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钟灵(妄云栖)

既然来选秀，说不想要流量，不想赚钱，肯定是假的。
云莓快过生日了，她最近总提起以前常去的一家米其林三星。
简亭灵想带她去。
拉筋结束，她开始对镜练下周的曲目。双臂飒爽开合，口中默默唱出旋律。
练习室内晕开一小片青橘香。
不要紧。下周的录制，就是她尴尬局面的转折点。
下周，每支队伍将凭原创唱作决胜负，同时节目也会开放投票环节，凭借人气重新分班。
这天中午下了点小雨，简亭灵在练习室多待了阵，也没见它停。等她冒雨走进小食堂，人已经挺多了。
她一手提溜着经典的老干部保温杯，一手拿了份A套餐，想找个安静的座儿。
“亭灵！”
同寝室的袁环坐在靠墙处，正对着西蓝花愁眉苦脸，一抬头看见她，招呼道：“来这来这。”
简亭灵走过去坐下，打开餐盖。
又是熟悉的减脂沙拉。
大片生菜和紫甘蓝铺满盒底，上面是番茄片、生黄瓜、橙子瓣，缝隙里夹杂着一点点牛油果的碎渣。
唯一的荤腥是几颗虾仁。
但说实话，节目组对他们这些练习生算不上大方，这虾又软绵又小只，还带着腥味。
袁环叉起紫甘蓝，闭眼塞进嘴里，一脸委屈：“还要吃多少天菜叶子啊！我昨晚梦见吃炸鸡腿，睡醒一看，咬的是衣服袖子，把我口水都吸干了。”
简亭灵忍住笑，将油醋汁淋在沙拉上：“我倒不馋油炸食品，就是有点想喝汤。”
“能有汤喝也行啊！这儿的例汤简直是涮锅水，一片白菜涮一锅。”
“这不是为了上镜好看嘛。再忍几天。”
袁环环顾食堂一圈，很不平衡地压低声音：“但你不觉得不公平吗？食堂里都是C班跟D班的人，也就咱们只能吃糠野菜。”
简亭灵敛眉吃虾仁：“是吗？”
“是啊！不信你看，食堂里一个粉班服都没有。”
简亭灵没接话，默默咽下一口番茄片。
袁环撇撇嘴，语调发酸：“人家白天多忙啊，到处拍广告，拍完了广告商就请吃饭，全是山珍海味。”说着不禁咽咽口水，“听说连龙虾都有。”
几个邻座的D班女生闻言，也凑过来：“是啊是啊！据说龙虾超级鲜美，她们仨每人都分到两三只！”
被压抑太久，大家聊起美食都格外兴奋：“而且餐后的水果杯也特别好吃！有山竹，还有芒果！”
虽不是多稀有的东西，但对吃了一个多月菜叶子的人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大家越聊越上头，靠想象力下饭，仿佛那硬邦邦的番茄都变甜了点。
忽然，茫茫微雨被一枚白影划开，一辆车出现在食堂门口。
众人一阵吃惊。
园区封闭，轻易开不进眼生的车来。
而且，那是一辆保姆车。
一个签了大公司的练习生眯眼认了会车标，忽然捂嘴叫出声：“那是SAVANA！老贵了！”
众人目光纷纷聚焦于她，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在公司见过，听说但凡是巨星，全用这一款。”
话音刚落，一个气质体面、衣冠楚楚的男人走下车，拨开透明门帘跨入食堂。
他张望一圈，径自朝简亭灵走来。
“您好。”他在她身旁微微欠身，“公司给您安排了其他工作，特地派我来接您。”
众人目瞪口呆。
什么工作用得上这么贵的车？
而且，还是亲自开到食堂门口来接？
要知道，那些A班的出去拍广告，都得自己徒步走到宿舍门外。
一片石化目光里，简亭灵也微微一怔。
她认得这个男人。
她狂热追星那会，曾清晰地记得，这张脸经常出现在柯意之的路透视频里。
但视频里的他……似乎没有这么精致。
简亭灵压低声音：“你是小瑞？”
小瑞拘谨一笑：“您认识我？太荣幸了。”
简亭灵垂眸看向餐盒：“可我饭还没吃完……”
小瑞也跟着看了眼，顿时面染菜色：“这有什么好吃的？”
他凑到简亭灵耳旁，悄悄道：“跟我们老板，去吃大餐啊。”
SAVANA一路开离宿舍，畅通无阻。开到门口时，一贯趾高气昂的保安提溜着帽子出来，敬礼目送了好远。
简亭灵本以为车上会有满满当当的服装、化妆品什么的，再坐两三个造型师跟助理。可实际上居然什么也没有。
车内空空荡荡，位置很大，还飘着一丝浅淡的青橘香。
