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隐悬在空中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之后时不时打电话去关心一下,告诉她不要收别人昂贵的礼物,不要跟人在外面过夜。
许节林快要毕业的时候,许隐提议让她报培训班考县城的编制,她拒绝了许隐的提议,说要考研,许隐听了觉得火大,已经是十月份了,才临时起意说要考研,一点准备都没有,姐妹俩因为这事拌了嘴,许节林说:“姐,你为什么总要拿你走过的路来对我人生作规划,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你说过那些事我没有经历过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了解。”
许隐气得瞠目结舌,问:“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前面那条路是悬崖,你难道也不听劝要跳过去吗?”
她说:“对啊,跳下去看看。”
这样,许隐再没有联系过她,直到研究生入学考试的前一个周,她才主动打电话过去,结果许节林又说她放弃了,因为准备不充分,许隐第一次感受到了血压飙升,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妹妹,不懂她整天都在想什么。
而事情还不是最糟糕的,那个寒假许节林对家里谎称实习没有回家,许隐在圣诞节的半夜接到她的电话,她问许隐借一万块钱,说自己生病了,在医院,也求许隐不要告诉家里人。
许隐是连夜买了飞机票,转了无数次车去的北方。到医院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一个职工医院的妇科,环境很差,一楼因为在施工还特别吵。
许隐见到许节林的时候她正在输液,因为输了太久,手又肿又凉。
许隐没和她吵,只是静静的听医生说情况。
许节林是宫外孕六周,前一天给许隐打电话后医生给她服用过米非司酮,过一天后抽血检验,HCG值不降反升,保守治疗成功率不大,医生建议开刀。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许隐去看她,发现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许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买了饭回来,坐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询问,但许节林就是什么都不说。
半夜许隐在医院的走廊里查了很多关于宫外孕知识,最后还是决定转院去了市医院,转去的第二天动了腹腔镜手术,左侧输卵管切除,一周后出院的。
许隐想要带她回家,她拒绝了,不得已许隐带她回了自己的学校,将她安顿在校外的出租屋里,然后以完成开题搪塞家里,一直陪她待到小年夜。
过完那个寒假返回学校前,她跟许隐说要回家里这边找工作,这把一家人高兴坏了,褚翠开始四处留意和哲学有关的岗位,许强计划让她接手小作坊,总之一家人乐呵呵的欢迎她回来。
结果她确实回来了,选择留下的地方却是寺庙。
她给许隐写了一封信,许隐那个时候正愁自己被毙掉了两次的开题,收发室老师催了她两次她才去拿,看到信封上弗谖两个字她眼皮开始跳,读完那封信眼皮是不跳了,太阳穴却突突往外蹦,脑子胀得厉害。
许节林在信里说自己已经拜入佛门,请许隐转告父母,感激父母生育之恩等等。
许隐把那份信撕得粉碎,掏出电话拨过去,对面显示是空号,她竟然连手机号都注销了。
她气得放下开题按着地址找去,见到她破口大骂:“要说你自己说,不要总让我给你擦屁股,我真的忍够你了,自己过得乱七八糟不说,非要家里人跟你着你七上八下你才开心?总之你要死要活我管不着你,但你自己去跟爸妈交代,我不想再掺和你这些破事。”
她那天骂得有多尽兴、多痛快,事后她就有多后悔,她怕许节林会想不开,怕她因为自己一番话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到后半夜越想越害怕,她还是把这事跟小妹说了,许宝林惊讶一番后叹气,说:“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好去处,她不适合生活在太复杂的环境,姐你别担心,我这边近,我明天去看看她,这事我来和爸妈说,你安心准备毕业论文。”
