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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痣(令疏)


四皇子明显也很高兴,向皇上行礼后就朝着洛昭仪跑去,腰间空荡荡的荷包一晃一晃的。
与此同时,武王听闻自己成了三位皇子中落到最后的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被谢锦安扶起后甚至有几分怔愣。
谢锦安思索一瞬,借着尚在搀扶、四周没有旁人的机会,在武王的脑后轻轻一点,让其昏睡过去。
随后小时子与武王的小厮狂奔而来,谢锦安便顺手将武王交托给了那小厮,随口道:“武王似是晕了过去,记得找太医。”
小时子倒是浑然不顾这些,乐滋滋地给谢锦安道了喜,又连忙吆喝大力太监们来将这头健硕的公鹿抬走,拉到皇上面前去展示。
谢锦安重新骑上骏马跟在后头,不动声色地回首望了一眼。
片刻后,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匹白色骏马上的时候,密林中惊羽的身影无声出现,将钉在某一树身上的绿叶取下,再用手一抹,遮住了那一道刻痕。
因心中坐下了决定,要给谢锦安铺路的缘故,皇上在谢锦安从密林回来后格外奖赏了一番。
甚至说道:“朕记得朕帮着先皇管理吏部的时候,也狩过这样大的公鹿,不过算算年纪,肃王应当是比朕更加有出息。”
这话可大有深意,叫依附着武王的众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鲁国公、安乐伯与吏部尚书应和似地赞了谢锦安两句。
瞧着是场面话,却足以令人心微微动摇。
……主要是此时肃王芝兰玉树一样站着回话,神色含笑谦和,与之对比起来,被太监用担架抬走的武王就显得那样不靠谱兼妄自尊大起来。
夸完了谢锦安,皇上便大手一挥,宣布今日的春狩活动开始,并道:
“以今日为开端,十日后结束,狩猎最多者,即可获得奖赏。”
“自然,为着往后猎户百姓生活着想,朕已经让礼部拟定一个数额,若有人提前达到,就算头筹。”
皇上话音刚落,众人就行动起来。
男子除了老臣,几乎都带着一点激动的神色去马厩选马。女眷有大半也在第一日选择去骑着矮马逛一逛,剩下一小半决定挪去帐篷那儿歇息说话。
“德妃娘娘,您神色有些不好,可要去太医那儿看一看,顺便去瞧瞧武王殿下。”顾菀听着身后人群稀稀疏疏地站起身,一双明眸投向容色惨白难看的德妃,温温柔柔道了这一句。
随后站起身子,对琥珀道:“幸而德妃娘娘提前提醒了咱们,准备了纱布药物,当真是未雨绸缪——记得快取过来送给武王殿下。”
德妃既然当初如此“关怀”谢锦安,顾菀素来知恩图报,见武王昏迷过去,自当是和和婉婉地关心回去。
见德妃眼中浮现恨色,顾菀细眉弯弯,甩袖离开。
对待德妃这样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其有火发不出,然后自身越动弹越出错。
不过,现在顾菀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德妃身上。
谢锦安正骑着骏马信步而来,俊面含笑,一身红衣银靴,当真是英隽潇洒地令人挪不开眼。
“阿菀快上来,我先带着你四处走一走。”他对顾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德妃见此冷哼一声,拾裙匆匆离开,往太医所在的帐篷走去。
顾菀拉住谢锦安的手,轻盈上了马,陷入一片安神好闻的焚香木气息中。
轻轻倚在熟悉的怀抱之中,顾菀只觉得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对谢锦安轻哼道:“今儿武王也太冲动了些,倒是出乎意料。”
“他越冲动,对咱们越有利。”谢锦安眼底流淌过狡黠的光亮:“今晨早膳时,厨房做的羹汤格外美味,引得武王多喝了两碗。”
不必多说,顾菀已经是了然一笑,转而问:“四皇子是不是由你指了指?”
