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善平一听,顿时觉得心里汹涌潮湃,恨不得立马就去登记,“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夫妻俩抱在一起,继续说着等财产到手以后,买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果能出国就好了,可以乘飞机到英国去看看。
在国外买名牌手表,买三克拉,五克拉,十克拉钻石!
以后一个月办一次宴会,每一次,都换一颗大钻石戴!
到时候,全沪城女人羡慕的对象,就变成她了。
“你送我去上班?”
水琅穿上结婚那天,周光赫请外婆做的白衬衫,披上量身定作的干部风黑色外套,裤子也是新做的,再穿上领完证周光赫买的,一直还没穿过的牛皮鞋。
“我骑车送你去。”
周光赫提着暖水壶,里面装着刚从外面买来的豆浆,端着的钢蒸锅子里,放着大饼油条粢饭糕,看着正站在镜子前编头发的水琅,“吃大饼卷油条吗?”
“我吃一个鸡蛋,一杯咖啡。”
水琅编着两条中长的辫子,原是想扎个低马尾辫最好,但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头发弄得不跟人一样,就是异类,她又不喜欢一刀齐的短发,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好辫得干干净净,油光水亮。
“不吃油条大饼?”周光赫诧异,“粢饭糕也不吃?”
“今天不吃,吃了主食,会犯食困。”
今天是战斗开始的一天。
必须将自己调整成十二分的精神。
水琅拿出自己的杯子,舀了两勺咖啡粉放进去,冲入开水,拿了一根筷子搅拌着,“你忙不忙?忙的话我自己走路过去就行了。”
“我送你去。”
周光赫没再继续劝,“才七点半,你慢慢喝。”
水琅闻着咖啡香,看着外面的阳光,将杯子递到嘴边,轻轻吹出一道白烟,品味着醇香。
4月1日,早上八点半。
“你们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也等了一个小时了,为啥还不帮我们登记,之前八点半,有人了,你们都是直接开始的呀!”
房屋改革发展部门办公室,全是邬琳琳的叫声。
“吵什么吵!”严肃的李双海主任,拎着公文包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是邬琳琳,绷紧的脸松了松,“我还当是哪个居民在这叫,原来是老邬的女儿,做啥,半个钟头也等不及啦?”
邬琳琳一愣,以前李主任见了她,可不会松动他那张严肃的面具。
现在她吵成这个样子,居然不但不给她脸色看,还跟她语气轻松地开玩笑。
这是为什么?房产局里这些人全是人精,这不单单是提前知道她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了,更主要是因为知道她家要翻身暴富了呀!
察觉到单位老领导的变化,尤其还是当着邹凯的面,有了这样的变化,邬琳琳顿时觉得太有面子了!面上太有光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李叔叔,你就先帮我们登记一下吧,我看以前你们一到岗就会开始忙起来了呀,我对象还等着去上班,我也回部门里办事情,我们排在第一位,就赶快办了吧。”
邬善平没有指责女儿的无理取闹,因为他也很想早点登记了,心里早点踏实。
虽然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差错,但是历经三十年,中间波折重重,挺过了大风大浪,梦寐以求的东西,居然真的来到眼前,怎么能淡定得了,心里早已快急死了。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李主任绕过办公桌,没坐在主位,坐到旁边的侧位上,“这是国家重大事件,不能出一丁点差错,我都没资格签字,今天要等邱副局长到了,整时准分,一秒都不能差,才能开始。”
“邱副局长?”
申琇云问完,看到李主任点头,差点笑出声。
邬善平和邬琳琳,脸上全都露出笑容,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着急了。
邬琳琳抓住邹凯的手,小声道:“是邱副局长,很快就能登记完了。”
邹凯“嗖”地一下抽出自己的手。
虽然肢体很讨厌,但当下看邬琳琳也没有什么不顺眼的了。
毕竟今天登记的东西,是他长这么大,最想拥有的东西,可谓是人生里最大梦想之一。
而这个梦想就在眼前了,几分钟后就能开启第一步。
拿头猪来,他都能看得含情脉脉。
几分钟后,邱副局长带着一行人,气场十足地来了。
邬善平与申琇云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呼吸已经开始紊乱,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从未跳成这样子过。
毕竟今天只要一登记,他们就会成为沪城最上层的人。
家财万贯,独属于他们!
