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休息,我来跟元诺说。”
周父气不过,斥道:“你多大人了?不如意就往外面跑?传出去,崔太妃和圣上问起来,你怎么说?”
周玘始终不说话,安静地坐着。
周父气得哼了声,一甩袖子走了。
周夫人惆怅地叹口气,“元诺,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
“母亲把我当什么?”周玘颓然开口。
周夫人知他在责怪粥的事,无奈解释:“崔太妃关心郡主,多次问起怎么至今没有动静,你非要逼的崔太妃和圣上亲自过问这事么?”
“问起来,我自有说辞,母亲以后别再做这事。”他冷然道:“母亲说我自私,不顾家人死活,母亲又何尝在乎过我的感受?”
“元诺,你别犟了!”周夫人气得掉泪,“方才郡主问起凌儿是谁,你一会儿要怎么解释?”
周玘回想前事,记起自己好像是这样叫了句。
“这事可大可小,你好好哄哄郡主,别让她再计较这事,对你对阿鸢都好,你也不想给阿鸢找麻烦吧?”周夫人语重心长。
周玘没有多说,回了书房。
颖安郡主听说他回来了,找去书房,想问清楚凌儿的事。
“她是你的心上人?”
颖安郡主问的直接,周玘也没有回避欺瞒,如实道:“是。”
“你为何不娶她?”虽早知答案,可切切实实听到真相,颖安郡主还是没忍住眼泪。
周玘不说话。
“是因为皇兄赐婚么?”
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出去受了寒,周玘忽然咳嗽了两声。
“元诺哥哥,你真是个混蛋!”
颖安郡主哭着回了房。
周玘按了按额上包扎伤口的细布,缓了些头疼后,回房去找颖安郡主。
“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放不下,你不要迁怒她。”周玘说道。
颖安郡主心意更冷,她连凌儿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迁怒她?
“我要告诉皇兄,你欺负我!你欺君!”颖安郡主嚷道。
周玘沉默片刻后,点头说:“也好,早该如此。”
“你等着,我明天就告诉皇兄,让他治你的罪!”
褚家修葺被迫停工几日之后,褚昉贪污的事还没有确切说法,他便打算进宫面圣。
“可要我跟你一起?”陆鸢问。
朝臣若对生意上的账目有疑惑,她可以辩解几句。
“你想去么,想去就一起。”
他想陆鸢这几日憋在家中,大概心里也着急,去宫里走走也好。
陆鸢莞尔,“那就一起。”
“拿两件大氅来。”褚昉吩咐着,自己披了一件,手臂上搭了一件,出门去乘马车。
“你不骑马么?”陆鸢问他。
他一个人去的话自然要骑马,但有陆鸢在,天又这般冷,自然要乘车。
“天冷。”褚昉道。
上了马车,他褪下大氅披在陆鸢身上,另件大氅搭在她腿上。
陆鸢唇角浅浅扬了下,斜倚在他肩膀上。
他身形挺阔,宽肩窄腰,靠上去结实又舒服,比靠枕强多了。
陆鸢惬意地想。
褚昉看看妻子,没有说话,只是端稳身形,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就褚昉对陆鸢的了解,她能吃苦耐劳,却也惯是个会享受的,可以安逸的时候,半点不愿出力。
“什么东西硌我?”陆鸢摸索去褚昉腰间,摸到一个粽子形状、硬邦邦的东西,想解下来,被褚昉按下手。
“庙里求的平安符,灵验的很。”褚昉拨开她手,把平安符往旁边拨了拨,免得硌住她。
“什么平安符,我不能看么?”陆鸢看着他眼睛问。
这种东西不都是女郎送的么,褚昉不像那种专门去求的人。
褚昉想到她从来没有送过自己这类女儿家表心意的小东西,甚至他生辰她都不曾送礼物,心里惹了不快,硬邦邦说道:“不能看。”
陆鸢又盯着他看了会儿,别过头,也不再靠他肩膀,靠去车背上,闭目小憩。
马车虽然行的平稳,但仍不免小小颠簸,车背又颠又硬,属实不如褚昉肩膀舒服。
但陆鸢不是没他不行。
她被颠的晃了下,差点磕到后脑勺,察觉脑后垫上一只大手。
而后那大手扣住她脑袋,按在了旁边的肩膀上。
“小气鬼。”褚昉按着她脑袋,笑了声。
陆鸢抿抿唇,没逞口舌之快,调整姿势,舒舒服服靠着他肩膀。
她才不在乎什么平安符,自己舒舒服服的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宫门,请人通禀,得了圣上允准后,夫妻二人一道进宫。
圣上在政事堂,便叫人把二人带了过去。
见过礼后,褚昉说了来意。
政事堂诸位宰相都在,陆鸢大略扫了一眼,见周玘额上包扎着细布,疑惑了下,在与他眼神撞上之前收回了目光。
圣上命核查褚家私账的官员回话,那官员道:“账目暂时看不出问题,但与实际财货有些出入。”
褚昉道:“自然有出入,有些损失尚未记入账目。”
“这就不好说了。”一旁的张必模棱两可的说。
褚昉看向他,“张相以为我故意损毁了一些东西?”