小瑞边开车边解释：“意之哥说你有点晕车，要换成这个味道的香薰。”
简亭灵也没问既然不做造型，为何要开保姆车来接。
她很快反应过来，是为了避人耳目。
若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辆私家车接走，恐怕第二天就会有不好的传闻。
他什么都想得周到。
简亭灵从后座上拾起一只软绵绵的白色长毛抱枕，就这么抱在怀里。
然后睡着了。
抱枕上有淡淡的书墨香。睡梦中的简亭灵，用面颊轻轻蹭了蹭。
再次睁眼时，已到了一家造景别致的馆子。
圆潭澄清，锦鲤游弋。举头可见栀子金黄。
简亭灵跟着小瑞穿过曲折回廊，走到最深处的雅间门口，他便告辞了。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客人无不穿着正式。
简亭灵垂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T，推了下门。
门后有一架古意盎然的紫檀屏风，绘着一只尾羽绚烂的锦绣赤凤。
而赤凤前坐着的那人，却比上古神鸟更加张扬恣意，惊艳不羁。
他闻声抬头，赤色的丝缎流光映亮眼尾泪痣。
极有攻击性的容貌锋利如焰，径自镌刻入看客的心。
见惯他淡漠疏离的样子，这种风格的造型倒十分少见。简亭灵咬了咬唇，一时竟无法挪开目光。
柯意之带着笑意昂起头，有一种好看的人特有的、锋芒毕露的骄傲。
“傻站着干什么？不饿？”
简亭灵如梦方醒，匆匆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空空如也，为了等她点菜，菜单也没撤，只在正中上了一盘鳌虾。
虾烧得色泽金红，油光温润，汤汁浓郁。肉质饱满紧实，几乎要从壳里弹出来。
鲜美气味扑鼻而来，像只勾爪，一下就挠得简亭灵腹内咕咕直叫。
吃了一个月烂菜叶的简亭灵顿时口中生津。她立刻拿起筷子，稳准狠地往盘中夹去。
“吃这个。”
柯意之却递给她一只小碟。
十几只剥好的虾肉密密排在碟内，还细心地淋上了正冒热气的汤汁。不知会是多少人的梦中情虾。
简亭灵诧异地抬头。
对面虾壳堆成小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佩戴着百万价位的手表跟珠宝，拍过多少次广告。
现在，却很接地气地戴着塑料手套，上面还有剥虾时沾上的浓郁虾汁和零星蒜蓉。
他自己筷子丝毫没动，对她说：“慢慢吃，还有很多。”

简亭灵真的很饿。她每天运动量都比别人大不少, 光吃沙拉肯定不够。
这盘唾手可得的虾太诱人，她简直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高呼“好想吃”。
但她不太好意思，用仅存的理智矜持地咽了咽口水：“你也还没吃吧？我们一人一半。”
然后就听见一声气息短促的笑。
这地方极风雅, 窗外栽了片琴丝竹。葱茏竹影映入古式窗棂，影影绰绰，将他容颜笼罩其中。
清风竹影间，俊美得像个仙神。
柯意之慢条斯理摘下手套, 用湿帕擦净手：“都是给你的，我吃过了。”
说着还扫了眼那鳌虾, 神色流露一丝厌倦。
简亭灵不再犹豫, 顿时抓起筷子, 大口暴风吸入。
温热的鲜美汤汁溅在舌尖, 慰藉了每颗味蕾蚀骨噬心的馋。
虾肉紧实弹牙，稍稍一嗑就迸出汁水。
虾壳剥得细致, 半丝杂质也无。细腻肉质化入口腔，踏踏实实地落入胃里，浑身都是大写的满足。
简亭灵舒适地长呼一口气。
这个时刻，完全可以计入她人生中最幸福的瞬间！
饥肠辘辘的肚子先被美食垫了垫, 点菜时也就更有余裕。简亭灵接过对面递来的菜单，从容地点了几道菜式。
她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 即使面对这等高档的餐厅, 也并不怯阵。
……不过根据她此刻的衣着, 也没人能看得出这一点。
点完菜, 她才眼尖地发现，柯意之的杯盘都没动过, 筷子上一点痕迹也无。
他刚刚说吃过了, 是骗她的。