“复南路2号,在世亲属,水琅,邬善平。”邱副局长读着手上的资料,“人都来了吗?”
“来了,我在,我来了。”
一张口,邬善平还是不能维持住镇定,双脚走上前,两只裤腿直哆嗦。
这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是无法形容,世间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有机会尝到的激动。
“我是邬善平,是复南路2号的继……继承承人,是居……居住人……居住人。”
办公桌两边的李主任与干事,拿着照片文件比对邬善平的脸,对着邱副局长点头确认。
邱副局长:“水琅与你是什么关系?人没过来?”
“父女,父女关系。”
邬善平抓着办公桌边缘,手心全是汗,大脑已经要缺氧了。
但只要说出最后的一段话,他就将站到寻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的高度,立马使出吃奶的劲,才让嘴唇不那么颤抖。
“她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号召,主动投身到北大荒,为祖国做建设,人回不来,全交由我……”
“水琅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抬起了头,朝外看去。
除了背对门的几个人。
刚才外面那道声音一响,让他们产生一种身在战场,突然暴露在敌人群枪之下,一声枪响打中心口,身体顿时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僵住,一道血箭从心口喷射而出!
邬善平申琇云与邬琳琳邹凯等人,眼球瞪到凸出来,如同濒死之前的不敢置信,缓缓回头,接着,一切场景都像是被按了放慢键。
走廊两边排队等待登记的人,回头转身让路。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投进来,金色光束里,一袭白衣,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女,身姿挺拔,步伐稳重轻盈,不急不缓,徐徐走来。
“咚……”
牛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就像是敌人枪里发射出来的子弹,再次击中在邬善平申琇云四人僵直的身体上。
女孩偏窄的重睑,微微凸起形状娇俏的唇珠,似笑非笑。
每一步的脚步声,在几人耳朵里,是足以震碎耳膜的开枪声!
随着女孩一步步走近,对面的枪口仿佛在这一瞬间换成了机关枪,心口被射成了筛子,血线不知道第几次从几人胸膛飞射而出,将他们击打的体无完肤。
所有痛呼全都堵在嗓子眼里,不敢张嘴尖叫。
生怕嘴巴一张,发出了声音就吸引了火力,下一刻就会被一枪爆头,脑浆四溅。
“我是水琅。”
水琅走进办公室,“复南路2号,第一继承人。”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坐在办公桌前的三个人一动不动,怔怔看着水琅。
整个楼层,静地落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啊!!!”
申琇云突然尖叫出声,“你!”
“砰!”
邬善平捂着心脏撞在办公桌上,力度直接将他撞得反弹出去,急忙抓住旁边花盆里的松树想维持住自己。
松树太矮,直接被他拉倒,出于生命求生本能,扭转身体,往旁边接待人员的桌子上抓去。
又是“砰”地一声,邬善平上半身稳稳趴在桌沿,一颗升到空中的心脏,刚刚停稳一刻,身后传来白瓷花坛砸碎的声音。
接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接待桌往他胸前倾斜,压着他整个人向后仰倒,沉重的文件夹从劈头盖脸砸来,尖锐的收纳金属角割破脸上的肉。
开了盖子的墨水瓶,倒飞了出来,在邬善平眼前不断放大,“噗”地一声,双眼陷入湿润的黑暗中,人也随之倒下。
落地的那一刻,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产局。
水琅居高临下低头,看着狼狈的渣父,“这是在拍喜剧电影?需要掌声吗?”
邬善平听了,脸色煞白泛青。
谁他娘的在演电影!
谁他娘的需要掌声!
他快疼死了!