“绝无此意!”张必忙笑呵呵辩解:“安国公莫急,我们也是谨慎起见。”
褚昉扫他一眼,向圣上道:“请陛下明断。”
“既无证据,朕自然相信褚卿是清白的。”圣上本就是走个过场,自不会揪着这事不放,对褚昉又是一番嘉奖后,正式命他为中书令。
此议才出,便有谏官站出来反对,言辞激烈,矛头直指陆鸢,理由正是陆鸢行商,褚昉本该避嫌机要之职。
话音才落,便有人站出来附和。
陆鸢没想到自己会顷刻之间成为众矢之的,一时有些发愣,看向褚昉。
褚昉扫了众谏官一眼,眸色幽深,看向陆鸢时却露出宽慰之色,而后向圣上施礼辞道:“臣身在庙堂,自认忠君爱民,问心无愧,夫人商行四方,也是利国利民之途,既然诸位大人认为臣应当避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圣上看向诸位宰相,询问他们的意思。
几位宰相纷纷言谏官有理,还有故作好意,劝说陆鸢为了夫君让步者。
这样的场合,陆鸢根本说不上话,她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却突然听褚昉高声阻断了堂上的纷扰之声。
“何须为难一个女子!”
他甚至没有顾及圣上还在龙案之后坐着,就这般高声喝了出来,面上也带出了恼色。
圣上早就听闻褚昉护短,尤其对这位夫人,离而又娶,很不一般,便也不作声,静观其变。
重情之人,一般而言会是个良臣。这也是他当初没有对褚昉赶尽杀绝的原因,褚昉是个可用之人。
诸相猛不丁被这一声高喝打断,都悻悻收了声,拿眼去看圣上。
圣上也拿眼看他们,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连周玘的目光都落在了褚昉脸上。
堂上安静下来,褚昉扫过诸位宰相和谏官,似是警告他们别再出声针对他的夫人,才对圣上施施然行一礼,“臣以为,忠君报国不止做中书令一途,请陛下收回成命。”
圣上有意调褚昉进政事堂,怎会准他所请,看向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周玘,“周卿也以为,褚卿当避嫌?”
随着圣上声音递过去,陆鸢也看了过去。
周玘抬眼,正与她目光相对。
她眼中有担忧之色,竟是怕他也同其他人一样针对褚昉。
周玘心思一沉,却以温和的目光回应了陆鸢。
“回陛下,臣以为,褚大人堪任中书令一职。”
褚昉意外,面色无甚动静,只是看了周玘一眼。
张必一听,恼周玘出尔反尔,当即示意谏官再谏。
褚昉却先一步阻了谏官的声音:“诸位,若还是方才之言,且省些口舌,不要揪着一个女子不放。”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警告之意。
谏官一时被他威压所震慑,都面面相觑,斟酌之际,听周玘已然开口。
“中书令虽为宰相之首,但无专断之权,他可以提议,我们也可以驳议,如此,何须担心他以公谋私,毕竟从这里出去的政令,是数经审议的,此其一。”
“其二,机要之职,事关机密,并不能随意透露,褚大人素领武职,当更清楚这个规矩,若说泄密,这堂中谁都有可能泄密,为何单单防着褚大人?”