这么之后到现在,她们仅仅见过两三面。
此刻许隐望着山顶,联想到那一堆过往,仍旧觉得有些苍白。
第30章 佛渡众生
不是庙会或者初一十五,观音寺的大门是不开的。许隐从小门进去,在大雄宝殿门口问了一个一个僧人,说明自己是家属,对方将她带去了大雄宝殿后方的净室。
“去年统战部要求我们管理规范化,师父们商量后采用了上头文件上的办法,在行政上改革了体制,所以去年弗谖被分配到了书记的位置,主要是负责寺庙的文化、教育和宣传工作。”
对方向许隐解释,说完转头再次朝许隐施了个礼:“未曾向施主介绍,失礼了,小僧弗达,是弗谖的大师兄。”
“师父好,”许隐双手合十也朝他还礼:“节林在这边给你们添麻烦了。”
“佛家讲究一个缘字,并无麻烦一说。”说着他将许隐领入了净室。
许隐站在门口看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姐妹俩已将近一年多未见了。
许节林戴着眼镜,正在拿着毛笔写什么,二人进门她头也未曾抬,笔在右侧收尾才直起身。
见到许隐她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姐。
弗达又朝许隐施了礼:“既如此施主请便,若有需要着弗谖前头唤我即可。”
许隐觉得这个师父说话的语调和语气都带着神圣,她静声屏气朝他还礼,看他出门才觉得放松下来。
许节林给她搬了一个凳子:“姐你吃过饭了没,斋堂还有一些茶叶熬的粥,我去帮你打一碗?”
许隐将她拉住摇了摇头:“我今天来是有事和你说。”
许节林折回身坐下,给许隐到了一杯茶。
“大哥,昨天车祸去了,妈说他小时候也带过你一阵,明天上山你要不要去送送?”
许节林端着茶喝了一口:“我,就不去了,我给大哥抄一卷经书,去宝殿为他诵经,愿他早入轮回。”
她说这话时,许隐在她脸上没有看到任何表情,没有惊诧也没有伤悲。看她如方外人一般,许隐徒自觉得有些悲凉,仿佛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妹妹许节林。
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哪天我去了,你是不是也能这样镇定。”
许节林盯着茶杯没有说话,静了一会儿,许隐站起身要走,她却突然开口了:“姐你知道吗,我昨天跟师兄下山,发现我竟然体重过九十了。”她生下来瘦弱,二十多年来体重没到过八十五。
见许隐莫名,她继续:“都说心情会影响身体,在无油无肉的地方能长到九十,说明这两年我真的挺开心的吧。”
“以前我觉得爸妈不喜欢我,因为你是爸妈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把你捧在手心里,宝林呢,鬼精鬼精的,谁看了都喜欢都要认作干女儿,妈虽然不明说,但谈到宝林时话里话外都有股子骄傲的劲儿,许杰盛就更不用说了,全家都宠着他,所以我老是想不通,为什么我是最惹人嫌弃的那个。”
“其实你不知道,你们的很多抱怨在我看来是一种炫耀,你说爸妈不送你去上大学,更像是在讽刺我连上学这种事都办不好,宝林埋冤学习太苦,实际上很轻松就考上了不错的大学,许杰盛就更过分了,他老是指责我这样指责我哪样,每次跟他争吵我都觉得心累想要逃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去做了,全家人还是觉得我做的不好。”
“特别是妈,她在背后打量我的那种眼神,好像觉得我这辈子就要完了,就要毁了,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想。”
说到这里她笑了:“虽然现在我仍然不懂,但我释怀了,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因果是轮回的,我不应该太过去执着某一方面,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如此,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大哥去世也是,不过是因果的一部分而已,缘起缘灭一场,我已决定不入红尘,我舍弃了因,得到了现在的果,我不奢求姐你能理解我,只求你放过我。”
许隐觉得自己的心寒到了底,她伸手去稳桌子,在心里仔仔细细的咀嚼这番话,所以她认为她会这样都是家里人的错吗?