感觉后背被崩地稀碎的白瓷碎片戳破,无数松针扎进血流不止的伤口里,摩擦着,胸前的办公桌感觉有千斤重,不断将他往白瓷碎片与松针上挤压,感觉心脏要被压炸,全身血管也要被压爆炸开来。
恍惚间自己已经成了四溅的红色脑浆,可他还能痛呼:“啊———!!!”
“阿哥!!!”
“爸!!!”
原本被吓到懵逼的母子三人,看着躺在黑红血泊里看起来生命垂危的父亲,终于又重新被惊吓回神,冲了过去。
办公室里的人也被吓了一跳,门外等待的人依然是,离得近的人冲进来帮忙把桌子扶起来。
“送医院,赶紧送医院去!”
刚还躺在血泊里的邬善平,一听这话,连忙伸出手臂按着邹凯的手,挣扎起身,“我,我没事,一点小伤!”
“阿哥!”申琇云一脸惊慌检查丈夫的身体,“能挺住吗?”
邬善平忍着后背密密麻麻的巨痛,“没事,我心里有数,皮外伤,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申琇云心疼点了点头,丈夫原来是学医的,他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
惊慌过后,突然想起来什么,申琇云猛地转头看向水琅的方向,看着脱了稚气,长得比以前更漂亮更标致,尤其更自信的水琅,下意识道:“你看你这丫头,把你爸给害的!”
“不是有只老母鸡被人掐住嗓子尖叫,才把人吓到的吗?”
水琅指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大家可全被你吓了一跳。”
“妈呀,真是一惊一乍吓死人了。”
“可不是,我现在才回神,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人可真能叫,老母鸡也没这么能叫唤呀。”
办公室里不少人才刚醒过神,一道接一道看神经病的眼神投向申琇云。
申琇云顿时又像被大家掐住了嗓子,被看的说的无地自容,这次化成了哑巴鸡,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水琅看着浑身狼狈糟糕,表情惊疑不定,还在打量自己的邬善平。
以及一脸震惊看着她的新婚丈夫的小三。
接着是旁边敌视她的小三儿子。
再接着是满脸慌乱的小三女儿。
随意看了一眼她旁边眼神躲闪的男人。
水琅正想出声嘲讽,突然觉得那男人有点眼熟,视线重新看过去。
下一秒,小三女儿如临大敌般挽住那人的胳膊,“邹凯已经跟我结婚了!”
水琅:“?”
那她旁边的新婚丈夫是谁???
水琅难得一脸懵看向周光赫。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一层金色光影覆在骨相满分的脸上,他垂落双眼,不知看了她多久,眼底尽是她的影子。
只一眼,便看得她心悸。
邬琳琳看着水琅,心里畅快到了极点!
难过死了吧?伤心死了吧?羡慕死了吧?嫉妒死了吧?
就是这样!
就该是这样的表情!
打从订婚的那一刻开始,做梦都在梦着这一刻,水琅一脸震惊羡慕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跟她结婚了!
邬琳琳不顾邹凯的拒绝,当着水琅的面,将他抱得死紧,一脸得意。
哭吧,赶紧哭吧!
哭得越可怜,她就越快乐!
