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尘安匆匆换好衣服,抱着裙子爬上马车的时候,她才惊讶地发现驾车的竟然是白缜。
她的心往下一沉,白缜平时帮靳川言做惯了脏活,今天他却不被允许跟随靳川言,或许这件事还远不止于弑亲。
白缜驾起马车,隔着车帘与时尘安说话:“陛下此次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骑着马去了行宫,马上放了个人。”
时尘安猜到了是谁,却仍旧颤着声问道:“谁?”
白缜道:“太后的前夫,兖州豪绅蒋员。”
时尘安闭了闭眼:“白缜,不要理会我,你能把车马赶得多快就多快。”
西郊行宫的宫门被靳川言一脚踹开,银姑被门爆裂的声音惊得心肝一颤,转头就瞧见沉着脸色,单手提着人的靳川言。
再定睛一瞧,银姑认出了靳川言手里的人,简直就要肝胆俱碎。
因为逐渐年迈而松弛的脸颊上皮肤像是被风刮过,抖得极其厉害,银姑颤声道:“陛下,太后已睡下,不见人。”
“不见人?”靳川言微微偏头,他容颜生得太精致,这样偏头时总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那就没有办法了。”
他跨步进来,银姑竟下意识地支着两条抖如秋叶的双腿步步后退,只是显然,靳川言的眼里没有她,她害怕得如此具象,他却连掀起眼皮看一眼都懒得理会,好像根本没瞧出这其中的猫腻似的。
蒋员被他扔在石桌上,又薄又锋利的刀被靳川言抽出鞘,靳川言提起脚,踩在了蒋员的手背上,蒋员惊恐得眼球都快要从眼眶里爆裂而出,被堵着的嘴巴发出呜呜咽咽的求饶声。
靳川言冷笑了声,把堵他嘴的抹布抽了出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刀刃朝下,毫不留情地剁掉了蒋员的一根手指,蒋员的惨叫声冲破天际。
这熟悉到几乎刻进了骨子里的声音让屋内的太后猛然抬头,银姑往回冲,还想用借口将惨叫声糊弄过去,靳川言又下了一刀,蒋员的声音更加清晰了:“莺莺救我!”
“蒋郎,是蒋郎啊。”太后连日受惊的神智终于恢复了些正常,可银姑宁可情愿她不曾恢复。
她那干枯的神色仿佛被春雨滋润,有了久违的粉润:“银姑,是蒋郎来寻我了,我要去见她。”
惨叫声又起。
太后这回听清楚了,她的情郎在喊莺莺救我,太后骤然脸色一遍,仿佛成了要护鸡仔的老母鸡,推开碍事的银姑,不顾一切地往院子外跑去,于是她看到了被剁掉三根手指,鲜血淋了一地,将春草润得青葱的蒋员。
太后一愣,等看清了靳川言的脸后,声音更为尖锐:“你这个小畜生!”
风呼啸而来,肩头忽然一热,暖流升腾,继而尖锐的疼痛刺穿心脏,太后的右肩被靳川言倒转的匕首扎了个对穿。
太后那句畜生还含在嘴里,却因为疼痛,再也没有办法说得分明了。
靳川言轻笑,眼眸里黑沉得看不到任何的人性:“既然奸夫淫/妇都到齐了,就先来回答我的问题,靳川赫究竟是谁的孩子?”
银姑两眼一黑,双腿软倒在地。
太后一怔:“你说什么?”她大怒,“你竟然敢怀疑你弟弟的血统,你以为你污蔑了你弟弟的血统,就能洗清你弑亲的罪恶了吗?”
靳川言握着滴血的刀,将冰冷的刀面贴着蒋员的脸颊,黏稠的腥味萦绕在鼻尖,与每一滴滴落在身上的血液一起,成为一道道敲在耳膜的鼓噪之声,把蒋员的神经来回拉锯。
“是她和宁王偷/情所生,还是与你旧情复燃所育?”
