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党头也不抬,竖着拿着秧苗,倒退着,飞快地插到泥土里:“待会就帮你。”
苏嫣说:“那我咧?”
黄卫党说:“方大爷完了就是你。”
苏嫣又开始捂着肚子开始笑。
赵楚江刚安排完试工的其他人,过来看到苏嫣笑笑嘻嘻的,咳了一声说:“小朱那边的地有新来同志干了,你不用去了。”
说着他看了闷头干活的黄卫党一眼,冲苏嫣竖起大拇指:“厉害,没等大家干活呢,自己的就干完了。”
方大爷也笑了笑,他知道黄卫党在狼屯过的比这个辛苦多了。到去年为止,一个人要干四五个人的活儿。今年还让他犁地,比去年干的更多。
比起那个,现在就是插秧而已,对于黄卫党而言,简直就是轻飘飘。
他们说话的功夫,黄卫党已经走的老远了。苏嫣赶紧埋头插秧,不能掉队太远,丢人啊。
她也倒着走了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擦着她的手过去了。
苏嫣整个人麻了,弯着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石婆婆见她不对劲儿,从田埂上喊了一声说:“小满,怎么了?”
苏嫣“咔咔咔”地转头,欲哭无泪地说:“有、有个滑溜溜的东西过去了。”
石婆婆说:“会不会是泥鳅?”
苏嫣瘪瘪嘴说:“好长——”
“黄鳝?”方大爷闻讯过来说:“还在你腿边上?”
苏嫣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在,绕来绕去,好长啊...”
苏嫣万幸自己穿了胶鞋下来,要是跟大家一样光着腿下来,她的一屁股坐泥里。
方大爷说:“你别怕,往前走两步,慢慢地走。”
方大爷扶着苏嫣往前面挪动,苏嫣走了两步,带着哭腔说:“跟、跟上来了。”
此时,黄卫党又开始新一垄的地。他回头看了眼,皱了皱眉。把手上的秧苗扔到地上,往苏嫣这边走过来。
苏嫣僵硬地站在原地,方大爷问她:“会不会是黄鳝?你看到肚子是白的还是黄的?”
苏嫣悲催地说:“我没看清,反正很长、很长...不像是黄鳝啊。”
苏嫣觉得自己小腿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要是看到不是黄鳝,估计她的长辫子也要立起来了。
黄卫党大步流星的过来,苏嫣见了忙伸出胳膊阻止:“小心啊,好像不是黄鳝。”
黄卫党说:“那更好。”
说着,他弯下腰开始在苏嫣脚边上摩挲。苏嫣小嘴抖了抖说:“我看到了,在我脚正前面——啊啊啊——”
黄卫党丝毫不畏惧,双手掐住七寸,一把将东西抓了出来:“长虫,今天有口福了啊。”
苏嫣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魂儿飞走了。
石婆婆搀着她,看了眼说:“是本地土蛇,没有毒。不知道怎么爬到这里来了。应该是根据震动想要离开,难怪一直跟着你。”
苏嫣飞快地往田埂那边跑,两只胳膊张的开开的保持平衡,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鸡崽。
黄卫党抓着土蛇也往田埂上走,苏嫣回头,差点给他跪下了:“黄大哥,求你了,拿远点。”
黄卫党咧了咧嘴,掐着土蛇去了田埂的另一头。
苏嫣没敢再往那边看,就听到片刻的功夫,黄卫党就回来了,手里拿着草绳拎着土蛇。
土蛇是苏嫣先发现的,他打算问问苏嫣怎么处理。
“哟,这可是好东西呀。”一个尖锐的女声出现,苏嫣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位四十二三岁的妇女。
她嘴唇殷红,不知道是涂了东西还是天生的。还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红色胶鞋。
她翘着兰花指指着黄卫党手里的土蛇,眼珠子一转说:“这位大兄弟,你从哪里来的土蛇啊?”
