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行人上了马车,去到一家胭脂门面时, 生意比起周边的店面更是红火, 掌柜在柜台前忙得头也不抬, 梁九功去了里面打声招呼, 掌柜才抬起头来,仔细一看还是周林礼, 他擦了擦眼睛,十分惊喜道:“哎哟,老爷夫人你们来了啊。”
说是十分惊喜那就是十成十的心里话, 周林礼这些年也越活越年轻了, 看着在外边精神的很,而且用他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替娘娘办事哪有不起劲的份, 而且在宫里干活干久了,就总是闲也闲不下来。
唯独遗憾的一点是没有见着娘娘封后时的场景, 但现在这点遗憾也消的差不多了, 娘娘这不是和皇上一块出现在他面前了吗, 他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梁九功笑骂道:“知道你高兴, 眼里就只有老爷和夫人了, 我这个老熟人在这里你都不打声招呼。”以前见了面还说说声梁公公的, 现在居然啥话都不说了,这周林礼真是多变啊。
周林礼颇为嫌弃道:“你啊,我都不知见了多少次了,看都看腻了,我还跟你打招呼,这不自找不快吗?”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不忍直视、啼笑皆非,转念他对着两位宫里来的主子就十分殷切了,连一旁不明所以打杂的想要给两位客人倒杯茶都不乐意,非得让将这活亲自干下去。
芷嫣和皇上坐下了,看着这胭脂门面的精致摆设,心道还真不辜负自己多年来的资金扶持,当然这门面有挣钱的,毕竟是寸金寸土的好地方,但是装修这种需要人上心的东西也是挺耗费精力的,她自认为在上面花费的时间和银两还是挺多的。
而康熙就坐下来,全当做休息了,宫中妃子在外边开门面一事按规矩来本就是不允的,但皇后这不是闹着玩吗,无伤大雅,且知道的人也不会说出来,就让她继续开着也行。
芷嫣开口道:“周林礼,看着你过的还算自在,我也算放心了。”
“劳烦主子挂念了,奴才过的很是舒坦,请主子尽管放心。”周林礼拍了拍胸膛,话里话外全是感激,对于他这种净了根的人来说,一辈子的辛苦就为了能在宫里攒够钱,然后出宫后有个体面的生活,如此顺顺利利的过完一辈子就是积了德的大事。
可娘娘直接就将他的去处解决了,这多好啊,娘娘是个善心的,他当初出来时不知有多庆幸自己遇上这一个主子,且宫里不知有多少老熟人羡慕他能有个归处。
芷嫣笑了笑,“那就好。”
她还念着将这处地方发展成养老基地呢,主要是选择留在她身边做嬷嬷的宫女不少,她总得将人家的身后事安排好吧,毕竟有些人就是担心自己在出宫后嫁的人不是什么有良心之人,宫女是二十五岁出宫,那时候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嫁的人除了鳏夫就是品行有问题之人,再不然就是身疾者,还不如留下来多攒点银两为自己养老。
而这块地方正好有乌雅氏帮衬,别人不会接触到她以前的心腹,更不会打听到什么要紧事。
“主子,奴才总算见到您了。”或许是周林礼派人告知刘嬷嬷来人之事了吧,刘嬷嬷出来时既是忍不住擦泪,又是禁不住嘴角上扬的喜笑,芷嫣都被她这副表情弄得哭笑不得了。
她怎么觉得自己就这些年没有见着两人,两人却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不过眼下两人看着身子还算康健,她就放心了,她这一生中还没有见到自己亲近之人离世的模样,还盼着在自己有生之年都不要见到这种事。
死去的人可比活着的人痛快多了,皆因为难受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等刘嬷嬷诉完真情后,芷嫣心里一阵恍惚,让他们都退下后,沉默许久还摸着手腕上的镯子笑道:“皇上,妾身好在还有皇上在身边,不然等这些人都去了以后,妾身一颗心都没有着落了。”
这可不是说笑的,生离死别,人生一大哀事。
皇上将手覆过来,表情是不同于以往的冷淡,温柔极了,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有些事是心知肚明的。
