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亡夫在仙界重逢后(牵丝偶)

青衍不禁沉吟，他倒是不觉得宿月一个刚飞升一月不到的小仙有这种胆子偷东西，就算有胆子偷也没本事把果子送出百花园。
况且，刺栗果着实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在这些小仙眼里珍贵的仙果，在青衍这里，也不过是个吃食罢了。
他对宿月的第一印象极好，并不觉得她是这种短视小人。
一旁的芸仓公主，听完了若叶的话后，突然厉声叱问：“若叶，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仙君帮你的忙？”
“……母亲？”若叶被她呵斥的有些茫然，轻声喃喃。
芸仓公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畏畏缩缩的女儿：“仗着我的身份，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就让仙君为你主持公道，何其可笑，你难道不知羞愧吗？”
“我没有！”若叶半天才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可惜毫无力度，芸仓公主也根本没听进去。
她还想再说什么，青衍却没什么兴趣听这位公主训斥女儿，况且若叶现在算是他的下属。
他摆摆手，道：“公主严重了，只是些许小事而已，何必大动肝火。若叶这孩子，也只是心肠好，不算是缺点。”
有青衍开口，芸仓也只能冷哼一声，狠狠瞪了若叶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若叶哆嗦了一下，垂下眼，不敢再去看自己母亲。
“罢了，既然是百花园出事，就去看看吧。”说罢，青衍起身，对芸仓公主歉然一笑，“公主，抱歉。”
芸仓朝他微微一福身：“那我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起来，看也没看若叶一眼。
出了青阳殿的大门，芸仓脸上的笑才完完全全落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这些事若叶当然不知，当她带着青衍赶到的时候，宿月已经挨了十鞭子。
女使手中的鞭子都是以极炎真火与极寒灵息锻造而成的，打在仙人身上，寒气与灼热之息交替侵入身体，是连仙骨都能打碎的刑罚之器。
只是十鞭子就已经让宿月眼前模糊，几乎晕厥。
此时元桐就站在不远处，面色冷淡地看着自己的两名女使行刑。
青衍看清了谷中状况时吃了一惊，尤其是满身是血的宿月，更是让他眉头直皱。
“住手！”他出声呵止。
这声音让元桐心中咯噔一下，她做梦也没料到青衍会突然出现，明明来之前，公主前去青阳殿拜访，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她还在思索，就看见了青衍身后的若叶，不由懊恼，竟然让她钻了空子！
“这是在干什么呢？”青衍还未动，若叶已经跑到了宿月身边，推开站在一旁的女使，将她扶了起来。
宿月靠在若叶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从她身上传来，但是又有一股十分好闻的草木香混在其中。
若叶担忧地去看宿月的伤口，却发现她后背的伤口处竟然闪烁着淡淡的青光，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但确实在缓慢的愈合。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情况，那种鞭子，她知道有多厉害，普通的仙人挨上几鞭子都会伤到仙骨，伤口更不可能轻易愈合。
她赶忙取出一件衣裳披在宿月身上，挡住了她的伤口。
“说说，怎么回事？”青衍垂眼看着表情僵硬一言不发的元桐。

“说话。”青衍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桐。
元桐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终于恢复冷静，她垂着头，低声道：“仙君，宿月偷走了刺栗果，属下来询问她，她不肯承认，所以属下才让人用了鞭刑。”
元桐话说的很巧妙，让人觉得，错的那个就是宿月。
青衍转头看向形容狼狈，气息却意外平和的宿月，从她身上竟然看不到对元桐的怨气，她难道不怨吗？
“宿月，你偷了吗？”
“没有，偷走刺栗果的是一名陌生男仙，他被我发现后与我一同回了山谷，之后突然离开，小仙没能拦住他。”宿月语气平静地回答。
“这番话，你告诉元桐了吗？”
“告诉了，但是元上仙认定我在百花谷这段日子，隔空与那人勾结，一起图谋刺栗果。”
宿月话语里讽刺的意味太过浓厚，青衍嘴角微微翘了翘。
“元桐？你有什么想说的？”青衍又转向自己的这位得力下属。
“仙君，属下认为宿月的话不可取信，她……”元桐一直低着头，努力辩解，并未注意到青衍眼中的失望之色。
“好了。”青衍没让她说完，“你退下吧，回去后自去领罚。”
青衍的出现，轻易就将事情解决了，他是公正的，并未偏袒跟随他多年的下属，如果换做别人，或许该满意了。
但宿月和别人不太一样。
“仙君，小仙能冒昧问一句，元上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青衍被她问的一愣，思索了下开口道：“可能是幽禁十年，也可能受二十鞭。”
他只是规矩的制定者，而不是执行者，所以具体如何，他还真不确定。
不过以元桐在青阳殿的好人缘，想必就算受了二十鞭，对她也不痛不痒。
青衍能够料到，也并没有想过去干涉。
“原来，只有二十鞭。想必如果我今日被打死了，元上仙，也罪不至死，对吧？”宿月轻笑了声。
一旁的若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用很小的声音劝道：“宿月，算了吧。”
她看得出，宿月心里不平，可那又怎么样呢？
元桐……是她母亲送去青阳殿的，她不知道仙君和母亲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仙君无疑很给她母亲脸面。
所以，宿月说的其实都是实情。
哪怕她今天死在这里，青衍仙君也不会把元桐怎么样。