蒋员闭上了眼:“草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蒋员的心正如割肉一样疼。
这个残忍剁去他三指的皇帝,正是残忍杀去他亲生骨肉的凶手啊!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的孩儿就可以坐上皇位,他就能当上尊贵的太上皇,他就是大周的吕不韦,蒋家的门楣将因他而荣耀。
可是就差这么一点,一切的前程都被这个狗皇帝给毁了。
所以当宁王找到他,希望由他出面负责招兵买马时,蒋员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毕竟他的孩儿死得那么惨,这两年来,他都不断想起靳川赫是如何被挫骨扬灰,夜里都睡不好觉,他不想再受折磨了,他有钱有地位,宁王有钱有地位还有武器,他不相信他们成不了事,他们手里还有捏造靳川言身份的这张王牌!
可是,这一次,又失败了,和上次不同,这次失败得稀里糊涂,蒋员前一夜还在和宁王商议该怎么悄无声息夺下兖州,等到天一明,他就被锦衣卫给抓了。
靳川言用刀面拍了拍他的脸,带着金石质地的声音笑起来时其实很好听,但此刻靳川言的轻笑落到蒋员的耳里,只如鬼魅一般。
靳川言道:“瞧朕问的,若靳川赫是你的孩子,宁王又怎么愿意资助靳川赫谋反,把我靳家的江山拱手送与你蒋姓?”
蒋员一怔。
靳川言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太后,道:“从前朕便奇怪,何故小叔叔都不曾见过靳川赫,却偏偏待他格外亲厚,逢年过节都有丰厚的礼金相送,母后,那时候你怎么告诉朕的?你说朕是怪物,是畜生,因此不如弟弟讨喜。说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朕当真是信了。可是等抄靳川赫的时候,朕就发现了猫腻。”
“诚然靳川赫备受宠爱,可他每年得到的赏赐,朕也都是一清二楚,因此朕奇怪得很那库房里的账为何怎么盘都盘不上。”靳川言边说,边慢条斯理地用刀锋划过蒋员的脸庞,每一刀的分寸都掌握得很好,入肉却不见骨,折磨人却不会叫人速死。
太后心疼的眼角都在抽搐。
“后来朕查了跟着靳川赫起事的叛军,发现了更离奇的事,怎么那么多人都和兖州有关啊。但朕没多想,毕竟母后入宫没几年,就到了小叔叔及冠就藩的时候,你们年龄有差,父王又待你若珍宝,实在想不到你们私下会有纠缠。因此朕只是把这批人清洗了一遍。”
“可是这件事不查清楚,朕始终心里不安,于是借着把你囚在行宫的机会,给你开了个口子,看你还会联络什么人。不过你们确实沉得住气,两年了,竟然一封信都没送过。倒是叫朕发现了原来服侍母后你的几个小太监竟然是你的男/宠。”
蒋员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神色里有些受不了。
靳川言嗤笑了声:“她都能与你偷/情,你还以为她能为你守贞?”
太后从前就讨厌靳川言,可现在,她对靳川言更多的是恐惧,她看了眼蒋员,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靳川言道:“别急啊,母后,慢慢听朕说完。那时候朕就有了个猜想,没办法,母后对待朕与靳川赫实在太过天差地别,朕不相信同样是父皇的孩子,却因为生的时机不同,就要遭受如此不同的待遇,因此朕就在猜,会不会靳川赫根本不是父皇的孩子。”
太后的眼眶在剧烈抖动。
“可惜靳川赫已被朕挫骨扬灰了,连滴血都取不到了,没办法,只好先勉为其难地养着你了,把人彘送来的时候,朕当真以为能把你吓疯,让你说出真相。但当真是亏心事做多了,你竟然没有疯。”
“不过也没关系,你的情夫很快就送项上人头来了。”
太后的手慢慢攒紧。
靳川言道:“瞧朕这记性,都忘了告诉你了,你的前夫和你的小情郎谋逆失败,都被朕的手下给逮了,择日枭首。”
太后眼皮上翻,差点晕过去。
蒋员脱水咸鱼一样徒劳地蹦着:“王莺莺,你跟我说清楚,靳川赫究竟是谁的孩子?你和宁王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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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是藩王,有钱却没有权,蒋员是兖州豪绅,有钱没有权却有人,他与许多兖州籍的官员的家人都有交际,逢年过节丰厚的节礼从来没有断过。
在靳川言挑明之前,蒋员一直觉得二十年前,他身为区区百姓竟然还能与做了皇后的王莺莺重逢,是他和王莺莺命里不该断掉这姻缘,是他蒋员就该做太上皇。
可现在,一场大梦被敲醒,他被昔日的爱人算计得把九族身价性命都要丢掉,蒋员只觉得浑身血冷。
蒋员看不到太后哭泣的脸,也听不到她一遍遍说‘可是蒋郎我是爱你的,我只爱过你,和宁王那只是为了报复!’,他只是麻木着问:“王莺莺,你告诉我,靳川赫究竟是谁的孩子?”