说话的时候,她眼珠子还不忘往黄卫党身上打量着。看他跟那边农场老职员混在一起,应该是个关系户。可惜是个独眼。
黄卫党实话实说:“刚在这边抓的。”
这位妇女叫李雯,身材有些干瘪,浑身带着胭脂气,下嘴唇上隐隐印出一块黑斑,像是沉淀的廉价铅色素。
黄卫党见了她,跟在狼屯里那些干部的婆娘给他的感觉差不多。
回答完李雯的话,他绕过她想要走。李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说:“大兄弟,你把这条土蛇让给我吧。”
黄卫党手像过电似得,猛地一抖,把她的手甩了下去。
“你莫碰我。”黄卫党脸突然涨红,说:“土蛇不是我的,我帮别人抓的。”
李雯见他的反应觉得很好奇,看起来也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她是不知道黄卫党是条老光棍,到现在都没碰过女子呢。
原先在狼屯,不是没有干部媳妇看上过他,觉得他有力气,体格还大,应该那事方面也很强悍。勾引了几次,都被黄卫党撵跑了。
有的还趁着他肚子饿,特意端了酒肉过来给他吃。都被他掀了桌子赶走了。
要不怎么说,他在狼屯混的一天不如一天,也少不了那些耳旁风。
他觉得自己苦就苦了,不能让婆娘跟着一起受苦。再说,要娶也要娶正经的女同志,他绝对不能堕落,他心中有最后的底线。
李雯眼珠子一转,又跟他套话:“你认识那边的人啊?你是家属?”
黄卫党虽然憨厚,但不傻。对于这种问题,他不想跟不熟悉的人透漏。
他拎着土蛇在前面走,李雯迈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扭。
苏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到这样的场面,心想着,黄大哥的春天要来了?
黄卫党走到苏嫣面前,背着手,把没了意识的土蛇放到身后说:“我给你放篓里?”
苏嫣都要哭了,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不,我谢谢你!”
黄卫党疑惑地问:“既然不要,为啥子还要谢谢我?”
苏嫣说:“我说错了,我不要,我真不要,千万不要给我,你自己处理吧。”
黄卫党说:“这东西好补的,你给你对象吃,保管你俩快快抱娃娃。”
他不知道苏嫣对象是谁,就当是个普通的同事小妹子,他好心地说:“有的地方还要长虫当药材,外面买不到。我在狼屯吃过,烤焦了特别好吃,比肉还香。你要是不敢弄,大哥帮你烤?”
苏嫣哭丧着小脸说:“大哥,我真不要。”
石婆婆看到黄卫党身后跟着妖妖娆娆的一个妇女过来,她皱着眉头往田埂这边走,听到黄卫党的话,笑着说:“别勉强小满了,等到中午我提前过去把它炸了,撒点盐和孜然,保管她抢着吃。”
黄卫党说:“好,那我待会送到办公室去。”
李雯站在不远的地方,清了清嗓子说:“大娘,你好,我是新过来干活的试用工,李雯。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啊,我闲着也是闲着。”
苏嫣抿着唇不做声,小眼神往黄大哥和李雯身上瞟。
石婆婆板着脸说:“你怎么会闲着?赵场长给每位试用工都安排了工作,你天赋异禀,这么快就干完了?”
李雯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地说:“我也就是问一问,现在就要过去的。”
她妩媚的挽了挽头发,又把视线转向黄卫党说:“你到底是试用工还是老职工啊?我咋没听说过你这号人?”
黄卫党像是眼睛不好,耳朵也聋的样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腿上的泥巴干成灰色。他径直下到稻田地里,理都不理李雯。
李雯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耳朵说:“恐怕这里也有点小毛病,哈哈。”
苏嫣冲着她指了指太阳穴。
李雯:“?”
苏嫣说:“我觉得你这里也有点小毛病。”
李雯对苏嫣没啥印象,只知道面试她的那位是个女同志。她当时心思都花在肖红军身上,完全不记得旁边的面试官是苏嫣。
她竖着眉头说:“小同志,你怎么说话的?”
苏嫣觉得跟这样的人说话真是浪费时间,学着黄卫党的样子,倔生生的往地里头去。
李雯气的在田埂上跺了跺脚,转头差点撞上赵翠兰。
“哎哟,吓死我了,怎么走路没个动静呢。”
她捂着胸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赵翠兰。赵翠兰旁边还带着小燕,小燕往地里喊道:“吃加餐啦!”
