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喜慢悠悠地说:“那就把调令签了。我还有别的重要事,没工夫跟你们为了这点小事磨叽。”
村书记不知套路深浅,唰唰两笔在调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方大爷低着头,靠着墙根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坏了好事。
等到他的调令签好,档案要到大队里面去转。周桂喜把文件装在大信封里,然后跟方大爷说:“别愣着了,去收拾吧。”
方大爷想来想去,还是问了句:“我还有头牛。”
周桂喜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往村书记和朱小平那边看了一眼。
显然他们也听到这样的话。
这可怎么编瞎话啊。
周桂喜心想,方老大也没说有牛啊。
朱小平有了村书记的话,他就闭上嘴,看着村书记的脸色。
村书记好言好语的跟方大爷说:“我记得那头牛是公家财产吧?”
方大爷说:“是的、是的,您没记错。就是这些年,跟它作伴习惯了,想着它年纪大,干不了多少活儿,干脆让它陪着我去油田吧。外面卖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村书记有心想要给周桂喜面子,但想到这可是一头牛啊,要是留下来少说几百斤的肉,村子里过年都够了啊。
而且就算有了钱,未必能在过年的时候买到肉。要是杀了自己村子里的牛,能得多少肉,随便他在账上写。要是从外面采购,那就是公款,都得清清楚楚记上。
周桂喜看出来方大爷是真想把老牛带走,他敲了敲桌子,把村书记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既然是他心里的抚慰,那就带去。免得岁数大了,到了别的地方受不了,至少有牛陪着。”
他这话说出来,门口有一男一女吵吵的声音。
黄卫国看到卖螃蟹的夫妻过来,他们知道方大爷认亲的事,要是让他们进到办公室,那刚才那位姓周的领导编的瞎话岂不是要暴露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到办公室门口竖着一个铁镐,他把铁镐横在门口,先声夺人地喊道:“你俩还我的钱!”
要说卖螃蟹的年轻俩口子还真欠黄卫国钱,不过钱不多,也就八角钱。
他们还想着到办公室里抱一抱方大爷的大腿,让大家知道方大爷寻亲成功,也有他俩一份功劳,没成想,被一个铁镐差点敲到头上。
男的拉着媳妇跑了几步,回过头骂道:“独眼龙你是穷疯了,就为了八角钱,你想杀了我们两口子啊!”
黄卫国才不管这些,他就是不想他们坏了方大爷的事情。
他们离得远远的,嘴皮子不饶人,骂了不少脏话。
黄卫国回头,见到办公室里的村书记想要出来,而朱小平已经走到门口了,他当机立断,把门口的磨盘抱了出来,使了个大劲儿往他们俩身上砸过去。
男的反应很快,他扯着媳妇被磨盘追着跑,俩口子无暇顾及到方大爷。
黄卫国还在后面拿着铁镐追着他们喊打喊杀,周桂喜跟着他们出门,看到他拿着磨盘就扔了出去,目瞪口呆地说:“贵村真是出人才啊。”
村书记嫌他们丢人,忙拉着周桂喜往办公室里坐:“残疾人,精神总是不大稳定。”
周桂喜反而觉得,要不是瞎了一只眼睛,那俩口子未必能跑的了多远,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力气真是大啊,一个磨盘二百斤以上,说甩出去就甩出去了。
周桂喜记在心里面。
方大爷知道黄卫党是为了他,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
村书记听到外面鸡飞狗跳的声音,还有不断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他人,心累地说:“那头老牛你要的话,就拿一百元,拿了我就把牛给你。”
方大爷手里没有一百元啊,他踌躇着想要村书记便宜一点,转头门口传来黄卫党的声音:“行!”
