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橙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的人,一瞬间觉得挺陌生的。
“你要不想让我吐半个字也行,但我有条件。”孟传宇说。
褚橙冷着脸看他,脸上并没有惊讶,她知道他今天来总要得到点什么,她去包里摸烟,也不管对方看到烟后毫不掩饰的蹙紧了眉,她吐出一口烟雾,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要来接褚凝你都不可以拒绝。”
“……你他妈疯了吧!”褚橙骂他,瞪着他的一双眼睛里面装满了怒火:“你要我说几遍,褚凝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就这么喜欢喜当爹?”
孟传宇抱着手看她:“你就说你同不同意?”
“我不同意。”褚橙说。
孟传宇点了点头:“那我跟你爸妈说一下我的怀疑,大家去做个亲子鉴定也可以。”
说完他就抬脚就要往小路上去,褚橙看着他的背影又骂了一句脏话,在人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将他扯了回来,扯到路边她又点了一支烟:“你说这个,得改一下。”
“怎么改?”孟传宇问。
“不能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得经过我的同意,”褚橙说。
“那不行,”孟传宇想了一下:“这样吧,折中一下,一周两次,时间跟地点我会提前和你说。”
褚橙静默着,就在孟传宇以为没戏时,她勉强点了下头:“我得跟着。”
“行,没问题,哦,对了,见面那个事情,十一号下午吧,就在你公司楼下怎么样?”孟传宇问。
“再说吧,”褚橙只觉得精疲力尽,也没有精力再想这档子事了,就随口应付了一句。
这头孟传宇却心情松快,如果来时他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那么现在,从褚橙的言行举止中,那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成功升至百分之九十九了。
对于做亲子鉴定这回事,他其实就是随口一说,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是他单方面要求的话,褚橙肯定不愿意,但是搬出她爸妈,这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实在不济,再搬出自己爸妈,到时候做个亲子鉴定还不是易如反掌,但是闹到那个地步,就太难看了,他不愿意以后褚凝夹在他和褚橙中间为难。
再一个,他很了解褚橙的性格,她不止说话做事说一不二,正常的伦理道德这些也是挺保守的一个人,如果她肯松口让自己接近褚凝,那就说明那个孩子一定和自己有关系。
不过他也没有特别着急,起码现在不能把她逼急了,所以他折回褚橙家后只是简单和褚凝说了两句,将玩具拆开给她,然后和褚培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一直忍到三天后,他才跟褚橙发消息过去,在焦急中煎熬了一个小时,褚橙那边终于回信了,很简单的几个字:“晚上九点,河滩边。”
晚上八点半他提着一包吃的等着河滩边上,褚橙领着孩子到的时候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可能是等得有点着急,褚橙看他站在桥头,一下一下的踢着脚下的石墩子,石墩子上放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偷摸半透明的袋子,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包装精致的盒子。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四年前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她提议要不要住到一起,她当时的想法就是很简单,觉得他勤快,搬过去可以帮她洗衣做饭做家务,睡觉什么的也方便。他确实也做得非常好,他搬过去后,自己的房间永远都赶紧整洁,衣服永远都是他惯用的洗衣液的香味,做菜也做得很合她口味,零食柜子里也永远都是自己喜欢的零食。
可是,再怎么好,也是拿着一个月四千块工资的实习生啊,她等不起他的成长,也怕将自己可贵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男人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的物种上,毕竟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种事情在她这里是不允许发生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清清爽爽穿着白T恤的高大少年,心里突然软了软,来前在心里积攒着的各种不爽好像也消散一些了。
“宝宝,叫叔叔。”褚橙摇了摇褚凝的小手。
褚凝仰头甜甜的喊了一声,孟传宇蹲下看她,一个没忍住眼泪就就出来了。
“……”褚橙也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伸手去包里翻纸巾,回过头来看到孟传宇已经将褚凝抱住了,他大手掌裹着褚凝的脑袋,半晌才松开,抹干了脸上的眼泪,看着褚凝说:“宝宝,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说完一把将褚凝抱起来,掠过褚橙提着一大袋子吃的往河滩去了。
褚橙看着自己悬在空中捏着纸巾的手有点无语,心想不知好歹也得有个度。她将纸巾收好,往四周看了看,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走到河滩边上,孟传宇从袋子里拿出一张毯子,又把从孟临房间找到的驱蚊喷雾拿出来往四周喷了一圈。
“宝宝今天都在干嘛呀?”他将小姑娘放到毯子上,学着小孩子的语气和她说话,然后从袋子里拿出各种零食和玩具放到她边上。
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叔叔不能叫我宝宝。”
“为什么呀?”孟传宇看她,越看越觉得那一双眼睛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我是妈妈的宝宝,外婆和大姨他们都叫我凝凝。”
可是你也是爸爸的宝宝啊,孟传宇想,但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拿着玩具哄小姑娘:“叔叔跟外婆和大姨她们不一样,叔叔可以叫你宝宝。”
小姑娘转头去看褚橙,看她妈站在一旁也没有说什么,便回头点了下头:“那好吧,叔叔也可以这样叫。”
孟传宇松了口气,坐着拿玩具跟孩子一起玩,而站在边上看着的褚橙心里挺复杂的,她脑子里此刻回响着许隐的那句话,再对上孟传宇那溢出爱的眼睛,她看着远处陷入了沉思。
许隐在床上躺了三天后,许杰盛终于忍不住了,他哐哐地敲响了许隐的房间门,里面的人有气无力的回答了一声。
“我进来了啊!”许杰盛高声说,听到许隐嗯了一声后他推开了门:“我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他拉开窗帘,推开窗子换气,走到床边推了一把床上的人:“起来,吃饭。”
许隐这才将毯子拉下来,看他身上拴着个围裙,出去后不一会儿拿着扫把进来一边扫一边发火:“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快三十的人了,生活能不能用点心,你看你看,这一堆什么玩意儿,”他指着地上那堆零食袋子说。
说完看许隐呆坐着没什么反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八卦:“我听说你被甩了?”