可话一旦拿到人前来说，就等于顶撞仙君，就算仙君脾气一贯很好，仙君的下属们也会教训她的。
青衍目光微动，他看向宿月：“你觉得惩罚的轻了？”
“确实不重。”
“你凭什么说这句话？”青衍问她。
宿月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道：“仙君，我种出了幽罗。”
青衍脸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诧异：“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种出了幽罗。”
青衍总算明白这一切的起因了，幽罗！
她竟然真把幽罗种了出来，难怪有人坐不住，幽罗代表的可是玄苍仙帝的一句承诺。
仙界多少人都曾尝试过，大部分人连发芽都做不到，就连他，混沌中出生的天地灵植，也失败在了长叶的阶段，偏偏让一个刚飞升不久的小仙成功了。
“你用了什么方法？”青衍好奇地询问。
“浇了点血。”
“就这样？”
“就这样。”宿月点头。
青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元桐，声音温和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死了，别人没办法用血种出幽罗该怎么办？”
元桐没说话。
她当然想过，她甚至想过一切最糟糕的后果，但她还是愿意承受这个代价。
玄苍仙帝的承诺，就算得不到，也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那位帝尊，只需要抬抬手，就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怎么能够让宿月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小仙得到。
见元桐不语，青衍又道了一句：“本君也曾用血浇灌过，可惜最终也没长成。”
元桐跪了下来。
以血浇灌本来就不是什么罕见的法子，真正罕见的，大约是宿月这个人。
他还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不过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才在她飞升第一天，挑中了她。
本以为是个脾性好的姑娘，倒是没想到性子这么烈。
青衍注视着自己的这个下属，缓缓摇了摇头，问宿月：“她原本，想要打你多少鞭？”
“五十鞭。”
青衍颔首：“回去之后，我会亲自打她五十鞭，如果能活下来，就是她运气好，你觉得如何？”
“仙君自来公正，宿月当然放心。”宿月知道，这大概就是最后的结果了。
有时候，该争取就争取，争取不来那就再说。
毕竟，别人想要她命的时候，也不见得会犹豫。
这件事，在别人那里，就算是结束了。
宿月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在看过了那株长势十分喜人的幽罗后，青衍带着元桐和她的女使一起离开了。同样被他带走的，还有元桐的侄子元辉，想必以后他都不会出现在百花园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宿月脚下一软，被若叶急忙扶住。
“宿月，你没事吧？”若叶架着她的胳膊，急急忙忙带她回自己的住处。
宿月撑到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她被若叶放到床上，她的后背像是有人在用刀割肉一样，疼的她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咬着牙，浑身颤抖，汗水将她整个人浸湿。
然而在若叶眼里，一切却并非宿月想的那样。
浅青色的光芒在伤口中吞吐，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缓慢的愈合，就像是有什么人用了不知名的力量将伤口强行黏在一起。
等宿月疼的快昏过去的时候，她的后背已经看不见任何伤口，上面的皮肤平滑细腻，连瘢痕都没有。
“宿月，你、你的伤好了。”疼痛感陡然消失，哪怕被鞭子抽打的时候，宿月都没觉得比刚才更痛。
她从若叶的床上爬起来，反手去摸自己的背，真的什么伤痕都没有。
不止是若叶一脸茫然，连她本人也很懵，怎么就好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还有未知的力量。
“难道是仙君偷偷替你治伤了？”若叶突然说道。
宿月也不知道，但是她更不愿意让别人深究自己身体的异常，也只能随着若叶的话点头：“说不定。”
“总之，你没事就好了。”若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管是不是，就当是好了。
“谢谢你救了我。”宿月坐在床上，对站在床边的若叶认真道谢。
她真没想过，若叶会帮她。
她们只认识了不到一月，平日亲近，但说多深厚的感情，肯定没有。但若叶却找来了青衍仙君，她不会把这件事当成理所当然。
若叶被她郑重的道谢弄得有点害羞，急忙道：“没什么啦，我只是把你的事告诉了仙君，仙君就答应过来了，他还是很好的。”
宿月笑了笑，没有附和她的话。
青衍将元桐带回了青阳殿，虽然她对宿月说会亲自动手，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亲自动手。
他只是吩咐随侍抽元桐五十鞭子，最后留她一口气，将她送去芸仓公主那里。
也算是，全了他们多年的情谊。
走出青阳殿后，元桐的告饶声和惨叫声犹在耳畔，青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离开了二十八重天，他再一次踏上了去玄元仙宫的路。
有时候，青衍忍不住会想，玄苍是不是长在了他的帝座上？不然为什么每次他来，对方都坐在那里等他？
“你最近很闲？”玄苍垂着眼，表情柔和，长发垂在肩头，与黑色的薄衫几乎融合在一起，他手上正在剥一粒果子，动作温柔的像是对待情人。
“你前段时间去了百花园？”青衍没理他的调侃，直接问道。
“我应该不需要随时向你汇报行踪。”