她退后一步,拧着眉看许节林:“你怎么这样想,上大学那阵你肺炎生病,妈那么远去照顾你,你不知道你说要回家找工作,爸甚至和我商量要你接手那个小作坊……算了算了,”许隐将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我放过你,放过你,你在这里开心就行。”
说着她拿起帆布包转身出门,顶着明晃晃的太阳下山,一边走一边哭,到山脚哭够了,坐在一个水井旁洗了一把脸,她仰头看头顶的树叶,来前明明想好要忍住要忍住,尽量跟她沟通时间久一点,到最后还是没能成。
她觉得有些颓丧,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去开车,上车时瞧见不远处的松树下也停了一辆车,还是奔驰,她转头四周看了一圈,荒山野岭的,一个人也没有,不禁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发动车子踩了油门往镇里驶去。
孟临一早得了褚宽去世的消息就过来了,不过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孟传宇也在,而且看样子似乎比他到得更早,他抱着褚凝,左右招呼进来的人,看起来挺忙的。
孟临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许隐,寻着院子里角落的褚翠走了过去。
“姨,”他坐下给褚翠递了一只烟:“节哀。”
褚翠接过烟罢了罢手:“都是命。”
她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烟雾问:“找许隐吧?我让她去接她二妹了,就快回来了。”
孟临点头:“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没什么忙的,都是按照那套流程走,东西备齐了就行。”
两人正说着,看见许隐从路口下来,她直直朝这边走过来,孟临在旁边拿了一个塑料凳放到了他和褚翠中间。
褚翠只瞥了一眼,看到她身后没人,就将眼神收回来低头抽着烟。
许隐坐下,拍了一下孟临的腿:“我渴死了,你去给我倒杯水。”
孟临接水回来褚翠那只烟也抽完了,她也没避讳孟临,问许隐:“她不愿意回来?”
许隐一边喝水一边摇头:“她升官了,现在是寺庙里的书记,十月有场庙会,离不得她。”
说完她又补充:“她也为难,这么大的事交给她不想弄砸了,我就做主,让她庙里表示一下,意思到了就行了。”
这头褚翠听了,冷着的一张脸果然缓和了下来:“做她喜欢做的事她是能做好的。”
“可不是吗,我这次看着人长胖了不少,一问,说九十多斤了。”
褚翠终于笑了:“寺庙能有什么油水,能长到九十多。”
“这您就不懂了,人家有自己那一套,早上四五点起床,要念经,要学习,晚上七八点就得睡觉,作息规律了可不就长胖了。”
褚翠点头:“我也不奢求她什么,健健康康的就行。”
许隐终于松了一口气:“您早这么想就对了。”
母女俩正说着,褚橙捏着一条白布过来,褚宽是小辈,辈分比他大的不用在头上戴白布,所以院子里也只有一些孩子或几个比他小兄弟姐妹戴着。
褚橙把那条白布搭上许隐头上给她戴好,问她和孟临:“你俩下午有事没?没事替我去一趟西桥,帮我把骨灰盒拉回来。”
许隐点头:“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说着三个人慢慢往大马路上走去,离褚翠远了,褚橙才悄悄问:“节林不愿意回来?”
许隐摇头:“倔得要死,我现在真的跟她没法正常沟通,每次见她我都得伤心,她那说法就是家里人把她变成那个样子的。”
“要我说就让她清净着过吧,也不要有在把她拉回来的想法,她开心不就行了。”
许隐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看我妈应该也是接受了,回来路上我还反思,下次去就正常叙叙旧,不要提什么回来这种话了。”
褚橙翻开手机,打了几个字将地址发到了许隐手机里,然后错开许隐看后面的孟临:“本来说让杰盛去的,后面有些流程要他跟我侄子在,就只能麻烦你们了哈。”
“应该的,”孟临说:“这两天没什么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啧,我是不是见鬼了,”正要上车,许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听得褚橙后背发凉。
许隐指着前面那辆奔驰:“我刚才在磨子山下面也看到那辆车了。”
褚橙望去,看了一下那开头的英文字母,不禁砸了一下舌,现在镇上的暴发户这么多吗?
“确定是一辆?车牌号一样?”褚橙也来了兴趣。
许隐摇头:“那倒是不确定,没怎么细看。”
“行了,上车吧,”孟临上了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
倒了车,打方向盘转到马路上,透过后视镜看到孟传宇抱着孩子在喊褚橙,孟临觉得匪夷所思,问许隐:“你姐跟传宇谈上了?”