简亭灵有些愧疚, 将吃空的小碟推远了些。
他却似乎会读心，轻轻摇头：“我在摄影棚吃过点心，不饿。”
一阵风动，他背后那幅锦屏顿时华光粼粼。火凤尾羽耀眼，在他眼尾也染上些极具侵略性的浅红。
令他看起来，桀骜又明亮。
简亭灵承受住美颜暴击，试探着问：“你今天，很高兴？”
冰山融化了，像团火光。
至少从造型上看。
柯意之垂眸，帮她倒了杯热茶，答非所问：“多吃点，一会还有工作。”
“啊？”简亭灵很意外，“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让小瑞叫我吃饭。”
“你这么理解也行。”
他站起身，将漫着袅袅茶烟的杯子放在她手旁。
“毕竟定好的是下午。”
柯意之朝她欠身时，高大身躯遮蔽半壁天光。衣料下的肌肉线条依稀可见，身形挺括好看，将她视野全部填满。
能嗅到一抹书墨气息，夹杂着清新的洗发露香。
嗅觉蓦地激活了回忆。简亭灵想起他发丝碰触自己指尖的感觉，就像柔软的光芒。
她心脏怦然一跳，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他目光聚焦在清绿茶水上，落杯时，小小的涟漪在凤眸里溅起，仿佛并未留意她。
简亭灵屏住呼吸，目光更明目张胆了些。
于是细细地刮过他蓬松的发、浅淡的痣，再从漂亮的下颌线，到白玉般的喉结。
眼神浓稠如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贪婪而眷恋地，沾染神祇。
却不料。
下个瞬间，他薄白眼皮忽然微微掀起。
有恃无恐地，对准了她的视线。
怕目光泄露心事，简亭灵立即挪开眼。
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酥痒，原来是他的衣袖，若有若无拂上她腕骨，轻轻摩挲了两下。
静谧的空间里，触觉也被无限放大，裸露的腕.骨被他气息清淡的衣袖触碰，感觉就像小朵小朵的烟花，在皮肤上轻轻炸开。
简亭灵强作镇定，想也没想地抬手去拿那盏茶杯，祈祷他赶紧退回去。
手指却触到他温热掌心。
原来，他先一步伸手挡在了茶杯前，冷白手掌将桌上的竹影一切为二。
一贯清冷的声线十分温沉，带着蛊人心魄的磁性：“小心烫。”
喉结微动，连话尾的鼻音都性.感得要命：“别这么心急。”
听觉和触觉双重夹击，简亭灵的耳根与指尖蹭地掠过一抹浅粉。
只是拿个茶，怎么他这反应，像自己要做什么不正经的事情一样？
而且，见她怔住，他那只原本平展立在桌上的手掌，似乎微弯了弯。
仿佛她再不收手，手指也会被他顺势包入掌心。
简亭灵唰地抽回手，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
他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柯意之？”她不太确定地叫他名字，“你中彩票了？”
不对，是她以穷鬼之心度巨星之腹了，人家怎么会看得上彩票那点奖金。简亭灵立刻改口：“你又要拿金曲奖了？”
此刻门扉被轻轻推开，一水儿穿着古装的服务员鱼贯而入，带来烟火气十足的香味儿。
梦幻般的结界被现实触碎，柯意之眸间短暂地滑过一线遗憾，却也很快复归淡然。
倒不必急于一时。
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看着服务员训练有素地将一桌菜布满：“今年连新歌都没发，谁给我颁奖？”
提到这事，他亦无奈：“现在乐坛浮躁，好作品太少见，公司特地约见过几位作曲人，成果也不理想。”
此时服务员弯腰布菜，正好挡住了两人视线。
简亭灵借机发问，语调没什么波澜：“怎么不让骆怀秋再给你写一首？”
柯意之没多想：“骆老师下半年出国，还有许多杂务要处理，无暇分心。”
是无暇还是没那个本事？简亭灵笑了下，也没多说。
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因为她还不够一呼百应。
