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她想,明日又要去刻苦修炼了,不过好在又能见到沈溪山,也不算什么难熬的事。
随后沉睡入梦,一夜好眠。
却是没想到隔日沈溪山却没来。
不仅没来,苏暮临还带回个消息,说昨夜沈溪山接手个任务,连夜出了仙盟。
宋小河听后脸色剧变,心情猛地跌落。
因为上次沈溪山带着人连夜出仙盟做任务,后来却是传回个死讯。
这次又是如此。
宋小河难掩急色,一把拽住苏暮临问:“他去了哪里?是要去做什么?”
苏暮临作贼似地左右看看,然后小声道:“我探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是先前从酆都鬼蜮带回来的日晷神仪,在几日前失窃了,仙盟查了些踪迹,让沈溪山带人去追查呢。”
日晷神仪在仙盟一事, 本身就极少有人知道。
当初酆都鬼蜮一行,头前沈溪山带的队伍全军覆没,不论是仙盟还是别的门派的人皆死在鬼蜮之中。
后来宋小河所在的那支队伍, 罗韧虽然最后疯魔了一样, 但始终没说出仙盟派给他的任务, 加之当时又无比混乱, 无人知道沈溪山回收日晷神仪。
后来带回仙盟, 便是由青璃上仙亲自开启仙盟的万宝阁, 将日晷神仪存放在地下第九层, 加上数层防护结界和专门派了人轮换看守。
如此严密的保护,用梁檀的话来说,凡是会喘气的, 进去都得被反复检查恨不得扒一层皮下来看个干净。
所以日晷神仪的失窃, 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而神仪本身拥有的力量无穷,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人界巨大的动乱, 当务之急不是查神仪究竟如何失窃,而是查它究竟被带去了哪里。
仙盟查到蛛丝马迹之后, 就立即派出了沈溪山前去探查。
然而此去却是空手而归, 毫无进展。
沈溪山忙活了几夜没合眼, 回到仙盟后向青璃复了命,其后并没有去休息, 反而是去了沧海峰。
他去的时候正是晌午。
今日难得出了大太阳, 在寒冬腊月里带来一丝温暖。
宋小河刚吃得饱饱的, 如往常一样来到了练剑的地方,但这会儿却并没在练剑, 而是躺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跷着腿, 正悠闲地晃着。
苏暮临颇是殷勤,盘腿坐在旁边,举着一把小伞给她遮挡刺眼的日光。
沈溪山这回忙活几日白跑一趟,都一直心态平和情绪稳定,见到宋小河躺在石头上晒暖,还如此享受的模样,当场就气笑了。
他就知道,自己离开的这几日里,宋小河根本不可能自律修炼。
口口声声说着要成为天字级猎师,要努力追赶他的脚步。
转过头去就贪玩,偷懒,吃不得苦,这般修炼莫说是升至天字级,怕是升到甲级都是难事。
沈溪山想着,干脆捏几张傀儡符贴在宋小河的身上,让她在符咒的控制下从天不亮练到月上柳梢,连续坚持个十天半月,她习惯了之后或许就能够养成日日修炼的觉悟。
总好过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想法过于阴暗了,沈溪山还没深想,那边的宋小河就已经发现了他。
她余光瞥见了一袭雪色白袍,赶忙扭头看,就见小师弟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就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
宋小河伸长脖子,目光一下子就与他对上。
一瞬间,两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沈溪山眉头舒展,漂亮的眼眸稍稍一弯,就露出个宛若春光灿烂的笑,唤道:“小河姑娘。”
宋小河满目惊喜,抬手推开苏暮临悬在头上的扇子,赶忙起身朝他跑去。
“沈猎师!”宋小河看见他后,便毫不掩饰面上的欢喜,一路小跑到他身边,问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呢!”
“这次出去办的事比较简单,所以回来得早。”沈溪山说。
宋小河道:“上回你半夜出任务最后险些都没回来,这次又是这样,我可担心你了!昨日想下山的,结果被师父抓到,不仅把我好一顿训斥,还将沧海峰加了结界,不准我离开。”
沈溪山听闻,心中疑惑。
沧海峰加了结界?为何方才他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察觉?