“四皇弟天性纯然,洛昭仪又从不是那等拜高踩低之人,无妨帮一下。”谢锦安低低道了一句。
京郊行宫饲养鹿群,自然有那种刚出生的小鹿崽。
因为从小接触宫人,只要一点食物引诱,就会乖乖地停下脚步,低头吃食,从而给四皇子造成机会。
随后他扬起头,遥望着草丛地尽头的密林,抬手轻轻拢了拢顾菀在风中跳舞的碎发,俯身在顾菀耳边说道:“今日这一遭,武王定然是气愤非常,觉得是奇耻大辱,对于已经议定的谋反之事,不会再有分毫动摇。”
“现在武王所要等待的,是春狩中的机会。”
“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京郊行宫外被武王的六千私兵围住。武王亦借口保护皇上,将手中暂时掌有的靖北军调了三千,在武王私兵的包围之中。”
这是防着靖北军不愿谋反,到时候用私兵强逼着跟随的想法。
“靖北军对上武王的私兵,胜算几何?”顾菀不免有些担心。
谢锦安侧首亲了亲顾菀的颊,口吻含笑:“叶世子告诉我,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我打算两日后,给武王一个机会。”
“我到时候或许走得匆忙,会留一件礼物给阿菀,阿菀记得看看喜不喜欢。”
清和如溪的嗓音渐渐飘散在风中。
在外人眼睛里头,他们不过是一对新婚的夫妻,正趁着春狩好时节,在享受共骑一马的甜蜜时光。
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他们的。
当日下午,武王从昏迷中醒来。
第一件事情便是向皇上请罪,只说自己今日注重监国朝政,久不骑马,竟有所生疏,险些让马匹失控。
等皇上原谅后,还特意向谢锦安道了歉,如此之后,才重新骑马投入春狩之中。
后又因每日的狩猎数量都取得头筹而获得瞩目。
相比之下,在第一日格外出彩的肃王,竟是每天都和肃王妃腻在一块儿,浑然做摸鱼的闲散模样。
皇上则是呆在自己的寝宫中处理朝政,除了鲁国公外几乎无人见过。
京郊行宫便如此融洽地度过了三日的春狩。
到了第四日午时,正说好了晚上摆上一场宴席,好好换了一番,京城中就传来了消息,是太后亲笔所写——皇后病入膏肓,恐是不好,宫中所留太医人数不够,像从行宫那儿派两个太医来,速速救治皇后。
此事叫皇上皱了眉头。
在他心里头,皇后失德善妒、处事不公,兼之李丞相与李家已然倒台,正准备着秋后算账,废皇后与废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现在,皇后仍旧是一国之母,且重病垂危,他身为皇上,若是对此毫不关心,恐怕传出去,臣民会议论纷纷,担心国君不仁。
春狩他自然是不能离开的,最好的法子就是派遣一位够分量的宗亲,将太医带回去。
但今年春狩,所来的宗亲并不算多,其中大多算起血脉已然属于偏远旁支。
论血统,论爵位,都不是很有资格。
就在皇上兀自苦恼的时候,谢锦安为午睡的顾菀掖了掖被角,又小心关上大开的窗棂,留下一精致的小盒,便离开居所,前去谒见皇上。
半个时辰后,皇上下令,命肃王带着太医院院令在内的三位老成太医,速速回宫为皇后救治。
除此之外,皇上还亲笔御书了一封书信,交由皇后。
至于内容,据皇上金口所说,是宽慰安抚皇后之语。
酉时三刻,天色微暗。
在京郊行宫最大的宫殿之中,春狩的第一场宴席即将开场。
因着女眷当中,大多一品诰命夫人年事已高,留在京城;后宫高位妃嫔只来了德妃与洛昭仪,且洛昭仪要照顾突然发烧的四皇子,请假未来,故而此时顾菀坐了皇上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仅次于德妃之下。
没有了冕旒的遮挡,顾菀坐在近前,便观察到皇上的脸上有几分被脂粉画过妆的痕迹,瞧着面色十分正常,然而仔细看过去,脸色的苍白与神色上的极端疲惫是遮掩不住的。