就好比康熙带芷嫣出来看孙儿辈的头一人成亲,也是为了弥补今后可能留下的遗憾,而芷嫣刻意见故人,也不过是为了今后的离别,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了。
两人都清楚,但就是不说出来。
在椅子上坐了有一刻钟了,芷嫣终于忍不住让家桃拿来一些话本了,皇上亦是,都出来好久了,坐得太舒坦不行,非得干些活才自在,就从梁九功手上接过一本书。
芷嫣偶尔抬头看他都克制不住在心里打滚的笑,这难不成叫做忙碌命,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啊,皇上跟她出来一趟得浪费多少生命。
不过若是让她成为皇上这种忙碌命,她堵上一辈子的功德也行的,毕竟当皇帝就是比寻常官员百姓舒坦,有权有势还不行吗,还念着什么好事都到手,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芷嫣耸耸肩,也不大在意皇上传来表示疑惑的眼神,她心里这会儿正憋着笑呢,原先的伤感都一消而空,什么伤感什么难受根本就不适合她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嘛,她当下看着话本,戳了几下皇上。
“皇上,您有想着去哪儿先吗,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不如下江南看看。”
她现在心情很是乐观,连皇上都被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心态给弄懵了,当下没反应过来,又惹得她心里发笑。
在城门关闭前两人才堪堪回了宫。
彼时芷嫣拿着今日买到的玩意儿满载而归,这些东西还是有些大用的,那几个做工不太精致但巧思满满的木制品一半留给自己,一半给小的孙儿,当然,她回去之后会让宫里的木匠将这玩意再复制一遍的,就怕这些东西不堪玩,玩几遍就散了。
而一些吃的她就给宫里的宫女太监用去了,毕竟不能浪费是吧,皇上是不阻止她买东西,可是在吃的方面管的极严,就只让她尝尝味道,生怕这宫外的东西出了问题。
她也不介意就是,她知道自己身子是怎么回事,有些症状是可以称作水土不服的,原因就是换了一样吃食,而且皇上这样正好方便她空下肚子,于是吃的花样更多了,她也过瘾了。
她暂时是不用经常出宫了,过完瘾就一切皆了。
当然在回坤宁宫后,芷嫣总算将皇上口中的大格格夫婿人选给逼问出来了。
皇上这段时间瞒她瞒得紧,就看着她接待宫外命妇,看着她们推荐自家儿郎,对如何尚大格格特别热衷,热情更甚对茉雅奇的,她心里明白这些命妇是怎么想的。
都是和硕公主,虽说大格格还没被封公主,可谁不知道等太子爷登基后大格格就是大公主,佛拉娜到时还占了一个皇帝长女的名义,对娶了她的男儿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对于新帝来说,亲妹妹自是不如亲生的女儿更亲近,更别说这位妹妹还不是同母所出的。
芷嫣能肯定胤禛是能同等看待几个妹妹的,只是奈何在外人眼中娶了茉雅奇的前途肯定不如娶了大格格的前途好,且大格格现在还不是公主,兴许能降低门槛将人娶进门呢。
这算盘打的别提多响,她自是不忿茉雅奇和佛拉娜被人挑来挑去的,身为公主格格,只有挑人的份,哪有被挑的可能,那些异想天开的人早就被她摒弃了,剩下的一些命妇给她掌眼的儿郎虽是不错,但家中已有通房,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太合适。
这算什么事,十来岁的年纪就有了三四个通房,然后还等着尚公主,她就没见过这种美事的。
她两个女儿嫁的人就是从小看到大的,自是放心,可是这小女儿和大孙女的婚事不能敷衍,早知如此她在这方面多上心就好了。
她心里颇为遗憾,就算皇上已经对她说定了大格格的婚事,她还是深陷这种遗憾的心情中,不是还有茉雅奇还没许婚事吗,若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心宜的,那可怎么办。
芷嫣想得出神,转头就看见皇上对她摇头,“皇后,你不想想你母家的几个子弟?”