周玘话音刚落,张必驳斥道:“我们并非单单防着褚大人,只是人亲其亲,褚大人确实最有泄密的动机。”
“关系商户的政令,下达之后三日内,商户必能知晓,他何须泄密?”
“瓜田李下,还是避嫌的好。”张必不依不挠。
周玘不再多言,只是对圣上说道:“臣要说的便是这些,请陛下裁夺。”
圣上故作为难地想了会儿,“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张卿防于人心,周卿以理服人,这样吧,朕最近有桩头疼事,诸卿也都知道,西北军防薄弱,中看不中用,这事交与褚卿想办法,他若能在七日之内想到解决之策,那么,不拘一格,这个中书令,朕给定他了,若想不到,那就是朕眼拙,中书令这事不再提。”
褚昉军将出身,对军务尤为熟悉,圣上如此裁断明明显显是在给褚昉机会,张必虽不乐意,但圣上已有定论,他再坚持倒显得故意针对褚昉,只能应是。
事情说定,褚昉便要告退,却被圣上留下议事。
“褚夫人,梅妃近来常念叨你,你且去看看她。”圣上这样说道。
陆鸢会意,应句是,正要离去,听褚昉向她走近几步,说道:“等我忙完就去叫你,一起回家。”
堂中忽响起一片轻轻的干咳声,好像故意提醒褚昉夫妇,这儿是政事堂,议政之所,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陆鸢红了脸,忙走开了。
褚昉却像无事发生,稀松平常地看向掩唇咳嗽的张必:“张相怕不是废话说多了,喉咙痒了。”
“你!”张必瞪眼,却不好当着同僚的面与他争执。
褚昉无甚顾忌,接着刺他:“张相对我有意见,直说就好,不必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去为难我的夫人。”
张必没想到褚昉会当着圣上的面就把话说这么明白,连一点同僚之间的体面都不留,也针锋相对:“褚大人多虑了,我对事不对人,再者,我一人反对是针对你,这么多人都反对,难不成都对你有意见?”
“说的也是,想来张相没这能耐结党营私,叫一整个政事堂的人,还有诸位谏官都听命于你。”
张必听这话,脊背发寒,面色大变,惶恐道:“褚大人,不要血口喷人!”
褚昉淡淡然,“你心虚什么?我何曾说你结党营私?”
张必这才察觉上当了,想来褚昉故意引他争执,就为牵出他结党营私的说法,虽然空口无凭,但他勃然大怒的反应,叫圣上瞧在眼里,难免就是心虚了。
褚昉这是杀人诛心。
张必不再说话,面色沉静下来。
褚昉却在这时又以半谨慎半玩笑的语气问他:“政事堂的人不会真的都听你的吧?”
“褚大人,出言三思!”张必怒声,瞪着褚昉,胡子都颤了。
褚昉呵呵一笑,扫过其余谏官和宰相,看回张必:“张相不必动怒,我信你没有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四字格外刺耳,偏张必无从辩解。
褚昉与张必你来我往的争执,圣上却把一众人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判断。
褚昉看着张必气急败坏却不得不忍着的模样,眉宇染上一层畅快之色。
褚昉与陆鸢一道离宫时,已经是傍晚。
“你今日在宫里可还好?”上了马车,褚昉随口问了句。
陆鸢点头,“我没去找梅妃娘娘说话。”
“嗯?”褚昉疑惑地看向她。
陆鸢今日去了梅妃处,在殿外听见里头有哭声,像是颖安郡主在哭鼻子,便没进去,寻个借口去了其他妃嫔处。
颖安郡主极少哭成这样,周玘又在这时受伤,陆鸢隐约觉得他们之间有事发生。
“撞见什么事了?”褚昉见陆鸢心有考量,询问道。
“没有。”陆鸢不想说太多周玘夫妇的事,只问褚昉:“你的事怎么样了?若实在不行,我把生意都交出去,免得他们再以此来诟病你。”
褚昉愣住,她这意思,是甘愿为了他,安于内宅,相夫教子了?