“你确实不需要，但是你摘果子的时候，能不能表露一下身份？哪怕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也可以推到我身上来。”青衍万分无奈，他发现玄苍下界回来之后，性格更恶劣了。
从他听了宿月的讲述之后，几乎就能够确认，那个拿着果子跑掉的人是谁了。
玄苍仙帝的百花园，除了他本人之外，会有别人敢硬闯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将剥好的果子随手一弹，直接落到了青衍嘴里。
熟悉的刺栗果的味道，青衍嚼了两下，翻白眼：“你差点害死了我替你找的养花人。”
虽然这里面夹杂着很多原因，但追根究底，还是玄苍惹的麻烦。
玄苍抬眼：“不是还没死么。”
“你见过她种的幽罗了？”
“嗯。”
青衍加重语气：“恕我提醒你，她是唯一一个能种出幽罗的人，如果死了……”
“如果死了，我也能把她的魂魄从忘川里捞出来。”玄苍拿了块丝帕擦了擦手，“所以，别用这种小事来烦我。”
青衍突然无言以对：“你知道她遇到了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这么说了。
他隐约觉得，玄苍似乎不太喜欢他提起宿月。也可能，他不太喜欢宿月这个人。
是之前两人见面的时候，宿月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得罪了他？

“知不知道，很重要吗？”玄苍起身，走下帝座，没有理会一脸探究意味的青衍。
青衍半晌无语，这个回答，几乎就等于承认他是故意放任宿月受罚了。
“你不满意她？”他又问。
玄苍走下一阶一阶的阶梯，来到青衍面前：“她哪里值得我满意？”
“她只是为你养花的人而已，又不是选道侣，何必这么挑剔。”青衍的语气分外无奈。
玄苍冷笑：“如果她不是为我养花，你以为她能活着等到你去救她吗？”
“所以，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知道兜圈子是问不出来的，他只能直接问。
这个问题似乎把玄苍问住了，他顿了顿才道：“你想多了，纯粹是看她不顺眼罢了。”
“是么？我倒觉得她挺顺眼的。”青衍倒不是说气话，他是真觉得宿月很对他的眼缘。
玄苍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喂喂，你去哪儿？”青衍还未来得及探究他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见他向外走，赶忙跟了上去。
“去行宫住几日。”
“也好，你出了三十六重天，我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青衍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喜意。
玄苍不在的时候，所有的事都由他代理，现在回来了，青衍恨不得把所有的麻烦都推给他才好。
这三千年，比他在混沌中风吹雨打万年都来的煎熬。
玄苍脚步一顿，转头看他：“你最近又惹了谁？”
如果不是有麻烦，他才不会这么迫不及待。
青衍嘴角下压，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只好如实道：“最近陵阳仙尊大概想要找我聊聊，不过他的事不算重要，我猜明天，凤翎就会来见我。”
凤翎是如今凤凰一族的组长，也是芸仓公主的父亲。
梧桐一族，属于凤凰族的从属族群之一，他今日让人重罚元桐，又将她送回芸仓那里，消息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凤翎耳中。
青衍实属不想与凤翎见面。
倒不是因为他和凤翎关系不好，相反，他们两人交情颇好。可再深厚的交情，掺杂了太多利益，也就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整个仙界，除了玄苍之外，他与凤翎的关系最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宿月的事，涉及的不止是元桐的小心思，还有她背后之人的谋算。
元桐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不曾有半分逾越，能够指使她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凤凰一族。
如今，他将元桐赶走，凤翎要是再没反应，也没资格当凤凰一族的族长了。
玄苍似乎能看得出青衍的惆怅，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凤凰一族的野心，从未掩藏过，若不是青衍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凤翎当年帮过我，我也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将几人留在身边而已。”顿了顿，他有些怅然，“如今，只剩下若叶那个小姑娘了。”
其实芸仓也算是被凤凰一族送给他的，芸仓当年闹过的乱子不算小，单凭凤翎护不住她，只好求了青衍，将人送来了二十八重天。青衍没有接受，只是默许了她一直留在二十八重天，也算是护住了她。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断掉和凤凰一族的所有因果，尤其是你口中的那个小姑娘。”玄苍冷声道。
两人相识无数载，无论结果好坏，玄苍从不干涉他的任何事，也很少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这种态度代表他是认真的。
“若叶有什么问题吗？”青衍不由迟疑几分，问道。
“她身上的劫力多到几乎要溢出来，我猜，凤凰一族都在等着她入劫呢。”玄苍似笑非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曾经称霸一个纪元的龙凤古族，如今也只会用这种小手段了。
当一个种族杀戮过甚，又不再得天地钟爱之时，曾经的杀戮带来的孽力会反噬到他们身上，慢慢的越积越多，就会变成劫。
劫之下，便是仙人也难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