目光随着宋小河跑到跟前,沈溪山为了看她,把头低下去。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而后开口问道:“小河姑娘下山,可是为了寻我?”
宋小河回答得很快,且坦荡,“是啊。”
沈溪山顿了顿,没接话。
沉默时,他不知为何,忽而想到了先前在前往酆都鬼蜮之行。
宋小河总是一副很坚定不怕死的样子,重复着要去鬼蜮救他的话。
沈溪山笑了笑,对她道:“想来在我出山的时候,小河姑娘也在勤苦修炼,正赶这几日晴朗,如此好的天气用来修炼便有些浪费了,便休息个几日,下山去玩吧。”
其实这几日她总是担心沈溪山,所以基本没心思练剑,但沈溪山完好地回来了,还对她说可以休息几日,那她当然是不会拒绝的,甚至佯装迷糊道:“沈猎师要带我下山去玩吗?”
沈溪山顿了顿,而后颔首:“不错。”
新的一年里,头一件幸运的事情便如此诞生了,宋小河高兴地抓着他的衣袖,问:“那何时去呢?”
沈溪山忙了一路刚回来,好几日没休息,即便是灵力护身,这会儿也相当疲惫了,须得好好休息,便道:“明日吧。”
得了沈溪山的约定,宋小河欢喜得合不拢嘴,带着苏暮临回家的时候,正看见梁檀在院中不知道种什么东西。
他经常会在院中种些花花草草,或是些能够吃的菜,不过成果一般都不是很理想,有一回甚至种了满院的野草,硬是拔下来跟宋小河说那是韭菜,师徒俩吃了三天的野草炒鸡蛋。
所以平时吃的菜大部分都是从珍娘那里买的。
梁檀见她笑得满面春风,便纳闷道:“怎么这个表情?肚子里又在晃什么坏水?”
“师父,小师弟说了明日要带我下山玩。”宋小河迫不及待炫耀此事。
梁檀扬了下眉毛,摆明了不信,问她身后的苏暮临,“小苏子,你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苏暮临点点头,说道:“有的。”
他停了停,看了宋小河一眼,而后冒死道:“不过我感觉他居心叵测,怕是另有企图,小梁师父还是留心为妙。”
宋小河自然是听不得这种话,一蹦三尺高,抓挠苏暮临,“苏暮临,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这张嘴。”
苏暮临一边跑一边喊:“小梁师父,你留点心!”
宋小河抽出木剑去戳他。
梁檀确实是上了点心,毕竟孩子大了,过了年虚岁十八,在人间正是姑娘谈婚论嫁的年龄。
更何况宋小河打小就痴迷那个修无情道的小子,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已经不是能用一句闹着玩能够打发的。
沈溪山近来对宋小河的态度特殊,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撂下了手里的种子跑去盟主殿找青璃。
谁知不赶巧,被守门弟子引进大殿之后,梁檀才发现他们正聚在一起开会。
除却猎门的门主青璃之外,还有审门的门主左晔,督门的门主柳莺莺,此三人乃是整个仙盟的权力的代表人物,一旦汇聚一堂,所议绝不是小事。
梁檀走进去,先是对青璃行上一礼,而后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盟主派人将我打发就好,何以还让我进来?”
青璃抬手,一个椅子便滑到了梁檀的身后,她道:“先坐下说。”
梁檀只好坐下,屁股刚挨着,那座椅就忽地往后滑了一段,带着他回了原地,随后一盏热茶慢悠悠地飘到他手边。
梁檀:“……”
他接过热茶,并未喝,只是道:“盟主可是有何事要派于我?尽管直说,虽说我现在老年纪一把,但能为仙盟做的,我定竭尽全力。”
青璃也没有跟他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在鬼国一行,有人召了九天神雷。”
梁檀只听到这四个字,手就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洒在他的手上,他并未慌乱,只是动作很快地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拿出一方锦帕,梁檀擦着手,紧张地问道:“盟主所言当真?”
