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机古法所造出来的东西。”忽而一道声音从旁边插来,“名唤傀。”
宋小河转头,这才看见周围还站了其他人。
沈溪山旁边站着步时鸢,再往旁就是程灵珠与其弟子关如萱,斜对面则有一个模样年轻的俊朗公子,身着黑白衣袍,他身后站着一个小少年,手中提着一盏灯。
那小少年正是先前以千机派名义给宋小河送灯的人,他手上那盏灯也极为奇特,外头是一层琉璃罩,散发出来的光将周围的雾驱散了。
说话的就是那年轻公子。
那公子模样俊俏也就罢了,双眉之间竟然也有一颗痣,只不过是墨痣。
饶是如此,宋小河还是多看了两眼,更主动道:“你是?”
“在下千机派掌门座下大弟子,庄江,字无声。”他拱了拱手,一派清朗之姿。
“我叫宋小河。”宋小河回了一礼,问道:“你方才说这是千机古法?那不就是出自你们千机派?”
庄无声语气平和道:“宋姑娘有所不知了,这千机古法原有一百九十一式,但经过漫长的岁月,足足有一百六十式失传,传承下来的不过仅有三十式,其中还多是经过后人更改过的缺失古法。”
“傀是千机古法之中相当出名的试法,其能力便是将死物变为活物,巅峰时期曾能够造出与人形无异的杀器,所造成的杀伤力巨大,能够顶替将士行军打仗,战无不胜。”
“我看出来了。”宋小河说:“方才我与那东西交手的时候,它变换诡谲,不是喷出绿色的雾气,就是伸出四只利爪,同时朝我攻击,招数诡异,根本防不胜防。”
“此古法早已成为千机派的禁法,也失传万年,我们千机派根本无人传承,只余下残卷一直保存在门中的万宝阁中。”庄无声说道:“只是两年前,门中有个弟子犯下杀师恶行,盗走残卷,出逃千机,那之后千机派多方搜寻,并未找到其踪迹。”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将事情概括,宋小河却还是听得心惊肉跳,问道:“所以你怀疑,是那个弟子解读了残卷,掌握了傀的古法?”
“正是。”庄无声道:“只是那人掌握得尚不熟练,无法炼出人形,只能做出这等行动笨拙的兽形。”
饶是如此,也足够厉害了。
宋小河方才与那傀虎交过手,自然知道它的力气霸道,招式多变,行动迅猛。
若真是掌控了古法炼出傀人,那当真是了不得的杀器,并未夸大。
正想着,沈溪山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抬起来瞧。
宋小河转头看去,见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处被利刃划破的地方,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受伤,于是道:“无事,并没有伤到我。”
却见沈溪山抬眼瞭她一下,说道:“这划痕上有细小齿痕,是日悲宗所用的刀器。”
见他并不是关心,宋小河挣脱了手,轻声哼了一下。
“难怪这两年一直未能找到那叛逃弟子,原来是被日悲宗庇下了。”庄无声拧着眉重重地叹一口气,说道:“如此,事情就难办了。”
宋小河自然也是听过日悲宗的。
日悲宗算不上仙门,其中修炼的弟子凡人妖魔都有,接收任何种族。
其中修炼的法术也是妖法居多,还有些被早年就被禁用的术法他们也照教不误,由于创办门派的人是妖族与人族的混血而生,门中长老又多是妖族,是以仙盟还真无法下手整改门派。
只要日悲宗没闹出事端,仙盟只能暂且将其搁置。
“仙盟决不允许千机古法的出现扰乱人界安宁,此事我会尽快上报给盟主。”程灵珠在此时开口,转头询问步时鸢:“眼下诸多弟子都被禁法,怕是无法与这些傀抗衡,天师可有解决之法?”
步时鸢手里捻着那串墨白交织的念珠,簪子绾了一部分发,其余长发垂下来,落在道袍上。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极是高深。
几人都在看步时鸢,她却没有急着回答程灵珠的话,只是对宋小河说道:“小河,你提着灯往前一直走。”
宋小河问:“作何?”
她指了个方向,说道:“去找人。”
“找谁啊?”宋小河疑惑地皱眉。
“苏暮临。”步时鸢说:“他要死了。”
她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急急道:“什么?!他怎么了?”
