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军说:“适当的照顾是家人的责任。但是你显然照顾的太过了。你看,比你弟弟年纪小的人都知道过来挣钱养家。你弟弟每天好烟好酒的潇洒,用你的钱挥霍,不思进取。你这样不是爱他,是害他。”
苏嫣气的不停地顺着胸口:“这样的男人还能讨到老婆,简直就是邪门!这么大的岁数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就是个歪种!”
钱大姐定定地待在原地,像是在消化大家七嘴八舌说的话。
过了许久,她喃喃地说:“那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你们陪我回去看看,我弟妹到底是真的去医院,还是他在骗我的钱。”
这就对了!
苏嫣挽着钱大姐的胳膊,跟朱谷粒说:“车呢?”
朱谷粒说:“咱得到门口去等,车进不来。”
大家生怕钱大姐反悔,簇拥着她往外头走。赵楚江看到这帮娘子军不干活要走,忙说:“你们现在走,下午的钱没了啊。”
朱谷粒拍拍兜里的大苹果笑嘻嘻地说:“我已经结算了!”
赵楚江看到她兜鼓鼓的,瞪了她一眼说:“你等我全都摘完,看你还怎么拿。赶紧走,见你就烦。”
她们走到农场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来了两辆台侉子。
苏嫣还以为能是台吉普车,大老远坐侉子过去,魂都得被外面的妖风卷没了。
朱谷粒会骑摩托车,在部队学过。她拍拍车后座,跟苏嫣说:“来啊,妹妹你大胆的上来啊。”
苏嫣不想坐她身后,选择坐在车斗里。前面还有半截高的挡风玻璃,能挡挡风。
另外一台侉子前面有司机,是朱谷粒在总务的老熟人。肖红军跟钱大姐坐的对方的车。
三十里铺坐侉子过去花了一个小时。路不大好走,苏嫣在车斗里颠的小脸都白了。
前面侉子一路走,轮胎扬了一路的尘土。朱谷粒一边骑车,一边吐沙子。
苏嫣用手帕把口鼻遮挡住,把自己缩在挡风玻璃后面,整个人远看去就是一个球。
到了鹦鹉村村口,苏嫣在车斗里四下张望。这里应该是以打渔为生的村子,家家户户院子里晒的都是渔网。
村子的位置不错,进到里面以后风沙小了不少。就是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点绿色没有。不知道是因为深秋的缘故,还是因为这里吞噬了太多女婴的生机。
家家户户住的是石头房,石头房外面用黄泥巴糊上了一层。有不少人家的墙外面刷着红色标语:‘关爱女婴,就是关爱村子的未来。’
‘生男生女都一样,抛弃女婴就劳改。’
‘养女儿一样防老。’
朱谷粒也是第一次来,她骑着侉子跟着钱大姐她们,一路往村子最西边去。
村子里已经燃起了炊烟,有一股菜饭的香味,显得有些人烟味儿。
西边干涸的池塘边上,就是钱大姐的娘家。
苏嫣远远看到她娘家的房子应该是前几年新盖的,比村子里其他家都要气派。而且院子比旁边那一户要大一倍。
隔壁人家的房子狭小,院墙也矮。院墙上搭着一圈渔网,还有补渔网的梭子挂在上面。
朱谷粒在前面说:“钱大姐家可以啊,她一家占地面积相当于别人两家了。”
苏嫣比对了一下,还真是这样。她看看钱大姐,钱大姐垂着头没说话。
苏嫣叹口气,这些年钱大姐真没少补贴这个家啊。
等到了地方,大家都下了车。苏嫣站在她家院子外头看到烟囱里并没有冒烟。
难道真不在家?
朱谷粒疑惑地问钱大姐:“你们家人不打渔啊?”
钱大姐抿抿唇说:“我妈说下海太危险,不让我弟去。”
“不就一个大海岔子,有什么好危险的。这不也能补贴点家用么。”朱谷粒纳闷地问:“那你弟现在在家里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啊?”