青璃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眼柳莺莺。
柳莺莺便道:“千真万确,世间雷法唯有九天神雷能够撼动天地,明昼千里,虽说先前我并未去鬼国,但我门下的成员关如萱将此景收入灵镜之中。”
说着,她一扬手,幻出一面圆镜浮在空中,而后指尖弹出一缕光束,覆在镜面上,很快镜中就出现了画面。
只见昏暗无光环境中,整片天空都被层层卷着的云压着,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形成一个巨大的云涡,细小的银色闪电在云层之中游窜。
随后劈裂苍穹的雷声猛地响起,一道将天地照得透亮,足以让方圆百里的人都能看见的雷从天而降,裹挟着磅礴万钧而下。
梁檀的脸色从看到雷落的一瞬间,便猛然变得青白。
他豁然起身,往镜子处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场景中的雷。
关如萱确实将雷落的画面收录下来,但她所在的位置显然距离召雷之人相当远,压根看不出是谁召来的雷。
梁檀转身道:“盟主可是找到此人了?”
青璃抬手示意,柳莺莺便收了镜子。
“尚未。”青璃答道:“当时场面太乱,便是连溪山都不知是谁引得此雷,不过我已让他尽快探查。”
梁檀哦了两声,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去,敛着惶然的眉眼,讷讷道:“没想到,那么多年后竟然还有人能召来神雷。”
青璃便道:“这些年你费尽心思,一直想将风雷咒传承下去,奈何风雷咒天生有灵,只听有缘之人的调遣,你那徒弟又不愿意学符箓,才致使风雷咒失传那么多年。”
“而今有人成功召来神雷,你也可放心此法无人传承了。”
梁檀眸光盈盈,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一口气,“当年我伤得太重毁了金丹,再无法使出风雷咒,才致使它销声匿迹多年,如今……”
说着,他掬一捧泪,忽而撩起长袍就要冲着青璃跪下,“恳请盟主将那人找出,了我此生唯一憾事。”
青璃晃了晃手指,一股轻柔的力量便托起了梁檀的双膝,她亲和道:“即便你不说,我也自会全力去寻,只不过风雷咒从你梁氏而来,要寻找此人,须得你亲自而为。”
梁檀立即道:“只要能有方法找到,我定当万死不辞。”
青璃仿佛就是为了等他这一句话了,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说道:“倒也没有到论生死的地步,只是要麻烦你去长安走一遭了。”
梁檀一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方才还是雄心壮志,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现在却心虚地垂下眉眼,不敢应声。
青璃假装看不见他的为难,继续道:“百炼会四年举办一次,上回主办门派是玄音,这次轮到寒天宗,只是寒天宗位于人界北境,地处偏僻,为便于其他门派前去赴会,便与钟氏商量联合举办,将此届百炼会的地点定在长安。”
梁檀恨声道:“这寒天宗欲意拉拢钟氏的意图竟如此不加遮掩!”
殿中三人都看得出他是在装模作样,一时间谁也没有接话,果然就听梁檀继续道:“只是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跟着那些年轻小辈去参百炼会,难免遭人笑话。盟主你看……”
青璃转身道:“宋小河也会去。”
梁檀一惊,“她为何会去?我那蠢徒去了便是沙包,只有挨打的份,盟主还是换个人选吧。”
青璃就道:“是溪山向我请求要带上她。”
“啊?”梁檀惊疑地皱起眉,“何时启程呢?”
“明日。”青璃道。
梁檀一听,瞬间便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真相大白!
心说这小子总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难怪整日往沧海峰跑得那么勤快,原来就是为了哄骗他那蠢徒去参加百炼会,让人当个沙包打。
要不怎么说修无情道的人没有心呢,沈溪山看着年岁不大,心思倒是深沉歹毒!