许隐瞥后视镜,淡淡看了一眼那一家三口的背影:“谈上了?人家孩子都抱在手上了。”
孟临一脚踩了刹车,支出头去看,又回身看许隐:“你姐那小孩是传宇的?”
许隐点头,调低座椅,闭着眼睛养神:“他们之前也磨叽着呢,褚橙也不确定,所以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主要是那段时间你不是把我甩了吗,我还在琢磨怎么拿下你,就没想起这茬。”
“……”孟临欲言又止,不知到该把她这段话拆成几部分来理解,发动油门,半天来了一句:“我没甩你。”
闻言闭着眼睛的许隐一下笑了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
这边褚橙跟着孟传宇折身回去,孟传宇抱着褚凝在她旁边说:“是你嫂子那边的亲戚,这会正在楼上闹,你妈差点跟人打起来了,我拉了两下,但也不好多说,我听着那意思就是想要钱。”
褚橙站在院门口停下了,她看着二楼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孟传宇又说:“上去看看怎么说吧,主要是看你嫂子怎么想,她要不想走,花钱消灾最好。”
褚橙点了下头,将散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抬步上楼,房间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吴菊坐在一旁哭,褚橙推开人进去,看见万婷躺在床上,而万婷爸妈和哥嫂站在一旁,大家脸色都不好看,万婷母亲看见褚橙,知道能做主的人来了,垮着一张脸上前要和褚橙理论,话到嘴前还没吐出一个字,褚橙将她推开了,直接坐到了万婷身旁。
“嫂子,这个时候论我哥的身后事其实不该,但他有多混蛋你我都清楚,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你要是想留下,今天就不能有人带你出这个门,你要是想走,你需要什么我尽量满足。”
万婷两行泪挂在脸上,直直的盯着自己的手,回家她肯定是不想的,留在褚家至少有人帮她带孩子,她自己有手有脚,褚培吴菊也勤快,褚橙时不时补贴一点,两个孩子怎么也养得下去,而且这个时候留下,褚家一家人只会更感激她,但是回家什么都没有不说,可能还会再嫁,再嫁一个什么样的人需要运气去赌,三十多岁的人了,她赌不起,于是她咬牙摇头:“我不想走。”
这话一出万婷母亲就来劲儿了,咋咋呼呼的要上来拉人,褚橙一把她推开,在那人又要上来前她指着对方的鼻子,居高临下的释放杀气:“要多少钱?直接说。”
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下被唬住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变得吞吞吐吐的:“十,十万。”
褚橙点头:“行,钱我给你们,但要签协议,下次再看见你们,我就让你们下半辈子都不好过。”
人群外,孟传宇抱着褚凝,逗女儿:“妈妈好凶,是不是?”
第31章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褚宽丧事过后,许隐也要准备返校了,她今年只负责大一的课,大一新生要军训半个月,所以实际上她并不需要那么早去,但是开学头一个星期,学校和学院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会,都是些没有用却又不得不到场的会议,有的还直接跟绩效挂钩。
去的前一晚,褚翠将她喊到楼下,拿了一张银行卡给她:“加上你买车的十万,里头一共五十万,你也不小了,房子这事可以打算起来,市里哪个楼盘好,哪儿地理位置方便让你大姐给你参考参考,这钱是不能让你买一套跟她那房子一个级别的,但学校旁边的二居、三居也够了,你自己公积金也缴了几年,没什么压力。”
许隐拿起那张银行卡打量,有点不敢相信:“真给我了?”
褚翠抽了一口烟斜她:“不要还来!”
“要要要,”许隐急忙将卡揣兜里:“我妈给我的我哪能不要。”
这头褚翠却叹了一口气:“我是想着,给节林在县城落一套,县城房价不贵,就着这四十万连买带装的给她预备着,万一哪天她想通了,有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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