钱大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有时候会在村子里挣点工分。”
那就是打零工呗。
朱谷粒捶了两下胸口,听着真憋气。
钱大姐还在院子前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隔壁那户人家有位婶子背着高粱杆子回来,她在钱大姐旁边看了好几眼,这才认出钱大姐:“哎哟,你回来了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钱大姐客气地跟她打招呼:“老婶儿,你还一点没变啊。”
老婶儿说:“哪里没变,老了这么多。不像你,在油田里享清福,咱们村子里谁不羡慕你娘有了你这么个好姑娘,能嫁到油田里,真是有出息。”
苏嫣看了肖红军一眼,肖红军摇摇头。
这里人的思想还真是难说,原来一个女儿嫁的好就是有出息。
“快进去啊。”老婶儿嗓门不小,她刚要喊钱大姐的家人,钱大姐忙拉住她,小声说:“我自己进去。”
她家的院子里没有晾晒的渔网,更没有晾晒的渔获,更不像别人家,开辟两拢地力所能及地种点小青菜。
院子里搭着两排换洗的衣服,看样子还挺潮流,应该是钱大姐弟妹的衣服。
朱谷粒瘪瘪嘴,低声跟苏嫣说:“这么多衣服,比我的还多。”
苏嫣跟在钱大姐的后面,走到院子里。苏嫣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里面有吃饭碰杯的声音,窗户里都漫出香烟的味道。
钱大姐本来想要敲门,她抬起手忽然听到里面,一个苍老的女声说:“现在找她要钱越来越难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想吃点肉,还得找借口。”
钱必兴的声音也隔着门传过来:“可不是么,我这次要不是说小云不舒服,压根一分钱要不着。马上就要入冬了,咱们一家三口新棉袄、棉鞋,还有新棉被都没置办呢。要是问她要钱,她肯定说要咱们穿去年做的那身。真是怪没面子的。”
苍老的声音应该是钱大姐的母亲,她在里面又说:“生她这样的闺女真是家门不幸,要钱跟讨饭似得。下次你跟她要钱就说我不舒服,看她要不要给我治病!她要是不给钱,我就跟你一起去机械班闹,看任刚以后好不好发展。”
“妈,快点吃肉吧,好不容易县里有个杀猪的愿意给咱们一扇猪前排。要我说猪前排的肉就是嫩,用锅煮半个小时就烂糊了。”
说话的应该是钱必兴的媳妇小云,她话里有话的说:“我看我姐夫把钱把的越来越紧,当年还能把我姐夫的钱要出来,现在我姐夫都不给钱给我姐了,就靠我姐每个月二十多块钱,咱们家日子怎么过啊。”
钱必兴提高嗓子说:“他要是不让我姐给我钱,我一定要把我姐跟他搅和黄了。现在离婚已经不是丑事了,我姐要是离了,只要找个愿意给她钱的就行,给她钱就是给我钱,哈哈哈。”
钱大姐站在门外,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手扶在门上半天无法推开这扇门。
“你去再给我拿瓶白酒。”钱必兴使唤小云说:“要好的贵州大曲!”
小云说:“知道了,就是从你姐家里拿回来的那瓶。”
钱大姐手抖的不行,这瓶贵州大曲她有印象。是任刚的徒弟去年过年孝敬给任刚的。任刚舍不得喝,被钱必行要过去,说是要给村书记,好让他给安排工作。
原来这瓶酒兜兜转转进的是钱必兴的肚子。
小云应声起来,她推开门,吓得一声惊叫:“啊——!大姐、大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应该来?”钱大姐低声说:“也是,这里不是我的家了。我活该回来这一趟。”
苏嫣站在她身后,看到堂屋里有一张圆桌,桌子上面摆满了饭菜。看样子不像是家里做的,应该是钱必兴从农场回来的路上,在县城里买的。
桌子旁边包着藏青头巾的应该就是钱大姐的母亲,此时此刻没用正眼看钱大姐。
左边坐着的是钱必兴,右边是钱必兴怀孕的妻子小云的位置。
钱必兴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抽呢,看到钱大姐突然出现,整个人傻了:“姐,你怎么回来了?”