“当然不想了,乌雅氏已经有不少女儿与皇家联姻了,再让乌雅氏纳公主就是恩宠过盛了。”当着皇上说这话,她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她和皇上现在是夫妻关系了,她又不止是乌雅氏的女儿,她也是皇家人,有些话不必忌讳,说明白些好。
弘昐嫡福晋也就算了,那次是皇上先砍后奏,圣旨都下了,她还能怎么办。
血缘上的问题断不能轻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只会同意让胤祥的儿女或茉雅奇与乌雅氏联姻,当然同族不同脉那就无所谓了,早就出了三代,不太碍事了。
“但朕觉得博启那几个儿子还算差强人意,朕打算让茉雅奇嫁给博启的嫡次子博勇。”
嫡长子已经娶妻就不在讨论范围内了,而小的那个嫡子倒是可以尚公主。
芷嫣一愣,反复琢磨,倒也觉得皇上提的这个意见还说得过去啊,毕竟茉雅奇身上流的是钮祜禄氏的血脉,并非乌雅氏的血脉,就算真将茉雅奇嫁给她侄子都不成问题,生下来的孩子只会康健无比,只是她刚才说过不必让乌雅氏纳公主,她要是同意了,就显得别有居心了。
老实说,茉雅奇嫁不嫁进乌雅氏都不成问题,京师里也不缺优秀的男儿郎,只是当她往这方面想去时,康熙又将话往别处拐了,“你要是不愿意,朕就只能遗憾些让茉雅奇嫁进钮祜禄氏了,亲上加亲很是不错。”
“皇上是说真的?”可别是真话啊。
皇上不说还好,一说这亲上加亲的事,芷嫣就眉头紧皱,这亲上加亲哪里好了,害的只是两家孩子,她想来想去都知道皇上是想将茉雅奇嫁给她那几个表哥或是表弟了。
“自然是真的,朕难不成还能骗你?”康熙好笑的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样子,“朕看你是舍得让女儿嫁进哪家了?”
芷嫣一看皇上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拿她打趣的,哪有非得在乌雅氏和钮祜禄氏这两家做选择的,除了这两家就没有别的家族了吗,伊尔根觉罗、完颜氏这些满洲大姓可有考虑了?还有不是说好让茉雅奇自己选的婚事吗?
万一选出来的人让茉雅奇不喜欢怎么办?这不白折腾吗?
康熙好似看出她所想,淡淡道:“这事是茉雅奇主动跟朕提起的,她说她不想进那些不熟悉的家族里过日子,想着和两家的族人结亲就好。”
要不是生母,要不是嫡母,就选其一。
“……那就乌雅氏吧。”芷嫣声音低沉,“妾身养了那孩子那么多年,皇上就当作是妾身的一念之私吧,茉雅奇本是温禧贵妃所出,与钮祜禄氏有亲缘关系,若是让她嫁进钮祜禄氏,世人都认为这桩婚事是亲上加亲了。”
“就好像茉雅奇与妾身隔的越来越远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茉雅奇嫁入乌雅氏,好歹别人说是茉雅奇是贵妃妹妹亲女时,也能提及本宫是她养母,嫁入乌雅氏也属于亲上加亲。”
这也是没办法的说法了,真让茉雅奇嫁入钮祜禄氏,就是害了茉雅奇,而她实际上的私心也如上面所说的那样……十分惭愧,但这点她承认。
“就按你说的来吧。”康熙眼神温和,并不介意她说的理由,这是额娘对女儿的感情,有私心很正常,若是没有私心又哪来的真情流露。
“既然这样,那茉雅奇的额驸就定为博勇吧。”博启的嫡长子身体羸弱,一看就不是长寿之相,让茉雅奇嫁给嫡次子博勇就很合适了,将来家业肯定是交给一个身体康健的子嗣,身子太弱就很难成事了。
“那好,朕改日就下圣旨,茉雅奇是许了乌雅博勇,佛拉娜就许了太子侧妃的侄子吧。”
康熙眼神精明,上上下下将事情算的极为透彻,佛拉娜留京不去抚蒙,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在的,以往太子念着给乌拉那拉氏一份底气,现在这份底气可以换一个家族了,就让董鄂氏来吧。
作者有话说:
又来迟了,不过这篇文到了收尾的时候,所以有些卡,抱歉啦~
康熙五十年年中, 圣上下达圣旨——
十公主册封为和硕温恪公主,赐婚于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仓津;
十一公主册封为和硕纯禧公主,赐婚于散秩大臣、一等侍卫乌雅博启嫡次子乌雅博勇;
太子长女册封为和硕格格, 赐婚于礼部尚书董鄂席尔达长孙。
皆择良辰吉日成婚。