当年订婚日的兴奋与快乐,都不及此时此刻的十分之一。
水琅与周光赫对视良久。
脑海里回想当时下火车的情景,越想双瞳越迷惑,慢慢微低下头。
而她此时的样子,因为眼睛没眨过,时间久了蒙上一层细雾,低垂着脸,在邹凯眼里,变成了压抑,压抑欲语泪先流的伤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并开始于心不忍了。
也是,他们从刚出生就是未婚夫妻,这些年她对他痴心不改,哪怕去了北大荒,依然痴心等着回城跟他结婚。
这份痴心,比起邬琳琳,只多不少。
可惜,她的母亲早早去世了,父不疼,继母不爱,他只好选择父疼母爱的邬琳琳了。
不过,没想到她居然能一个人从北大荒千里迢迢赶回来了,还在关键时刻出现。
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老公。”
正当两人兴奋到极点的时候,水琅突如其来的“老公”,让邬琳琳脸上得意的笑和邹凯脸上为难中带着得意的笑,全都僵住了。
时间静止了一分钟左右。
又突然,水琅移开视线看向邹凯。
邹凯一怔,眼中得意更甚,眼神瞬间充满了“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笑看着水琅。
成功让一直关注他的邬琳琳崩溃,指着水琅尖叫大骂:“你这个不要……”
“让你见笑了,这就是我父亲,以及他的新家庭成员们。”
水琅挨个指了一圈,眼神略带嫌弃,对着周光赫介绍。
邬琳琳后面的话被活生生掐断了。
邹凯的眼神还依然停留在长大后,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水琅。
刚才心里不断纠结,最终下了个决定。
再考验考验她,如果她今天能够抢得过邬琳琳他们,改娶她,也不是不行。
她突然管别人叫老公!
突如其来的转折太快,邹凯的自信再次受到暴击,面部表情没来得及控制好,显得格外扭曲。
周光赫眼睛里的水琅影子微微摇晃,全因这声“老公”受到的冲击,人还晕沉着,却不忘从喉咙里赶忙发出一声“嗯”。
邬善平和申琇云听到这声老公,跟女儿和未来女儿的心思完全不一样,他们直接被吓懵了。
尤其是申琇云。
这两天周光赫捏着的举报,让她寝食难安,连噩梦都没办法做。
光是水琅一个人回来,两个人除了第一时间被惊吓之后,同时都在想,没关系。
这丫头就算回来了也没关系。
她一向怯懦自卑,即便刚才看上去自信,但一定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以前一样,无论变成什么样,不过都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正眼。
她还是那个渴望父爱,渴望融入他们这个家庭的水琅。
只要他们明面上接纳她,就算人回来了也没事,计划完全不会受影响。
等到登记完之后,再把人送到北大荒就是。
反正只要他们不同意,她就没办法一直在沪城待下去,不走也得走!
可是,水琅突然叫了声老公。
还是叫的治安队新来的副队长老公!
这个手上很有可能握有她的把柄的人!
居然是水琅老公???
申琇云浑身抖动如同筛子一样,紧握住丈夫的手臂,看似在扶着丈夫,其实是在支撑自己,小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水琅睨了她一眼,微微皱着眉头,“你耳朵塞驴毛了?”
申琇云:“……”
她还完全不适应水琅的态度,心脏差点被这句话气炸,硬生生憋住气,咬紧牙根,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他是谁?”
“这位。”水琅当着全办公室的人,隆重介绍:“是我的丈夫,周光赫。”
邬琳琳大张着嘴巴,一副痴愣相,来来回回看着水琅和周光赫。
不是叫的邹凯?
是叫的这个代队长,老公?!
这怎么能行!!
水琅怎么可以有其他老公!!!
“不可能!”
邬琳琳死死盯着对面一脸笑意的水琅,“你之前不是喜欢邹凯吗?”
水琅看向对面被震惊到失色的几人,眼神轻蔑:“邹凯?那是什么玩意儿?”
邹凯心里残留的一丝希望瞬间全都震碎,脸色变黑,隐约还透着绿色,一颗心顿时感觉变成了柠檬,不断挤着酸汁,又像是突然被撒了一层辣椒粉,烧的肚子都要冒火了!
他的未婚妻跟他的死对头结婚了?!
这不可能!!!
这是调查过了!
没错,这是暗中对他调查过了,生气他不和她结婚,故意报复他,不,是故意试探他,看他究竟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在意!
邹凯狠狠喘出憋了半天的气。
一定是这样!
没!有!错!
周光赫手指微颤,从进门看到邹凯就握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了。
刚才水琅看到邹凯的第一时间表情变化,明显是大吃一惊。
眼神从陌生到似曾相识。
与他想的一样,她是认错人结婚。
在这种情况下,小姑娘的转折与应对,让他突然发自内心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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