步时鸢挥了下手,小少年拿着的提灯就一下子脱了手,飘到宋小河的手边,被她握住,“去看看吧。”
宋小河根本就没在信与不信之间犹豫,提着灯就往步时鸢所指的方向去了,光亮随着她的小跑越来越远,隐隐被白雾吞噬。
沈溪山唤了声缚灵,手臂间的织金绳再次浮现,他寻着绳的方向动身便走。
“沈溪山。”程灵珠在此时突然叫住他。
此人在猎门有些地位,更是对他师父忠心耿耿,沈溪山虽与她关系不亲近,但平日遇见也是礼节有加。
而今身份点破,沈溪山也无法再目中无人,只得转头,扬起个笑容,“程猎师何事?”
“你方从鬼蜮死里逃生,还要涉险?”程灵珠话中之意,便是要阻止沈溪山乱跑。
然他却温声道:“程猎师怕是误会,此等情形于我来说还远远算不上险事,多劳你费心了。”
说罢,沈溪山抬腿便走,身影很快就淹没在白雾之中。
关如萱的目光追了一下,即便人完全不见了,也没收回目光。
且说另一边。
苏暮临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紧紧跟着宋小河的,但没想到她只是躲避了一个突然的袭击,苏暮临就完全找不见人了。
他手中的灯几乎没有发挥作用,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各种吵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也根本听不出宋小河落身在了何处。
幸而他可以闻到宋小河的气息,于是便摸着浓雾前去寻找。
却没想突然有东西朝他袭击而来,苏暮临也是反应很快地闪躲,手中的灯不知被什么击中,整个四分五裂。
他甩掉手柄,拔腿就跑起来。
苏暮临向来没什么本事,骂架的时候挨骂,打架的时候挨揍,修炼更是一塌糊涂。
而与人界不同,其他种族都是弱肉强食之地,遵循着强者为尊的铁则,是以苏暮临没少受欺负,早就练成了极其拿手的逃跑和装死的本领。
他撒开腿跑得飞快,也顾不上去寻找宋小河了。
只是苏暮临并没有那么幸运。
雾中茫茫看不见前路,他慌张逃跑,横冲直撞间闯入一处亮着光的地方,被满地的血刺痛了双眼。
只见那地方生着蓝色的火焰,火光能够在雾中照明,范围也不小,能够看得清楚站在雾中的到底是什么。
除却各种身形似狼虎的木傀之外,还有满身皮肤都是血红色,爪子漆黑利长,尖牙高高顶出嘴唇的妖尸。
这种妖尸显然比村中的那些长得更为凶猛,瞬身都散发着辛辣的气味,双眼一片赤红色。
妖尸行动疾速而敏捷,正在与身着钟氏宗服的人缠斗。
此地禁法,唯有剑修刀修一类的人才能勉强自保,而钟氏这等符箓世家,平日里只靠着各种符箓,现在没有灵力催动,与折了双臂无异。
更何况妖尸凶猛非常,加上木傀在旁的袭击,钟氏一族的人已经死了大片。
那钟浔之更是躺在血泊里,生死不明。
谢归也负伤严重,素色的衣袍沾满了血,正持着剑与一个妖尸打斗。
他的剑术看起来并不弱,只是身体亏损太过严重,招式无力,且反应也慢,一下就被妖尸的利爪划过臂膀,衣裳撕碎,抓得血肉模糊。
他痛哼一声,紧紧皱着眉,费力地用剑抵挡下一次攻击,节节败退。
苏暮临哪里应付得了这种情况?立即转身要跑,却没想到谢归一下被打飞,落在苏暮临的身边,滚了好几圈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仰头看见苏暮临,苍白着脸色,急道:“苏少侠,快跑!”
苏暮临拔腿跑了。
猛地窜入雾中,闷头往前跑了几步,他脚步却没有方才那么坚定有力了。
他此番一跑,谢归是必死无疑。
当然,他重伤至那般模样,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几乎是马上就要断气。
可是先前苏暮临在庙中已经救过谢归一次了,哪有先前救了他,现在又放任他去死的道理?
更何况,宋小河也很重视这个朋友。
苏暮临想到宋小河睡前还提着灯去找谢归说话的场景,脚步一下子停住。
随后他摸出符箓,咬着牙转身,心道算了,还是再救这病痨鬼一次吧!
