珠算运用等等。
虽然她刚研读这些书时感觉一头雾水,但是弄懂这个朝代对运算过程的特定说法后,结合上辈子学过的公式和定理,很快能掌握其中窍门。
李时居曾在长宁街上听见胡人讨论算术,这个时代的西方还处于被教会统治的封建王朝时代,连达芬奇那样的天才都还没出世,数学的先进程度上远不如大邾。
看来这几本算科书中传授的内容,已经是这个时代全世界的巅峰。
数学的发展能引发科技的进步,李时居是享受过现代社会便利的人,太清楚让更多的人学算科有多重要。
只可惜大邾和前朝的文人之间,早就形成唯有读书高,杂学不如四书经义的思维惯式。
她曾盘算过,如果能借助系统当上帝师,那么推行数学和科学研究,强基建绘蓝图,是让大邾朝走上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教谕从堂舍那边走过来了,点了点从志义道:“你吹一段《潇湘水云》来听听。”
从志义苦着脸,吹得呜呜咽咽,实在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教谕摇了摇头,让李时居来。
李时居坐直了身体,缓缓吹出一段悠扬的音调,连教谕都听得如痴如醉。
“笛,涤也。”教谕抚了抚心头,“听时居吹奏一曲,当真有涤荡心中邪气之功用!”
李时居放下短笛,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
其实也不是她天资卓越,只不过学笛子的人少,从志义又满心琢磨明天的算科考试,只有她心思纯正地研读曲谱、学习指法,自然有模有样,俨然速成。
吹笛子可以速成,但是李时居在国子监学习的时间越长,便越明白一件事——要写出真正的好文章,绝对不能受急功近利科考速成之术的影响。
因为《探花笔记》之风潮,如今市面上的教辅材料已经越来越多了。
李时居闲暇时也去看过几次,她自认《探花笔记》初出茅庐时,因为有薛瑄独特的学习方法,所以格外惊艳,但是类似的书目一多,其中写文章的方法和破题思路如初一辙。
大伙儿都摈弃书本,转而攻读这些笔记书目,导致科举出题人不得不规避这些思维定势,转而寻求新的考点,来甄选真正有才华的读书人。
想来此次考校的出题人,也是抱着此等想法,否则不会在例行了这么多年的四书制艺题和贴诗题外,增加数科算学和书道。
乐课结束,王仪走进来,宣布下半程大伙儿自行背书。
堂内诵读声朗朗,李时居却将四书又翻了出来,覆住双耳,一字一句地慢慢理解记诵。
她有一目十行技能,这些书上的内容,其实她早就看过很多遍,甚至熟读到能背诵得地步。
只是很多句子能背出来,其中引用何种典故,引申开来的用法,与其他原句的对比组合,她还算不上精通。
比如上回考校的截搭割裂题,就是将两个语义和背景相近的句子黏合一处,若不是李时居侥幸读过这两个典故,很可能就会答偏方向。
所以认真研读原著,才是写好八股文章的核心。
一边看书,李时居又拿出几张草纸,认真抄写。
同桌的蔺文柏不解问道:“时居兄又在抄书吗?”
李时居摇了摇头,“有膏火钱和翰林院的酬银,我已经不需要抄书换钱了……只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般抄写一遍,既能温习书卷,又能练习书法,你看我这书道,是不是比从前进步许多?”
“端正微宽,骨肉匀停,好字!好字!”
笔走龙蛇技能让她的一手秀丽小楷变为洒脱的行草风格,不仅如此,她写字的速度也变得很快。
但是科考应试最流行写妍润俊雅的台阁体,她现在正在努力融合这几种字体风格,让自己的字迹既工整清秀,又有她李时居的独特风格。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蔺文柏评价完李时居的字,又兀自喃喃重复,“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也要试一试。”
说罢,他也拿出几张草纸,学李时居的模样边读边抄写。
这一下午几乎都用来自习了,直到快要散学时分,王仪才走进正义堂,吩咐几名监生留下来准备明日的考场。
“明天的考卷由三殿下亲自出题,各位万万不可马虎,定要倾尽全力作答。”王仪最后道。
李时居收拾书箱的动作一停。
竟然是陈定川在考题中增加了算科和书道,跟她想到了一处。
不过提及三殿下,李时居又有些感慨。
这段时日她实在过得太忙碌了。
买下小院、重新装点后,她只给母亲过了一次寿诞,然后就是准备考校,熟悉手头上的“巧舌如簧”“一目十行”“笔走龙蛇”三个初级技能,以及“斗酒诗百篇”那个阶段性奖励。
练习吹笛和书道,竟已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消遣。
日子过得很充实,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陈定川了,甚至连崔靖都不见踪影。
“既然有闲心出题,那么风寒大概早就好了吧。”
李时居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在满地烟霞色的夕光中,走处国子监。
第二天拿到卷子一看,四书制艺题全然没有上回那么刁钻了,要求三百字完篇,篇幅也不算长。
题为“女与回也孰愈”,出自《论语·公冶长》,这是孔子对子贡说的一段话,大意是——孔子问子贡,你和颜回比,谁好些?子贡说:我怎能和他比!孔子说,我同意。
李时居没怎么思考,文章看多了,就有这点好,能很快想出破题的方式。
“孰愈”是比较子贡与颜渊,“但对于孔子启发子贡这一点上,“自省”更是其中关键。
她用笔尖沾了沾墨汁,很快在纸上写下:“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1]
有了开头和中心论点,接下来的承题、起讲、提比、中比、后比一气呵成,直到结尾处,以“吾不能忘情于女,且不能忘情于女之与回也,女与回也孰愈?”[2]反问点题。
李时居搁下毛笔,吹干墨汁,她自认为这篇写得简洁俏皮,首尾呼应,比先前的文章又有进益了。
然后再看帖诗题,很合暮秋时令,出的是——赋得“月过楼台桂子清,得“清”字。
这不仅对题材做出限制,而且于用韵上亦有要求,比上回考得更难了。
李时居闭上双眼,在心中唤了唤系统:“阿统,那个阶段性奖励技能【斗酒诗百篇】没有失效吧?是可以用的对伐?”