有不少大臣进来请安后,好生请求皇上顾好自己身子,务必不要熬夜批改政务,这才入席就坐。
在第九位大臣说了相似的话之后,顾菀有些兴致缺缺地垂下眼帘。
锦安同她说过,皇上可不是旁人以为的勤于政务,而是困于年轻时心狠手辣做出的孽事罢了。
支撑到四月中旬,已然是极限。
这也是锦安与她选择推进武王谋反之心的缘故。
德妃今日的是精心打扮过的。
相较于春狩第一日后来的气急败坏、见谁冲谁,德妃现在可谓神色平和,仪态端庄,如此款款而来,有了几分皇后的模样。
惟眼底有隐隐的兴奋与紧张。
给皇上请过安后,德妃细着嗓音关怀了一番才在顾菀身边落座。
她的眼睛扫过顾菀的发髻,捂唇轻笑:“今日肃王不在,肃王妃倒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这头上的秋海棠玉簪很是精巧。”
“德妃娘娘慧眼,这是今儿王爷才给我的。”顾菀眉眼含怯,话语柔软,轻抚着手中的玉簪,故意说得格外娇柔:“想来是为着匆匆离开,用来道歉的罢。”
几乎从未受过盛宠的德妃听得牙酸,怒从心头起,却并未和从前那样压着怒火阴阳怪气地恶心顾菀几句。
反而是挪开了眼睛,只留下近乎怜悯的、高高在上的一眼,就带着殷切期盼又紧张的目光,看向宫殿的外面,京郊行宫尽头的大门处。
德妃就像是变成高高升起的月亮,不论怎样,都不会同底下黯淡的萤火生气了——因为太没必要了。
顾菀面上神情不变,心口却是微微一沉。
果然,就如她与锦安猜测得那样,武王选择了利用这次机会。
谢锦安离开京郊行宫,皇上是派遣了部分宫中侍卫护送的。
如此一来,巡视京郊行宫的侍卫就少了一些。
且此时武王是行宫中唯一的成年皇子,虽然前几日丢了脸,但仍有监国之职,若他要偷偷做些什么,此时最是方便。
趁着德妃要与皇上敬酒的档口,顾菀递给琥珀一个神色,又与张瑛的母亲安乐伯夫人对了视线。
等看着一群宫女用朱色木盘呈上摆放好的膳碗,她才重新垂下眼帘,从木盘上端起一盏牛乳燕窝慢慢饮着。
木盘上的朱色很新,像是刚刚从司设司赶工出来的。
而且质量很好,木盘比从前的都要厚实许多。
“皇上,皇后姐姐的母家罪无可恕,依着臣妾在后宫中多年所见,只怕皇后姐姐身上也有不少罪名呢。”德妃给皇上奉上一杯美酒,言笑宴宴:“臣妾大胆,不知皇后姐姐与太子殿下将来……该如何对待?”
也是她今夜格外察言观色,看到皇上神色微变,这才及时改了口,借着宫权前来试探。
“按照从前即刻,不许怠慢。”皇上轻轻拧起眉头,有些不舒服的模样。他轻哼一声,对德妃平声吩咐,后又抬起格外疲倦的双眼,问道:“武王呢?宴席都要开始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是因为近日在狩猎上格外出风头而劳累了,还是对他这个父皇心生不满,想要有所怠慢了?
德妃眉眼微微一颤,不敢再与皇上对视,而是敛起面容,柔声笑道:“那孩子说想要孝顺父皇,说准备了殿中省新进的烟花,来给皇上助兴呢。”
伴着德妃这句话落下,有个相貌平凡的小太监
皇上闻言未置可否,不再关注询问武王,心里头却莫名有些不高兴:从春闱之事开始,再到元旦太子之事,似乎每回要放烟花的大型活动,都会出一些令人厌烦的意外。
当真是……
幸而接下来的宴会如常进行。
殿中是欢歌乐舞的美貌舞女,座上是欢声笑语的众臣女眷。
皇上满意看了一圈,觉得唯一的不妥,便是自己的胸口越来越闷,还有几分晕晕的感觉。
回去后要赶紧服用陈院令留下来的药丸,再点上鲁国公进奉的熏香……
动了动自己有点无力的四肢,皇上眼睛撩耷一下,才发觉武王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宴席上,连桌上的御膳都没有动一点儿。
武王……去哪儿了?