太后始终没有回答,但蒋员已经知道了答案。
靳川言把刀递给了蒋员:“去吧。”
他拍了拍蒋员的肩膀,随意地像是在使唤刚被他驯好的狗。
第51章
太后肩上中了一刀, 心理上又得了晴天霹雳的一击,眼见的昔日情郎握着靳川言递过来的刀,步步向她走来, 那眼里露着真真切切对她的恨意时, 太后一时之间竟然哀莫大于心死,梗着脖子等死也不想挣扎一分。
这倒是把银姑急坏了,可是她同样拖不起太后, 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她眼尖, 忽然瞧见那亭子后头竟然掩了半扇春裙。
银姑电光火石之间, 张嘴求助:“时姑娘救命!”
原本抱臂准备看狗咬狗好戏的靳川言笑容骤收, 他猛地回头, 也看到了那半扇春裙。
靳川言没有丝毫犹豫, 即刻走去, 脚步迈得又大又快,好像只要稍迟一步,时尘安就会如流沙般从他指间泄走。
靳川言有意拿他的身世向时尘安卖可怜, 但那也要在尘埃落定之后,他会在一个春雨淅淅沥沥的夜晚,合抱着时尘安共卧在床帐里,用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落寞嗓音, 将此事娓娓与她道来。
太后当然也要死, 只是在他的故事里, 太后会在对质后, 被失心疯的蒋员拿刀砍死。
时尘安永远都不会知道是他故意怂恿了蒋员去杀死自己的生身母亲, 在他的故事里,靳川言将会清清白白若濯水青莲。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让她亲眼看到他所有的狰狞。
时尘安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她是善良的,就连对待发卖了自己的父母,也说不出几句狠话,只偏过头去说一句日后没有干系,她又会怎么看待涉及杀死母亲的自己?
靳川言心里的不安放到了最大,他三两步跨去,手比脚更先接近时尘安,然后不假思索地将她拽抱到了怀里。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患得患失仍如同小蚁一样咬着他的骨头和心脏,他的手大力地搂着时尘安的腰,几乎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血骨之中,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勇气捧起时尘安的脸看一眼。
他害怕从时尘安的脸上看到任何一丝对他的厌恶与恐惧。
靳川言只能徒劳地握着时尘安的腰,弯下长弓似的腰,将下巴靠在时尘安的肩,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分明的事实,他只能徒劳地叫着时尘安的名字。
背后的惨叫声和求饶声相叠一处,此起彼伏,银姑叫时尘安名字的声音又尖又细,几乎要把靳川言的杀意从躯体里拱出来。
就在此时,一双素白的小手轻轻碰了碰靳川言的腰际。
靳川言几不可相信身上传来的触感,他怔住了,在他怔愣的短短一瞬,那双手环绕着他劲瘦的腰身,将他抱了起来。
人的体温这般清晰,靳川言再不会疑心是自己太过害怕失去时尘安因此颤声了幻觉。
他猛地将时尘安抱了起来,时尘安的绣花鞋鞋尖朝下,就这么离了地,初时因为身体骤然悬空,鞋尖还因为不安而啪嗒踢了几下,但很快她便发现靳川言双臂实在结实有力,抱她抱得很稳,因此那点不安就慢慢回落到了肚子里。
她梳好的发辫顺着她的脖颈,与她的目光一道下垂,几乎要落到靳川言的脸上,时尘安用手挑开发辫,还没等她把发辫绕回后背,她的身体又急速下落,靳川言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低下头来与他接吻。