黄卫党刚走到地方,浑然不觉肚子空空了。
李雯见状,冷笑着说:“原来是一家三口,得了,我也不花心思了。放你们一马。”
赵翠兰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极了,自说自话。
小燕要往地里去,赵翠兰也舍得让她下去。自己站在田埂上说:“慢点,别把篮子撒了。”
小燕提着篮子给大家送饼子。这饼子不是别的,正是陈玉蓉亲手做的梅干菜饼。
小燕给苏嫣一张饼,苏嫣没胃口,跟小燕说:“你给黄叔叔吃吧。”
小燕这几天人认识的差不多了,贸然出来一位黄叔叔,看了一圈,发现一位强壮的男人正在看着她。
小燕有点害怕,躲在苏嫣身后,小声说:“他就是黄叔叔?”
苏嫣摸摸她的头发说:“黄叔叔人可好了,你别怕,试着过去把饼子给叔叔好不好?”
小燕乖乖的点点头,提着篮子先给了石婆婆一张饼,石婆婆也不吃,转手给了方大爷。
小燕磨磨蹭蹭走到黄卫党面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黄叔叔,我给你送饼子来了...”
小燕要把头昂的好大才能看到黄卫党的脸,见到他脸上有笑容,心里松了松,取出两张梅干菜饼子给他说:“给你。”
“谢谢你。”黄卫党接过饼子,下意识的想要往怀里揣。他在狼屯很难得到食物,更何况这种带着肉丁的食物,他都会留到饿的不行了才吃。总会想要藏起来。
小燕见了,又从篮子里拿出两张梅干菜饼说:“小满姐姐不吃,石婆婆也不吃,都给你。”
黄卫党脸有点红,被个小姑娘这样照顾,挺臊的慌的。
他闷声闷气的说:“我不要了,你留着吃。”
小燕说:“我不喜欢吃饼子,我喜欢吃豆腐。中午有豆腐,你多给我吃点。饼子你就多吃点。”
石婆婆在旁边笑着说:“你就拿着吧,小姑娘的一个好意。”
“哎。”黄卫党又接过两张饼子,想了想把饼子都装到兜里。
石婆婆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有些习惯,一朝一夕难得改。他有了饼子也就有了安全感,是件好事情,等到后面知道不会缺衣少食,就不会这样了。
见小燕摇摇晃晃地要往回走,黄卫党快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把她一夹往前面带。
小燕吓了一跳,到底是孩童心性蹬着腿喊道:“哇,哈哈哈!叔叔力气好大!”
黄卫党三步并作两步,把小燕送到田埂上。抬头看到赵翠兰,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走了几步,坐到田埂上,掏出一张梅菜饼大口的嚼,一时不注意,差点噎着。
“你喝水。”赵翠兰从篮子拿出水壶,倒在碗里递给他:“是凉开水。”
黄卫党接过水,“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大大咧咧的抹了一把嘴,说:“谢谢。”
赵翠兰笑了笑问他:“你还喝么?”