皇上心中这个念头刚落下,宫殿外头就骤然传来烟花腾空后又燃放的声响。
这宫殿当初主要目的就是方便办宴赏玩,因此做得视野开阔,在殿内就可以将绽放的烟花归入眼底。
不同于往常宫宴上一朵朵绽开的烟花,这回的烟花又快又急又密,往往上一个才刚刚升空、还未曾绽开,下一个就已经从地面升起。
如此反复,众人的眼睛被频频耀眼的烟花弄得头晕眼花,绽放声重复响起也令人耳朵略有不适。
可这宫宴外燃放烟花,莫约是皇上的意思,要是不看,可小心惹恼了皇上。
毫不知情这烟花是武王做主的诸人,都只能一遍忍受着眼睛与耳朵的不适,摆出笑容去欣赏烟花。
顾菀的心随着烟花的燃放微微提起。她虽转身做看烟花的模样,实际上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身后——即德妃与皇上的位置。
……德妃起身了。
顾菀眉尖微微一动,面色轻沉。
德妃的行动,当真是在预测之外的。
她正欲回首瞧瞧德妃要做什么小动作,就听见琥珀小声惊呼了一句“王妃”。
一瞬后,有一道锋利的凉意横在自己颈间。
是一道匕首。
耳边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似是德妃带来的太监:“肃王妃莫怕,只要乖乖地不动弹,奴婢就不会伤及您的玉体。”
“挟制王妃是诛九族的罪名。”顾菀用眼角余光扫去,见仍在欣赏烟花的女眷中,有几人和她一样,与宫女、太监靠得极为相近,且背影有几分僵硬。
比如安乐伯夫人、鲁国公夫人等这样朝中重臣的女眷。
许是觉得顾菀格外可恨的缘故,德妃竟然也派人将琥珀给挟制了起来。
见状,顾菀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德妃派人挟持女眷、逼迫未曾投靠武王的重臣不许出手,是在预计之中的。
惟有德妃的行动有点出乎意料——顾菀从德妃往龙椅走去的声音猜测,这样一个对皇上心底有着畏惧的妃嫔,为了儿子的野心、自己的地位和泼天的权势,竟是能壮起胆子,亲手挟制皇上。
不过,德妃能值得信赖并调用的宫人并不多,只能勉强将武王最要求控制的几位女眷给管控住。
这亦是顾菀早就计划好的:宫权能让给德妃,使其受到捧杀麻痹,但她培养了半年多的人可不行。
果然,纵然德妃掌有宫权后意图大刀阔斧地换人,也是做不到的。关键时候,可用的不过五六人。
持着匕首的太监冷笑一声,嗓音轻蔑:“如今是罢了。等至多过一炷香的时间,奴婢可就是王妃也动不得的大功臣了。”
顾菀不再搭腔,而是抬眼直视依旧令人眼花缭乱的烟花,手中紧紧握着尚有酒液的瓷杯。
轰人耳朵的烟花声下,隐隐有金铎与鼓声响起。
……那是干戈声的前奏。
最后一枚烟花被放上了天。
在绽放声停止的那一刻,顾菀骤然将手中的瓷杯掷下。
瓷杯落,脆响生。
激得众人耳中鸣鸣。
仰头看着外面的众人被这个声音吸引,转头就要望去。
顾菀身后的太监更是激动,以为顾菀要反抗,匕首不由得用了点力气,轻微的刺痛感与一点点血珠从匕首尖尖冒了出来。
琥珀嘴中又发出一声惊呼,不过呼到一半就停住了。
顾菀眼神镇定,并不害怕,凭借太监无法看到自己面部的优势,假装呼痛,将手搭在厚厚的木盘之上,随后就安静下来。
——瓷杯破裂,不过是个信号罢了。
“德妃,你在做什么!”就在脆响生出、众人刚转头的那一刻,鲁国公和安乐伯同样震惊而又愤怒的嗓音响起,几乎是异口同声:“你竟然敢挟制皇上!”
诸人闻言,就是胸口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去。
便见高高的龙椅之上,皇上神情有些苍白,合着眼睛,有几分要陷入昏迷之感。而德妃则是牢牢地握着一把金钗,将尖锐的末端抵在皇上的颈脖处。
许是因着畏惧尚存的缘故,金钗并未紧紧抵着皮肤,所指的地方也偏向于皇上的下颌,能叫人松一口气。
鲁国公与安乐伯都是在朝堂上历经二十余年的臣子,此时周身散发出的威势与冷冽叫德妃目光缩起。
直到眼睛转到被挟制住的女眷身上,她才重新扬起颈脖,有了底气喊回去:“鲁国公,安乐伯,本宫此举是为了我朝未来着想!”
“若是不想妻女出事,都给本宫呆在原地,将整个宫殿封锁住,谁都不许有通风报信或是出去支援的举动!”
闻得此言,殿中人才注意到从行宫宫门外头传来的金戈之声,伴着混乱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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