这个吻又急又强势,舔口允得她舌尖发麻,津水不停地往唇边流出来,又被靳川言舔了回去。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惨状,蒋员在杀了太后之后,又把刀尖扎进了银姑的胸膛中,最后,他自刎而死,小小的庭院一角,一下子叠起了三具尸体。
靳川言只吩咐得白缜一句收尸,便抱着时尘安走了。
他问时尘安是怎么来的,时尘安告诉他是坐马车来的,由白缜驱车,但现在白缜要去收尸了,靳川言便笑着摸她的头:“我给你当车夫。”
时尘安的舌尖还发麻,她抵了抵唇肉,笑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提起行宫发生的事。
时尘安是不知道该如何与靳川言提,她倚在亭柱后听了个一清二楚,知道这种事是容不得外人置喙的。
太后诚然是可怜人,但作为无辜被她生下来的靳川言更是个可怜人,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血统与爹娘,幼时过着爹不亲娘不爱的日子,长大了还要被有私心的母亲伙同私生子抢走属于他的家产,太后做得桩桩件件事,没有一件对得起他。
她要报仇,为何悄无声息给他下毒?反正他吃丹药吃得凶,毒下得隐蔽些,不容易发现。
可是她不仅没有这样做,还将气撒在无辜的稚子身上。时尘安只要想起靳川言说的那句‘我宁可被她用两碗堕胎药堕掉’就心疼得要命。
因此时尘安选择对行宫的事不置一词。
她只是在下马车的时候,拉住了靳川言的衣角,替白缜和刘福全求了个情。
靳川言灼灼目光盯着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身上还留着蒋员的血。
时尘安垂眸看了眼他指尖落的血渍,忽然踮起脚吻了靳川言的唇。
金乌西坠,最后一道余晖落在砖石铺成的宫道上,把二人的影子拉得格外得长,格外得亲密无间。
靳川言松开时尘安时,有微微的喘息,他的目光贪恋地落在时尘安水润的唇瓣上,低声道:“时尘安,你是在和我撒娇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用不大自然的声音生疏地说:“我大概是在和你吹枕边风。”
靳川言轻笑了声:“枕边风可不是这个吹法。”
时尘安缓慢地眨了眨眼。
靳川言将那本春宫图又翻了出来,尽管他当时把书本扔进了香炉之中,但香炉中火本就生得不旺,再加上春宫图厚实,因此除了几页被燎开打洞外,大半本仍旧完好如初,并不耽误欣赏阅读。
当靳川言把这本春宫图拿出来,放到时尘安眼前时,时尘安骤然睁大了眼:“你怎么藏起来了?”
靳川言道:“大约是想教你该怎么吹枕头风?”
时尘安没理解。
靳川言又成了为时尘安传道授业解惑的好先生,他一本正经地道:“耳旁风有许多种吹法,你随手翻一翻,翻到哪样,我今日便教你哪样。”
时尘安迟疑地拿起春宫图翻了一翻,靳川言凑上来一看,唔,厚乳,是他喜欢的。
靳川言瞥了眼时尘安精致的侧颜,道:“这对初学者来说太困难,我们先挑简单的,深入浅出。”
他拿起图本,翻了两页,将新画递给了时尘安。
时尘安没看,只是迟疑地结果本子,问他:“你一直在钻研图本吗?”
为何翻了几页就能翻到想要的图画,他究竟是对这本书有多熟啊!
时尘安已经隐隐有种靳川言为网,她为鱼的感觉了,而今撒下的网要收,她这条鱼要在劫难逃了。
靳川言低咳了声,冠玉的脸庞上浮起薄薄的粉红,他没有直言自己于这方面实在生涩,少见的那些知识都来源于几份春宫图,但那些也不过只是薄薄几张纸而已,不似这本书这般厚实详尽,叫他很开眼界,学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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