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坐着。”裴谨拉着她的手坐在榻上。
“你也坐吧。”宁卿对医修小姐姐道。
丹若犹豫,最终还是在榻上的小方桌对面坐下,“劳烦夫人将手伸出来。”
宁卿伸出手放到小方桌上,她最近身体是不太好,能调理调理也不错。
丹若的手指搭上宁卿的手腕,辅以灵力,排查病症,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抬眼询问宁卿,“最近夫人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就是犯困,提不起精神,倒也没别的。”
“那夫人平时会做些什么呢?”
“我除了睡觉,偶尔会看看书,但看一会儿就又困了,睡一两个时辰,吃个饭,去花园里逛逛,差不多就这样。”
丹若刚想问宁卿每日只做这些吗,可想起她与掌门的传闻,及时止住话语。
“夫人身体并无大碍,精神不佳可服用些补气的丹药,平时练练剑多出去走动,应当会有所改善。”
得到准确的答复,裴谨神情缓和。
在丹若走后,裴谨取出好几瓶补气的丹药放在宁卿面前,“每日吃一颗,记住了?”
倒出一颗,裴谨俯身,“张嘴。”
将丹药抵入宁卿口中,见她吞下,裴谨将她拉进怀里,“明日我们就去东瀛了。”
没听懂他言外之意的宁卿点头,“我知道。”
因为明日要去东瀛,宁卿有些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裴谨睁眼,“既睡不着,我们做些别的?”
宁卿立即闭眼。
天光大亮,朝霞透过云层洒落,日头很好,这正是宁卿盼望的好天气,但今日本该启程前去东瀛的她,却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身体温暖,好似又回到身中傀儡蛊的时候。
裴谨坐在她身边,眼眸微垂,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神情,但那苍白的唇,手背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宁卿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她想出去,他便带她去苍羽殿,带她去东瀛,可现在,她却安静地躺在这里。
裴谨起身离开云霖殿,回来时身边跟着昨日过来的医修丹若。
看见床上躺着的宁卿,她皱了皱眉,“掌门,您的意思是,唤不醒夫人?”
“嗯。”
丹若神情凝重,她尝试在宁卿耳边唤她,但如裴谨所说那般,陷入沉睡的少女对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无论使用什么方法,甚至输送灵力刺激宁卿的筋脉穴道,依旧无法醒来,问题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可无论她诊断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宁卿的身体没有任何大碍。
现在还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宁卿的魂体缺失。
魂体一旦缺失没能找回,那一辈子将无法醒来,魂体即便找回,若是受损也极有可能导致同样的结果。
她将这个结果告诉裴谨,他却道:“她的魂体还在。”
裴谨在宁卿的魂体上设下了锁魂术,无论宁卿去到哪里,她的魂体只要不灭,他便能找到她。
丹若得到这个回答,沉思许久,最终冒着裴谨发怒的风险如实回答:“夫人身体和魂体皆未受损,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裴谨隐隐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丹若几番挣扎,最终闭眼道:“夫人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说完立即垂头,等待男人的怒火。
宗门内谁不知道宁卿不是自愿,大婚全程被蒙在鼓里,如今又被囚禁在这云霖殿,不愿意醒来,也属人之常情。
即便知道会惹怒男人,可她无法违背医者本心。
可谁知,男人的反应极为平静,一直在她离开,都平静得好像对她的话没有半分不满,好似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
一日,两日,持续了整整一月,裴谨从起初的平静,到后来的暴怒癫狂,再到最后回归死寂。
他找遍了无数的办法,始终无法唤醒宁卿,裴谨的身体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乌黑的长发里甚至生出了白发,脸庞瘦削,眼底的情绪麻木死寂。
他捏紧宁卿的手,声音似笑非笑,面庞却静得叫人心惊胆颤。
“阿宁,你想用这样的方式反抗师兄。”
“我现在妥协了,你还是不愿意醒。”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想见到我。”
“你想见别的人是吗?”