“哈?”许隐终于从呆滞中反应过来,仰头看他:“谁说的?”
“陈云她姑昨天来买面条,我听她在跟妈咕哝,说你跟孟临哥大晚上在西桥那,后来看你哭着跑了,”许杰盛看着她说:“你跟孟临哥不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么,大家都知道。”
“我真服了!”许隐此刻都想骂人了:“镇上就没有一个没人的地方?”
“所以你真被甩了啊?”许杰盛颇为同情的看着她,说完又觉得有点惋惜:“可惜了,孟临哥还挺不错的。”
许隐坐在床上哼笑了一声:“我被甩了?我许隐这辈子字典里就没有甩这个字,等着吧,过两天你就能听到点什么孟临追妻火葬场的事。”
许杰盛蹙眉,觉得他姐真是疯了。
许杰盛将那堆垃圾捡到垃圾袋,下楼去厨房正好看到褚翠。
褚翠往楼上一抬下巴:“还不下来?”
许杰盛摇了摇头:“他俩咋回事?到底在一起没?”
“我咋知道,”一提这事褚翠就来气:“我多问两句她一句话就能把我噎死,让她自己折腾去吧。”
“我说你当时就不该瞎撺掇,你就是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
“这多大点事儿?”褚翠火了:“什么人言可畏,谁人言可畏了?年轻人自己的事谁成天吃饱了没事会置喙。”
许杰盛听到置喙这个词笑了:“您还挺有文化的。”说完提着一包垃圾出去扔,恰好在文化路路口看到孟临,他在一家羊肉粉馆门前坐着,桌上的那碗羊肉粉还冒着热气。
许杰盛转过头往自家方向望去,发现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许隐的阳台,于是想也没想,他摘下身上的围裙,过去坐在孟临对面,朝里头的老板也要了一碗羊肉粉。
“孟临哥,好巧啊,”许杰盛坐下说:“最近没怎么看到你了,下午来我家吃饭吧,我下厨。”
正拿筷子挑粉的孟临听到他这么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你姐呢?”他不止一次听到许隐抱怨这个弟弟在家里像小皇帝似的,也看到刚才他拴着围裙的样子了,如果是他在负责家里早晚的饭,那么说明要么许隐走了,要么许隐病了。
“我姐……”许杰盛摸了摸鼻子,回头看了一眼许隐房间的阳台,然后回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她病了,挺久了,你不知道吗?摊在床上起不来,饭菜都得送到房里,挺严重的。”
像是怕孟临不信,他将放在桌上的围裙拿起来给孟临看:“真的,最近一直是我在做饭,”说完又问孟临:“哥,要不你去看看?我觉得她好像疯了。”
听见他越说越离谱孟临的眉头肉眼可见的蹙紧了,那天过后他和许隐再也没有联系过,偶尔过来老房这边他都会在这个街口坐下要一碗粉,借着吃粉的空挡看一看她的阳台,也不是后悔说那天那番话了,他很清楚他不可能走进婚姻,所以很清醒,而坐在这里是因为不放心,恰如许杰盛说的,许隐的性格有点疯,他怕她因为这事对自己做点什么。
“她怎么了?”孟临看着那个阳台的方向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躺了挺久的了,谁都不搭理,我今天冒死进去瞧了一眼,觉得情况不太好。”许杰盛说。
这头孟临连筷子都放下了,他想了想还是说:“跟你妈说带她去医院吧。”
说完转头让老板帮自己打了包,扫码付了两碗粉的钱,出来跟许杰盛说:“钱我付了,吃完早点回去,带她去医院看看。”
说完他提着粉转到巷子里准备回老房子,许杰盛看着那个背影叹了口气,小声嘟囔:“这么绝情,在这坐着看了半天我还以为有戏了,原来就是个巧合。”
而提着一碗粉回去的孟临看着那一碗红油羊肉粉却毫无食欲,他坐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点开许隐的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好几天以前,最后打打删删,一支烟抽完也没打出个所以然,只能有点烦躁的掐了手机,看着头顶已经有了些微黄色的柿子发呆。
他不是没想到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许隐这回事,想过之后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在那么些年前,尽管已经很久不见她了,她却奇怪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而是和自己一样,穿着初中的校服,她在前面跑,裙摆随着脚步四处飞扬,她要牵他的手,然后呢,然后他吻了她,是那种很轻很轻嘴唇之间的接触,皮肤触到皮肤,触感痒到了心里去,就这么一个简短的梦,让他第二天窘迫的早起洗了内裤。
所以他得承认,从很久以前,他对许隐就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而已,不愿承认自己在各种感情上好像都只有她这么一个人。
所以他说许隐对他挺重要的,这是实话,但是再往后了,接受好意两个人在一起,然后说到结婚吗,不,他害怕,甚至可以说恐惧。
他无数次个夜晚听到他妈发出那种撕心裂肺又绝望的哭喊,还有他爸看向他妈那种嫌恶的眼神,他不敢保证他的婚姻一定会幸福,也不敢保证许隐能够开心快乐的一辈子。
她有高学历,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很不错的外貌和性格,总之,她配得上最好的,而他不是最好的。
这么想以后,他将手机扣到桌上,拿起筷子开始嗦粉。
这头许杰盛提着一碗粉回去时,许隐刚好从楼上下来,许杰盛将那碗羊肉粉递给了她:“喏,孟临哥买的。”
“哈?”许隐端着那碗粉有点惊讶,急忙问:“他送过来的?”