——岂料阿统君用振聋发聩的沉默来回答。
李时居眉头一蹙,心生不祥:“阿统啊阿统,救救我!救救我!”
系统叹了口气,“都说了斗酒诗百篇斗酒诗百篇,你又没喝酒,还指望技能发挥作用吗?”
李时居烦闷地闭上了眼。
大概是现在身上带了四个技能, 她有些应接不暇,再加上这个“斗酒诗百篇”还没真正尝试过,竟然忘记要喝酒这个重要前提了!
但是眼下正在考场上, 上哪儿去弄一杯佳酿呢?
别说找个要如厕的借口溜出去, 只怕真钻进过国子监馔堂,也找不出一坛酒来。
毕竟那是专供监生和教习吃饭的场所, 大伙儿都很自觉, 绝不饮酒, 馔堂已经许多年没有贩卖酒水了。
行吧,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写诗从来不是她的长处, 盯着“月过楼台桂子清”这七个字, 相看两厌。
最后决定了, 从“清”字这个平水韵脚入手, 先把相应的字眼都挑出来, 然后再回想前世背过的古诗词中,有没有类似韵脚的句子。
反正缝合在一块儿,抟成一首四不像的五言律诗, 差不多就行了。
主意敲定, 她在草纸上写下“鸣”“行”“情”等几个大字,思索片刻,在巡考助教震惊的眼神中, 往答卷上誊几行句子——
“月下楼台迥, 氤氲一气清。”[1]
“金闺步玉京, 沧海见高情。”[2]
“惊回千里梦, 寒蛩不住鸣。”[3]
“观处犹惆怅,经年万里行。”[4]
助教在李时居的桌案前站定。
他在国子监教这么多年书, 从没见过有人如此作诗,但这诗读起来嘛,平仄格律上全然不对,但竟然挺有气韵。
李时居被这么直白地盯着,也没有半点别扭。
她秉持着林妹妹的至理名句“不以词害意”,自认勉强算是应付过此题,再往下看,就只剩最后一道算学题了——
这也是一首打油诗,诗云:一百馒头一百人,教谕三个更无争,监生三人分一个,阖监上下各几丁?
李时居看到题目,差点儿没忍住,笑喷出声来。
——太损了!
陈定川这是在揶揄教习们在馔堂里吃得太多太好了,导致监生们去晚了,只能三人分食一个馒头吗?
她抬眼偷看巡考助教的脸色。
果然,那几个助教看见题目,神情都有些尴尬,将目光岔去一边,摆弄衣袖上写字磨出来的补丁去了。
李时居垂下眸子,趁着无人注意,在纸上偷偷列方程。
有了现代数学的底子,这道题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要设教谕有X人,监生便是一百减X人,那么方程便是3X+1/3(100-X)=100。
所以教谕二十五人,监生七十五人。
李时居得意洋洋地在题卷上写下结果,随后检查了一遍,交卷离场。
那边监生们离开堂室,陈定川便带着司业们批改考卷。
国子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光是李时居这一批,三个堂加在一起,就有八十余名监生。
每人都答了三道题,若要保证第二日列出排名,还要再三审阅过,并誊上彩榜,只有挑灯夜战,才能完成。
陈定川按照各考官的专攻术业,让他们分别改题。
王仪主抓第一道策论题,崇志堂的堂长包温书改帖诗题,他自己亲自看算科题,崔墨做最终判定。
至于别景福,经过上回李时居背《大邾律》之事后,陈定川和崔墨越发觉得此人人品不可靠,担心他在考校中公报私仇,便不让他参加阅卷了。
夜黑灯稀的时候,崔靖从隔壁厢房拿过来一沓试卷,前两道题均已改过,最上面的一份,恰好写了李时居的名字。
他看着卷上字迹,微微有些发愣。
印象中李时居的字写得不算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她的字秀气有余,端正倒是很端正,但是与其他国子监生比起来,绝对算不上突出。
可眼前这份试卷,甚至可以称得上浑厚端庄、淳淡婉美、自成一体。
没有几十年苦练的功夫,是绝对写不出这样字迹。
难道是看花了眼吗?