“左右现在国难方歇,生意不好做,停一阵子也无妨。”
褚昉才有些雀跃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她是这样考虑的。
“不必,依你的心思便可。”褚昉还是这样说了句。
“那你,有办法解决圣上交给你的事么?”陆鸢问。
褚昉微颔,并不多言。
陆鸢察觉他有一些失落,虽不知缘于何事,却想安慰他,靠着他的肩膀轻轻蹭了蹭,把玩着他腰间的蹀躞带,柔声开口唤了句“照卿”。
她知道他想进入政事堂,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做事总要做到极致,文官武将,都要做领头人,他也有这个能耐,可是面对群臣诟病,他会为了保全她喜欢做的事,放弃他咫尺可得的抱负。
这样的世道,多数女子只能囿于深宅、靠着夫君给予的体面过日子,她却能坚持自己的事,还能做的风生水起。
她的体面是她自己挣来的,她可以不必仰人鼻息,但她的夫君,愿意让步,愿意背负着一些诟病闲话,愿意庇护着、纵容着她去挣自己的体面。
她实有些贪心,不仅要体面,还要自由。
可他却纵容着她的贪心。
“照卿。”她又轻声唤了一句。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竟已说不出那些千恩万谢的话。
陆鸢只是唤着褚昉的字, 没有道谢,把玩着他腰间垂下来的蹀躞带。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陆鸢重心不稳, 手下想找支撑, 下意识就顺着褚昉的腰滑了下去,按在了不可言说的地方。
褚昉在她按过来时夹紧了腿,还是没忍住“嘶”地吸了口气。
他低头看陆鸢。
她方才那样唤他的字,竟是在暗示什么?
她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且兴致一来就片刻等不及了?
“疼不疼?”陆鸢忙撤回手, 看着褚昉神情越来越微妙, 不由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说呢?”褚昉微垂眼看着她,声音很淡。
“很疼么?”陆鸢听他说话竟有些克制隐忍,像是忍着疼一般,想他生病受伤都不曾哼一声,这次竟然疼得声音都哑了, 必是她没收住力道, 按重了。
“要,要看大夫么?”陆鸢关心地问。
“不必。”褚昉的声音依然低沉。
“真不要么?”陆鸢再次询问。
褚昉微微点头,“揉揉便好。”
“揉……”
陆鸢默默藏起自己的手,细细看他神色,哪里是疼得克制隐忍, 分明是动了歪心思。
马车还是偶有颠簸,回到褚家,褚昉先跃下马车, 回身抱着一件大氅, 脚步轻松地迈进了府门。
陆鸢通身裹在大氅里, 不敢挣扎, 怕露出满面的潮红。
“你,你越来越胡闹了!”
进了屋,陆鸢才敢放声说话,方才在马车里,他竟然把她按在车壁上……
褚昉看着她脸上尚未退却的潮红,眉目生温,“我不过依夫人指示行事,何曾胡闹?”
“我何曾指示你……”
“夫人仔细想想,果真没有么?”褚昉看看陆鸢的手。
“我那是不小心!”绝无逗他的心思。
“那,夫人之前唤我的字,玩我的腰带,都是不小心?”
陆鸢语塞,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只觉这事越描越黑,撇开褚昉不管,进内寝换衣裳。
他方才手下没轻重,将她小衣扯裂了。
内寝的卧榻之前有一扇绢画屏风,陆鸢在屏风后换衣裳,身姿落在屏风上,玲珑娇俏,雪色的肌肤若隐若现,似雾里看花。
陆鸢听到有脚步进了内寝,隔着屏风一看,褚昉已到了衣箱旁,低头找衣裳。
陆鸢没管他,抱着衣裳进了帐中去换。
出来时,见褚昉站在帐幔外、屏风里换衣裳。
换下来的袍子搭在屏风上头,蹀躞带随意挂在袍子外,恰巧露出系在外面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是个粽子形状,虽是缎布缝制,但不是上等缎,缎面绣着简单的如意云纹,绣工也是一般,上部以红色抽绳系结封口,里面圆鼓鼓的,不知道填充的什么。
陆鸢趁褚昉不备,拿过平安符放在鼻间闻了闻,是艾草的味道。
“别动。”褚昉一扬手,将平安符抢了过去,宝贝似的重新系在新的腰带上。
陆鸢微微颦了眉,一言不发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出去了,没管褚昉的衣裳。
“小气鬼。”褚昉哼了句。
褚家和陆鸢铺子里的账目很快都被送了回来,驻守府里查封财货的官差也撤走了,修葺工作恢复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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