许杰盛端着菜去了客厅:“不是,在路口遇见了,就蹭了一碗。”
许隐端着那碗粉看了一会儿有点失落,想了一下,提着粉出去去了文化路,她到的时候孟临正在收拾桌上的一次性餐盒,看到许隐穿个睡衣站在门外还吓了一跳。
“开门,”许隐指了指半高的木门。
门并没有锁,只是虚掩着的,但他还是过去帮她把门拉开了,因为她看上去情况真的不太好,脸色很惨白。
许隐进去坐在桌边,将那碗粉放到桌上,问他:“这是你买的?”
“嗯,”孟临说,说完又急忙解释:“遇到杰盛所以就一块儿把钱付了。”
许隐点头,没在说话,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只有头顶上的柿子树在沙沙作响,树荫下的两个人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隐叹了口气,指着一旁的木墩子对孟临说:“你坐下。”
孟临坐到了一边,盯着墙角那颗快要死掉的芦荟看了一会儿问:“杰盛说你病了?”
这头许隐在心里偷偷对他弟树了个拇指,然后面上装得更柔弱了几分:“是有点不舒服。”
孟临也是等了一会儿才接话,仿佛在考虑什么:“那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许隐摇头:“不去,熬两天就好了。”
然后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一时无话,只有柿子树乐此不疲的在打破尴尬。
到最后还是许隐率先开了口,她说:“我想了这么些天,想通了,我的想法有问题,你的想法也有问题,或许我们都还不够了解对方,所以有些关系混淆了很正常,今天开始大家就朋友相处吧,像小时候一样,你事事以我为先,我理所当然的接受你的好意。”
孟临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转头看她,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不是,我们之前也说了这种相处模式有问题,这算暧昧……”
“没有问题,”许隐打断了他:“我觉得没有问题,这种相处模式不好吗,我已经习惯了,你要是换一种模式跟我相处我会受不了的,你就以朋友来看待我,然后相处模式不变,知道吗?”
“……”孟临坐着,拿起桌上的烟,正准备站起身许隐把他拉住了:“你就在这儿抽,或者你有什么话你就说,别自己又躲去一边消化完再回来。”
孟临又坐下,然后叹了一口气:“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一样的,”许隐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不会让你是一个人,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听到这句话,那头的孟临沉默了,许隐转过头去看他,又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你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至于其他事情,就再说吧。”
说完她将桌上的那碗粉推过去:“帮我热一下,躺了好几天胃不舒服。”
孟临将烟放到包里,端着那碗粉进了厨房,翻出一个汤锅洗干净将粉煨热,想了一下把砂锅腾出来,从柜子里翻出一袋小米,又去院子里摘了一个南瓜,不知不觉把一切做完,他看着那一锅粥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四位数的存款,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栋虽然翻新过,但是已经几十年的房龄的旧房,一咬牙,还是将粥放回了灶台上,只是端着那一碗粉出去了。
许隐穿的睡衣是短款,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身上已经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孟临将粉递给她后去屋里点了一盘蚊香出来放到桌下,许隐吃粉的时候他站到角落里抽了一支烟,看她吃完了折回来坐下,将手机打开递到了许隐面前。
许隐拿过来看了一眼,页面是一张农行卡的余额,九千多块钱。
孟临说:“这个是我全部的存款。”
许隐抬头看他,问:“然后呢?”
孟临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爸之前犯了挺严重的事,无期徒刑,我之前的钱全部用来帮他善后了,我大伯还垫了一些,所以我大伯那边我还欠了几万。”
“你是因为这个回来的?”许隐将手机递给他。
孟临点头:“你知道,有了这种事以后有小孩儿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法考……”
说完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他急忙改口:“总之以后大家就当朋友吧,有事相互帮忙,跟以前一样,前几天那事就翻篇别再提了。”
许隐痛快的点头:“行啊,就当朋友咯。”
说完她又说:“可是镇上都在传我被你甩了,我好没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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