小云手里还拿着一根排骨,就这样愣愣地站在钱大姐身边说:“就、就是啊,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给你准备点饭菜。”
钱大姐笑了一下,笑容很绝望地说:“我上次回来,你们说家里刚盖了房子穷,没有钱吃喝,给我的就是冷粥和咸菜疙瘩。原来我不在家里,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还这样一大根一大根吃着排骨,我儿子都没这样吃过排骨。”
钱必兴听到钱大姐语气不对,又看到后面钱大姐的同事们都黑着脸。他赶紧站起来,把烟扔到地上说:“这不是小云怀孕,我跟妈俩个人借了她的光么。”
钱大姐淡淡地看了小云一眼说:“你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我看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小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一个劲儿地看钱必兴。
钱必兴顿时觉得自己谎言被揭穿,恼羞成怒地说:“你八百年不回来一次,回来就是找家里人干仗的吧?”
钱大姐说:“你们把我当家里人了么?为了你能拿点钱,还想把我跟任刚俩人搅和黄了,钱必兴,你还是不是人啊?我养了你这么些年,给了你多少钱,怎么就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钱必兴被钱大姐说的哑口无言,他转头说:“妈,你也不管管我姐,你看她这副样子,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
钱大姐的妈把筷子一撂说:“走,有什么事,咱们到你爸的坟前去说!”
显然当妈的很知道女儿在乎什么,这句话说完,钱大姐往后退了一步。
她没能退第二步是因为苏嫣在她身后,用小肩膀顶着她,死活不让她后退。
苏嫣飞快地说:“想想任刚大哥,想想你儿子,你还要被他们这样拿捏么?”
肖红军也在后面帮腔道:“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出门挣钱,就只有你们家的男人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还琢磨着怎么掏空姐姐的口袋,真是不要脸!”
朱谷粒喊道:“对,臭不要脸,任小强上次还说他都没吃过拆骨肉,原来都被喂到狗肚子里去了。钱大姐,你要继续喂狗的话,我们马上离开,以后再也不帮你了。”
钱大姐的妈怒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都给我滚!”
苏嫣说:“我们滚了再让你们一家子吸钱大姐的血吗?!”
钱大姐有点站不住,要不是亲耳听到他们的话,她还把自己沉浸在幻想里。
她始终都想做个女儿的表率,想让别人家知道生了女儿一样可以给家里盖房子,可以有出息。
没想到她这样的想法,到最后成为被人吸血的手段。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钱大姐声音不大,但对于面前的三个人来说,足够的如雷贯耳:“以后,我也不会再回来。”
她扫视了一圈堂屋,里面的家具都是新打的。
她妈还有钱必兴和弟妹身上都是新做的的确良。
钱大姐扯了扯唇角,喃喃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来在你们心里我早就跟你们不是一家人。那我何必为了外人让我的丈夫跟我离婚,让我的儿子吃不上排骨。”
钱大姐的妈突然嚎了一嗓子,她六十多岁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地骂道:“你这是要让我们老钱家绝种啊,你弟妹好不容易怀上一胎,你怎么什么都不管啊。你这个要死的玩意,你们家的人不得好死啊。”
苏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有自己的妈诅咒闺女一家不得好死。
苏嫣想要挡在钱大姐前面,钱大姐拍了拍她的肩膀。
钱大姐用悲伤的口吻说:“也别再说小云怀孕了,你看,她裤子后面都红了,这个月的好事刚来吧。来了好事的女人怎么还会怀孕呢?自始至终都是你们找我骗钱的把戏。是不是等到后面还得说因为我舍不得花钱所以小云的孩子才会没?反正这个家里我是个坏事做尽的人。”
她忽然笑了,转过头对苏嫣她们说:“你们还说我花钱买感情,看看吧,我花了十多年的钱,一点感情没买到啊。”
钱大姐的语气无比的悲伤,最后的窗户纸被捅破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苏嫣不知道怎么安慰钱大姐,只能伸手扶着她往外面走。
里面叫叫嚷嚷,说不出一分真心的话。
外面夕阳落下,天边一大片火烧云。像是烧着的血,刺的人眼睛疼。
屋子里还在鬼哭狼嚎,钱大姐走到外面,看到隔壁老婶儿往这边看。
见她出来,老婶儿讪讪地笑了一下,想往屋里走。
钱大姐忽然说:“以后我不回来了,咱们以后有缘分再见吧。”
屋里的钱大娘似乎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奋起追了出来骂了好多难听的话,后面又威胁道:“你等我明天就去找你们领导,让你们领导给我伸张正义!”