黄卫党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低下头把棉褂子打开,松开裤腰带,将里面打着补丁的单衣抽出来,单衣的衣摆下面缝着一个口袋,他使劲撕开针线,拿出一把钱。
里面有大有小,他往村书记的桌子上面一扔说:“这是二十元。”转头又跟方大爷说:“把你的钱拿出来给他,你们签字画押完了就赶紧走。”
“这、这怎么成啊!”方大爷知道黄卫党攒这些钱是打算以后娶媳妇花的,一下全花在一头老牛身上,这可怎么是好啊。
黄卫党不觉得有什么,他站在门框前,拿着铁镐像是守护方大爷的门神:“你走了,我就安心了。”
方大爷老泪纵横,他颤颤巍巍地把钱放到村书记桌子上,走到黄卫党身边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黄卫党低声说:“他们还指望我干活呢,伤不了我。”
周桂喜看了个真切,不等村书记说话,他先拿起笔和纸递给村书记。
村书记其实看到他们这么干脆的掏钱,还有点想要坐地起价的意思,看到周桂喜暗暗表态,只好把笔纸接了下来,写了个简单的交易牛的契约书。
契约书一式两份,村书记都签了字,方大爷也颤抖着手牵上了自己的大名,方抗美。
周桂喜走到门口,又听到黄卫党的催促声:“赶紧走吧,正好冬天我能少准备点柴火,把你的牛棚拆了,哈哈。”
方大爷怎么也笑不出来,带着周桂喜跟两台车往牛棚那边走。
黄卫党拿着铁镐跟在后面,远远看到那对夫妻,硬是把铁镐舞的虎虎生威。
周桂喜见他这样,也不做声,默默地把那俩夫妻记在心里。
对于黄卫党对方大爷的保护,周桂喜不是没感觉。
而黄卫党不知道周桂喜是什么来头,就怕那对夫妻坏了方大爷的好事。方大爷对周桂喜也没底,默不吭声的带着路。
三个人沿路走,各怀着心思。
来到牛棚外头,他们身边没有外人。
周桂喜活动活动肩膀,松了一口气说:“方大爷,您这个村子可真是庙小妖风大啊。”
听到周桂喜换了口气, 方大爷疑惑的望着他,生怕自己说错话,中了什么圈套。
年轻时候遭过太多次了, 刚开始别人给了点好脸色,自己巴巴的掏心掏肺,后来面对的就是被背叛、被举报。
周桂喜也能明白方大爷的心思,他叹口气, 从兜里掏出一根绦带递给方大爷。
方大爷见到绦带,听周桂喜说:“我们方老大跟你还是同姓, 也姓方。这条绦带就是你见过的, 小嫂子托我给你的, 告诉你,石婆婆那边没多大问题,你安心的搬家就行。”
见到绦带,方大爷这才把周桂喜当做自己人。他知道苏嫣不会害她, 更是她一手促成的这件事。
“谢谢你啊, 好同志, 也谢谢苏同志, 这辈子我们两个老的算是欠她的了。”方大爷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回过头看到老牛还在屋里“哞哞”叫,赶紧转身把门打开,牵着老牛走了出来。
周桂喜在外面招呼开农用车的人下来,见到老人住在牛棚里, 知道没什么需要搬的东西,好歹问了句:“大爷, 咱们都搬什么啊?”
方大爷早就打算好了,他要把火炉子拿走。要是没有这个破火炉子, 他早就冻死了。
“帮我把这个床板抬起来。”方大爷走到床边上,要抬床板。
周桂喜忙伸手帮着一起抬了起来,问:“大爷,到那边肯定有床,咱们这个破门板就甭要了。”
方大爷说:“门板下面有我的东西。”
周桂喜使劲把门板推开立在墙边上,空气里飞起不少灰尘。他后退了一步,扇了扇鼻子。
方大爷睡觉的床板,也就是从哪个废屋里拆下来的门板。他在下面翻出一些捡的破鞋烂布扔到脚边上。
周桂喜忍不住又说:“大爷,您这些东西要不然别带了,我回头给你弄两身新衣服不比这些玩意好啊?”