裴谨几乎是强逼着自己说出这番话,心在滴血,被他无法控制的那些想法撕扯得鲜血淋漓。
“你想见的人,是否是纪樾?”
话落,被困在大雾中的宁卿受到指引,雾气散开,她面前出现一个少年的模样,笑盈盈地歪头看着她。
宁卿猛然睁开双眼。
对上的却是师兄极度压抑嫉妒得快疯了的双眸。
裴谨从未在何时像今日这般深刻地意识到,他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
宁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梦里。
睡了太久,她脑子运转迟缓,许久意识才回归大脑。
宁卿开口说话, 声音沙哑干涩,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分辨她说的是什么,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面前男人的神情,更叫她无措, 一股压抑至极,随时都会爆发的冷寂层层笼罩,气氛太过沉闷,她撑起身体想起来,但她浑身无力, 身体好像不受她控制。
她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宁卿不敢与神情怪异的裴谨对视, 连忙询问系统。
【我这是怎么了?感觉一觉睡了好久,师兄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整整睡了一个月。】系统回答。
一月?宁卿震惊, 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我莫非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是说好我已经摆脱原主的结局, 不会死吗?】宁卿质问系统。
她完成任务为的就是能够改变原主的结局, 如果剧情自动修正,还是得顺着原主的结局病死,她可就要闹了。
【宿主你的人生虽然不会再被剧情操控,可并不代表你不会死,不过,系统敢肯定的一点是,你的身体没问题。】
【那我为何会睡这么久?】
【那系统就不清楚了。】
之前宁卿回到青梧山替裴谨解蛊毒, 系统放心地更新系统去了,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自然也不知道纪樾对宁卿用了魅术。
一人一系统的聊天被裴谨打断,宁卿回神,她下意识抓紧床单,“师兄,我睡了很久吗?”
宁卿的嗓子还哑着,但是刚才好了些,虽然依旧沙哑,但至少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但她的问题并没有被回答,裴谨沉默地凝视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宁卿因为别的男人醒了。
无论他用了什么办法,宁卿都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而仅仅只是提及了那个人的名字,始终不愿醒来的宁卿却睁开了双眼。
裴谨长久坚持的信念突然破碎,宁卿不可能爱上他,即便他将她的身体困住,却也无法改变她的心。
宁卿很快就没有精力再思考师兄为何这样,意识离她原来越远,最终陷入昏睡。
裴谨瞳孔一片死寂,指腹蹭着宁卿的眼睛,皮肤被他蹭得泛红也没停止。
“所以你要见到他,才肯彻底醒来对吗?”
裴谨近乎麻木地召出水镜,镜中少年被吊在山洞里,他仿佛有所感应,透过水镜看向床上躺着昏睡不醒的宁卿,苍白的脸上,幽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洞穴里闪过一丝光芒。
裴谨紧盯着床上的宁卿,不肯放过她的任何反应。
就在这水镜出现时,宁卿好似又被召唤,没有任何征兆地睁开双眼,看向水镜中的纪樾。
被嫉妒摧毁的裴谨丧失理智,没有察觉宁卿的异样,满心笼罩在疯狂的怒意之下。
想将纪樾杀了,想让他彻底消失在宁卿面前,可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将他杀了,宁卿也极有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裴谨不断告诉自己,纪樾只是在水镜之中罢了,只有他才真正拥有宁卿。
将宁卿搂进怀里,大掌牢牢禁锢她的腰肢,低头咬她,吻她,拼命想要让她的注意力回归他的身上,让她注视别人的眼睛里,被他的身影占据。