简玉澄很早就教会她一个道理，若不能一击必中，就不要打草惊蛇。
吃饱喝足，简亭灵又开始犯困。
她晃晃悠悠跟柯意之上了车，摸索着往后座一坐，脑袋立刻陷进真皮头枕里，拔都拔不出来。
睡得正迷糊，隐约感到有人将她身躯放倒，又在她头下垫了个软绵绵的东西，舒服极了。
鼻翼周围萦着清冽的书墨香，她脑海中浮现出那只雪白的长毛抱枕，混沌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又安逸地翻了个身。
柯意之俯耳去听，依稀听出她说的是：“男孩子也抱抱枕睡觉啊，这款式也太娘了。”
他听得失笑，小声怼她：“不行吗？”
“呼。”她已睡熟了。
虽半点不施粉黛，五官却生得一副得天独厚的浓墨重彩。眉睫浓如漆墨，鼻尖玲珑似玉，唇瓣殷红如樱。
柯意之垂首，小心翼翼将她垂落眼前的发丝拨到一旁。
指尖触到她细腻如瓷的皮肤，轻柔温软，棉絮般无害。
他眸光明灭，呼吸渐沉，勉强忍下胸腔内跳动的冲动。
“简亭灵，你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声音很轻，气息落在她鸦羽般的眼睫上。
他拿起一旁的抱枕，放入女孩怀里。
“以前隔着橱窗夸它的人，不是你？”
熟睡的简亭灵一脸无辜。
她许是梦里又重温了一遍久馋逢美食的幸福感，还甜丝丝地笑了笑。
柯意之轻轻舔了下唇，抬手想拿瓶水，又怕吵醒她，于是作罢。
他单手撑着头，倚着车窗看她。
“我帮你跟老师开脱了那么多次，你找我约架，我还帮你写检查。”
“也不记得了？”
“那时说好要还我人情，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清冷凤眸失焦，柯意之若有所思，陷入泛黄的久远回忆里。
声音轻如飘羽，无奈地带着笑。
“也就你能让我等这么久。”
“可我不想再等了。”
简亭灵睡了将近一小时才醒。
宿舍里人多杂音也多，不像车里温度正好，氤氲着沁人心脾的冷香。
她苏醒时身心愉悦，还眷恋地用脸蹭了蹭头下的长毛抱枕。
结果却觉得，触感有些不对。
她揉两下眼睛，战战兢兢往怀里看了一眼。
那个她觉得很娘的白色抱枕，赫然在自己怀里。
而且，还被她捂得十分温热，显然已经抱了好一会。
既然抱枕在怀里。
那她头底下枕的，柔软还飘散书墨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简亭灵心里一个激灵，唰地坐起来，险些撞到某人下巴。
膝膝膝……膝枕？
这事实宛如一道雪白的闪电，劈得她最后一丝困意也烟消云散。
她刚刚，居然一直枕在身价过亿的巨星腿上？
简亭灵大惊失色。阿弥陀佛，向日葵的枪口怕不是已经对准她脑门了吧……
被她当人肉枕头的巨星正倚窗假寐。他仪态极好，做任何动作都讲究得像白玉雕塑，有种清冷端方的美感。
这股沉静气质在车内缓缓涌动，终于令简亭灵踏实了些。
她入迷地看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事，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嘴角。
太好了，是干的。
然后，又摸了摸自己侧颈。
那个——
巨星牌膝枕的触感还是很好的，又温暖，又有弹性。
莫名的，有点回味无穷。
下午的工作原来是拍照。车子驶向目的地，简亭灵刚进摄影棚就见到好几个熟面孔，正好是节目里的几位导师，跟他们挑选的专属学员。
导师们气场强大，各成风格，随意一站就很有范儿。
相比之下，哪怕节目里评分最高的练习生，在他们身边也显得青涩不少，稚嫩得像小白兔。
简亭灵大老远就看见摄影师在人堆里皱眉。
耳边传来一些闲话：“许老师就不爱拍练习生，外形质感差太多了。”
“谁让破茧给的多呢。”
“要不是柯神在，给再多许老师也不会来啊。”
简亭灵看一眼柯意之：“柯神，你面子真大。”
两人越往前走，看见他们的人就越多。嘈杂的话音逐渐安静了不少，四下响起惊艳的气声。
简亭灵感觉自己就像狐假虎威里那只狐狸。