方大爷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外面的牛皮已经破烂不堪,但笔记本里面的纸张保存的还算完好。
他用袖子擦了擦灰,仔仔细细的打开看了看,然后说:“这是小兰的工作本,里头有许多珍贵的数据。差不点就被烧了,藏在我胸口里带了出来。后来把笔记本拆开,缝在衣服里、垫在鞋垫下面,被人发现了,我死命的护着。那人心软了一下,给了我针线,让我把笔记本重新缝到一起,藏到了这里。”
周桂喜捏了捏鼻子,鼻梁莫名的有些酸。他接过厚实的笔记本,翻了翻,里面有的是中文和外语掺杂记录的笔记,难怪有人要烧了。不认识的还以为外语上面写的□□的一些坏思想。
“我给她保存了这么些年,以前学过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方大爷把笔记本拿到手里,又塞到衣服里贴着胸口放着。
“是自己的知识,那永远不会忘。”周桂喜见方大爷走出屋子,一手拎着火炉子,一手牵着老牛说:“别的我都不要了。”
外面开着农用车的司机见状,把农用车后面的挡板卸下来。
老牛似乎知道终于要脱离是非之地,它命不该绝。它低下头,用脑袋拱了拱方大爷。
周桂喜说:“它也知道它要走了。”
不需要人赶它,农用车搭了个板子,它自己踩着板子就上了车后斗。
“走吧,大爷?”周桂喜看方大爷还往田地里张望,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
他顺着方大爷的目光,看到站在田埂上的黄卫党。方大爷冲他摆摆手,黄卫党举了举铁镐,就算是告别了。
两台车一前一后从狼屯里离开,路上还遇到那两个卖螃蟹的年轻夫妻。两口子在路上骂骂咧咧,走路一瘸一拐,估摸着跑的时候崴到脚了。
吉普车开到大路上,方大爷不由得往后面看了看。
让他呆了二十年的地方,飞快地消失在他的眼底。
“给你安排的是农场的工作,先在家禽区干着。你也别嫌弃脏,就是收拾收拾家禽的粪便,留着堆肥。等到明年,咱们这里要养牛和羊,到时候你还得受点累。”
周桂喜一边开车,一边跟方大爷说:“你要住肯定是跟石婆婆住在一起,别的地方不合适,农场里有两间废弃的值班室,正好你们老两口住两间屋子,不大不小,妥帖的很。回头厂里头有旧家具,我叫人给你们搬过去。”
方大爷觉得自己仿佛进到了梦境,他原先做梦都不敢这样梦。他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胸口的笔记本,定下心神说:“不需要集体破费,我能自己做家具,给我一把锯子,我就能自己做。”
周桂喜笑道:“有现成的何必你自己做。小嫂子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在为难你。”
方大爷忙说:“你没有为难,你是帮我的。我知道。”
周桂喜发觉方大爷跟他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应该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他又叹了口气,后面没怎么说话,专心致志的开车。
他一路把方大爷送到了农场,进到农场以后,方大爷感叹的不行:“真是个好地方,石兰要是过来一定会喜欢。”
车行一路,可以看到果园、大棚、养猪场、家禽区、堆肥区还有其他小面积种植的实验区域。
周桂喜看到废值班室前面蹲着一个人,那人长得小巧玲珑的,穿得多,蹲在那里远看像是个球。
苏嫣见到车来了,站起来,刚要走路,脚一崴。
周桂喜不敢笑话小嫂子,纯当自己没看到。
吉普车缓缓开到面前停了下来。
苏嫣捶了捶麻酥酥的小腿,冲吉普车咧了咧嘴:“方大爷,总算来了啊!”