裴谨拉开她的腰带,在水镜前,将宁卿压进柔软的被子里,颤抖的指尖感受她的体温,双眸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可她的视线依旧穿过他,停留在别的男人的身上。
他突然停止所有动作,无力地靠在宁卿的身上,神情似疯似笑,紧紧埋入宁卿的颈窝,滚烫的泪水自他的眼尾滑落,滚滴在宁卿的锁骨。
夜风哭嚎,吹灭屋里昏黄的烛光,窗头的鲛珠幽蓝色的光芒为夜色镀上一层冷意。
而那水镜,也随之破碎化为虚无,而被裴谨紧紧抱着恨不得将其嵌入骨血的宁卿,也在水镜破碎后,再度陷入昏睡。
风吹了一夜,却没有下一滴雨,裴谨睁着血红的双眸抱着怀中的少女。
往日向来衣衫整洁的男人,长衫松垮地搭在肩头,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夹着银丝的长发垂于腰际,赤脚走在地毯上。
他沐浴熏香,坐在宁卿的梳妆台前,拿起宁卿画眉的石黛,为自己描眉,胭脂搽面,苍白的薄唇也抹上口脂,毫无血色的脸,再度焕发生机,貌若好女,美貌动人,但被睫毛覆盖的眼眸,却一派空洞死寂。
起身走到床边,俯视床上躺着的少女,呢喃,“你既想见他,那就见吧。”
不多时,本该在青梧山洞穴中的纪樾被两个弟子带着走向云霖殿。
弟子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只埋头做事。
纪樾如今已恢复原貌,并不是在宗门示人的清秀模样,弟子并不认识他,但被裴谨关在青梧山,心里免不得会产生诸多猜测。
敲门,得到裴谨许可,将纪樾推入云霖殿,两人便低头匆匆离开。
纪樾扫了空荡的大殿一眼,视线停留在右侧通深处的卧房,虽是少年的模样,气质相较以往,却更为沉稳内敛。
抬脚走向卧房,在即将踏入打开的房门时,停下了脚步,与房内的裴谨对视。
裴谨将他视作无物,只扫了眼便收回目光,可即便他如何忽视,宁卿却对纪樾的出现反应极为强烈。
熟悉的气息将她从梦里的大雾中唤醒,宁卿睫毛抖动,睁开双眼不停喘息。
“宁宁。”纪樾如梦里那般,歪着头对她盈盈一笑。
一见到他,一听见他的声音,宁卿手脚不听使唤,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挣脱裴谨的怀抱,就要走向纪樾,但她却裴谨紧紧握着手腕,无法离开,紧接着,一股庞大且无形的灵力压向纪樾,化作一股股绳索,将其身体牢牢束缚,只得停留在原地。
纪樾却依旧在笑,“宁宁,原本该成亲的是我们,我才是你的夫君,你为何要在别的男人身边?”
宁卿越发抗拒裴谨的触碰。
可她下巴被裴谨扣住,只能被迫看向他,在发现他脸上的妆容后愣了愣。
“阿宁喜欢这样的师兄么?”裴谨迫切想知道她的答案,语气含着一丝期盼和乞求。
宁卿感觉十分怪异,师兄为何要打扮成这样,还是说,他其实喜欢,只是一直隐藏了他的那种心思。
看出了裴谨不想听见她说不喜欢,宁卿点头,“嗯,师兄你喜欢就好。”
随着她敷衍的话落下,裴谨抿紧双唇,“阿宁你究竟怎样才能多看我一眼。”
连醒来,都是因为别的男人。
强烈的嫉妒将裴谨推向爆发的边缘,裴谨不顾一切地,当着纪樾的面,与宁卿亲吻,想让他知道,他只是一只卑贱的狐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宁卿在一起,没有半分将她抢走的可能。
纪樾身上的灵力绳索越收越紧,几乎快要陷进他的皮肉,他憎恨地紧盯着裴谨,本该是他与宁卿成婚,却被裴谨抢了去,凭什么,他不甘心,宁卿本来就是他的,若不是裴谨,他们早该在一起。
身体被勒紧至临界点,纪樾身上甚至有血迹渗出,剧烈的疼痛和裴谨当着他的面与宁卿亲密的嫉恨将他的理智摧毁,只想让裴谨死,让他永远无法在再阻扰他与宁卿。
少年眼神狠厉,发动魅术,藏在黑瞳之下的蓝色越发深邃,海水骤然将人淹没,拖着不断坠入深海。
丝丝缕缕犹如蛛网的精神控制侵入宁卿的大脑,她开始用力挣扎,狠狠咬下,虎牙将裴谨的唇咬下深深的伤口,血液肆意,场面可怖。
裴谨倾身将血液渡入她的口中,逼迫她喝下。
就在裴谨抵住宁卿拼命亲吻,毫无防备时,宁卿突然动作僵硬地从男人挽起的发间取下一根银簪,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其狠狠刺入裴谨的心脏。
但她力气不够,只刺入一半。
裴谨瞳孔紧缩,眼里那微弱的光,随着她毫不留情地将银簪刺入彻底熄灭。
“我原以为,阿宁你对我多少有些情意,不愿我死。”
“可如今你因为别人,毫不留情地对师兄下手,阿宁,你对师兄,为何就不能好一些?”