“焚!”
苏暮临一声大喝,火焰自符中喷涌而出,宛如一条盘旋的火龙,在雾中穿行,带来片刻的明亮。
正要攻击谢归的妖尸像是怕火,顿时往后退了几丈远躲避。
苏暮临趁机跑过去,一下拽起谢归,将他背起来,然后飞快逃跑。
妖尸仅仅是被逼退了片刻,而后就疾速朝苏暮临追来,那速度简直媲美猎豹,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截在苏暮临的面前。
那双血红的眼分明没有瞳孔,但苏暮临还是觉得妖尸正在紧紧地盯着他
他急刹住脚步,换了个方向奔跑,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厉风之声。
苏暮临背着人本就行动不便,这谢归看着倒是瘦了不少,实则也重得很,这一下攻击他即便是有了危险感知,也无法及时闪避,躲避时就觉得左侧肋骨传来剧痛。
原来是妖尸的利爪一下就将他左肋给抓穿了,碎的稀巴烂的衣裳和血肉混在一起,血汹涌而下。
“苏少侠……”谢归虚弱道:“把我放下,快逃吧……”
“你少废话。”苏暮临疼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就地打滚,却还是强忍着痛楚往前逃命。
妖尸再次攻击,苏暮临祭起火符,将它逼退。
他分了一些给宋小河,所以手中的火符并不多,没有灵力的灌入,这些火符发挥出的力量并不大,每次催动只能将妖尸逼退几丈。
然而这些距离,对妖尸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
苏暮临的血流了很多,速度倒是没有慢下来,不敢浪费分毫时间往前奔跑。
然而祸不单行。
正将后面的妖尸逼退时,前方又突然从雾中冲出来一只,谢归勉力喊道:“小心!”
苏暮临再躲闪已是来不及,腹部被利爪一下穿透,连带着背后的谢归也发出痛哼。
两人被强悍的力量撞飞出去,苏暮临在剧痛之下已无法再背着谢归,脱了手让他甩出去,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来。
肚子上被掏了一个洞,苏暮临无法催动身上的灵力护身,痛苦地吐出一大口血。
妖尸眨眼便至,一下踩在苏暮临的脊背上,让企图爬起来的他被死死压在地上。
胸腔被重力压得呼吸困难,苏暮临又喷出一口血,奄奄一息。
小河大人。
苏暮临动了动唇,哭道:“小河大人……”
妖尸高高举起利爪,对准了他的头颅,这一爪下去,铁打的头盖骨也会被刺穿。
苏暮临的泪水混着黏稠的血液染了半边脸,哭着垂死挣扎。
“炼狱八寒。”
清脆的声音在疼痛和绝望中响起,只听少女高声喝道:
“春风不度玉门关!”
下一刻,凛冽的寒风铺天盖地卷起来,猛然爆发的强大力量犹如万马奔腾般侵袭旷野,原本浓郁到完全看不清楚周围环境的大雾被这股突然袭来的风极速吹散,散在各地的灯光篝火逐一显现。
宋小河隔了一丈远的距离看见了苏暮临。
她扔了灯的同时抽出木剑,大步助跑几下,而后猛地跳起在空中。
喧嚣的寒风咆哮起来,将宋小河周围包裹,舞动她的长发和衣裙,衬得她眉眼之间的肃杀凛然。
呼啸的风在她的剑上卷起了风涡,宋小河从高高的空中落下,一脚踹在妖尸的脊背上,同时木剑猛然刺下,从后脑勺的位置穿透了妖尸的脑颅。
巨大的力量让妖尸猛地翻飞出去,被宋小河当做踏板,重重地踩着落在了地上,滑行一段距离,拖出长长的血痕,才慢慢停下。
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场无比迅猛的极寒风暴,以宋小河为圆心,朝着周围飞速扩散。
大雾消散,东方吐白,得见光明。
神仙尚且受不了,更何况还是灵力被禁的凡人。
大雾消散的瞬间,哀嚎声四起, 惨叫与鲜血混杂成一片, 晨曦之下, 所有景象全都变得一清二楚。
沈溪山抬起手, 低眸看去, 就见指尖已然染上白霜, 泛着细细密密的微芒。
空中的寒风咆哮不止, 虽驱逐了大雾,但对于所有人来说,亦是一场无法忍耐的酷刑。