方大爷见到苏嫣,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正经的落下来。他从车里出来,看着苏嫣就开始抹眼泪。
苏嫣扶着他,让他往屋子里走:“你跟婆婆两人这几天别哭坏了,以后只有笑的时候,别再哭了。”
方大爷老泪纵横,二十年的非人的日子,他短暂的回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天天的熬下来的。试想一下,有的杀了人的,被判无期徒刑也就二十年,他不光是□□上被摧残,精神上也时时刻刻紧绷着,真是度日如年。
若不是心中一直有个信念,要在死之前看石兰一眼,他肯定等不到今天。
苏嫣也是百感交集,她扶着方大爷进到屋子里坐下,跟他说:“我给你找好人了,准备盘个热炕。这边冬天太冷了,不睡炕受不了啊。那面墙明天也给你敲了,把两间屋子连个门出来,这样下雪天不用从外面绕着走。赶明儿天气好再给你俩扎个小院子出来,弄上两分自留地,怎么也是够了的。”
方大爷半晌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点头。
外头,朱谷粒端着两碗酱油面条进来,给方大爷一碗又给周桂喜一碗。
她心疼周桂喜早上没吃饭就出门了,饿着肚子到现在。唯一不失手的就是煮面条,煮好以后往上面浇点酱油,拌一拌就能吃。
他们俩吃着面条,中午过来帮忙的老孙和小孙到了。
老孙手里拿着刮腻子的刮刀,还夹着一把铁锹,走在前面。小孙拦了袋水泥走在后面。
他们没先进屋,要盘大炕还需要砖头。把东西放下以后,转头又去挑砖头。
方大爷哪里能让别人干活他看着,他大口把难得的白面条吃完,没尝出面的香味,一抹嘴走到外面喊道:“老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老孙年纪跟方大爷应该差不多,至少苏嫣分不出来谁大谁小。
方大爷拿着扁担跟老孙打了招呼,老孙跟他打了声招呼,俩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往后山下面倒塌的围墙去。
围墙已经不使用了,围墙上面的旧砖可以二次利用。他们挑了几趟,把盘炕的砖头准备好,老孙就到屋子里去给方大爷盘炕。
小孙站在院子里歇脚,苏嫣跟他打着商量说:“要不有多余的砖头咱们给他们砌个矮墙吧。”
小孙说:“行啊,就是我一个人挑不过来那么多砖。”
苏嫣正想说她也去搬,朱谷粒在后面说:“你可拉倒吧,你能一次拿两块我家阿弥陀佛了。正好我跟小喜子在这边,一起干吧。”
苏嫣知道自己过去只会添乱,干脆地说:“那我把院子划出来,就前面的空地。不不,我再划大点,石婆婆好多酱菜坛子要放,也不知道她要不要搬过来。”
周桂喜也说:“反正是块边角,不如都给他们划过去,左右农场也是用不上的。”
苏嫣就找来一根绳儿,比量着用棍子在地上划直线。小孙又去抬了两回砖头,然后就按照她划的直线开始砌墙。
苏嫣划完线,看到脚边有不少断了的板块砖,她就蹲在地上,铺在院子中间,敲敲打打的拼出一条小路。
院子都是泥巴,万一下雨路滑,有条砖头小路老人家不容易摔跤。
方大爷跟老孙在屋子里盘大炕,四四方方的炕砌的很快,留下一圈烟道要通向另外一间房子。另外一间会搭个炉灶出来,烧火的时候,热气就会从烟道往炕下面走。
老孙花了两天功夫把炕盘好,隔天来人过来把隔壁打通,做了炉灶。抹上泥以后,苏嫣过来帮着烧火,把大炕烘干。
老孙跟方大爷说:“你们的炕小,烘上一天差不多了。”
肖红军和钱大姐知道农场来了“新同事”,知道前因后果以后,纷纷伸出援手。
肖红军从供销社买了地板革,这个是铺在炕上的。
白天的时候人可以直接坐在地板革上,等到晚上,在地板革上面铺上褥子就可以睡觉。
钱大姐和朱谷粒俩人合伙买了一口大铁锅,一人抱不过来,俩人一起抬过来让人按在炉灶上。
小孙砌完院墙,看到铁锅,就拿水泥把铁锅糊在炉灶上。肖红军等着水泥干了,找供销社要了块猪皮,帮着把铁锅开锅。
大铁锅开锅挺简单,把锅洗好以后用火把里面的水分烘干。烘干后,用小火烧着锅,不断的往上面抹猪皮。
要说用肥肉最好,要的就是猪的油脂,这年头大家都舍不得,都用猪皮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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