没听见宁卿的回答,裴谨面色惨白地笑了笑,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覆盖一层阴影,“阿宁,你这样杀不死我的。”
他取出一柄血红长剑,“用它,你才能彻底杀死我。”
而他说完的下一刻,宁卿便立即握住噬心剑,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送入裴谨胸口,剑刃锋利削铁如泥,没有任何防御的裴谨,心脏轻而易举被剑刃贯穿。
男人高大却瘦削的身体颤抖,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惨白如纸的脸上,泪珠混着血液滚落。
裴谨的手指抚上宁卿的脸颊,笑着笑着口中溢出粘稠的鲜血,“现在,阿宁得偿所愿了吗?”
“师兄好疼……”
“阿宁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宁卿没动,裴谨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身体里自发运转修复心脏的灵力被毫无求生欲的他亲自驱散,生命随着时间快速流逝。
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阿宁也不愿意抱一抱他。
裴谨睫毛颤抖,看向宁卿,盼望以他的死换回宁卿半分不舍的目光,可终究是奢望。
回想他过往的一生,短暂得犹如黄粱一梦。
宁卿才来青梧山时,不过两岁,她不安惶恐,却极为懂事从不哭闹,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用那只小手抓住他的衣袖,在他手里放进一颗糖,会在他没有立即回到青梧山时,坐在门口静静等待,看见他回家,会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即便她年纪很小,却从不烦他,会独自下山去弟子食堂解决填饱肚子,还会给他带上两个包子,甚至每日会变着法儿逗他开心,起初他只是觉得有趣,当个宠物在养,可后来她长大,自己彻底万劫不复。
失去所有意识的前一刻,裴谨想,这一切或许本就是一场错误,他不该生出妄念,不该放纵自己,可一切已经没了重来的机会。
男人白衣被血液染红,胸口被一柄长剑刺穿,静静地靠在窗边的矮榻上。
宁卿手上还染着师兄胸口溢出的血,滚烫灼热。
被操控的宁卿怔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一动不动,那片血红染红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血雾。
抬脚时,她差点跌坐在地。
宁卿趴在浑身浴血的男人身边,满眼恐慌,“师兄,阿宁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杀你的……”
双手颤抖地捂住他不断溢血的胸口,但是没有任何用处,血液从她的指缝流出,鲜血淋漓,她白色的裙子上也被染红,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她想吐,却不敢吐,强烈的紧张恐惧之下,胃部不断痉挛。
宁卿被裴谨没收了一切能够联系外界的通讯工具,无法找人来。
【系统,系统我该怎么办?】
【我不要师兄死,我去死,我去死,你让他醒来好不好?】
【宿主,系统也没办法。】
【怎么会,你一定有办法的,师兄是男主,不能死,我求你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宁卿立即跑向殿外,可跑的太急一下摔在地上,她爬起来又要继续跑,却被纪樾紧紧抱进怀里。
“宁宁,他这么对你,就该死,以后我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你也不用再受他的控制,不值得为他伤心。”
宁卿却一把将他推开。
纪樾对上她充满冷意的眼睛一愣,“宁宁,你为何要这么看着我?”
“我为何这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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