妖尸已经死透了, 苏暮临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谢归则被甩出几丈远,正尝试从地上爬起来。
宋小河将那妖尸踩在地上, 木剑从它脑颅里拔出来时带出黏稠腥臭的液体,她随手甩了两下, 而后丢下木剑跑去看苏暮临。
血液从苏暮临的肚子不断往外涌, 左肋也伤得深可见骨, 他闭着眼睛,毫无动静。
宋小河跪趴在他身边, 先是急声唤了几声苏暮临, 见他没有反应, 又趴下来去听他的呼吸声。
苏暮临的生命是很顽强的,上回在酆都鬼蜮, 他一样伤得很重,也不知道流了多久的血, 才被谢归带过去的宋小河救了。
现在依然如此,即便腹部被掏了个洞,血染红了衣,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稳健。
但宋小河眼下的困境是她无法使用出自身的灵力给苏暮临施展治愈术。
方才她提着灯赶来,闻着空中的血腥味,又听到了苏暮临哭喊求救的声音,心急之下竟然直接催动了身体那股极寒之力。
也是在那个瞬间她才发现,这禁法赤地对她体内的业火红莲并没有任何影响。
可这股极寒之力宋小河本就掌控不好,加之攻击力极强,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这股神力转化为治愈术救苏暮临。
于是也只能用这灵力开启手上的储物镯,将里面的灵药一股脑拿出来,然后捏开苏暮临的嘴塞进去。
“苏暮临,你醒醒,把药吃了。”
苏暮临昏死过去,只含着药无法嚼动,宋小河干着急,又不敢上手触碰他。
正毫无办法时,沈溪山慢步走过来,先是往地上一瞧,说道:“放心吧,死不了。”
宋小河抬头,见是他,马上抓住他的手,将他往下拉,“你快救救他!”
“还有更要紧的事。”沈溪山说。
如此一抓,宋小河才察觉他手心一片冰凉湿润,低头一看,他掌中竟结了许多寒霜。
她猛然转头,只见周围雾散之后视线开阔,赤地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伤患,妖尸与木傀的数量并不多,却还是让不少人负伤。
不过现在他们面临的生死威胁却是这空中的寒潮,众人往火堆旁聚拢,所有人身上都出现结了寒霜,抱臂蜷缩着身体,费力地与妖尸缠斗。
在这等极端寒冷之下,妖尸的行动彻底慢下来,威胁倒没那么大了。
宋小河意识到,是她释放的寒流让所有人陷入了新的困境。
这时候沈溪山开口说:“凝神运气,将神力回收,否则这些人都要被冻死。”
她慌慌张张结起手印,闭上眼睛催动体内的业火红莲。
与先前不同的是,现在她能够清晰地感觉都那朵莲花就盛开在她的心口之处,泛着温润的寒气,宋小河只要一用神识触碰,它就会缓缓转动起来,释放无穷强大的神力。
宋小河本不知如何回收神力,但只有这么个念头闪过,那朵红莲就开始乖顺地合起花瓣,缓缓拢成一个花苞的状态。
空中的寒气在一瞬间就消失了,风也跟着停下。
忽而一声长哨从不远处传来,尖锐响亮,传进众人耳中。
随后就见所有妖尸和木傀都停下了所有攻击,变成提线木偶一般,保持着僵直的动作呆呆站着。
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就这样骤然停下了,各门各派的弟子死的死伤的伤,眼下哭声一片,痛吟此起彼伏,一片狼藉。
宋小河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围站着不动弹的妖尸与木傀,心中虽然奇怪,但也没多余的心思关心别的,她又转头去看苏暮临。
沈溪山正蹲在他旁边,捏住他的鼻子。
苏暮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很快就张开了嘴,刚吸了一大口气腹部就传来疼痛,一下将他从昏死的状态给痛醒。
他只刚清醒,就感觉嘴里被扔了个东西进来,甜甜的,同时还有一个小丸子卡着他的喉咙。
“他现在嚼不了东西,吃不下这些丹药。”
苏暮临听见身边有宋小河的声音。
“入口即化。”
还有沈溪山那个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