陈定川揉了揉眼睛,重新翻看姓名和卷面。
名字是李时居的名字,头一道四书经义题切入点独特,虽只有三百余字,但是结构精巧完整,用笔短而精炼,确实是李时居的行文风格。
连向来要求苛刻的王仪都给出了头名的评价。
再往下看,那首五言律诗的格律全然混乱。
他粗略读了一遍,能读出诗中自有气韵流动,但是包温书向来看重诗歌的用韵、平仄和对仗,对李时居这首诗评价不高。
毕竟考的是监生对诗律的掌握,虽然陈定川认为李时居这首有近似于古体诗的浑融自然,可包温书的评分,也算合情合理。
翻到最后一题,他看见李时居很准确地给出了标准答案,心头泛起一丝愉悦。
算学题便是这点好,没有什么主观上的灰色地带,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待手头的所有卷子全部批改完,交给崔墨拟定最终排名后,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起了。
陈定川亲自看着役丁将榜纸贴出去,集贤门洞开,七八名早起的考生涌入,站在榜下看成绩。
其中自然包含了现在住得很近的李时居。
因为上一回大课考取头名,她自然而然地朝榜首望去,——然而最上面墨笔写成的三个大字,竟然换成了高开霁!
身旁看榜的监生都把眼神转过来,李时居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躲到门口那棵高大的杏树下,才接着往下数——
一、二、三……终于在排行第六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名次骤降的原因很简单,问题就出在那道帖诗题上。
既然在写诗上没有天赋,那么只有下次大课前,偷偷灌上一壶烈酒,便能再次夺回头名的宝座。
于是到了十月的大课,京城已入初冬,考的还是四书题、帖诗题和算科题,但是李时居借助清晨起床的一坛美酒,成功夺回头名。
她开怀地发现自己的基础属性都涨上了一个新台阶,声望更是突破两百,而且系统也安安静静,没发布新的主线任务。
这意味着李时居终于可以过上一段相对轻松的日子。
不必为考试通宵刷书,不用为五斗米折腰,更不必担心北镇抚司里的中二老爹和远在江南的卧底老哥过得好不好。
在上学、去翰林院实习和偶尔回侯爵府陪云氏之外之外,她终于可以在小院子里悠闲地泡上一杯茶,抱着新收养的肥猫雪宝,读一篇闲文,看天上云卷云舒。
不过白天在国子监念书时,正义堂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首先是高开霁同学,他短暂地享受到头名的美好滋味,又不幸跌至第二。
不过气愤归气愤,高开霁人如其名,是个嘴上刻薄,内心却算得上正直善良的人,在向崔墨要了李时居的答卷查看后,他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朝李时居拱了拱手,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比高开霁更不开心的是蔺文柏,他已经掉出十名开外,再也不是刚入国子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十月大课考校彩榜贴出来那日,蔺文柏连午饭都没心情吃,上半程的课结束,他便独自溜达到了后院,坐在池边,对着满地落叶惆怅。
大伙儿从馔堂寻出来,霍宜年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这次考不好,自然还有下次。”
蔺文柏只是摇头,不说话。
“我记得,你拜在司业王仪门下,是不是?”李时居问,他在四书经义上极为精通,文柏兄若有不甚理解的地方,直接请教不就好了?”
蔺文柏闷哼一句,终于转过头来,“你们不懂,王司业他根本不管我,从来只是把书丢给我,让我自己去背,如何写文章,如何作诗,都让我自己琢磨,还有那些算科,我根本就看不懂!”
李时居明白了,这就是典型的偏科生遇上了不负责的老师呗。
陈音华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一样……尚之玉尚女官调来教我后,就没有一天过过好日子,依照尚女官的说法,我生来底子比常人丰厚,只需自己习练,她从一旁指点就行……甫一开始,我根本习惯不了,总觉得自己练习心中没底,后来慢慢就懂了,要没了那段日子,我根本发现不了自己短缺在何处……”
这话戳中蔺文柏心坎,他满含热泪地抬眼望她一眼,“这么说……只要我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是么?”
“是啊!”霍宜年将手中的宜昌蜜橘剥开,一半递给陈音华,一半塞进蔺文柏手里,“你跟着王司业好好学,他若是不理你,你就黏着他……就像我整日黏着你和音华一样,总归没错的。”
蔺文柏看看陈音华,又看看霍宜年,勉强算是认同了以上说法。
霍宜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他头一回觉得从前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陈音华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见地。
实在是叫他刮目相看。
在国子监念书的第一个冬天,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站在国子监院中,已经能对着苍空呼出团团白气,助教给所有人都发了新的夹棉袍子,六堂里的火灶烧得热热的,大伙儿念书的兴头也分外高涨。
又是自习课。
四书五经他们现在已经学完了,同窗们有的抱着《性理》、有的抱着《通鉴》,念得摇头晃脑,李时居照例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为善阴骘》,逐字逐句在草纸上边写边记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