梁檀又想,他那蠢徒也是可怜,竟是不知如何招惹了这坏心眼之人,被坑害了还迷在其中任人哄得团团转。
“敬良灵尊,若想寻得那召雷之人,长安这一趟,你是必须去。”左晔说道:“百炼会集结人界仙门千家中的佼佼者,皆是人界各大门派齐聚一堂,你要找人岂非容易很多?好过现在这般毫无线索,大海捞针。”
话说到这份上了,梁檀哪还有推拒的道理。
再加上宋小河从进入仙盟到升至乙级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两次都是破格录升,这在仙盟也是几乎没有过的事情,所以仙盟要派宋小河去参加百炼会,断是没有理由说不去的。
梁檀拱手行礼,道了声告辞,随后转身离开了。
刚出殿门,就正巧遇上了沈溪山。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停住了。
沈溪山颔首揖礼,模样端庄得挑不出半点错处来,“敬良灵尊。”
就算如此,梁檀还是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心中骂道,脸长得挺白,心却那么黑。
不过到底也是六十岁的高龄了,不至于喜形于色,梁檀笑道:“听闻你前几日出山,事情可办得顺利?”
沈溪山回道:“竹篮打水,去了几日一无所获,又回来了。”
梁檀道:“约莫着那边暂时没你的事了,百炼会在即,你定是要带人去长安的,届时再为我们仙盟争个魁首回来,风光无限。”
沈溪山笑了笑,说:“不过都是身外虚名罢了。”
梁檀心中冷笑,暗道这小子倒是会装。
百炼会上夺得魁冠不仅能够在人界仙门之中声名远扬,受万众追捧,更重要的是彩头。
每届百炼会的彩头都是不凡之物,珍贵程度堪比仙器,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门派争破了头去抢夺仅有一个的魁首。
梁檀道:“小河方才染了风寒,病得厉害,这几日怕是不能与你们同行,不若你明日带着其他弟子先走,待她病愈我再带她追赶上去。”
说是这么说,届时再找别的理由一推脱,谁也没办法。
沈溪山眯着眼睛笑:“敬良师尊莫怪,此事我做不了主。”
梁檀道:“你师父向来疼你,且心胸宽容,自然能够应允。”
沈溪山轻轻摇头,心说你这老头,还是不了解你自己的徒弟。
他道:“我师父也未必能在此事做主,小河姑娘的想法才能决定如何。”
梁檀想起自家那个有时候跟驴一样蠢,也跟驴一样倔的徒弟,叹了口气,说道:“我且先回去看看。”
沈溪山再行一礼,与他告辞。
梁檀回山的时候,宋小河正在跟苏暮临挖东西,两人一人扛着一把铁锹,将院子里挖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洞。
他刚种好的东西被毁掉一塌糊涂不说,整个院子被新翻的泥土糊得乱七八糟,根本无处下脚。
梁檀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气得撅过去。
苏暮临见他要倒,飞一般蹿过来,一把将梁檀给接住了,才不至于让耄耋老人摔倒在地,“小梁师父!你没事吧?”
梁檀伸出手,猛掐自己人中,气道:“你应该问‘你没死吧?’我告诉你,还差得远!我绝不可能轻易被你们气死!”
“呀,师父。”宋小河抱着铁锹走过来,探着头往梁檀的脸上一看,惊奇道:“你的脸好像珍娘最拿手的辣炒猪肝!”
梁檀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咬牙切齿,倔强地重复道:“我绝不会,被你这逆徒给轻易气死!”
说完便是一口气没翻上来,晕了过去。
苏暮临见状给吓了一跳,学着梁檀的样子,猛掐他的人中。
他手劲儿大,一下就把梁檀的上嘴唇给揪肿了,宋小河往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想把我师父掐死啊?!”
苏暮临无辜道:“方才小梁师父就是这样掐自己的。”
宋小河道:“不必担心,把人抬进屋里,过会儿师父自己就醒了。”
这模样,显然不是头一次把梁檀给气晕。
她道:“年纪大了,就是容易一口气喘不上来,躺会儿就好了。”
说着就让苏暮临把梁檀给背回了寝房。
梁檀果真就睡了那么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宋小河盘腿坐在床榻边的软绒地毯上,面前乖巧坐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像是猫,却又浑身卷毛。
宋小河正逗着它,手里拿着根小棍,牵了根绳子,底下掉个戒指,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它的脑袋也跟着晃。
梁檀仔细看了又看,然后揉了揉双眼再看,越看脸色越是充满不可置信。
他掀被下床,说道:“小河,你手上的戒指是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