肖红军反击道:“领导?我就是她的领导,我支持她的决定。她给了你们这么多钱,还要她怎么做?要不然你们把她的钱都吐出来?!”
钱大娘顿时吓的一跳:“你是她领导?...我没钱,我哪里有钱给她的,她死了我都不会管,她是任家的人,不是我家的人。你找我要钱,就是逼我去死!”
钱大姐低声跟苏嫣说:“看吧,逼急了真心话就说出来了。”
“妈!你别骂了!”钱必兴佝偻着身子,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嘴巴里不停地说:“姐,我错了,我错了。我是你唯一的弟弟,钱家唯一的血脉啊。她们喝了假酒,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血缘是骂不断,砍不断的啊。”
钱大姐又扯了扯唇角说:“可是你们把我的心砍碎了,我对你们已经没有心了。”
小云这个弟妹站在钱必兴身边不但不劝说,还教唆着钱必兴带着钱大姐往公爹的坟前跪着:“她不是一见公爹的坟就哭么,就让她去哭,看她能不能哭明白。”
“不用哭我也明白了。这种血脉不要也罢。”钱大姐回头看着家不是家,人不是人的模样,绽开笑容:“其实原来摆脱你们真的很简单,只需要我鼓起勇气回来看看你们丑陋的模样就可以。”
苏嫣看到钱大姐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她叹口气。
钱大姐转头问苏嫣她们:“这么一群白眼狼,以后我让咱们单位的保安不让他们进去找我,能行吗?”
不等苏嫣说话,肖红军说:“还真当咱们油田谁想进就能进啊?跟门卫说一声,插了翅膀也进不去。他们要是敢去瞎胡闹,就让保安把他们全都抓起来送到公安去!”
追到外面来撒泼打滚的钱大娘,听到肖红军是钱大娘的领导,一下吓的不敢作声。
又听说闹过去会被抓走,她忙站起来抓着钱必兴的手说:“你不能去,去了会被这个坏女人抓起来,咱们钱家就真完了。”
钱大姐听到钱大娘的话,想是听到陌生人在跟她说笑话。
她望了望火红的天,吁出一口气,然后跟苏嫣说:“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我爸的坟。”
苏嫣点点头,跟肖红军和朱谷粒一起等着钱大姐。
小云看到钱大姐自己要去公爹的坟前,推搡着钱必兴追过去。
钱必兴追了过去,很快消失在苏嫣等人的眼里。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钱必兴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苏嫣忙问:“钱大姐呢?”
钱必兴指了指后面。
苏嫣顺着他手指的目光看过去,钱大姐站在夕阳之下,冲她们说:“过来啊,咱们回家去。”
小云冲上来问钱必兴:“你姐怎么说的?你姐还给不给咱们钱?”
钱必兴落魄地说:“一分钱不会给了。”
小云说:“公爹的坟前她也敢这么说?”
钱必兴甩开小云的手说:“你公爹的坟就是她修的。她说了,你公爹给了她一条命,她给他修了坟就算两不相欠。以后跟咱们家断绝关系,咱们家怎么样都给她没关系了。”
小云没想到唯唯诺诺的钱大姐忽然变得这么决绝,她僵在原地看着钱大姐的笑容,一下子流了眼泪,她喃喃地说:“那咱们家怎么办?咱们家吃什么?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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