黄卫党使劲捶了几下胸口,感觉噎在食道的饼子下去了,摇摇头说:“不要了。”
赵翠兰说:“那我走了。中午到记得去办公室吃饭。”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跟他这样说的了,黄卫党心中还是一暖,说:“唔。”
小燕蹦蹦跳跳地牵着赵翠兰的手,跟她妈一起回到办公室。
黄卫党侧过头看着她们娘俩的背影,瞅了一眼,迅速的挪开了。
苏嫣眯着眼睛,小三八似得,把整个经过看了个一清二楚。
等到黄卫党回到地里,她又猫下腰,装作兢兢业业的样子插秧。
黄卫党走到苏嫣旁边,看她忙活半天一点没动的地方,很纳闷。
苏嫣垂着头偷着乐,乐着乐着手里的秧苗被黄卫党抽走了。
黄卫党说:“你上去休息,我来。”说完,马上进入状态,飞快地插秧。苏嫣想要拒绝的话都被他的行动堵住了。
她砸吧砸吧嘴,还是没忍住说:“黄大哥,咱们农场不时兴狼屯那一套。自己的活儿自己干就行。不需要你太受累。”
黄卫党说:“我知道。”
苏嫣说:“那你把秧苗还给我,我自己插。”
黄卫党低声说:“不给。”
“......”苏嫣一时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黄卫党看到苏嫣没动弹,回过头把剩下的两根秧苗递给苏嫣说:“黄大哥嘴笨,你别见怪。”
苏嫣摇摇头,接过秧苗往前面走了几步,一下两下插好了。
“我不见怪,我觉得挺好。比油嘴滑舌的人好多了。”
黄卫党似乎笑了一下,接着到旁边地上捡了秧苗继续插起来。
插秧持续到中午十二点半,小燕吹着铁哨子通知大家吃饭。
苏嫣先到田埂上,把胶鞋换成解放鞋,身上脏了的罩衣脱下来塞到篮子里。
她没见到方大爷和石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俩人离开了。
她想了想,站在田埂上喊了黄卫党一声:“黄大哥,走啊,去吃饭。”
黄卫党晃了晃最后的秧苗说:“马上好。”
苏嫣等了两分钟,黄卫党就上来了。苏嫣跟他一起往办公室去。
办公室外头支着两张饭桌,试用期的人也跟着一起在这边吃小灶。
苏嫣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点点头进到办公室里。
黄卫党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赵楚江露个头喊道:“进来坐,外面没位置了。”
黄卫党在左边的那张桌子上面看到李雯,他扭头就要往屋子里去。
李雯陡然站起来叫住他:“喂,你那么大个块头到里面挤个什么,咱们俩换一下。”
李雯旁边的年轻男子嘀咕了一句:“这心思算计的我都能听到了。”
李雯眼睁睁看着黄卫党不理她,径直进到屋子里面坐下。她瞪着旁边的年轻男子说:“你说谁呢?”
年轻男子就是苏嫣面试过来的男生女相的同志,名字叫金良良。
他早就看不管偷奸耍滑的李雯,轻蔑地笑着说:“我说谁谁知道。头一天插秧就跑的不见人影,就知道跟农场的人套近乎,一点活儿不干,我看你要是心思没在工作上,趁早离开这里。”
李雯气得不行,很想使劲骂上一顿。碍于在工作场合,还有一群试用工看着,她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话。
她讪讪地坐下,看到有俩位妇女过来分饭。一桌两盆菜,一个红烧豆腐、一个春笋炒肉沫。另外还有一盆蛋花汤。
她抢先伸手,想要把大铁勺拿到手里,结果被金良良抢先一步。他给自己舀了一大勺充满鸡蛋的汤水,倒在饭碗里泡饭。
其他人见了纷纷效仿,都先把汤打到碗里,边吃饭边喝汤。
金良良冲她抬了抬下巴,她气恼地喊住陈玉蓉说:“喂,你再去给我拿个勺子。”
陈玉蓉把饭菜放到隔壁桌,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真没礼貌。”
李雯接连碰壁,把筷子往桌子上面一放,压地声音说:“你一个烧饭的妇女,都敢对我趾高气昂?”
陈玉蓉觉得她这人脑子有些不好使。刚是试工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出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好相处。
陈玉蓉不想跟这样的人争辩,只会拉低自己的档次。她置若罔闻,走进办公室。
李雯急了,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到办公室里头吃饭。就他们新来的在外面吃饭,什么道理啊?
金良良扒拉两口饭,好心劝了句:“我劝你消停点。这里是油田,不是你家的山沟沟,谁嗓门大谁就占理。”
李雯说:“什么山沟沟?我男人是村干事,也是当官的。”
金良良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咳了两声说:“村干事是官啊?”
李雯说:“怎么不是官?”
金良良说:“哦哦,怪不得趾高气昂,原来是干部家属,失敬失敬。”
李雯的虚荣心不是盖的,她翻了个白眼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正要夹菜,发现饭桌上两盆菜全被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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