此三则圣旨一下, 朝廷后宫当真是热闹极了,后宫热闹的自然是两位公主下嫁一事, 同时永和宫出来的公主,一个远嫁蒙古, 一个则是直接嫁到京城人氏, 还是皇后的母家, 这难道不是皇后对和硕纯禧公主的庇护吗, 到底是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是视若亲女的存在, 自是舍不得让其远去抚蒙。
也不知敏嫔如若在世,会不会后悔自己没能讨得皇后欢心、将女儿养在皇后膝下了,当初敏嫔生下孩子时, 温禧贵妃都还没有难产离世, 谁先谁后有机会将女儿养在皇后身下已经很是明显了,也不知敏嫔如何将机会丢失的,不过这种事后悔也没用, 世上最难买到的便是后悔药。
且敏嫔也已经不在了,后妃们是一面嘲笑一面觉得世事无常了, 皇上不出入后宫, 她们也只有这些事可以谈论了, 到底谁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乌雅贵人如今会是中宫皇后, 真的是谁都没有想到, 且最后登基的还是皇后所出的太子爷,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上天也太偏爱乌雅氏了,出了太子爷还不够,连空了数十年的皇后之位也会落到她头上。
倘若一个人与自己差距不大时,是争口气的事,倘若一个人刚好越到自己头上来时,是心有不甘的事,倘若一个人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涉及不到的高度时,剩下的就是仰望那个人的事了。
世人皆如此,后妃们已经生不起要和皇后一拼的念头了,剩下的就是说起皇后曾经居住的永和宫里出的两个公主,最后的结局那才叫天差地别啊,谁都清楚乌雅氏是下一任皇帝母家,但是唯有和硕纯禧公主是真正入了皇后娘家的,这般事实属世事无常了。
谁都认为,若是和硕温恪公主养在皇后身下,现在绝对能留在京师被皇家视若珍宝对待,毕竟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了——和硕温恪公主的同母兄长十三阿哥胤祥,皇后现在就是将十三阿哥视作亲子,那永和宫三个亲生的阿哥也将十三阿哥当成亲生的兄弟。
和硕纯禧公主原本就不属于永和宫的一份子,说到本质,这两人的地位实际上还要来个对调的,毕竟和硕纯禧公主即便生母为贵妃,但那都是逝世的宫妃,给不了自己女儿任何庇护,而和硕温恪公主还是在永和宫出生的子嗣呢。
按宫里人说的话,低位妃子所出的子嗣都是可以视作高位妃子亲生的孩子,这是一种归属感,也是不放到明面上的默契。
因而这最后的结果才让人称得上是一句世事无常啊。
而朝廷上关注两位公主的婚事落定的臣子就没多少了,大都关注和硕纯禧公主最后嫁入乌雅氏,还有太子长女和硕格格嫁给太子侧妃董鄂氏侄子一事,这乌雅氏是皇上妻族,能让一个公主下嫁是皇上对乌雅氏的看重,勉强算得上合理,可是让太子长女嫁进董鄂氏就是对董鄂氏太过看重了。
董鄂氏有一个太子侧妃还不够吗,非得加上一个公主额驸。
朝廷上对此不是没有意见的臣子,只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且在皇子阿哥、公主格格的婚事上,他们这些臣子也插不了手,只能惋惜的看着大格格下嫁董鄂氏。
皇上这是意欲何为?
不光如此,等到众臣缓过气后,皇上就将廉亲王大阿哥弘旺的嫡福晋定为噶尔卡思多罗郡王阿保之女鄂勒特氏了,并且没过一天就正式册立大阿哥弘旺为廉亲王世子。
眼看这廉亲王世子之位都定下了,臣子们更是摸不着脑袋,不过也只将这当成是时候到了的安排,毕竟廉亲王嫡福晋没有生下嫡阿哥,只有一个嫡出格格养在膝下,将来继承王府的世子就从长子开始考虑了,而弘旺看着是个孝顺的,对底下弟弟妹妹足够温和善意,还是嫡福晋亲自养大的,被封为世子是迟早的事。
而在这之后就是两位公主的出嫁了。
长者优先,和硕温恪公主先行嫁给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仓津,再然后是和硕纯禧公主嫁与散秩大臣、一等侍卫乌雅博启嫡次子乌雅博勇。
大格格是晚辈,自然是等前面的姐姐都出嫁后再商量婚事的议程。
和硕温恪公主出嫁的当天,布贵人哭的要死要活,压根不为嫁女而欢喜,这也与她亲生女儿和硕端静公主于康熙四十九年去世有关,这也堪堪为一年的事,转眼养女也要出嫁了,此次过后死生都未必见上一面,就和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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